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仿若一瞬，冬去春来。
栖梧宫中的梧桐树上一夜间冒出许多青嫩的枝芽，让原本沉闷的宫墙大院内散发出一点活力。
因为免了后宫的晨昏定省，我有了许多时间来整理清算往年宫中的各种账目开支。
整个冬天除去每月初一的请安，以及初一、十五固定的服侍皇帝，我都把闲暇时间用来翻看账目。
这天我正在栖梧宫的偏殿演算着最后一笔宫中的往来开支时，青云端着茶碗推门而入。
我抬头瞥了眼青云，接着低头继续拨弄着手里的算盘，直到账面上的数字和算盘上的算珠一致才停下。
“什么事。”我问道。
青云答：“娘娘，郑妃...有喜了。”
“是吗？这可是好事，皇上那边知道了吗？”我心中有些惊讶，这才几个月郑雁芙就有喜了，属实让人有些意外。
从我嫁给林仲逸到现在有快十年了，除了早年间我因意外流掉的那个孩子，这么多年来林仲逸的后院内一直没有子嗣。
也正是如此先帝才会把一个舞女赐给当时在朝中已经起势林仲逸，就因为他子嗣单薄，而此女被观星观断言福泽深厚，子运亨通。
青云见我想得出神，适时提醒道：“皇上那边刚赶过去。”
“那咱们也走吧，这种时候我这个做皇后的肯定不能缺席。”说罢，起身梳洗打扮一番就往郑雁芙所在的烟雨阁赶去。
凤辇行至烟雨阁门口时，我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女子的娇笑声。
“皇上万安。”
“免礼。皇后到这坐。”林仲逸摆摆手示意我坐到他的旁边。
此时的他红光满面，整个人兴奋无比。反倒衬得一旁的郑雁芙面色苍白了些，看上去有些虚弱。
“恭喜皇上。郑妃真是好福气，你可要好好将养身体，给皇上诞下长子。”
我面带微笑地说着祝福的话，可这话却让一旁原本沉浸在欢喜情绪中的林仲逸面色一变。
一直注视着林仲逸的郑雁芙自然没有错过他这瞬间的脸色变化，内心有些不安地开口：“皇上，您怎么了？”
林仲逸伸手握住郑雁芙的手，柔声安抚道：“没事，就是瞧见爱妃你面色有些苍白，有些担心罢了。”见郑雁芙双颊泛出一抹红晕这才放下心来，转头问道，“吉元，院判张大人到了吗？”
“回禀皇上，院判大人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叫他进来。”
“是。”
吉元躬身退出，没多久领着一个身穿藏蓝色官袍的老人走了进来。
“微臣参见皇上、皇后。”
林仲逸开口道：“平身。张院判，朕瞧着郑妃面色不好，你来替郑妃看看。”
“是。”
张院判提着药箱走近，我适时起身给他让出空间，方便给郑雁芙诊脉。
一时间房间内众人的视线全都牢牢集中在郑雁芙的身上，原本嘈杂的屋里竟瞬间安静下来。
“回皇上，郑妃娘娘脉象平和，并无大碍。”
“是吗，为何郑妃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啊。”
“郑妃娘娘应该是血气不足，这是女子常见的症状，平时多休息，对龙胎并无太大影响，微臣再开些补药，每日服用便可。”
张院判垂头跪在林仲逸腿边，沉着冷静地分析着郑雁芙的病因。
“如此就好，张院判，这郑妃的胎朕就交由你看顾。”
“臣遵旨，微臣这就下去拟了药房煎药。”
张院判得了林仲逸的点头立马起身，缓缓退出郑雁芙的寝殿。
“雁芙，张院判的话你也听到了，这段时间就好好静养，等你顺利诞下皇子，朕再封赏。”林仲逸满目柔情地替郑雁芙划拨了下额前的碎发接着说道，“朕前朝还有事，就不陪你了。等下记得喝药，朕晚膳再来看你。”
“皇上起驾。”吉元适时地高喊一声。
“恭送皇上。”
林仲逸走后，我在郑雁芙屋内并未久留，适当的关心之后，我起身离开来到了林仲逸的勤政殿。
对于我的到来林仲逸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他在等着我的到来。
我缓缓走进殿里，原本说要处理政务的林仲逸并没有在桌案前，而是正盘腿倚在窗边的暖炕上。
我走过去自然地坐在他对面的空位上，林仲逸说：“郑妃的身孕确实令朕意外，我朝历代皆是立嫡立长，如今阿昭你未有嫡子，若是郑妃诞下长子，就会威胁到咱们的孩子。你说是吧，阿昭。”
说完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我并未回避这灼人的目光，扬起笑容俯身靠近，道：“自然。不过如今这天下都是陛下的，未来咱们的孩子地位如何不都是皇上说了算。”
“天下？如今前朝被司丞相把控，朕皇帝也只是名义上罢了。”说完林仲逸苦涩一笑，“若是郑妃再有了长子，这天下怕是又要乱了。”
我知道他这是在示弱，这毕竟郑雁芙怀的是他名义上的第一个孩子，如他所言若是出生就是名正言顺的皇长子，未来会是我的孩子最为强劲的对手。
可惜郑雁芙的身后是如今风头正盛的郑氏一族，与司家遍布朝野的文臣不同，郑家手里是实打实的兵权。
若是这长子生在郑家，那么就算他林仲逸扳倒了司家，这郑家难免不会成为第二个司家，甚至会比如今的司家更难对付。
养虎为患这个道理，林仲逸比我懂。
但他又不愿意面对自己薄情寡性的那一面，只能寄希望在我这个盟友身上。
这种时候我自然不会让他失望，于是我开口道：“司家多文臣，与郑家不同。陛下先前不是一直忧心如何削弱司家在朝中的地位吗？若是这孩子没在司家人手里，这不正好给了陛下处置司家的理由。”
“阿昭所言甚是。”林仲逸高兴地附和着我。
“就是不知道这司贵妃会不会成为我们手里的一把利刃了。”我试探性地开口。
如何借司云梦之手落了郑雁芙的孩子，又不会牵扯到我们，是林仲逸需要思考的问题。
而我此行的目的其实是选秀。
“选秀？！”
林仲逸有些诧异我的提议，在他看来这件事和我们刚刚商讨得完全不沾边。
“如今陛下后宫只有这么几位妃嫔，司家和郑家的人都不适合，我的身子又...臣妾作为一国之母总是要为皇嗣考虑。”
许是想到我没有孩子的原因，林仲逸神色愧疚，覆上我的手柔声说道：“阿昭说得在理，父皇在朕这个年纪都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而朕却一个孩子都没有，是不该。”说着林仲逸想到了什么，“既如此，这件事就交给司贵妃操办吧，你身子不好要多休息，朕就赐司贵妃协理六宫之权，让她全权操持选秀事宜。”
我垂眸乖顺的应和，回宫后便称病不出，让林仲逸赐予司云梦协理六宫之权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
距离上次和林仲逸交谈已经过去半月有余，这期间我闭门不出，难得清闲。
青云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倚靠在窗边看书，青云走近说道：“娘娘，吉芜回来了。”
我面色一喜，忙道：“让他进来。”
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一个穿着墨绿色太监服的男人走进来，端正地叩首跪在我面前。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吉芜，快起来。”我虚扶一把，高兴地询问，“事情都办妥了吧。”
“都妥了。按娘娘的吩咐奴才特意转水路到江南找到了司家老宅，娘娘想得果然没错，宫里这位贵妃早年间一直被司家养在南阳老宅，是皇上登基的时候才接回都城司家。”
吉芜抬头看了眼，见我神色无异才继续道：“据司家老宅的下人所说，这位小姐是司老太爷第三子司鞍和一个青楼歌姬一夜风流的产物，所以一直被司家不喜。五岁那年司家三房以不详之名遣送她回南阳老宅。”
接下去吉芜要说的我大致都能想到，背负不祥罪名的孩子，自然是人人可欺。
这也说的通为何同出司府，性子却天差地别。
“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下去好好休息。”
接着我朝青云问道：“青云，算算时间，是不是马上要到殿选了？”
“是的娘娘，三日后殿选，入选的秀女们都已经入宫候着了。”
我点点头，说“既如此，你让小厨房今晚多做点皇上爱吃的菜。”
如我所料，当晚林仲逸的御驾就出现在栖梧宫外。
“陛下万安。”
我起身浅浅朝进门的林仲逸屈膝行礼，接着同他一起入座。
“朕临时想起来看看你，没有打扰你用膳吧。”
林仲逸瞧着桌上布好的饭菜，里面不少是他喜欢的菜色，面露些许满意的神色。
“怎会。能和皇上一同用膳臣妾自然高兴不已。”
我偏头看了眼青云，得了我的示意，青云走到林仲逸身边熟练地替他布菜。
食不言，寝不语，是林仲逸的习惯。
于是我们沉默地吃过一轮后，林仲逸才放下筷子，说出今天的来意。
“过几日就是殿选了，皇额娘走得早，司贵妃虽说有协理六宫之权，但殿选那种场合她终究不适合。”
我适时接过林仲逸的话茬，道：“臣妾身子已经大好，司贵妃操持选秀想必也是辛苦，就让她好好休息吧，殿选那日臣妾会和皇上一同出席。”
林仲逸满意地点头，接着和我说起前朝这段时间的糟心事。
司贵妃协理六宫、郑妃有孕，这两件事对他们背后的家族来说都是大喜的事，自然也是他们行事的底气。
原本想着在这次的选秀过程中找些司云梦的错漏之处，结果她全程处理得倒是十分妥帖。
对于林仲逸这些话我没有接茬，只是安静地听着，在他提到司云梦妥帖料理选秀之事后，我的脑中不自觉浮现出第一次见她时，跟在她身后那个侍婢的身影。
这次选秀，司家往秀女中塞了不少人，试图在后宫里埋下更多的棋子，但这件事我不打算同林仲逸讲。
如今这种局势，后宫这蹚水越浑，我和林仲逸的联盟才会越稳固。
至于郑家，郑明旭原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当年只是鉴于先帝老迈，各皇子间局势尚不明，加之他只有一个女儿，这才迟迟未站队，到头还背上一个纯臣的名头。
这种人最适合给我蒋家做踏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