早读前还有二十分钟的早自习,一般也被拿来当早读用。
吴念青小腹开始一阵阵地胀痛,还有点想吐,她有些无力地翻开包,备用的姨妈巾前两天给了同桌刘晏七应急。
她拍了拍刘晏七,声音被纳入早读的哄闹中,刘晏七没听清,贴近她,神情变得紧张:“你咋了?怎么看起来这么虚?”
“我身体不舒服,你还有多余的卫生巾没?”
刘晏七放下英文书,从包里掏出两个褶皱的袋子,里面各剩一片夜用,和两片日用,她一股脑塞给吴念青:“这些够吗?要不下早读我帮你去买些?”
吴念青接过,尽力地扯着笑:“够了,没事,谢谢哈”
她的脸色很苍白,几乎每个月会经历一两天的腹痛外加生理性的恶心,放假在家时,陈玫会为她煮红糖姜茶,她会把热水袋裹在腹上迷迷糊糊地昏睡一天。
吴念青记得初来月事时,刚读初一,止不住的腥红染透了整条内裤,伴着干呕,盗汗,乏力的症状,她以为自己生了一场大病,将不久于人世,便拉着母亲痛哭着交代‘遗言'',颇有黛玉油尽灯枯的自怜自伤之态。
母亲每次说起她认真的傻样都要笑半天,她也会跟着笑,笑后却心酸于那般的痴傻竟成了孩童末期的最后珍性。
这会儿,吴念青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正巧戴友盛巡视到她这一列来,起先是觉得她在犯困,又觉得她的状态有些颓废,便上前关心询问。
吴念青捂着小腹,声音很轻:“没什么,就是肚子有点难受。”
戴友盛打量她一番,明白了缘故:“我办公室有你师母留在这的红糖,我拿给你。”
吴念青从厕所回来后,红糖已然放在了她的桌角,她冲着再次巡视而来的戴友盛道了声谢。
下了早自习,外头雨势不减,雷声阵阵,早操便替换成广播,值日的同学将椅子搬到桌上,顺次地开始打扫卫生。
张萍来找吴念青,却见她脸色愈来愈苍白,伸手贴上了她的额头,又试了下自己额头的温度:“你怎么痛经这么严重?”
吴念青面无血色道:“没事,过一会就好了。”
张萍拿了她桌上的杯子和红糖径直去了饮水机处,值日生正好扫到吴念青的座位前,她将搭在腿上的校服叠了几下放进抽屉里,去到了教室后头,张萍将调好的红糖水递给她。
两人站在窗户前,保温杯的热气与湿润空气混合,吴念青轻啄几口,雨丝砸在窗户加牢的不锈钢竖杠上,飞溅到她的耳边,脸旁。她瞬时觉得清醒不少,肚子好像也没有刚刚那般痛了。
从窗户处可以看到食堂大门,吴念青指着食堂前的花坛处问道:“项怡咋这么早就跟她朋友吃饭去了?”
“也不止她吧,你没看到伞少了很多?我们班估计去了一大半” 又自顾自言:“也是,这雨水锒铛的,又背了半小时的书,不吃饭干嘛呢?”
吴念青微微点头:“下回雨天我们也试试这个点去吃早餐?”
“可以啊,你现在好点了吗?”
“谢谢你为我特调的红糖水哦,我已经好很多了。”
食堂门口涌出一堆人,三两个挤在一把伞下,表情微化在朦胧的烟雨中,苏洋圈住余望桉的脖子,他不甘示弱地也反扣回去,两人扭成一团,声量狂放追喊,身后又有一人偷摸上前,钩住他两,那场景很像叠罗汉。
张萍拍了拍吴念青:“岑木今咋跟你同桌一起?”
吴念青顺着张萍手指的方向,看到分开撑伞的两人避开水坑,踏着泥泞从另一侧拐角处奔来,她刚要说什么,张萍又乐呵道:“余望桉他们太有节目了,摔了个狗吃屎,哈哈哈......”
狼狈的三人面面相觑地自得其乐.....
正式早读的铃声适时响起,教室一时涌进很多人,她们随着人流回到了座位。混乱中,刘晏七从岑木今手中接过一个黑色袋子,丢给了吴念青,她疑惑地一点点地解开,里面装着一包夜用和两包日用卫生巾,外加五片暖宝宝,还有一盒红糖。
“你真去买了?”吴念青讶异
刘晏七打着谜语:“是,也不是”
吴念青皱眉不解,刘晏七朝她们的大后方抬了抬下巴:“我跟岑木今在楼道碰到了,他问我你早自习干嘛去了,老班又为啥特意给你拿了红糖,我就跟他简单说了下你的状况” 刘宴七又看向她袋子里的东西:“这些都是岑木今买的。”
吴念青心中的鼎钟被猛地撞击,发出清脆叮咚声,尔后余声绵延。她不禁再次看向岑木今的座位,他正低头对着课本专注地呢喃
更大声浪的读书声冲击而来,岑木今抬头默诵,看到隔空相望的吴念青,他温温地扬起嘴角,那样温润的浅笑加深了她篆刻在心底的秘密。
吴念青也不自觉地冲他笑着,慢慢地收回视线,英语书最新学的课文页上,平时一板一眼的单词此刻跃然成纸上音符,她的心自动化成五线谱,沸腾在飞速流动的血液里。
下了早读,张萍和项怡一同到吴念青的座位旁,伸手来扶她。
吴念青有点受宠若惊,笑得很无奈:“我还没到这种地步,路还是能好好走的,而且说不定走的比你们都快。”说着还抖擞地快走了几步,岑木今就站在她的不远处,看她演示完鼓起了掌:“不错不错,看来恢复了一些。”
吴念青稍稍定住,一个女生驻足的目光里,添了些雨过天晴的流光,折射出来,尽是欣赏,欣喜和欣然,还有难以压制地,从心间跳出的羞涩:“让你破费了,我好了很多。”说着又慌乱地从身上摸出五十块钱递给岑木今:“收下吧,谢谢”
“不用了,这点钱我还是有的。”岑木今倒不好意思了起来:“那些都是刘晏七推荐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又叮嘱道:“不过做好保暖工作应该没错,暖宝宝你记得贴。”
吴念青急忙给出验证结果,好不教人心灰意冷:“谢谢你,很有用,也很及时,真的。” 她一股脑地踩着碎步,将五十块塞到岑木今的手里:“我去吃饭了。”
说完,一骨碌地拉着张怡和张萍就往外跑去,两人被迫在风中凌乱,而某种后知后觉的惊醒发现,默契且恣意地在她们脑袋中炸开了花,而这个秘密也正自拨开神秘外套......
一路的心跳加速里,吴念青预感自己将会面对一场‘新闻发布会’。
食堂的位置几乎被填满,地面湿漉漉的,分散的灯光在这样阴绵的雨天里加重了昏暗的低沉感。项怡早上吃过了,此刻只是在一旁低声叹息。
张萍的话里带着埋怨:“我真是从早上问到现在,还是没明白你到底是为什么垂头丧气的。”
项怡又是长吁一口气:“我跟其中一个朋友吵架了。”
吴念青扒了一口饭:“早上还看你们还很好来着,到底咋了?”
“昨天晚自习,她说让我帮她带东西,可是我今早起晚了,雨天又害怕迟到,急急忙忙地就给搞忘了,她就把以前的事情也拿出来说,觉得我总是忽略她的感受,总是没有把她的话放心上,可是我又不是故意的。”
项怡无力地摇着头:“唉,总之啊,发生过太多次的争吵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而且我们又都是不同班的,好多时候的很多情绪都无法及时顾及到,我觉得自己跟她们越来越远了,一见面也总是为了差不多的问题翻来覆去地互相指责,难道分班了很多事就真的会变吗?”
张萍安慰她:“那你就把你的感受好好地捋清楚,找个机会详细表达出来,再给出解决方案,同理她们也可以列出她们的感受,总归要拿出一套大家都接受的方案,心平气和地解决一下。”张萍又补充一句:“实在不行,你跟我们一起玩也可以啊,你退出了,不是还有一个女生能陪着她?”
“行,我再想想怎么跟她们聊聊,好好解决一下”项怡又思考了张萍说的保底方案:“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加入你们,我们不就也变成三人友谊了?有句话说的好,三人友谊里总有一个人是多余了。”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算了算了,如果实在不行,我还是自己一个人比较合适。”
“数学里的三角形稳定性最好啊”吴念青认真地看着对面的人:“我们很欢迎你加入,说真的,我觉得我们的内核还蛮像,也挺投缘的,所以别有太多顾虑,当然,能珍惜的也要尽力珍惜才好。”
张萍附和道:“对啊,你别想太多了,也别太悲观。”
项怡笑着看她两,困顿缓和了很多,也算是吃了颗定心丸,随即表情八卦,目光变得炯炯有神,直盯着吴念青:“话说,刚刚那个瘦瘦高高的,叫岑木今的男生跟你是什么关系啊?说什么买的东西有没有用,啥意思啊?”
吴念青又是低头扒了一口饭,她能感受到对面的两个人像饿了几天突然看到猎物的狼一般,张萍也是调转话锋,话里有话:“高一的时候就经常看你和岑木今一起做题,上回换班也是岑木今帮你搬的书,今天你两搞得这一出,很难不让人怀疑,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吴念青吞吞吐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卫生巾不够了,岑木今好心帮我买了一些。”
项怡震惊:“他还给你买卫生巾?这么亲密吗?你们该不会是?”
“不是” 吴念青加重语气,立刻否认道:“我们只是朋友。”
张萍讳莫如深地一针见血:“是你只把他当朋友?还是他,只把你当朋友?”话题的重点刻意强调在后半部分。
“都是”
吴念青丢下二字,熟练地收拾着餐具,疾步走向餐具投放处,像是一场逃避的逃离。
食堂门口处,吴念青又忽地想起什么,转头对跟上来的二人道:“马上快周一了,记得赶紧把数学卷子做完。”
项怡泄了气:“知道啦,课代表”,一旁的张萍,补了句:“可是念青,我不信。”
吴念青的眼睑隐隐恻动,她说:“其实我也没有答案。”
人与人的关系,从来都不是只由一方决定。
埋在土壤里的种子见到了光,浸入了甘霖,开始破芽出土,可是她又极力地想把它往下压,希望埋得更深一点,再深一点,把根基牢牢地扎在最底层,再开出最茁壮的花。
回教室前,吴念青去了趟厕所。
雨渐渐停歇,天也在放晴,与厕所外侧相连的三角台处,伸进来的枝桠有了稀疏之象,好几人成群围在三角台的夹角里,话题凌散,时时传来几声鸟叫,一同欢悦在雨后的清新湿润中。
出了厕所门,吴念青循声不经意地看了眼楼梯口,余望桉和苏洋正上着楼梯,匆匆地不到一秒的对视,她收回视线,径步前行。
“课代表”
苏洋在身后叫她,走廊上人不多,显得格外清楚。
她顿了下脚步,没了下文。
余望桉与她擦肩而过,到了教室门口,前面的人突然急刹车,吴念青来不及反应,直愣愣地撞上余望桉的后背,她揉着额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转身低头,她抬头。
“我没事”
吴念青的话有些急切,仿佛担忧对方愧疚,便迫切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以此他也不必为这么点小事挂怀。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余望桉调笑道:“我有说要道歉吗?”甚至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留给她一个背影。
苏洋跟了上来,看好戏不嫌事大地说:“课代表,你别计较,他这人就这气量。” 也擦身而别。
吴念青机械地回到座位上,半开的英文书和桌角的数学试卷胡乱地朝各个角度摆放着,她拿到手中磕齐。
“交了哈”张萍将手中的试卷突然斜伸到她面前,坏笑道:“念青啊,有些事有时间再接着聊。”
她的表情有些呆:“什么事?”
教室里的细碎戛然而止,化学老师夹着书直奔讲台处,张萍压低了声音,还不忘给吴念青使眼色:“你是鱼的记忆吗?”
吴念青无奈地笑了下,从课桌里拿出物理课本,太阳逐渐攀升,教室里异常湿热,她摸了摸还有些发胀的腹部,无力,伴着隐隐的反胃感。
化学老师的语调不温不火,吴念青茫然地听着,思绪游神,余望桉没礼貌的轻笑无防备地一闪而过,吴念青安慰自己无需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可越想越来气,她想这人不仅装腔作势,还十分小肚鸡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