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受死吧!
月满成盘,高挂中天,暗沉天幕显出别样的美态。
因着龙魇化蜕之日愈近,整个魔界蒸腾着滚滚热浪。
各荒之主早已经将法界设好,所以城中的魔族众人才不会因为这难以抵挡的灼热而被蒸成人干。
修罗宫最北的院落名为“唤凤阁”,与修罗宫中大小院落殿寝都不相同。只这一处,修建的乃是一个高阁。六层高的阁楼镶玉嵌翡,白日里便透出一种耀目的剔透,晚上看去,更是盈盈泛着柔和光芒,美得不可方物。
阁楼的最高一层,四圈均用了天冰蚕丝织就的纱幔来遮风,那天冰蚕丝织就的纱幔冰白之中透着淡蓝,随风拂动,像是裁了段银河围绕着阁楼。如此繁复精致奢华的“唤凤阁”,便是魔族尊使之一——凤音所居。
唤凤阁修建华美,本就建在修罗宫最北面,天然便凉一些。魔君又疼她,她喜寒不喜热,所以特意在她院子后面用术法从天界北极玄武之地取了晶石泉眼,造了一方叠瀑。
有了这方叠瀑,唤凤阁整个院中常年沁凉,异常舒适。虽说光是这一方叠瀑也并不能抵挡得住龙魇化蜕之时的热瘴,但如今,她的天寒极玄功已经突破第七层,又有君座给她的龙鳞石,龙魇化蜕时所释放的热瘴之毒,对她来说完全不成影响。
凤音站在高阁之上,双臂趴在栏杆上,俯瞰着修罗宫中的夜色。
往常不分昼夜的修罗大殿如今已然只余下点点灯笼烛火,而赤曦院中,却连点点烛火都无,一片漆黑,像是一个黑色的缺口,看上去令人心烦意乱。
凤音皱了皱眉,原本很平静的生活,全都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被打乱!她的手死死的紧握成拳,小白脸穆轻舟!
凡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妖媚惑主!其心当诛!
凤音眯了眯眼睛,自己早就看出来他不是个好东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靠着一副人模狗样的皮囊迷惑君座,还逼走矢黎!凤音咬了咬后槽牙,小白脸,不杀你,我妄为魔族尊使!
凤音直起身来,足尖轻点飞身跃下高阁,冰雪凭空出现在半空之中,瞬间消融,一只冰蓝色的凤凰从夜空之中划过,留下道道白色霜痕,很快便被热风吹散,消失不见。
……
穆轻舟将洗好的红枣端到沅笙面前的时候,她正斜躺在逐霞院中的矮塌之上,纤白素手握了一卷戏本,头顶上方用术法悬了数颗明珠,用来照明视物。
院中的碧帝屋因被移到了须啼院,整个逐霞院中倒显得有些空落,空落的院中只沅笙一人卧在矮塌之上,明月星辰,晚风阵阵。穆轻舟突然觉得,这一刻的她看起来竟然有些孤独,孤独到令他心尖发疼。
他心下叹了口气,面上堆起笑意,将一盘洗好的红枣端到沅笙面前,将她手中的书卷拿开:“做什么如此用功?”将一盘红枣递给她,自己拿起书卷翻到封面看了看,《错落误》,穆轻舟轻轻皱了皱眉:“你看的是什么书,这名字看起来便不大喜庆。”
沅笙伸手拿起一枚红枣放到嘴里:“人间的戏本,闲来无事随便看看。”
穆轻舟挑眉:“没想到我们魔君看起来十分淡漠无情的人,居然喜欢看人间的戏本?”
沅笙将一颗红枣吃完,又捏起一颗:“凡人心思细腻,他们写的很多戏本有些虽看起来荒唐至极,但内容到还有些趣致。”
沅笙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眼中带出细碎笑意:“近来我听闻一处凡世,当朝君主喜好龙阳,有断袖之癖,所以底下的臣民为了讨好君王的喜好,盛行余桃类型的戏本,要不要我派人去带回来几本,你我一起品鉴品鉴。”
穆轻舟斜了沅笙一眼,将手中的书卷放置到一旁,从盘子中拿起一颗红枣塞进了她的口中:“愈发没个正经。”
沅笙哧哧轻笑,擡起胳膊一勾,将穆轻舟的脖子环住,将他拉向她,双唇相碰之时,她轻声笑道:“你与我之间,太过正经岂不是失了很多乐趣。”
悬在头顶的明珠突然暗了一颗,沅笙松开环着穆轻舟脖子的手,声音淡淡:“何事?”
穆轻舟有些疑惑,顺着沅笙的目光转过头去,便看到婢女橙香垂眉敛目的立在院门一侧,恭敬道:“魔君,唤凤阁派人来禀,说凤音尊使今日饮多了酒,现了原身,正在阁中大闹,斗胆请您去看一看。”
一个尊使,喝多了居然派人来请魔君去看她,穆轻舟心中冷哼一声,这个凤音还当真是仗着沅笙宠她。
沅笙微微坐起身来,看了穆轻舟一眼,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矢黎启程那日,凤音并未出现在大殿之上,想必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打击不小,近几**也确实冷落了她,我去看看。”
穆轻舟随着沅笙的动作也站起身来:“我与你同去?”
沅笙摆了摆手:“不必了,你回须啼院等我便好。”说着朝院门外走去。
穆轻舟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是无情之人,实际上却最重感情。她真正放入心中之人,她总是这般宠着、纵着、护着,可笑居然无人可看透她,只当她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穆轻舟转回身,只感到一阵寒凉擦耳而过,他眸色一暗,轻哼一声,冷冷道:“尊使,不知你耍的什么把戏。”
院中瞬间被冰蓝色的雾气环绕起来,一个结界顷刻形成,凤音一袭粉裙现在穆轻舟面前,双眸暗红,额头的火焰纹闪着微芒。
“穆轻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凤音冷声道,不待第二句话,手中化出骨刺朝着穆轻舟刺来。
穆轻舟身形极速向后退去,手中多了把银色冷剑,将凤音的骨刺挡住,嘴角挑起抹讥讽笑意:“尊使,你欺骗魔君,将她支走,便不怕她罚你。”
凤音冷笑:“我先杀了你,自当与君座请罪!”
凤音向后一跃,手中法诀快速变换,无数冰凌朝着穆轻舟飞射而来。
穆轻舟执剑舞动,将冰凌尽数斩碎,手中白光突现朝着凤音挥去。
凤音将骨刺挡在身前,划破那白色光芒,额间的火焰纹越发鲜红,她眯了眯眼睛:“小白脸,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
她周身绕起刺目蓝光,结界之内的寒气越来越浓。
穆轻舟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僵,他微微皱眉,现在以他的修为,如果凤音用尽全力,他根本不是对手。
他擡眸的一刹那,凤音自身化作一道尖锐冰柱朝他刺来。
“穆轻舟,受死吧!”
沅笙走出逐霞院大门,对着橙香点了点头,橙香躬身道了声“是”,法诀轻捏,两人身形微动,瞬间便来到了修罗宫最北侧的唤凤阁。
唤凤阁的一众奴婢站在院门外,纷纷仰着头看着一只冰蓝色的凤凰在阁楼之上翻飞舞动,随着它巨大的羽翼落下一层一层霜雪,却没等落到地上,便被热风吹散。
沅笙看了一眼那空中的冰蓝色凤凰,随即双眸一暗,冷声道:“胡闹。”
一众奴婢被这一声极冷的声音震住,赶忙回过身来,见到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魔君,此刻面上竟带了一丝愠怒,纷纷惶恐着跪下身来:“参见魔君。”
沅笙擡起衣袖一挥,一道红光从她袖**出,直直射向空中的冰蓝色凤凰,那凤凰被红光击中,哀鸣一声,瞬间化为无数细碎冰雪消融于夜空之中。
橙香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对着跪伏在地上的奴婢喝道:“荒唐!谁给你们的胆子,用这种雕虫小技来欺瞒魔君!尊使如今到底何在?!”
跪在地上的一众奴婢们身体不自觉的发抖,不知是谁先开口,声音里带着颤抖:“凤凰,凤凰便是尊使啊……”
沅笙眸色一寒,轻擡起手:“是尊使还是幻术都分不清,你们便不配伺候在此了。”说着,覆手向下,红色的火焰乍然而起,跪在地上的奴婢们还没等发出一声哀求,便尽数化为灰烬。
下一刻,沅笙的身形便消失在唤凤阁院门前。
【逐霞院】
凤音化作的巨大尖锐冰柱朝着穆轻舟刺去。
穆轻舟只觉得自己双手双脚僵硬异常,无法动弹,他集中精力,将所有术法灌注在执剑的那只胳膊之上,想要抵挡凤音的攻击,却完全不得其法。自己如今的修为太低,根本不是突破了天寒极玄第八层的凤音对手,如果这一击自己躲不过,那今天真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穆轻舟眸色渐暗,眼看着那尖锐冰柱便要透胸而过,巨大的砰然之声在他面前响起。他的身体被一股力量向后带去,面前红光一片。
他身体刚站稳,便觉得手脚不似刚才那般僵直,擡起双眸便看到一袭红衣的沅笙站在他的面前。
而凤音正一手捂着胸口,手中骨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满脸不可置信的望向他面前的人。
“君、君座?”凤音瞪大了双眼看着沅笙:“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该死!凤音知道她的幻术根本瞒不过君座,但是她想着,只要自己动作快一些,赶在君座离开的这一间隙将穆轻舟杀了便算大功告成,但是她实在是没想到,君座一来一回,居然会这么快。
“凤音,本尊是否太过宠你,才让你如此肆意妄为,愈发行事没有规矩。”沅笙淡淡道。
她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冰冷,甚至如果不是她说着这样的话,连斥责的意味都无。但就是这样的沅笙,却愈发让凤音从心底觉得发寒。
凤音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
怪只怪自己平时疏于修习,虽然突破了天寒极玄功第八层,却从没有好好练习才会导致术法生疏。
怪只怪自己太小看了穆轻舟,没想到他居然可以接下自己的招式,才会让她耽误了杀他的时间。
凤音深吸一口气:“君座!这个小白脸不是好人!他一个天族之人,无缘无故的跑到咱们魔族,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极尽魅惑引诱您!他其心可诛啊!阿音杀他是为了君座着想,是为了我们整个魔族着想啊!君座!”
凤音心中实在憋闷,她对着沅笙道,声音里带了丝哭腔:“君座!您知不知道矢黎为什么要娶燕柔嘉!为什么不愿待在修罗宫中,为什么要走!”凤音直起身体,眼中叠了一层泪光:“就是因为……”
“够了。”沅笙将她打断:“凤音,看来真是本尊以往太过纵容与你,才会叫你今日明知犯错,却不知悔改。”
沅笙挥了挥手:“来人,将凤音尊使囚于唤凤阁,没有本尊诏令不得出。”
院中瞬间出现四名魔族侍卫,全身被玄色铠甲包裹,甚至看不清面容。
凤音一愣,不自觉的后退两步:“君座,您、您居然为了这个小白脸要囚禁奴家?”
“你什么时候知道错了,本尊便什么时候放你出来。”沅笙看着她。
凤音苦笑一声:“奴家没错!君座!这小白脸不是好东西!除非您囚禁奴家一辈子!不然奴家早晚杀了他!”
沅笙周身的凄寒煞气突然加重,整个逐霞院气压低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凤音死死咬住嘴唇,强忍着这巨大的威压。
君座从不曾与她动过怒,这次居然会因为一个穆轻舟而这般,凤音心中发涩,为什么,矢黎和她在君座心中难不成还比不过一个小白脸穆轻舟吗?
“押下去。”沅笙声音渐冷,对着站在身后的四个玄甲侍卫道。
那四名侍卫上前,手中化出黑色锁链将凤音的双臂锁住,押着她往外走去。
经过沅笙身边的时候,凤音的一滴泪水划过脸颊滴落,但是她却一言未发,甚至没在看沅笙一眼。
沅笙心中发闷,她微微皱了皱眉。
穆轻舟将手中银剑收起,走上前来,握住了沅笙的肩膀:“其实,我并未受伤,你也不用如此惩罚凤音。”
沅笙摇了摇头,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不罚她,她永远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可是罚她如果令你心中不好受,我宁愿她仇视我,也不想你不开心。”穆轻舟揽着她的肩,柔声道。
沅笙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我们魔族之人潇洒肆意,做事只凭喜好,却不曾想,原来你是天族之人的身份,他们原来也这般在乎。”
穆轻舟轻笑一声,将脸颊贴在沅笙额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许多人都存有这样的偏见,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令他们改观,”他握住沅笙的肩膀,让她注视着他:“但是,我不在乎,只要你心里不这般想,我便知足。”
沅笙看着他的双眸,那双眸子像是有银河蕴藏其中,闪闪发亮,只一眼便可叫盯着它的人深陷其中,甘愿沉沦。
沅笙轻轻捧起他的脸,将唇覆了上去:“轻舟,你于我是不同的。”
穆轻舟浑身一颤,而后紧紧的将沅笙搂在怀中,深情的回应着她。
沅笙,你于我,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