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瓣莲》 第一章:请开始你的表演。 第一章:请开始你的表演。 黑压压的云层像是要压碎整个大陆。狂风四起,卷起一地的尘沙。 一轮血红的圆月,破力撕扯开犹如十数层棉布一样厚重的云层,费力的洒下一片殷红。 沅笙一袭红衣,手中的折骨扇早已破碎不堪,她随手一扔,从旁边的尸体上拔出一柄泛着寒光的冷剑。 一步一步,朝着不远处白衣的俊美青年缓步走去。 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利刃之上,遍体生痛。可她顾不得。 长剑握在手中,鲜血顺着她的臂膀流到剑身,再缓缓滴入脚下的大地,然后被泥土吞没。 白衣的俊美青年,身上纤尘不染,随风翻动的衣袂未沾滴血,与周围的尸横遍野形成强烈的反差。像是开在污垢水塘中的一朵圣洁白莲。 沅笙站到他的面前,眸色暗红。 那青年凝眸看她。紧抿着双唇,绷紧的下颚线干净流畅,眼中涌动着复杂情绪。 沅笙擡起执剑的手,剑尖直指他的心口。 青年没动。周身的屏障瞬间碎裂开来,那柄长剑刺入他的左心位置,肌肤被割裂的声音听着格外刺耳,沅笙看着他,手中用力,长剑贯穿而过,只余下剑柄位置。 沅笙的手依旧握着那余在胸外的剑柄,长剑的刺入,使得沅笙离着青年非常靠近,像是情人间亲密的相拥。 青年缓缓擡起双手,温柔的拥住沅笙,嘴角漾开一个满足笑意,他微俯下身,贴近她的耳畔:“是我欠你的……” 江千里瞬间从床上弹起,混身的冷汗。 又是这个梦。又是这个梦。从小到大,这个梦已经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可是梦里那两个人的脸,无论她如何想要看清,却总是在这一刻惊醒。 江千里揉了揉眼睛,撩开床幔,屋中坐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她见到江千里醒来,眉眼弯弯,随即笑开:“少主,我们可以开始了吧?” 江千里走下床来,理了理有些松散的衣衫,上勾嘴角:“请开始你的表演。” 正值七月炎夏,金乌撕扯开东方暗青色的云层,洒下第一缕曦辉。 整个芙蓉城,慢慢笼在一片暖金色之下,满是宁静悠然味道。 “啊~!”城郊一处庄子的别院里传出声刺耳的尖叫,打破了这本来充满祥和的清晨。 “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谁!你今天如果不给老夫交代清楚!老夫便抓你去见官!”一个看衣着便知道是富贵人家的老爷模样的人站在院中,身后是数名提着棍棒的家丁,那中年男人一手叉腰,另一只手颤抖着指着院落中的一位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混不在乎的伸了伸懒腰,擦了擦眼角因为哈欠而挤出的一点泪水,又紧了紧腰带道:“诶呀,动什么气嘛,我跟你女儿本来便是你情我愿,你如今这般大吵大嚷的,啧啧啧,”说着将别在脖子后面的折扇重新拿在手里,打开摇了摇:“让别人听去了,反倒不美。” “我嘛,也没什么所谓,只是,”笑嘻嘻道:“你屋中的女儿,如果被人知道,与男人风流一夜,那名声不就全完了么。”摊了摊手:“我是很为你们考虑的。” “你!你!你!”那中年男子听罢少年的话,气的脸色煞白:“你个登徒子!老夫今天就将你打死在这院中!之后便将我那女儿送去尼姑庵!”说着冲身后的家丁挥了挥手:“给我将这混账乱棍打死!” 少年轻笑一声:“你将女儿送去尼姑庵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想打死我?”眯了眯眼睛:“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数名家丁一拥而上,少年身形微动,轻巧躲开,折扇轻合,一点一擡中便将扑过来的家丁全部打倒在地。 不过须臾,院中便倒了一地的家丁,各个不是捂着头,便是抱着腿,不住的哀嚎。 少年轻轻拂了拂不沾半点尘埃的白袍,漫不经心的对着那中年男子道:“如何了?就这么两个人就想伤本少主?” 那中年男人本来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得说不出话来,听到少年说到“少主”二字,突然浑身一颤,向后踉跄两步,险些栽倒在地,颤抖着声音道:“你、你、你……” 少年将折扇再次打开摇了摇,唇边勾起好看的弧度:“好说,你爷爷我便是江湖人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重冥教少主——江千里。” 江千里将折扇重新合上,看了一眼浑身颤抖的中年男人:“吓成这样,也不至于,”轻笑一声:“那本少主就先告辞了。”言毕足尖轻点,飞身落于院墙之上,身形微动,很快就消失在中年男人的视线之中。 “少主!!”一个长的秀秀气气的小少年,看着走在自己前面吊儿郎当的江千里:“你说你啊!你怎么又跑去人家大姑娘家的闺房去睡了啊!” 江千里心情很好,一边摇着折扇一边道:“你懂什么,姑娘家的闺房可比那些客栈好住多了,香香的,而且姑娘的身体也,”转过头看着那小少年:“软~软~的~” 小少年撇了撇嘴,非常想跳起来捂住他家少主的嘴,无奈又没那个胆子,只能跺了跺脚:“少主,你说话又没个正经!这可是在大街上!” 江千里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那又如何了?反正世人都说我们是魔教,反正都是魔教了,还装什么正经。” “少主!!!”小少年彻底无语了。 “哟?我们千里又欺负小安了?”一道好听的男声带着笑意从身后传来。 江千里回头一看,那男子一身蓝衣,唇红齿白,面颊娇嫩,眉眼之中带着娇媚,比女子还要漂亮许多。 “矢黎!”江千里笑嘻嘻的迎过去:“你的事情这么快就办完了?” 矢黎看着笑意盈盈的少年款款向他走来,笑容愈发深:“怎么?小事而已,少主这是信不过我?” 江千里走到矢黎面前,轻轻的捶了他一下:“哪有!咱们许久不见了,我倒是有些想你,走,请你吃酒!” 矢黎也不跟江千里客气:“好啊。那咱们可得到这城子上最好的金花楼去吃。” 江千里豪气的摆摆手:“那是自然,本少主请客,不去最好的馆子,岂不失了身份?” 矢黎点点头:“江少主说的对,而且矢某听闻,这金花楼最近新来了一批舞姬,个个姿容绝色,身段窈窕……”说着对江千里露出一个“你懂得”的表情。 江千里挑了挑眉:“还是矢黎兄懂我。” 两人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小安在一旁看着,忧心忡忡的在内心叹了口气。虽说这教主的命令便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们的少主——江千里,乃是个女儿身。所以自小便都作男孩子打扮,性子也是按男孩子养的,十三岁下山的第一件事,便是由左使带着她去喝花酒,逛花楼,为的便是要认真学习一个风流男子是如何做派。 不得不说,少主在这一事上,那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十五岁便名满玉都,整个青玉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重冥教少主乃是一个喜欢流连烟花之地的风流人物。 可这也就算了,因着这确实也是教主的意思。 可是,可是…… 小安跟在江千里与矢黎身后,擡眼看了看自家少主。 可是如今少主却越来越爱行那有失偏颇之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夜夜翻墙入院跑到人家清白小姐家去睡觉,唔……虽然说,少主本来就是个女的,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当真也就是睡睡觉而已,可是她却偏偏喜欢留下一些好似“做了什么”一般的痕迹。 这下好了,现在的她,不仅仅是魔教风流不羁的少主了,还多添了一个“魔教采花贼”的名头,江湖正派人士恨不得人人得而诛之。 小安很惆怅,小安很不安。 好在他们家少主武功还不错,来找麻烦的人都能威风凌凌的来,被打的哭哭唧唧的走,可是这,这一山还比一山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保不准哪天就真的被正道人士“惩奸除恶”了呀。 再退一步讲,就算他们家少主真的打遍天下无敌手,可是这个习惯长久下去,如果少主,少主她变成了一个“磨镜”要如何是好? 小安越想越惆怅,一连叹了好几回气都不自知。 江千里终于忍不住回过身来:“你怎么回事?从早上开始就叹气,这一路都叹了几回了?你家少主我还没死呢,你总哭丧着脸干什么?” 小安被江千里突然的训斥搞得一愣,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矢黎也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着小安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轻笑一声解围道:“千里贤弟不必动怒,想必是小安有些饿了,我们走快些便是。” 江千里举起扇子敲了敲小安的头:“没出息,饿了便唉声叹气。” 小安委委屈屈的瘪了瘪嘴。 三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向金花楼行去。 “让开让开,国师出行,闲杂人等,回避静让!”一队人马突然从长街一头急匆匆的行了过来。 矢黎拉着她退至一旁。 “国师?”江千里侧过头看着长街尽头,对着矢黎道:“什么国师?咋没听过?” 矢黎抱着肩“啧啧”两声:“你怎么回事?到处偷香窃玉,却连咱们国的国师都不知道?” “这有什么必然联系么?”江千里突然回过头来,两眼放光:“这国师是个大美人儿?” 矢黎被她猛然一回头吓了一跳:“什么大美人儿,你就知道美人儿,”想了想:“不过却也算是美人儿,那男子长得漂亮也可以称为‘美人儿’吧,你的那些一夜良伴没同你说过么,这国师是三年前来到咱们青玉国,说是隐士高人,道法卓然,不仅如此,长得那也叫一个倜傥俊秀,犹如谪仙,是多少女子的梦中情人呢。” 江千里哼哼两声:“她们同我在一起,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男子,难道我不够俊秀么?不够倜傥么?”说着冲矢黎挑了挑眉。 矢黎好笑道:“是是是,我们江少主俊美无俦,倜傥风流,举世无双。” 江千里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看着长街。 说话的功夫一顶华轿正从面前经过,清风徐来,像是调皮孩子的小手,轻轻掀起一侧的轿帘,露出里面半张真正无双的侧颜。 干净流畅的下颌线条,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微垂着眼,像是不可触碰的天山冻雪一般高洁清冷。 江千里微微眯了眯眼,总觉得有一丝熟悉之感,但是这种绝色的容颜,她发誓她从未见过,如果见过,定然是不会轻易忘却。 直到华娇走远,江千里仍旧还未回神。 矢黎拿肩膀轻轻撞了撞她:“诶,诶,诶,回神了。怎么?才看到一个侧脸,就被勾走了魂?” 江千里慌忙回神,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在想,还是当朝廷大官好啊,出入都有这么多人开道,还能坐这么气派的轿子,老子有种被比下去的挫败感。” 矢黎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江湖中人,讲究的是一个洒脱,与他们那种市侩的朝廷之人比什么。” 江千里将折扇合上,也笑了笑:“你说的对,金银珠玉乃是身外之物,哪有美人儿来的有趣。走了走了。”说着继续向金花楼走去。 矢黎望着她的背影,嘴角轻轻勾起,眼中藏了深意。 第二章:夜探美人殿 第二章:夜探美人殿 当晚,三人从金花楼消遣回来,一到客栈,小安便一直紧跟着江千里,寸步不离。 一直到江千里洗漱完毕躺在了床上。小安仍站在江千里的床边,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江千里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斜睨小安:“你干什么,看犯人呢?” 小安不为所动:“少主还请见谅,小安真的不能再让你出去当采花贼了。” 江千里咕噜一下从床上坐起:“小安啊小安!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能采个屁啊,我不都是在……” “少主!”小安将她打断:“就是如此,小安才要拦着你的!你的身份一旦被外人发现,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不说别的,就说教主,教主肯定会打死你的!” 江千里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行了!知道了!你怎么回事,越来越婆婆妈妈了,一点也不像小时候,”说着愣了一下,一脸坏笑的冲着小安挤眉弄眼:“你是不是这几日来葵水了?所以心情烦躁?” 小安俏脸一红,白了江千里一眼:“少主!你能不能正经些!” 江千里嘻嘻一笑:“正经什么正经,咱们是魔教中人,你看哪个魔教的人是正儿八经的?咱们必须是不正经的,必须是不拘小节,必须是……诶呀……诶呀……”说着说着江千里眉头一皱,弯下身去。 “少,少主!你怎么了?”小安忙一步上前扶着江千里。 “我,我我我肚子好痛,”江千里皱着一张脸:“是不是,是不是我们今天在金花楼吃的那些菜被下了药啊……” 小安也皱了皱眉,仔细回忆着白天的情形:“不会吧,就、就算真的被下毒了,你一口都没吃,也不会被毒到吧……” “我吃了……”江千里虚弱道:“我只不过吃的少了一些……” “那、那那那就算下了毒,也不会过了这么久才发作啊。”小安看着江千里一脸痛苦的神色有些发慌。 “可能,可能就是因为我吃的少,所以毒发的比较慢吧,”江千里握住小安的手:“小安,你快去,快去找矢黎,让他,让他来救……”一句话没说完,便两眼一翻躺了过去。 “少、少主!”小安看着不省人事的江千里,慌忙拉开门跑了出去,矢黎就住在楼下的房间,自己必须快点,小安冲出房门,翻身从栏杆上越了下去,连下楼梯的耐心都没有。 听到小安翻身下楼的声音,江千里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面上带着丝得逞的坏笑:“小安啊小安,跟你家少主我比,你还是太嫩了些。” 说着走下床来,将窗户拉开,一翻身跃了下去。 夜晚的街道上已经没了行人,只有零星一两个乞丐抱肩坐在街角。 江千里嘴里叼了根茅草,一手提了只酒壶,大摇大摆的走在长街之上。 残月垂空,一阵风吹过,顿时凉意四起。 鬼使神差的,江千里突然想起今天白天在这长街上看到的那个人。 惊鸿一瞥,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江千里吧唧吧唧嘴,擡起手灌了一口酒,世上居然真的有长得如此脱凡之人。 晃晃悠悠的,江千里不知不觉走到了皇城门口。被两个士兵拦了下来。 “哪里来的酒鬼,一边去,什么地方都敢靠近!小命不想要了?” 江千里被呵斥的一愣,茫然擡起头看了看巨大的宫门。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诶诶诶,军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的这就走。”江千里赔笑道。江湖人士不与官斗,这是他们江湖人的规矩。 倒不是怕,只是没必要,荒野与庙堂,本就是神佛与野鬼的差距,井水不犯河水,何必要徒惹是非呢。 走了两步,江千里回过身又看了一眼那高高的宫门城墙。 嗯,不知道宫里的娘娘们长得漂不漂亮,如果我能去同她们乐上一乐,想必也很是有趣吧。 江千里眼珠一转,趁着守城门的士兵分神聊天的档口,转身拐入城门一侧。 擡头看了看这颇有些高的宫墙,左右看了看,不远处正有一棵参天古槐。 真是天助我也,今天不去都不行了呢。江千里唇畔带出一丝笑意,将手中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随手一扔,拍了拍手。 足尖轻点,两三步蹿到高树之上,立于一枝,目测了一下距离,将白袍下摆系于腰间,向后走了两步,做出个助跑的姿势,想了想,又看了看距离,在旁边一枝树杈上掰了一段树枝握于手中。 感觉一切准备妥当,江千里向前跑去,凌空高跃,在跃到一半之时,手中的树枝掷出,足尖借力又是一跃,翩然落于高墙之上。 江千里回身看了看城外,能挡住我江千里的墙,怕是还没修建出来呢吧。 跃下高墙,江千里避开巡逻的士兵,朝着刚刚在高墙之上锁定的后宫位置行去。 可她是第一次来皇宫,这皇宫跟大官的高宅并不相同,往常她潜入达官显贵的府邸之时,都是提前做好了准备的,这次来皇宫纯碎是兴起而为之,江千里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处高塔门前。 她抱着肩沉吟了片刻,终于不得不承认,她迷路了。 “这边,这边一定要巡看仔细!这塔中锁着北商国今日刚刚进贡,由国师带回的白莲舍利子,万万不能有失!”一个有些浑厚的男声传来。 “是!” 江千里闪身躲进旁边的矮丛,嘿,这不是巧了么,这白莲舍利子传闻中可是一等一的宝贝啊,据说通过某种术法可以追踪死去之人的魂魄投胎到了今世何处。 江千里舔了舔嘴唇,太好了,如果自己今夜将它盗取,那是不是便可用它来寻找阿娘今世投胎之处了? 想到自己的娘亲,江千里有一瞬间的失神。赶紧摇了摇头,将心中沉郁的情绪赶走,小心翼翼的扒开草缝看着外面的动静。 “这将军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了?这玲珑塔院内已经派了两队人把守,根本不可能有人进得来,如今又让我们来回巡逻,真是的。”一个士兵抱怨道。 “行了,别抱怨了,将军这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这舍利子真有个什么闪失,我们都得掉脑袋。”另一个士兵道:“我去那边看看,你在这看着。” 江千里想了想,小心翼翼的从草丛中翻了出来,身形瞬动,还没来得及那个士兵反应,便将他一掌劈昏,拖着他的身体拉进了刚刚那个草丛。 不敢耽搁,转身直接跃进宝塔二层。 宝塔内无灯,只有零星月光散落进来,江千里小心翼翼的让自己的眼睛慢慢适应着黑暗,慢慢的看了看四周,这一层都是些书卷古籍之类,那舍利子在哪呢? 江千里擡头看了看上面的几层,又低头看了看 还是,从一层开始找好了,不然爬上去发现没有,又要折返下来,来回费事,自己先下去,一层若是没有,一层一层的找上去,找到了就直接翻窗走人,岂不省事? 打定主意,江千里摸索着来到塔梯处,慢慢向下走去。 刚走到一层,突然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呀”一声,向下陷去。 不好!江千里心里一惊,再擡眸时,从塔的四周射出无数利箭向她袭来。 这塔中有机关!江千里翻身躲过正面迎来的利箭,突然背后传来破空之声,江千里快速侧身,还是被一支箭矢划过右臂。 可恶!十六岁之后她便再没受过伤,没想到不过是来一个破塔便被射伤。 一时之间塔内四面八方全都射出利箭,应该是在躲避之中又碰到了什么机关。 她将手中折扇打开,格开朝着她不断射来的飞箭。 “什么声音!?!有人闯塔!!!快开门!!”外面传来士兵的高喊之声。 现在不走怕是不行了,江千里一边格挡着飞箭,一边向二层退去。 刚退至二层,塔门被拉开,飞箭顿时停止发射,一队士兵手持兵刃走了进来,火把顿时照亮了整个塔内一层。 “在那!”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众人均向着她的方向看来。 糟糕!江千里迅速闪身从二层一跃而下,慌不择路的向外跑去。 “给我追!!”那领头的将军大喝一声。 身后的脚步声不断靠近,江千里闪身躲进一处寝殿外墙之下。 “给我仔细的搜!明明是向着这边跑了。”一个士兵道。 不行,这样下去迟早被发现,双拳难敌四手,十个八个人还好,这一队一队的士兵,就算她真的拥有盖世神功,也肯定逃不了。 江千里擡头看了看,不管了,不管是谁的寝殿,先进去躲一躲,反正肯定不是王君的,那便好。 江千里站起身从窗户处窜入屋内,迅速将窗子关严。 屋内熏了香,是好闻的崖柏香。 江千里提着鼻子闻了闻,这个寝殿的主人品味倒是不俗。 “谁。”屏风后的床榻上传来淡淡男声。 那声音似晚风吹过松林,带起沙沙细响,却又空净干沉,磨的人耳根发痒。 江千里心中发恨,这声音也太好听了吧! 见并无人回应,那好听声音的主人似乎要下床。 江千里赶紧几步掠至床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捂住那人的嘴,将他压在身-下。 身-下的人身体明显一僵,江千里知他害怕,出声道:“别挣扎,别出声,别害怕,只是暂且借用你处躲一躲罢了,如果你不出声,我保证你没事,但是如果你不配合的话,”轻哼一声,擡起手来抚上身-下之人的脖颈:“就别怪我了。” 身下的人点了点头,屋中昏暗,江千里虽看不清他的眉眼,但他的面容轮廓干净深邃,直觉告诉她,他应该是长得很好看的人。 屋外传来士兵们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停住在门前,房门被轻轻的叩了三下:“国师大人,今夜有贼潜入,您那里可有什么异常?” 江千里一愣,谁?什么?她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被她压在身-下的人,国师?白天见到的大美人? 半晌没听到动静,门外的人明显有些急切:“国师大人?国师大人?您没事……” 身-下的人终于擡起一只胳膊将江千里捂着自己嘴的手抓在了手中:“没事,我已经睡下了。” “好,好,国师您没事便好,那属下就不打扰您休息了,今夜我们会在您院中多派些人手,以防那恶贼误入您这里,伤了您。” 国师擡眼看了看压在身上的江千里:“好。” 脚步声渐渐远去,江千里才发觉有些不对,加强守卫?那自己怎么出去? “你,”身-下的人动了动:“你是否可以起身了。” 江千里刷啦一声翻身坐在床边,还不忘回头威胁道:“我告诉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将折扇往前伸了伸,指着他的咽喉:“我随时能要你的命。” 听外面人的意思,这国师是个不会武功的?但是矢黎不是说,他是世外高人,道法卓然的么?难不成是个假消息? 回头看着已经起身同样坐在床边的男子,身形提拔,光一个侧颜就已经惊艳绝伦了,难不成是…… 江千里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国师住在这皇宫之中! 江千里和国师两人坐在床边一时无话,不晓得为什么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江千里轻声咳了咳:“行了,刚才谢谢你了,我现在要走了,你别出声,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若出声,在我被抓住之前,我也总会抽出个空档杀了你的。” “你受伤了。”国师淡淡开口道。 “嗯,”江千里有些愕然的转过头看他:“什么?” 国师擡起手指了指她的右臂,那里被箭矢划上,鲜血沾染了白色的外袍。 “啊,小伤。”想了想:“同你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说着站起身来。 国师跟着她一起站起身来,江千里回头警惕的看他:“你站起来做什么。” 国师没理她,径直走到屏风外的桌前将油灯点亮,端着油灯又走了回来。 灯火照亮了他的面容,江千里这才得以正面看清他的脸。 高眉如剑,鼻梁高挺,眸烁如星,薄唇如柳,当真是绝色。 江千里看着他不自觉的咂巴咂巴嘴,这王君当真是艳福不浅啊。 国师将油灯置于床畔的矮几上,对着江千里招了招手:“过来。” 江千里看着那微启的薄唇,不自觉的便听话走了过去。 “坐下。”国师淡淡道。 江千里听话的坐在了床边。看着他走到窗边的柜子里拿了个匣子出来,然后又缓缓走了回来。 他坐在江千里身侧,将她的胳膊擡起,撩开她的衣袖。 江千里恍然回神,微微皱眉,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你做什么。” “给你上药。”国师并未擡眼看她,只是将她按住自己的手拂开,继续将她的衣袖撩开至肩处,从匣子中取出一个白色瓷瓶,道出些液体在一方棉布之上,然后轻柔的按擦在她的右臂之上。 伤口处传来丝丝凉凉的感觉,却并不感觉到疼。 “塔内机关许久未启动,那些箭矢很多已经生了锈,如果不好好处理伤口,恐会感染。”国师一边细致的擦着江千里的伤口,一边淡淡道。语气仿佛他们像是相识了很久很久,很熟络一般。 江千里看着神色认真帮着自己处理伤口的国师,脑海中有一瞬间的发沉:“我们,”她轻轻开口,声音中却不知不觉带了丝暗哑:“是不是认识。” 第三章: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三章:我终于找到你了。 国师给她上药的手并无任何停顿,话语中也听不出任何情绪,还是那样无波无澜:“你认识我?” 江千里看着他的反应,恨不能给自己两拳头,这什么破搭讪开场白啊?自己怎的这般没出息,不过就是个长得好看一点的男子而已。自己怎么会头脑发昏的说出这种话来?好看的男子她自小到大还见得少么? 别人不说,就是矢黎那样娇媚漂亮的人,整天在自己跟前晃悠,自己应该早就对男色免疫了才对。 江千里有点尴尬,讪讪笑道:“呵,呵呵,随便说说,随便说说。”想了想又觉得说的不是很好,又道:“我那个,我今天在大街上见过你。” 她像是极力想要摆脱自己刚才愚蠢的样子:“那个,你不是国师么,你坐在轿子里,然后一队侍卫给你开路,我,我就站在街边,就看到你了。” 将药上好,国师将匣子细细收整,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的柜子处放置好。 “你这个伤口,七日之内不能沾水,七日之后便无大碍了。” “啊,行。谢谢啊。”江千里将衣袖放下:“那,那我走了,今夜真是多谢了。”江千里站起身来,刚迈出一步。 “你来皇宫做什么?”国师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递给她。 江千里将茶接过。这国师怎么回事?这么没完没了的,自己今夜还能不能出宫了? 国师像是看出她心中顾虑,走回床边坐下:“今夜你恐怕是出不去了,你刚刚也听见了,我的院子已经被加派了守卫,现在皇宫各处应该也在加紧巡视,你现在出去,”饮了口茶:“想必是自投罗网,插翅难逃。” 江千里撇了撇嘴:“那按你说的,小爷爷我还出不去了?”恶狠狠的盯着悠然饮茶的国师:“实在不行,我挟持着你出去呗。”凑了过去:“你这般姿色,想必王君肯定不舍得你受一点点伤害。” 国师擡眸看她:“你挟持不住我。” 江千里挑眉:“哟呵?”说着将茶杯放到椅子上,身形移动,来到国师面前,伸手一抓——抓了个空。 江千里眨了眨眼睛,略一偏头,就看到国师依然保持着饮茶的姿势坐在床的另一侧。 江千里有些发懵,出现幻觉了?回手又是一抓,握了握伸出去的手掌——又抓空了。回过头,果不其然,国师正坐在她身后的床边,依旧悠然饮茶。 江千里直起身来,瘪了瘪嘴:“妖道。” 国师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出现了这一晚上的第一个表情。 他将茶杯隔空放置于屏风外的桌面之上,挑眉对着江千里笑了笑。 这一笑,因着油灯的昏黄映衬,显得格外柔和温暖,如同五月盛开的淡粉桃花,飘然于心。 江千里卡了一卡。 “我是国师,会些移形换位,隔空取物的术法再正常不过,何来妖道一说,”顿了顿:“这些术法很简单的,你想学么。” 江千里瞬间张大了眼睛:“你愿意教我?” 国师点了点头。 江千里凑近一些,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可置信的又确认了一遍:“我?你你你你愿意教我?” 国师眉眼之上均染了一层淡黄色光晕,淡淡笑道:“嗯,愿意教你,你可愿意学?” 江千里咽了咽口水,哇噻,如果学会移形换位,那以后简直不要太方便了啊。 国师单手支着头,背靠在床柱之上:“但是,有一个条件。” “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江千里轻哼一声:“说说看。” “你不能用来做坏事。”国师笑着看她。 江千里一时有些语塞,想了想:“那怎么行,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国师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来皇宫偷盗的小贼。” 江千里无语。 “我才不是什么来皇宫偷盗的小贼,小爷爷乃是……” “别说粗话。” “哦,我是,我……”江千里反应过来,又被不知不觉的带跑偏了,有些诧异的看着国师:“你你你你你除了会移形换位、隔空取物,你还会什么。” “很多。”国师换了个手支着头。 江千里突然觉得有些脊背发凉,这这这这哪是自己能对付的啊。这根本就是妖怪啊。 她江千里不怕恶人不怕正派不怕那些喊打喊杀的土匪,唯独从小便对妖魔鬼怪一类格外打怵。 怵到根本都不能听那些鬼怪一类的话本,就算不小心听到,也要好几天睡不着觉,整宿整宿的发噩梦。 国师看到她突然有些发白的面色,神情中微有松动,透着一丝担忧:“怎么,可是哪里不舒服?”说着便伸出手来要探她额头。 江千里下意识的躲开,连着还往后缩了缩:“国、国师大人,刚才是我多有得罪,我错了,我太狂妄了,我太不知好歹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您能不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将我给放了?我来皇宫真的不是干坏事,我就是、我就是没来过,今晚喝了点酒,完全出于好奇,然后误打误撞进了个什么塔,触碰到机关,就被当成贼了。”舔了舔嘴唇:“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私闯皇宫乃是大罪,但是您能不能看在我年龄还小的份上,原谅我一次。” 国师愣了愣,看着已经缩至床脚的江千里,一只手就那么停留在半空,看着她微微出神。 江千里看国师没有反应,试探性的又唤了声:“国、国师大人?” 国师垂下头,将手收了回来,肩膀一颤一颤的。 江千里更害怕了,这什么路数啊!不带这么吓人的啊! 随即国师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擡起头来,低低笑了起来。 江千里愣了。 国师看着江千里,越笑越开怀,声音慢慢大了起来,因着笑的久了,眼角渗出一丝泪珠,更有一番别样美感。 国师看着江千里愣呆呆的样子,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重新擡起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你在怕我。” 江千里完全不敢动啊,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回答怕,还是不怕呢?回答哪个他比较高兴呢? 国师轻轻的抚着江千里墨黑的发,她的头发不知何时松散开来,一头锦缎似得长发披散在肩上背部。 她精致的脸庞此时有些发白,故意画了有些英气的平直眉,长睫如蝉翼,眼眸如秋湖,眼尾处带了一丝上挑的红,鼻梁高挺,略微有些发薄的唇瓣因着刚刚被她自己咬过,如今残留着一小排齿痕。她不笑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分外冷艳,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你不用怕我,也别再‘国师国师’的叫我,我是穆轻舟,你唤我轻舟便好。”他擡起手,抚摸过她的眉眼。 江千里只觉脑中轰然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最深处的记忆汹涌而来。然后她便两眼一黑,躺了下去。 穆轻舟在她倒下去的那一刹那将她扶住,以防止她的头磕到床柱之上。 他将她轻轻抱起,将她的鞋袜外袍脱下,将她轻轻置于床的内侧,为她盖上天蚕丝织就的锦被。 然后自己也轻轻的躺与她的身侧,细细看她,像在欣赏一幅珍贵画卷。 “我终于找到你了。”穆轻舟轻叹一声。 第四章:做梦? 第四章:做梦? 江千里醒来的时候,觉得头有些要炸开的疼痛,这种宿醉的感觉使她下意识的擡起手揉着太阳xue:“小安,水……” “还知道要喝水?”没好气的男声道:“怎么不醉死你算了!” 江千里一惊,慌忙转头去看。 小安正在端了杯茶水过来,一条白色的棉巾搭在她的胳膊上,脸上的表情透着担忧,看到自己醒来,那担忧瞬间变成明显的埋怨。 矢黎坐在床前接过小安手里的棉巾和茶水,将棉巾扔到江千里脸上:“擦擦脸,脏死了。” 江千里擡起手拿着棉巾擦了把脸,又接过矢黎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看了看四周,确实是昨天晚上他们下榻的客栈没错。 可是,可是自己怎么会在这客栈呢?自己不是应该在宫里么?跟那个妖道国师在一起啊。 江千里将茶杯递给小安,面向矢黎:“我,我怎么在这?”难不成是矢黎闯进宫去将她救了出来?不会吧,矢黎哪有那个能耐啊。 “是啊,”矢黎阴阳怪气:“你怎么在这?”白了江千里一眼:“还不是托本公子的福?” 江千里有一瞬间的错愕,她挪着往矢黎跟前凑了凑:“你,果真是你将我救出来的?” 矢黎有些嫌弃的往后又挪了挪:“确实是我大半夜的寻你一宿,最后在天将将亮时在宫城门拐角发现了烂醉如泥的你!然后受累将你背了回来,但是说救么……”摸了摸下巴:“说救也不为过,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你,将你背回来,天一亮,你被巡城守卫发现醉倒在宫城门旁会有什么后果?!” 见江千里一脸的茫然,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额头:“你就会被治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在结合你重冥教少主的身份!你有可能,”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会掉脑袋的!” 江千里看着矢黎,一把抓过他的手,双眼直直的盯着他:“你说,你是在宫城门外墙发现我的?” 矢黎看着江千里点了点头。 “我烂醉如泥,醉倒在那里,睡着了?”江千里继续道。 矢黎有些嫌弃的看着江千里点了点头。 江千里觉得有点瘆得慌,她慌忙拉开自己的右臂衣袖,右臂光洁,什么事都没有。 难不成我昨晚是喝多了,倒在城门外睡着了?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梦?但是我为什么会梦到他呢?江千里皱了皱眉,有些纳闷。 她擡头看向矢黎,有些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矢黎不耐道。 “诶你说,如果你晚上做梦,梦到了仅仅见过一面的人,是什么原因?”江千里拥着被子坐到床边看着矢黎道。 “梦到了仅见过一面的人?”矢黎道。 “对对。”江千里看着他。 矢黎拄着下巴沉吟了一会:“那许是那人姿容太过于与众不同,所以才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故而晚上不自觉的便会梦到,比方说,长的极美亦或是极丑。” “是这样么?”江千里眨巴眨巴眼睛。 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那自己会梦见他,是不是因为昨天白天,在街上看到了他的侧颜,太过于惊为天人,故而才有昨夜那么一梦? 嗯,想必如此。 “怎么?你梦到谁了?”矢黎疑惑的看着江千里问道:“是个什么样的梦啊?” 江千里看着矢黎一脸坏笑,挑了挑眉:“对啊,对啊,我梦见了个大美人儿,我与她春风一度,甚是快活~” “呸!”矢黎站起身来:“流氓。”说着往外走去:“我去叫小二打些水来你先沐浴,一身酒气,难闻的很。我在萃锦轩订了位置,等你收拾完去找我,我请你听曲儿。” 第五章:是小生的面皮,误了姑娘的神。 第五章:是小生的面皮,误了姑娘的神。 店小二将热水都送到江千里的房间,小安将热水一桶一桶的加到大木桶中:“少主,你洗吧,我出去给你守着。” 江千里点了点头,将门窗都关好,缓缓脱掉外袍和里衣,将束起的黑发散开,鸦羽似的长发披散在她如玉雕刻般的肌肤之上,更衬的她肌肤赛雪。 她踏入木桶之中,将自己全身浸在热水中。 自己真的只是因为昨日白天那一瞥就在夜晚梦到了他么。 但是这个梦也过于真实了吧,她还能记得他说话的语气,还有那俊美无双的面容。甚至还有他轻抚自己眉眼的触感。 江千里使劲晃了晃头,这年岁大了就是麻烦,难道自己思春了不成? 江千里十三岁起便跟着她师傅下山游走于花楼小馆,对于男女情爱之事并不懵懂,也不觉有什么可害羞的。 情情爱爱,人之常情么。可是她没想到,她居然会惦念一个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况且,还只是个侧面。 肤浅肤浅!太肤浅了! 她又向下坐了坐,热水漫过她精致的锁骨,她将小半张脸都浸在水中。 “小薰!”房门被突然推开。 江千里一惊,怎么回事?小安呢? 一个黄袍男子一脸怒容的闯了进来:“小薰!你给我出来!我刚看到你了!” 那男子眼看着就要转过屏风走了进来。 江千里将桶中热水拍起,运起内力朝着那黄袍男子的面上击去。 “诶我!” 那男子被兜头泼下的热水惊的连忙后退两步。 “谁给你的胆子,随意进我房间!”江千里大喝道。 那男子擡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有些迷蒙的视线中,便看到一张堪称绝色的容颜。 紧接着还没等开口说话,便被人拎着后颈的衣领提甩到了门边。 “谁给你的狗胆!谁的房间都敢进,还派人将我引开!我看你是找死!”小安从袖中亮出把短刀,向着那黄袍男子的胸口刺去。 “误会误会!”那黄袍男子根本来不及看清将自己甩到门口的人是谁,赶紧出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去跟阎王爷说吧!”小安攻势不减,眼看短刀便要刺入那男子胸口。 “小安。”江千里从屏风后面出声道:“留活口。” 小安的动作一顿,身形快速一变,来到男子身侧,挥手将他打晕过去。 赶紧将门关上,小安揪着那男子衣领将他拽了进来。 江千里重新穿戴好,悠悠然走出屏风,手里握了那把折扇:“你怎么搞的。” 小安垂下头:“少主,是小安办事不利,刚才我看到有一人影从你窗户旁闪过,来不及多想,便追了上去。” “哦?”江千里端起杯茶:“可追到了?” 小安面色有些发红,感觉到羞愧难当:“是,是个少女。” 江千里点点头,站起身来,来到那男子身旁,蹲下身来,仔细摸索着。 小安看着江千里的动作:“少主可是觉得,这又是那些名门正派的诡计?” 江千里从那男子胸襟里面摸出个玉牌,对着小安晃了晃:“我觉得这可能是个误会。你看,”将玉牌扔给小安:“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小安接过玉牌,那玉牌质地上乘,入手温凉,纹理细腻,正面篆刻了一个“鹤”字,背面是个“三”,这是…… 小安擡起头来:“难道他是青玉国皇子?” 江千里站起身来:“不错,青玉国国姓便是‘鹤’,全国上下姓鹤的,大抵都是皇亲国戚,这玉,更是难得,乃是上等的玄晶白玉,能用得起这种玉牌,又姓鹤的,略一推敲便可得知,这个人是皇子身份。” 江千里打开折扇摇了摇:“玉牌背面又刻着‘三’,那想必此人,便是青玉国三皇子,鹤闽了。” 小安点了点头,有些疑惑道:“所以少主你说误会?” “他进来的时候,口里喊着‘小薰’,应该就是你在窗边看的那个少女,他估计也看到少女从我窗边经过,以为是躲进了我的房间,所以贸然进来寻她吧。” 小安有些恍然:“少主,你好聪明啊。” 江千里一笑,转过身拿折扇拍了拍她的头:“少拍马屁,虽说是个误会,但是你擅离职守,不得不罚。你可认罚啊?” 小安瘪了瘪嘴:“小安认罚,那少主要怎么罚啊。” 江千里拿起折扇拄着下巴:“就罚你,先回万龙谷。”江千里算盘打的很好,小安回去之后,就不会有人一直看着自己了,那自己,不就想做什么,做什么了么。 小安双眼微睁:“少主!这怎么行,咱们下山之时,左使特意交代了我,要一直跟着你的。” 江千里将折扇拍在手上,佯怒道:“是左使大,还是本少主大啊?怎么,你听左使的,不听本少主的!?” 小安赶紧摆手:“不是的,不是的少主,只是,如果我不跟着你,你免不了又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我能做什么出格的事啊,我不过就是随处走走,到处看看,我还能干嘛?”江千里无奈道:“大不了,我答应你,再也不去良家女子闺房睡觉了还不行?” 小安还是不放心:“那也不行,少主还是换个方式罚我吧,除了这个,我都认罚。” 江千里看小安不为所动,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怎么罚你,我再想想吧,你先把这个人处理一下。”说着站起身来:“我先去萃锦轩找矢黎,你将他,”指了指依旧躺在地上的三皇子:“处理好了,便来寻我们。” 说完朝着门外走去。 江千里一边晃荡着朝萃锦轩行去,一边在心里琢磨,到底怎么才能将小安先支回去呢。 因心里想着事,走路便有些心不在焉。没防备一个紫衣的少女撞进了自己怀里。 江千里将她堪堪扶住。 少女猛然擡起头,杏眼含怒,咬牙道:“你没长……”在看到江千里的脸时,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小心些。”江千里唇畔勾起一抹笑意:“如此行路,小心跌跤。” 那少女被眼前的俊秀少年轻轻揽在怀中,一改刚才恼怒的神色,脸颊迅速腾起两朵红霞,赶忙轻轻将江千里推开一些,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微低着头:“是本宫……”顿了顿:“本姑娘走路没看路,不小心冲撞了公子,”说着微微福了福身:“实在抱歉。” 江千里笑笑:“无妨,只是还好是我,如果是旁人,免不了要被你撞倒。” 少女莞尔一笑,更显俏丽活泼:“嗯,公子说的是。” 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少女慌忙回身去看,在转过来时,神色中稍有慌乱:“我,我就先走了,公子咱们有缘再见。”说着向前跑起。 江千里看着那少女的背影,觉得挺有趣的。但也没做多想,看穿着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估计是偷偷跑出来玩,现在家人正在抓她回去。 这点跟自己倒是有点同病相怜,不同的是,那少女是有人要抓她回去,而她自己呢,则是要时时刻刻被小安这个跟屁虫跟着。 唉。江千里叹了口气,继续朝着萃锦轩行去。 萃锦轩是芙蓉城有名的销金窟,歌姬舞姬都是整个青玉国最为优异的,并且这楼里庸脂俗粉有之,清丽脱凡的也有之。不管你是什么阶层的客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盘“菜”,所以这萃锦轩生意红火,除了江湖市井之人,就连庙堂之上的达官显贵也不乏一些。 引路女倌带着江千里来到矢黎所处的包厢,一推门,便看到矢黎正坐于桌前,单手撑腮,半眯着眼睛,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在桌面之上,合着前面琴姬的拍子。 “你倒是会享受。”江千里挑帘走入包厢之内,自然的坐在矢黎的另一侧。 矢黎仍旧半眯着眼:“来了?怎的这般慢,玉娘都弹完第二首曲子了。” 江千里向正在抚琴的琴姬看去,唤做玉娘的白衣琴姬,轻纱覆面,站起身来对着江千里福了福:“江少主。” 江千里勾唇一笑,拿着扇子的手对着玉娘虚扶道:“玉娘不必多礼,倒是本少主来迟了,可影响了你奏琴?” 玉娘轻轻笑道:“江少主说的哪里话,能有幸为少主抚琴,乃是玉娘的福分。” “好!”江千里将折扇唰的一声展开:“玉娘果然是个妙人儿。”对着门口吩咐道:“来人,再上两壶你们这最好的酒,本少主要与玉娘共饮。” 反正是矢黎请客,这酒,不喝白不喝。 矢黎睁开眼睛,好笑的看着江千里:“千里贤弟好酒量啊,头不痛了?” 江千里摇着折扇,对玉娘点了点头,玉娘继续坐下抚琴,琴音高远,幽婉轻扬。 “昨夜不在状态,今天我们不醉不归。”江千里拍了拍矢黎的肩膀。 玉娘弹完第三首曲子,新上的酒刚刚温好。小安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站在了江千里身侧。 “办妥了?”江千里道。 小安点了点头:“少主放心,已经办妥。” 江千里点了点头:“别傻站着了,坐吧,今日矢黎贤兄做东,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矢黎的眼角抽了抽。 江千里倒了两杯酒,递给玉娘一杯:“玉娘,来同本少主饮一杯。” 玉娘纤纤素手接过酒杯:“玉娘谢过少主。”轻撩面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玉娘可会唱曲儿?”江千里冲着玉娘招了招手,玉娘对着她福了福:“少主,玉娘并不会唱曲儿,如若您想听曲儿,玉娘可为您引荐一位。” “哦?好啊,玉娘这般妙人儿引荐的,想必也是个妙人儿。”江千里看玉娘并未过来,也不在意。 玉娘款步亭亭走向门口,对着外面听候的女倌说了几句话,随即关上门,又走了回来。 “少主和公子稍等片刻,先让玉娘再为您二位弹奏一曲。”说着又走回琴旁,抚奏起来。 一曲未完,门口处传来娇滴滴的女声:“红袖特来给二位公子献曲儿。” 随后一位红衣女子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与玉娘不同,唤做红袖的歌姬并未戴面纱,一张脸生的娇媚动人。 矢黎笑了笑:“原来玉娘说的人,是红袖姑娘,我们今日有耳福了。” 红袖进来后对着江千里和矢黎略施一礼:“公子谬赞。能为江少主与公子唱曲儿,乃是红袖的荣幸。” 江千里看着这红衣美人,心情很好,今天一连见到三个美人儿,怎能心情不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说只有男子才喜欢漂亮姑娘?漂亮姑娘人人爱,更遑论从小便逛花楼小馆的江千里了。 “红袖姑娘是吧?那本少主今日就洗耳恭听姑娘的歌喉了。”江千里笑着看向红袖。 红袖擡眼看去,面前的少年眉目俊秀,那一双眼生的极好,眼尾上挑一丝红晕,让人看了便不自觉的沉迷。 “红袖姑娘?”矢黎看着红袖有些出神的看着江千里,出声唤道。 红袖慌忙回神:“是红袖失礼了。” “哈哈哈,无妨,我们江少主风流倜傥,生的俊俏,姑娘看入迷了也属正常。”矢黎打趣道。 红袖微微红了脸,自己在这萃锦轩也有年头了,上到皇亲国戚,下至达官显贵,江湖中的翩翩公子也不少见,怎会让一个小少年迷了魂。 江千里挑了挑眉:“你怎的如此打趣红袖姑娘,”对着红袖道:“都怪小生我这张面皮,误了红袖姑娘的神,姑娘,请吧。” 一看便是风月老手了,红袖暗道,这重冥教的江少主人生的这般俊秀,行止又这般风流,怪不得被世人称为采花贼,却并不见哪个姑娘对他说过一句毒话。 这般绝色公子,就算只能春风一度,也比那些油头粉面故作姿态的公子哥儿强了不知多少倍。 红袖微微福了福身,行至玉娘身侧,与玉娘相视一笑。 琴音如水,缓缓流淌,红袖姑娘慢慢唱道: “杨柳绿冰雪融,少女独坐河边泪先流, 锦帕一方,托寄相思,锁春愁。 红颜易老,深情难控,往事难开口。 素手纤纤浣轻纱,衣袖渐湿浑不知。 往事不堪回首,犹如黄粱梦后。 徒留伊人为君空消瘦。 ……” 声音清绝,婉婉动听。 江千里拿着折扇拍在掌心轻和着拍子。 “给爷让开!爷今天就偏要红袖姑娘来陪!” “公子,公子不可啊!红袖姑娘正在招待其他客人啊!” 包厢的门被踹开,玉娘和红袖均是一愣。 江千里琢磨着这声音倒是有些耳熟,慢条斯理的转过脸去。 第六章:罚酒不怎么样啊。 第六章:罚酒不怎么样啊。 踹门而入的男子看都没看江千里三人一眼,径直走向站在玉娘身旁的红袖,拉起红袖的胳膊:“同我走。” “三公子……”红袖轻轻拂开那男子的手:“红袖正在招待其他贵客,还望您见谅。” 被称为三公子的男子这才回过头来正视江千里三人,随后轻蔑一笑:“一群小白脸而已,有什么好招待的,”对着侯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倌道:“他们的帐,算在本公子头上,这顿我请了。” 又对着江千里三人道:“爷有个习惯,来这萃锦轩必得红袖来陪,你们再点其他姑娘吧,都算在爷帐上,不必客气。” 还没等江千里开口,矢黎笑了笑道:“这位公子,我们既然能来这萃锦轩,差的也不是这几两银子。”站起身来抚了抚有些褶皱的衣摆:“况且,红袖姑娘一首曲子还没唱完,你就这么急匆匆的想要拉着她走,是否不太妥当啊。” “什么妥当不妥当的,爷说妥当就是妥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男子看着矢黎不耐道。 小安站在一旁,神色有些惊异,这什么恢复能力?自己明明将他打晕丢在了官道旁,怎的这么快就像没事人一般来这萃锦轩了? 不错,来和江千里他们抢人的,正是刚刚误入江千里房间的青玉国三皇子鹤闽。 江千里挑了挑眉,轻摇折扇淡淡开口:“哦?那本少主倒是想尝尝,所谓‘罚酒’是个什么滋味了。” 冤家路窄啊,看来这三皇子今天是偏同自己过不去了。 鹤闽转过头看了看江千里,总觉得有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给你脸了是吧?”三皇子皱眉怒道:“好啊,你想吃‘罚酒’是吧?”说着拍了拍手冲门外喊道:“来人!将我给他们三个丢出去!” 一时间从门外又涌进来四个黑色紧衣的男子,各个面容肃杀,腰间配着长剑。 呵,这也太过张扬了吧?在皇都芙蓉城这么大大咧咧的佩剑,怕别人不知道你们身份不同寻常么?江千里心中冷笑。 小安瞬间站起,将江千里护在身后:“我看你们今天谁敢动。” “呵,好大的口气。”鹤闽扯着嘴角冷笑一声:“给爷将他们丢出去!” 那四名黑衣侍卫便冲着江千里三人而来。 三人闪身躲过,江千里还冲着鹤闽挑了挑眉:“公子这‘罚酒’不怎么样啊。” 鹤闽望着江千里那张白净的脸,又回身看了看有些担忧神色的红袖,气不打一处来,今儿出来逮小薰那丫头,结果莫名其妙被泼了一身水,还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敲昏了过去,扔在官道边。 这要不是碰巧遇见国师,自己指不定要那么狼狈的躺在官道边上多久!如果被其他王公子弟或是哪位大臣看到!自己还要不要做人了? 好在国师将小薰找到,自己寻思着来这萃锦轩找红袖姑娘听会曲子儿,扫一扫心中郁闷,没想到还偏偏遇到这三个不知好歹的小白脸! 鹤闽心中烦躁:“不用手下留情!打伤打残!本宫……公子担着!” 四名黑衣侍卫得令,打斗起来便不再束手束脚。 但是江千里三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时间包厢中碗碟四飞,桌椅板凳均被打烂,无一幸免。 站在门口的女倌要哭了。这几个人,她是哪一个都惹不起的啊!一个是重冥教少主和他的两位朋友,一位是三皇子,这这这,这简直堪比神仙打架啊! “几位……几位公子……”那女倌苦着脸,一脸急切又无奈的扒着门框劝架:“几位公子还请息怒啊!” 江千里一脚将一名侍卫从窗户处踹了出去,还不忘回身讥笑鹤闽:“公子的这些家奴,武功着实不咋地,要不要我介绍几个武功好的给你?” 鹤闽还没说话,那剩余三名侍卫却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他们可都是皇城禁卫,不说天下无敌吧,那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今却被三个小白脸轻松有余的对付着,尤其是这个白衣服的!居然以一敌二还能分心聊天! 三名侍卫互看一眼,点了点头,不亮点真功夫,恐怕这场架打输了,他们回去也没好果子吃。纷纷抽出佩剑,向着三人袭来。 执起佩剑的侍卫攻势上明显比刚刚勇猛精进,自己倒是无妨,江千里分神去看小安与矢黎。 小安也还能招架,矢黎呢? 江千里心下叹了口气,果然是个不省心的。 矢黎这边刚刚还能勉强对付,这会子人家侍卫拔出了佩剑,矢黎便开始东躲西躲,一会撇张椅子过去,一会扔个盘子过去,感觉像是…… 像是娘们儿打架。 江千里无语,开始打起精神,先将这个应对过去,自己得去救矢黎,再多一会这屋里没什么扔的了,免不了矢黎要被砍成八块。 江千里这边打定主意,刚刚将对战自己的侍卫手中的佩剑挑飞,就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她面前飞了出去。 江千里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小安,小安和跟小安对斗的黑衣侍卫也是一愣。 江千里抽了抽嘴角,不是吧?咋可能?转过头去看矢黎。 便看到矢黎面目冷肃的站在那里,一改刚才还在东躲西藏的窘迫,周身不知为何萦绕着一股杀气。 他左手握着个什么东西,江千里没看清,却听到他语气很冷,让人听了就不自觉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找死。” 仅仅两个字,却叫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震,从心底莫名生出恐惧。 “矢……矢黎?”江千里有些愕然,这,这不是她认识的矢黎啊!自己从七岁便认识他,可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矢黎其人,一向是温和的,好像这世间便没什么事能值得他动怒一般,自己小时候故意将他的饭菜里面加了辣椒粉,辣的他直流眼泪,他都不曾动过怒,只是埋怨自己两句。 长大之后更是如此,诸事不过心,万般皆自在。一直也是他的座右铭来着。 就算这些先不说,他武功也很差劲啊,怎么会一掌便拍飞一个皇庭高手?奇怪,这可太奇怪了。 矢黎眸中透着狠戾,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千里觉得他的眼睛泛着妖冶的暗红。 矢黎一步一步朝着刚刚飞出去的那名侍卫走去,那人嘴角渗出血丝,如今瘫软在地,挣扎着却站不起身。 矢黎走过去,蹲下身来,擡起手掐住那人脖颈:“天宫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今天,我便成全你。”说着双手用力。 江千里只愣了一瞬,便快速闪至矢黎身前将他的手按住:“矢黎,不可。” 打打架什么的,倒是没所谓,毕竟是他三皇子先找事的,而且为了个清倌女子,侍卫们就算挂些彩,毕竟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是如果平白无故死一个宫廷禁卫,这可就不好收场了。 江湖人不与官斗。如果贸然杀死一个宫里的人,很可能会被扣上“藐视皇威”的帽子,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矢黎转过头来看她。 江千里按住他的手微微用力:“矢黎,你冷静点!你鬼-上-身吗?” 矢黎看着江千里的脸,用力的手指微微松开,手下的那个侍卫刚刚差点窒息,这会矢黎松开些手指,马上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三皇子鹤闽刚刚也被矢黎的气势震的有些发抖,不敢说话,如今虽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刚刚充斥着房间内的那种低压已然消失。 他轻轻咳了咳,余光看到红袖正在盯着江千里:“还、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本公子揍他们!我养你们吃白饭的吗!?” 剩余的两名侍卫也感觉到房中的威压不似刚才那般强了,纷纷又重新举起手中的剑,作势要向江千里,小安和矢黎继续攻去。 “都给我住手!” 一声娇喝从门口传来,江千里扭头去看,哟呵,你说今日这不是巧了么,巧了么。 一袭紫色罗裙的少女从已经有些残破的门走了进来,看着一室的狼藉,微微皱了皱眉,一脸的嫌弃,轻轻提起裙摆,踮着脚,绕着走到了屋中。 “三哥!你又做什么!”少女微蹙着眉,回身看了看四周,视线扫过江千里,又马上转了回来,眼中露出惊喜神色:“公子!是你。” 往前走了两步:“你怎么也在这。” 江千里挑了挑眉,还未答话。 少女身后的鹤闽开口道:“小薰,”上前一步拉住少女的胳膊,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你怎的认识这种人。” “哪种人?”被唤作小薰的少女柳眉一挑:“我不许你这么说这位公子。”挣脱开鹤闽攥着自己胳膊的手,走到江千里身前,微俯下身:“公子,你有没有受伤啊?我,我三哥他们有没有打伤你们?” 又看了看蹲在那黑衣侍卫对面的矢黎,转头继续对着江千里道:“你朋友……没事吧?”脸上露出个有些尴尬的笑容来。 江千里笑了笑站起身来,将矢黎也一起拽了起来:“无妨,原来这位公子,”用扇子指了指鹤闽:“是姑娘的哥哥,我和姑娘还真是有缘啊。” 少女直起身来,点了点头:“是啊,我和公子真是有缘。”脚尖不自觉的蹭了蹭地:“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江千里唇畔带笑,看着少女:“在下江千里,姑娘唤我千里便好。”说完这句话,江千里心口一滞,有些气闷,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怎么回事?这句话怎么说完感觉好熟悉?不过自己跟姑娘们说这话多了去了,熟悉也很正常吧,这胸口一闷怎么回事?刚刚打架抻到了? 少女看她皱眉,有些担忧:“公……” 江千里赶忙回神对着少女道:“还叫公子?” “哦哦,千……”少女脸颊顿时有些绯红,但眼神里却满是担忧:“千里哥哥,你,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还是被我三哥哥的人打伤了?” 千里哥哥?嘿,这娇滴滴一声“哥哥”从这么个漂亮的小丫头嘴里叫出来,真是让人心尖儿都软了。 江千里很受用:“无妨的,你千里哥哥还没有那么不济,哪能随便两个家奴就可打伤我呢。”反手握住折扇,伸出手指点了点少女的额头:“还没请教,这位妹妹芳名?” 少女抿了抿嘴唇:“我叫鹤……何薰,千里哥哥叫我小薰就好。” “好,小薰。”江千里摸了摸她的头,鹤薰?青玉国皇夫人小女儿,三皇子鹤闽的亲妹妹,深受王上宠爱,是真正的掌上明珠。 鹤闽眉头一皱,小薰居然管这个小白脸叫哥哥?教他这个皇子哥哥还有什么面子?上前两步将鹤薰跟江千里拉开一段距离:“什么哥哥妹妹的,就凭你,也配叫小薰妹妹?” 江千里不以为意:“这是我同小薰之间的事情,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鹤薰点点头:“就是,我喜欢千里哥哥这么叫我,你管不着!” “你!”鹤闽气结。 “千里哥哥,你们,你们是为什么打架啊?”鹤薰歪着头看着江千里。 江千里笑笑:“没什么,一些小事……” “是红袖的错,”一直站在角落的红袖柔柔出声道:“是红袖不知道今日三公子会来,所以便来给江少……江公子献曲儿。” 鹤薰回过头去,不屑道:“我就知道,肯定是因为你们这些贱……”回过头看了看江千里的眼色:“你们这些风月女子,”转过头拉起江千里的袖子:“千里哥哥,这花楼里的女子,惯会媚惑男人,咱们别在这里了,今天如果不是你在街上将我扶住,我肯定会跌跤,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我请你去清莲湖游湖好不好?” “好啊,”江千里笑道:“小薰妹妹如此说,我岂有不去的道理,倒不用你来请我,哥哥来请你,好不好?” 鹤薰开心的点了点头:“那就要千里哥哥破费啦。” “请小薰妹妹游湖哪能算破费,是哥哥的荣幸。”江千里眉眼弯弯,又点了点鹤薰的鼻子。 鹤薰自然而然的挽上江千里的胳膊:“那我们走吧。”拉着江千里朝门口走去,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对着鹤闽道:“你不许跟着!” 鹤闽上前一步:“不行!你怎么能跟一个不明来历的男子随意就去游什么湖!” “那你也跟着好了。”江千里回过头来对着鹤闽道:“我不介意多添一双碗筷。” 说罢看也不看鹤闽,对着小安和矢黎招了招手:“别傻站着了,走吧。” 第七章:谁是第一美人儿? 第七章:谁是第一美人儿? 鹤薰挽着江千里的胳膊走在最前面,小安和矢黎跟在其后,三皇子一脸不高兴的带着随从跟在最后。 鹤薰来的时候本身也带着随从,鹤闽自己的随侍,如今就剩下两个健全的,使唤鹤薰的随从将受伤的两人先带回去,如今身后的随从还是四个人。 一行十个人前前后后的走在大街上,均是身着锦衣,男子俊秀,女子娇美,不免让行人纷纷侧目。 鹤薰看到总是有人在看她,心里有些不大高兴,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公主!这些平民怎么敢就这么大咧咧的直视她? 但是,但是千里哥哥在这里,自己又不能发作。 千里哥哥虽然衣着不凡,但想必也就是比较富贵一些的人家的公子。因为这皇都芙蓉城的世家公子,自己不能说都认识吧,但是也差不多都知道姓名和个大概的样子,她可从没听过有姓江的王公子弟和高官子嗣。 最最最重要的,如果千里哥哥是皇都的人,瞅着这周身气派和不凡的样貌,肯定也是鼎鼎大户人家的公子。既然是鼎鼎大户人家的公子,又喜欢出入萃锦轩,那就不可能不认识她三哥哥,如果他认识三哥哥,那又怎么会同三哥哥起争执呢? 所以鹤薰心里笃定,第一,千里哥哥肯定不是这皇都芙蓉城的人,第二,肯定不是什么高官之后。在她的细心观察下,她觉得,千里哥哥肯定是富商之子,来这芙蓉城许是办事,许是游历。 想到这,她心里突然泛起一点委屈,瘪了瘪嘴,擡起头委委屈屈的看向江千里,她不想千里哥哥走。 江千里感受到鹤薰的目光,侧低下头,就看到那小少女正委委屈屈的看向自己,她先是有些微愣,又注意到这一路行来,总是有人向他们投来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这种目光并不少见,她看了看鹤薰,但是鹤薰毕竟是个公主,被人这么大剌剌毫无顾忌的盯着看,确实是不太妥当。 她将折扇展开,一伸胳膊将鹤薰揽在长臂之下,另一只手将折扇遮在鹤薰脸侧,替她遮挡了大部分行人的目光,其后淡淡的对着还在不住往这边看的其他男子道:“再看,我将你们眼睛挖出来。” 鹤薰小脸一红,千里哥哥好体贴啊! 小安和矢黎见惯了江千里处处留情的风流劲儿,早就见惯不怪了。 原本跟在最后的三皇子鹤闽一擡眼,就看到鹤薰被江千里搂在怀中,匆匆几步赶了上来,将小安和矢黎一把扒开,伸手去抓江千里的肩膀。 江千里微微侧头,感受到后背有人“偷袭”,揽着鹤薰不动声色的向前移了移。 三皇子这一下本来用力就大,他是想抓住江千里的肩膀,将他一把甩开的。不料江千里身形一动,抓了个空,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去。 就在脸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有人提住自己的后领子,将他提了起来。 矢黎薅住鹤闽的后衣领子,将他提住,然后拍了拍手:“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呢。” 鹤闽回头怒瞪着矢黎:“别以为你将我扶住,我就会感谢你,你,”指了指小安:“你!”又回头看着已经揽着鹤薰已经走的有些远的江千里:“你们三!是一伙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矢黎和小安对视一眼,又看了看一脸怒容的鹤闽,都点了点头。 矢黎:“看来,还是我多管闲事了。”从鹤闽左身侧经过,擡起左脚,轻轻一勾。 小安:“可不是,这就叫‘好心当成驴肝肺’。”从鹤闽右侧经过,擡起右脚,轻轻一勾。 两个人同时动作,就见鹤闽双脚均被向后勾去,啪唧一声,拍在了地上。 矢黎和小安连头都未回,跟着江千里和鹤薰,继续朝前走去。 “三公子!”“三公子!”“三公子!”“三公子!” 四名侍卫赶紧跑过来将鹤闽扶起来,帮着他拍着身上的灰尘:“公子有没有受伤?” 这侍卫本来想说,要不要属下帮你去教训他们,可是转念一想,公主还在他们手里,便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废物!废物!”鹤闽气的直跳脚。怒气冲冲的看着江千里已经有些看不见的身影,好你个小白脸!我鹤闽跟你!没完! 一行十人走走停停,终于来到清莲湖湖畔。 这清莲湖,说是湖,实际上乃是一个护城河道,河岸两边垂柳青青,河道中心大大小小的围着好些个圆潭,遍植着水莲,画舫游船从圆潭两侧行过,一侧是垂柳,一侧是莲花,两边均是好风景。 故而,每到春夏两季,都会有文人墨客或是富家公子小姐,租了画舫游船来这清莲湖上泛舟,赏一赏美景,品一品美酒香茗,尝一尝佳肴百味,甚是风流快活。 因为河道宽度有限,又因中间植着水莲,所以王君特意派了专人来管理此处。 以中心的圆潭为界,两边的游船画舫,须得向着同一个方向行进,不得逆行,防止出现事故。 而且,因为以前一到节日的时候,湖中的船只数量庞大,时有殴斗,后来,船只便统一由官方管理,不得私人租借,也不应允私人船只入湖。 所以说,现在想要游湖,那不是你想游就游的,是需要排队的,如果来的不凑巧,那很可能,便没有多余船只可以租借,只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江千里和鹤薰先来到河岸边的入口处,这里有一个一个的小摊位,有得是卖一些茶点零食的,有的是酒楼租借厨师小二的,有的是说书唱曲儿的戏子,还有陪下棋的棋士,总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这周边不能租借的。 江千里看了看四周:“要不要请个说书的先生跟我们一起上船,给你解解闷儿?” 鹤薰也看了看四周,这附近还有花楼小馆的小倌支着摊子,拿着一堆楼里姑娘们的画像,那画像的公子来请。 鹤薰以为江千里可能也会去找两个歌姬舞姬跟他们一起上船看个乐呵,毕竟这几个人中,只有她一个女子,其他人都是男子。 她刚才其实都想好了,如果千里哥哥真的请了歌姬舞姬上船,她也绝不会生气的,毕竟,毕竟就算千里哥哥不看,那他的两个朋友,还有自己那个三哥哥,也是想要看的。 但是没想到,他一眼都没看这些花楼小倌们的摊位,只是在棋士和说书先生之间徘徊了几步。 自己还想着,难道说千里哥哥喜欢下棋听书?原来,原来他是替自己着想的么? 鹤薰顿时大受感动,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江千里:“千里哥哥,你真好。” 江千里被她突如其来的夸赞弄了个原地懵,但是经常被女子夸,也都习惯了,冲着鹤薰笑了笑道:“哥哥只对你好。” 鹤薰抿了抿唇,害羞的低下头去。 江千里想着,她刚才夸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要给她请说书先生?那想必这小公主还真得爱听书了? 她向着三个说书的摊子走过去,挑了个年纪稍长的那位,走到他的摊位前,拿起扇子敲了敲桌子:“你都会说什么类型的书啊。” 说书先生看到来了活计,赶忙站起身来,先做了一揖,道:“老朽会说的种类很多,”看了看面前的少男少女,想必是对小鸳鸯:“不知两位小客官喜欢哪种类型的?《鹊桥会》《长生殿》《牡丹……” 江千里以扇支颚,都是些情情爱爱的啊,也不是不好听,但是总归感觉没什么劲头。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身边的鹤薰开口道:“嗨呀,都是腻腻歪歪十分黏牙的故事,会不会说比较有趣的?” 说书先生愣了愣,这小丫头小少年们不是最爱这些个戏码了吗?怎么?这么快就不流行了?挠了挠头:“那这位小姐,想听个什么类型的呢?” 鹤薰摸了摸下巴,转了转眼珠:“唔,我想听比较刺激一点的,类似于《孤坟》《阎罗殿》《索命仇》《无头尸》这些,你会说不会说?” 说书先生汗颜,这小丫头长的白白净净,看起来娇娇滴滴的,这口味倒是很重啊:“会,会,这些,老朽也会说。” 鹤薰嫣然一笑,很开心,她转过头对着江千里道:“千里哥哥,我们就请这位老先生好了。” 江千里脸色稍稍有些不大好看,什么都行,哪怕是杀人放火的故事都行,但是她最怕这些鬼鬼怪怪,神神魔魔的了。 “不知先生会不会说一些江湖故事?像是《三劫生辰纲》《千里走单骑》这类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矢黎和小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江千里和鹤薰身后。矢黎一脸温和笑意,看着江千里悄悄挑了挑眉。 接着转头笑着对鹤薰道:“小薰姑娘,你跟千里第一次出游,听这么些恐怖故事,不是很煞风景么,况且,如果一会天色将晚,你听了这些故事,回去的时候千里还要担心你。” 鹤薰眨了眨眼,看了看矢黎,他说的很对诶,如果第一次跟千里哥哥出来玩,自己就听这么重口味的故事,千里哥哥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彪悍? 赶忙去拉江千里的袖子,摇晃着道:“千里哥哥,我,我,我不是爱听这些故事,我是想着,也许,也许你爱听这样的故事,我其实心里很怕的。” 江千里扯了扯嘴角,你刚刚那种双眼放光的样子,我是真没看出来,你哪怕。 但还是轻轻拉起鹤薰摇晃着自己衣袖的手拍了拍道:“嗯,我知道,小薰妹妹都是在为我着想,”擡眼看了看矢黎:“矢黎兄说的是,你听了这些故事,免不了晚上回去的时候我要担心你,咱们这次先听些江湖趣事,好不好?” 鹤薰乖巧的点了点头:“好。” 终于赶上来的鹤闽看着站在说书摊前的四个人,撇了撇嘴:“啰里八嗦的,找个说书的还要这么久,到底上不上船了?” 小安回过头撇了他一眼:“我们要是早上船,你就在这站一晚上吧。” “你!”鹤闽气结。转过头又看了看江千里,自己就是跟这个江千里八字不合!跟他身边的人都是八字不合!要不是为了小薰,自己才不要来受这个气!直接派几个高手将他们全都“咔嚓”了,就完了! 矢黎也转头看了看气鼓鼓的三皇子,听小安说,这人是当今三皇子,身为一个皇子,这人的心性倒是单纯的很,喜怒哀乐,全都写在面上。有点意思。 “好了,何公子也别生气了,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既然都认识了,又何必总是针锋相对呢。”矢黎笑着对鹤闽道。 鹤闽看着矢黎的脸,这是他第一次正视矢黎。这这这这这是个男的?这也长的太妖媚漂亮了吧?细长的桃花眼,但却偏偏眼角位置像下一弯,天生带着些无辜味道,鼻梁高挺,但是鼻头却又小巧精致,脸庞白皙,薄唇如樱,这要是个女的!那那那这青玉国第一美人的名头估计就轮不到他娘了。 “何公子?”矢黎看着有些愣神看着自己的鹤闽:“何公子?可是矢黎说的有哪里不对?”矢黎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啊,啊?”鹤闽猛然回过神来,自己被一个男人的美色所惑?感觉自己脸颊有些发烫,赶紧转过头去:“你你你说什么,本公子刚才没听清。” 矢黎觉得有些好笑:“我刚才说,我们既然都已经相识了,就请公子不要再与我那千里贤弟针锋相对了,如何?” 鹤闽拍了拍自己的脸,擡眼快速的看了矢黎两眼:“行,行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公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就姑且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那厮……” “嗯?”矢黎歪了歪头。 “不不不与那小子计较了。”鹤闽改口道。 “如此最是皆大欢喜。”矢黎笑道。 小安看着矢黎的做派,偷偷翻了个白眼,这矢黎学坏了,居然开始用美人计了。唉,真是没下限。 第八章:怎么又打起来了? 第八章:怎么又打起来了? 请了说书先生,江千里又叫小安去请了两个厨师并三个小二,他们几个人,自己倒是不需要伺候,但是想让她伺候别人,那也是不可能的。 小安顶多能伺候自己连带着管管矢黎,但是鹤薰和鹤闽,小安决然是不会管的。鹤闽的那几个侍卫,看起来也不像是能端茶递水伺候人的样子。所以就不得不再找几个人来给他们上上菜,端端茶,递递水,做一些琐事。 这些都安排妥当,江千里用扇子支了支下巴:“你还有什么旁的需要么?”她问鹤薰。 鹤薰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厨子,小二,说书先生并一个棋士,摇了摇头,心里很高兴,千里哥哥真的没叫唱曲儿跳舞的歌姬舞姬。 “那我们就去租船吧。”江千里看着她笑了笑。 鹤薰忙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将江千里拦了下来。 江千里笑了笑,有些疑惑:“做什么?” “千里哥哥,你又帮我请了厨子,请了佣人,还请了说书先生和棋士,”仰起脸来看着江千里眨眼睛:“这租船就让小薰去租吧,不然,我真的有些过意不去的,好不好?” 鹤薰是这么想的,千里哥哥是外地人,可能不知道这清莲湖游船的规矩,他这样贸然去租,现在这个时辰,也没预约没提前安排,被告之“今日客船已满,明日请早儿”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这个时候自己或者三哥哥再出马去搞定船只,就很容易让人怀疑他们的身份。 所以,必须在一开始,就由自己去租借船只。 他们皇家的公主皇子都是有专用的画舫的,所以,只要她去,就不可能存在没有船的问题。 江千里看了看她,又转头看了看清莲湖上两排的游船。 两岸华灯已经初上,天色将将暗了下来。这个时候来租船,租不到的可能性非常大,鹤薰这是想,用她公主的身份来用船。 江千里点了点头,微弯下身,勾了勾鹤薰的小鼻子:“好,就依你。” “嗯!”鹤薰点了点头:“那千里哥哥,你在这等我,我去租船。”说着向岸口的泊船处小跑而去。 鹤闽看着鹤薰独自往前跑的身影,微微皱了皱眉,对着身后的侍卫勾了勾手指,那侍卫上前一步,鹤闽耳语道:“跟着公主些。” 侍卫点了点头,从众人身后悄无声息的跟上了鹤薰。 江千里,小安和矢黎都注意到了,但是三人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江千里轻摇折扇,看着清莲湖,与矢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鹤薰来到泊船处,还没等开口,租船的泊船官看了鹤薰一眼,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今日客船已满,明日请早吧。” 鹤薰轻哼一声,将随身的玉牌扔在泊官的桌子之上:“将凤鸣驶过来。” 那泊船官一愣,,赶忙将玉牌拿起来仔细查看,神色一凛,慌忙站起身来对着鹤薰行礼道:“下官不知是凝玉公主大驾,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恕罪。”双手恭敬的将玉牌递还给鹤薰 鹤薰接过玉牌,重新系回腰间,摆了摆手:“少废话,将凤鸣驶过来,戌时的时候,在东河岸边安排一场烟火,给本宫用最好的烟火。” 泊船官赶忙点头:“下官遵命。” 鹤薰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想了想又道:“之后还有没有已经订出去的画舫游船?” 泊船官恭敬道:“回公主,后面还有四艘画舫已经订了出去。” “给本宫取消。河道现在船只已经很多了,再添几艘,看着拥挤。”鹤薰道。 “这……”泊船官有些为难啊,来订船的也都是高官子嗣,贸然告诉他们今日不能上湖,恐怕他们也不会满意。 “这什么这?告诉他们,本宫与三哥哥在游船,不希望再添船只来打扰。”鹤薰冷声道。 “是,是。下官明白。”泊船官汗颜,这凝玉公主最受王君宠爱,自己即使有十个脑袋,也惹不起她啊。 鹤薰向外走去:“快些去安排吧。” 鹤薰走出泊船处,向着江千里几人的方向小跑而去。 “千里哥哥。”鹤薰跑过来有些气喘。 江千里扶了扶她:“跑什么。” 鹤薰笑笑:“我已经租好船了,我们走吧。” 江千里点了点头,几个人向着入湖口走去。 湖口边停驻着一艘有双层船楼的画舫,雕梁画栋,金漆涂凤,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画舫。 江千里挑了挑眉。 鹤薰忙道:“我去租借的时候,只剩下这一艘画舫了,虽,虽看上去有些浮夸,但是,但是也没办法。” 江千里点了点头:“嗯,有船就很好了。”这涂凤画舫哪是一般人能租的?想必是特意为皇室的公主们准备的。 但是鹤薰他们不想让自己知道他们的身份,那自己也就装作不知道便好了。 几个人上了船,船缓缓驶离湖口,顺着河道而行。 夜幕初临,两岸边灯火莹莹,湖中青莲随风轻摆,带有暗暗幽香,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矢黎在船厢中与棋士下棋,小安跑到厨房处去监督厨子们料理。 三皇子黑着脸,站在甲板上看坐在前面一些的江千里和鹤薰。 江千里和鹤薰,正在专心致志的听着面前说书先生说书,正讲到《怒偷锦玉》中,浪无忌潜入郡主府。 “话说那无忌少侠,将守在偏门旁的侍卫一一放倒,顺着之前得到的郡主府地图,一路行至宝阁……” 江千里手里捧了把瓜子,正听的津津有味,鹤薰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的注意着桌上放置的水漏。 江千里注意到鹤薰,扭过头看她:“小薰妹妹,你可是有什么事情?” 鹤薰被江千里突然出声询问吓了一跳:“啊?啊?没、没什么事啊。”她特意嘱咐了泊官,要在戌时放烟火的,这都酉时将末了,这说书先生还没说完,一会错过了时辰就不美了,这河岸东面,正好在这画舫的船尾,想看一场完美的烟火,须得先到船尾才行。 江千里对着说书先生摆了摆手:“先生,您先去休息一会吧。” 说书先生一停,自己已经说了半个时辰,早就口干舌燥,确实需要歇一歇。对着江千里和鹤薰作了一揖:“那老朽就先退下了,一会公子和小姐想听的时候,再派人去唤老朽便可。” 江千里点了点头:“先生想吃什么,吩咐厨房做便是,无须拘谨。” 说书先生先是一愣,自己在这清莲湖随船说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第一次遇见这般亲和的主顾。忙又作了一揖:“这怎么行?但还是谢谢公子美意了。” 江千里将折扇打开,摇了摇:“无妨,我请先生来说书,并不意味着先生便要低我们一等,您年岁高,说了这半个多时辰,想必已经是口干舌燥,也费了不少气力,该吃吃,该喝喝,不必客气。” 那说书先生看江千里说的诚恳,对着他拱了拱手:“公子心慈,老朽再谢公子。” 江千里摆了摆手。说书先生便向着船下层的佣人休息处走去。 鹤薰看了看江千里:“千里哥哥,”搓了搓手:“咱们,咱们去船尾看看,好不好?” 江千里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两人站起身来,向着船尾行去,鹤闽也站起身来,跟在二人身后。 江千里挑眉看他。 “看、看什么,这船这么大,本公子想去哪,就去哪,你管的着么。”鹤闽梗着脖子对江千里道。 江千里轻笑一声:“我什么都没说啊。” 鹤闽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鹤薰撇了一眼鹤闽,轻哼一声,拉了江千里的衣袖:“千里哥哥别理他,我这三哥哥最是讨厌别扭。” “你!你怎么能如此说你亲哥哥!”鹤闽看着鹤薰道。 “略~”鹤薰冲着鹤闽做了个鬼脸,转回身拉着江千里向船尾行去。 两人刚扶着栏杆在船尾站定,忽地天空中窜起一道亮眼白光,紧接着一朵银白色的烟花在天空炸开。 河道中所有画舫上的人都被这美丽的烟花吸引,纷纷站上了甲板。 一朵接一朵的烟花在暗蓝色的天幕中次第怒放,一朵炸开,还未等消散,便有另一朵寻着前一朵的踪迹,肆意盛开,整个天幕被渲染的绚丽奇幻,五彩斑斓。 河道中全是一片惊讶赞叹之声。 鹤薰偷偷擡头去看正在看着漫天花雨的江千里。 白皙的面容映衬在流光之中,高挺的鼻梁,柳叶般的薄唇,睫毛纤长到侧面看去犹如蝴蝶的双翼,微微随风颤动,眼尾上挑着一抹淡红,看上去冷冶又迷离,他神情专注的看着盛放在天穹之中的浩大烟火,亮若辰星的眸子中倒映着天空中的七彩光芒,让他看上去不似这凡俗之人,周身清清冷冷,却又带着摄人心魄的美感。 鹤薰有些愣神。江千里真的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父王的后宫中储着许许多多各种类型姿色的美人儿,而自己的娘亲,乃是这青玉国第一美人儿,但是她们却都不如眼前的江千里好看。 就连宫中所有女眷平时爱私下议论的国师,那个都说宛如谪仙一般的男子,在她看来,都没有江千里好看。 她觉得她平素学的那些诗文诗句都派不上用场了,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什么一树梨花压海棠,什么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统统都不足以形容江千里的好看。 鹤薰不自觉的擡起手去牵江千里的手。 柔软细腻的小手将自己的手牵起,江千里转过头来,便看到一幅被迷了魂般的小少女,正痴痴的望着自己。 江千里觉得有点好笑,她便笑了出来,笑声清浅,眉眼弯弯:“小傻瓜,看什么呢,看的入迷了?我比那漫天的烟火还好看么。” 鹤薰木纳的点了点头:“好看,千里哥哥,你真好看,你是我见过这世上最好看,最好看,最好看的人。”一连说了三个“最好看”仿佛还不够般:“最最最最最好看的人!” 江千里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来,这小丫头可太可爱了。 鹤薰看着江千里笑的开怀,也不自觉的跟着呵呵呵的傻笑起来。 夜风微冷,江千里感觉到自己手心里的那双小手有些凉,单手脱掉外袍,披在鹤薰身上:“手这般凉,是不是觉得冷了?” 白色外袍带着江千里的体温,妥帖的暖入鹤薰的心窝,外袍上还带着江千里身上淡淡的木昙香。鹤薰不自觉的红了脸。 鹤闽站在离他们俩稍远一些的距离,不屑的切了一声,不自觉的看向那个只着单薄中衣,身形略显瘦弱的男子。 眉头微皱,一个大男人,怎的这般细弱?看起来弱不经风的,没吃饱啊还是怎么着。哼。鹤闽偏过头去。 一阵夜风袭来,画舫晃了两晃,鹤闽下意识的一步向前跃去,伸出手,再要触碰到江千里肩膀的时候,动作嘎然而止。 江千里扶着鹤薰向后退了两步,离开船栏一些。正好碰到鹤闽停在半空中的手。 江千里回过头去,有些不解的看向鹤闽。 鹤闽赶忙将手收回:“看什么看,我是怕我妹妹摔倒!” 江千里“哦”了一声,对着鹤薰道:“我们先回船舱吧,天有些冷了,小心着凉生病。” 鹤薰红着脸点了点头,头轻轻依偎在江千里肩头。 鹤闽心中莫名生起一股怒气,一把将鹤薰从江千里怀中扯了回来:“这是我妹妹,不用你多管闲事!我告诉你!你个小白脸,别仗着自己好看,就老是占我妹妹便宜!我妹妹可不是你能高攀的!” 江千里微讶:“我何时占小薰便宜了?” 鹤薰使劲挣脱着鹤闽的手:“我不许你这么说千里哥哥!你再说!你再说!我就将你做的那些事情,统统告诉母亲!” 鹤闽一愣,转而更加用力的抓住鹤薰:“你懂什么!你知道他们这种人,接近你是有什么龌龊心思!” 鹤薰被鹤闽抓的胳膊生疼,眉头纠结在一起:“你放开我!你发什么疯!你抓痛我了!” 江千里眸中神色微冷:“何公子,你说话要注意一些,我只是觉得小薰可爱,把她当成妹妹一般,如何心思就龌龊了?”看了看鹤薰有些发红的手腕,折扇轻轻一挑,内力一运,将鹤闽抓着鹤薰的手挑开:“你有什么气,可以撒在我身上,但是你弄疼小薰了。” 鹤闽的手被折扇一挑,没看出他怎么用力,但是手腕一酸,立时就松开了抓着鹤薰的手。 鹤薰揉着胳膊站到江千里身后,一脸嗔怒的看着鹤闽:“你又发什么疯!?” 鹤闽心中不明一怒,擡手就向着江千里攻去。 江千里轻哼一声,向后一闪,侧身挪步擡起腿就给了鹤闽腿窝一脚,鹤闽当即单膝跪倒在地。 “江千里!我杀了你!”鹤闽扭过身去对着江千里怒吼。 江千里轻拂长衫,漫不经心:“行啊,试试。” 鹤闽站起身来又向着江千里扑去。 矢黎从船舱处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诶诶,诶,怎么又打起来了?” 赶忙上前两步,将鹤闽拦下:“何公子,何公子,咱们刚刚不还说好的,大人不记小人过,不打不相识么,怎么,这这才过了多一会功夫,又起争执了?” 江千里撇了一眼矢黎:“谁是‘大人’,谁是‘小人’?” 矢黎白她一眼:“你闭嘴吧你。” 矢黎安抚着鹤闽:“何公子,咱们相识一场,也算缘分,明日我们三人就离开芙蓉城了,以后江湖路远,未必能有再相见的机会,你又何必这样呢。” 一直没说话的鹤薰听到矢黎说他们明天要走,突然上前拉住江千里衣袖:“千里哥哥,你们要去哪?” 江千里一改刚才的冷眉冷眼,对着鹤薰笑笑:“有一位世伯过寿,我们需要前去贺寿。” 鹤薰心里涌起委屈,眼圈不开始泛红,抿着唇,死死的抓住江千里一角:“可、可我不想让你走……” 第九章:想我写信。 第九章:想我写信。 鹤薰执拗着给江千里送到他们下榻的客栈,拉着他的袖子摇晃:“那说好了,千里哥哥,明日,你一定要在出城的门口等我!我不到,你不许走!” 江千里摸了摸她的头:“好,我答应你。快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鹤闽不耐烦的站在一旁:“行了,他都答应你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鹤薰白了鹤闽一眼,依依不舍的跟江千里挥手:“千里哥哥,再见。” 江千里笑着点点头:“嗯,明天见。” 鹤薰终于一步三回头的走远,江千里三人进了客栈。 “这丫头有趣的紧啊,今天不过才将将认识你一天,就那么粘你。”矢黎笑道。 “是啊,不过我也觉得她挺有趣的,很可爱。”江千里笑笑。 “可爱?”矢黎回问:“哇,我这可是第一次听你说一个女子可爱啊,你莫不是真喜欢上了这个小丫头吧?” 江千里白了矢黎一眼:“你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她才多大一点啊。我确实很喜欢她,但是仅仅是哥哥对妹妹的喜爱。” 矢黎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行,我们江少主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呗。” 江千里懒得理他,到处闲逛了一天,还真是有些乏了。 小安跟江千里回到房间,替江千里打了热水洗漱。 “少主,咱们明天需要一早启程,不然恐怕时间上会赶不及,误了大事。”小安将浸过热水的棉巾拧至半干递给江千里。 江千里接过擦了擦脸和手:“没事的,我答应那小丫头要等她,总不能食言啊,咱们明日先去买马,之后赶路的时候贪一些黑,总能来得及。” 小安将江千里的长发散开,替她梳理着头发:“少主,你管那个小公主做什么,反正你又不可能真的跟她有什么……”小安心里真的十分担心,少主从小便被当作男子来抚养,世间知晓此事之人,就是一个她,一个左使,一个教主而已,就连矢黎都不知道。但是,少主虽说是被当作男子来养,但是终归是个女子啊。 江千里无语,从铜镜中看了小安一眼:“你看你,想多了不是,我真的是觉得这个小丫头有趣可爱,她才多大啊?我估摸着也就是个及笄,我真的是把她当妹妹的。” 小安点了点头:“好吧。” 鹤薰和鹤闽小心翼翼的溜回皇宫。 鹤薰抱着鹤闽的胳膊摇晃:“三哥哥,你去帮我问问国师,我想送千里哥哥一件礼物,让他一看到,就能想起我,不要将我忘了,我送些什么好。” 鹤闽轻哼一声:“哟,现在想起我是你三哥哥了?” 鹤薰撒娇:“诶呀,三哥哥,你莫要这般小气,再说了,你总是同千里哥哥过不去干什么。” “还不是你,才认识他一天,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千里哥哥,千里哥哥’的,怎么能叫我不生气。”鹤闽使劲的戳了戳鹤薰的额头。 鹤薰捂着脑门:“诶呀,千里哥哥一看就是好人,我对他一见如故么。” “你懂什么叫‘一见如故’,你年龄还小,识人不清,小心被有心之人利用。”鹤闽哼道。 “你到底要不要帮我问国师!”鹤薰跺了跺脚。 鹤闽撇她一眼:“你自己去问呗。” “你!”鹤薰指着鹤闽:“你明知道我从小就怕国师,我怎么敢去问他,你到底要不要帮我!你不帮我,我就去告诉母亲,把你那些风流事统统说给母亲听,看母亲怎么治你!” 鹤闽无奈扶额:“你就知道威胁我!” “我就威胁你!你到底去不去问?”鹤薰挥舞着小拳头道。 “诶呀,问问问,明天一早我就去问,行不行?”鹤闽无奈。自己这个妹妹,从小被父王母亲娇惯了,自己拿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是转念一想,明天那个讨厌的小白脸就要离开芙蓉城了,不同他计较,帮她问问就问问吧。 “那你要早些去问,明天千里哥哥他们就要走了,我一定要赶在他们出城之前将东西送给他,不能送些金银玉器那些俗物,要脱俗的。”鹤薰高兴的看着鹤闽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些去歇息吧。”鹤闽对着鹤薰摆了摆手,朝着自己的寝殿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刚刚下朝,鹤闽便守在正宫大门口等着国师。 见到国师从正殿出来,鹤闽赶忙迎了上去:“国师留步,鹤闽有一事想要请教国师,还请国师借一步说话。” 穆轻舟看了看鹤闽:“三皇子有何事?” “呃,”鹤闽挠了挠头:“国师,还请随我边走边说吧。” 穆轻舟点了点头,两人向着后花园行去。 正值夏日,清晨的金乌光芒并不炙热,花园里姹紫嫣红,两人一路行至园中一方八角亭,鹤闽请穆轻舟落座于亭中石凳之上,对着跟随的内官摆了摆手,内官识相的退出了亭子。 “国师,”鹤闽开口道:“我妹……”顿了顿:“我想送一位市井朋友一些小物件,但是想来想去,实在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好,国师四处游历见多识广,照您所看,江湖之人,都爱些什么东西呢?” 穆轻舟擡眼看了看鹤闽,这个三皇子一贯风流,最喜去一些风月场所,他所说想要赠礼之人,大抵也就是些风月女子罢了:“送些金银玉器便可,这件事还劳得三皇子来问我么。” 鹤闽尴尬一笑,觉得国师可能想错了:“这位,朋友,”鹤闽咬了咬牙:“他是位有些脱俗之人,怕是不喜欢那些金玉之物。” “哦?”穆轻舟点了点头,看来三皇子这次遇见的女子,还颇有些手腕。 有风穿过八角楼亭,亭中八角分别嵌了串琉璃风铃,清风拂过,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之声。 穆轻舟转头看了看这琉璃风铃:“不若,送一些亲手所制的小玩意,礼虽轻,但是贵在亲手所制,显得情谊深厚。” “亲手做一些小玩意么……”鹤闽重复了一遍:“那国师以为,亲手做些什么,能让此人日日戴在身上,睹物思人呢?” 穆轻舟轻轻皱了皱眉,敷衍道:“就编条同心结吧,同心同义,聊表心意。” 鹤闽一敲手掌:“国师果然见识广博,那就送同心结吧。”说着对国师行了一礼:“多谢国师,那鹤闽就先告退了,有扰国师了。” 穆轻舟点了点头:“无妨,三皇子满意就好。” 鹤闽得了国师的建议,一路晃晃悠悠的朝着鹤薰的寝殿走去。刚一进院,就见到鹤薰扒着门框左右张望,见到自己来了,赶忙小跑迎了上来:“可问到了?” 鹤闽点了点头:“问到了。” “快说,快说!是什么?”鹤薰急切道。 “我一路走来,水也没喝一口,你就只关心问到了什么?”鹤闽故意卖关子。 “来人,给我三哥哥看茶。”拉着鹤闽走入屋内,扶着他坐下,用小手给他扇着风:“国师如何说?” 鹤闽看着鹤薰这个殷勤劲,无奈叹了口气,唉,这个小薰,对自己这般殷勤,居然是为了旁得男子,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国师说,能日日戴在身边,睹物思人,又不落俗套的东西,就是亲手所制的玩意,国师建议你……”顿了顿,正好侍女将茶端了上来,鹤闽拿起茶杯抿了口茶。 “诶呀,你快说呀。”鹤薰着急道:“到底是什么。” “国师建议你,给他亲手编织一个,”转了转眼珠:“编个平安结,保他出入平安,寓意也好。” 鹤闽故意将“同心结”改成“平安结”,自己的妹妹金枝玉叶,岂是江湖草莽可高攀的,送他个平安结得了。 鹤薰摸了摸下巴:“平安结,保他出入平安么,”一拍手掌:“国师果然有想法!”冲着外面喊道:“来人啊!去织库给本宫取最好的锦缎丝线和平安结的图纸!” 侯在门口的内官听令去了。 鹤薰转身走到小桌旁:“我要快点编好,然后给千里哥哥送去。” 鹤闽将茶喝完,站起身来看着鹤薰:“诶,我说你,过河就拆桥是不是?这就不理我了?” 鹤薰摆摆手:“三哥哥你先自去忙吧,我现在没时间理你。” 鹤闽无语,但是看鹤薰果然没有理他的心思,一拂袖,走了。 江千里,矢黎和小安三人买完马匹,后午时分坐在出城门口旁的茶亭饮茶。 “少主,这都快日落了,这小公主还没来,是不是早就忘了?我们启程吧。”小安道。 江千里摇着扇子:“时间尚早,再等等吧。” 矢黎笑道:“是啊,小安,你就再让咱们少主等等吧,如果见不到那小丫头,咱们少主多难过啊。” 江千里白他一眼,没有出声。 又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小安站起身来甩了甩手:“小丫头说话,果然是没有谱,这都等了小半天了,也没见个人影。” 江千里无所谓的笑了笑,也站起身来,一回头间,便看到一抹紫色身影由远及近的一路小跑过来。 江千里往前迎了几步,将她扶住,少女额头上沁出薄薄汗珠,江千里擡起袖子轻轻地替她拭去:“跑什么,我不是说过了,会等你的。” 少女抚了抚胸口,平稳了一下气息,冲着江千里咧嘴一笑,从袖袋中掏出个银黄色的……呃,江千里使劲辨认着这个东西,丑丑的,织法也很粗糙,有的地方很紧,有的地方又有些松散。 江千里扯着嘴角将那东西接过:“这是?你织的?” 鹤薰使劲的点了点头:“嗯,我、我第一次织这东西,有些不太熟练,”停了停喘了口气:“本来想着多织几个,熟练熟练,将最好的给你,可是,可是时间,有些来不及了,所以……”说着说着低下头去,脚尖轻轻的蹭着地。 江千里轻笑一声,将那东西系在腰间,摸了摸鹤薰的头:“小薰妹妹亲手织就,我很喜欢,这份心意就很难得。” 鹤薰看到江千里将那平安结系在腰间,脸上扬起笑容:“真的吗?千里哥哥不嫌这个平安结丑吗?” 这,这是平安结啊,不说还真没看出来。 江千里笑了笑:“怎么会丑呢,小薰亲手做的东西,肯定是世间最好的东西。” 鹤薰高兴的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站在身后的小安轻轻咳了咳,提醒江千里时间。 江千里对着鹤薰道:“那,那我走了?等我办完事情,再回来看你。” 鹤薰眼圈泛红:“可是,可是千里哥哥,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办完事情呢,小薰会想你的。” 江千里看了看她,也在袖袋里掏了掏,最后掏出一枚银色哨子,递给鹤薰:“这个你收着,只要你吹响这个,无论你在哪里,都会有一只血眼银鸽飞来,这些鸽子是我自小养的,不论我在哪里,它们都能寻到我,你想我的话,便给我写信,好不好?” 鹤薰接过那枚银色哨子,珍而重之的握在手心,使劲的点了点头:“小薰知道了,”又擡起头看向江千里:“那千里哥哥你也要答应我,办完事情,就要马上回来看我,好不好?” 江千里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又帮她绾了绾耳边的碎发:“你也要乖乖听你三哥哥的话,他是不会害你的,你心性单纯,这次碰见我还好,如果是碰见什么心怀不轨的坏人,可怎么办。”说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鹤薰皱了皱鼻子,她才不会随意跟别人亲近呢,再说了,像千里哥哥能生的这般好看的,怕这整个青玉国也不会再有了:“好,我知道了。” 鹤闽站在他们身后,点了点头,嗯,这小白脸终于说了句中听的话。 江千里对着鹤薰挥了挥手,三人牵着马,向城门外走去。 鹤薰站在原地,望着江千里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方才转回身。 一转身便看到鹤闽也一幅有些忧愁的表情。 “三哥哥!”鹤薰叫了他一声:“你干什么呢。” 鹤闽赶忙回过神来:“没,没什么。走吧。”说着转回身去。 自己怎么了?这个讨厌的小白脸走了,自己明明应该是高兴的不得了才是啊,怎么会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鹤闽赶紧摇了摇头,一定是这两天被这小白脸气的狠了,所以才会生出错觉。 鹤闽拍了拍脑袋,不行,自己得去萃锦轩找红袖姑娘好好给自己唱几首曲子,解解这两日来的郁闷才行。 第十章:你今日倒是八卦的很。 第十章:你今日倒是八卦的很。 “离万剑宗差不多还有二十里路了,我们在这个镇子歇一歇吧?”矢黎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对着江千里道。 江千里回头看了矢黎一眼,又看了看前面不远处亮起的灯火。 “也好。”她也是有些饿了,而且风尘仆仆一路行来,风餐露宿的,身上全是灰,找个客栈歇歇脚,洗一洗也好。 三人翻身下马,朝着镇子行去。在镇子上找了一间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小安牵着马上前,冲着里面喊道:“来人,准备两间上房,顺便给爷几个的马喂一喂。” 话音刚落,就有小二笑嘻嘻的迎了出来:“哎哎哎,几位爷里头请。” 小安将三匹马的缰绳交给小二,随着江千里和矢黎走进了客栈。 “几位爷可先用点什么?”另一个小二看着他们三道。 “好酒好菜都上一上。”矢黎捡了个位置坐下,招呼小安和江千里:“这边。” 江千里环视一周:“先带我去房间。”对着矢黎道:“你先坐着,我得洗洗,太脏了。” 矢黎切了一声:“那你快些,别到时候下来菜都凉了。” 掌柜的从账柜内走出来,对着江千里和小安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爷,请上楼,楼上是上房。” 领着两人来到一间房门口,推开门,房间里面陈设很简单,但是却很干净。江千里很满意,这种小镇,能有这等条件的房间已经很好了。 江千里点了点头:“叫人擡些热水进来,再搬个木桶,爷要沐浴。”冲着小安使了个眼色。 小安会意,从袖袋里拿出一块碎银子扔给掌柜的:“快些,我家公子一直赶路,还没吃东西,快些洗完还要下楼吃饭。” 掌柜的手里捧着那粒碎银子,不住的点头:“好好好,公子稍等,我这就去吩咐,马上让人给您将热水送上来。” 江千里见掌柜的已经出去了,一下趴在椅子上,也不住的揉着屁股:“小安,快些帮我揉揉,骑了好几天的马,我的屁股都要开花了。” 小安有些忍俊不禁,一边帮江千里揉着,一边埋怨:“谁叫你非要在芙蓉城待那么久,不然咱们也不用这么着急的,不分白天黑夜的赶路。”手下的力道加重。 江千里哎呦道:“哎哎哎,轻点,轻点,没办法啊,青玉国都,大名鼎鼎的芙蓉城,我们既然都到了,哪有不四处逛逛的道理。” 小安放轻力道:“您那哪是四处逛啊,还不是晚晚偷偷跑出去,上人家大姑娘闺房睡觉。我都说过了,这些事情本用不着你来管的,你偏要做这些闲事。” 江千里趴在椅子上哼唧:“话是这么说,但是你想啊,”扭过头冲着门口看了看,压低了声线:“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女的,我活的倒是潇洒肆意,但是那些其他姑娘家家的,本来就受些世俗礼教的束缚,如今又摊上这么个闹心事,求到我头上了,我怎么能不管啊。” “就你正义。”小安又使劲的按了按:“结果反过来自己被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追杀。” 江千里呲牙咧嘴:“姑奶奶,姑奶奶,你轻点,轻点啊,你手底下的这个是个娇嫩的屁股,不是快木头。” 小安失笑:“又开始胡说八道,你这么叫我,要是被旁人听去了,我死一万遍都不够的。” 江千里嘻嘻笑道:“好小安,这我不也是只在咱们俩的时候才跟你逗着玩么。” 正说话间,房门被敲了敲:“公子,您要的热水来了。” 小安扶着江千里坐起来,走过去将门拉开,一个小二并两个杂役将大木桶和四大桶热水擡了进来。 “热水给您放在这里,您还有其他什么吩咐没有?”小二弓着腰搓着手对江千里道。 江千里对着小安扬了扬下巴。 小安对着那两个杂役道:“将热水倒进桶里。”又从袖中掏出块碎银子扔给那小二:“没旁的事了,不要让人随便上二楼,我家公子沐浴时,喜欢安静。” 小二捧着银子将头点地如同捣蒜:“好嘞,好嘞,小的明白小的明白。”指挥着两个杂役将四个空木桶拿出去,慢慢退了出去,将门阖上。 小安走到门边听了一会,那小二和两个杂役已经下了楼,对着江千里点了点头:“走了,你洗吧。我这回在屋里帮你看着。” 江千里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开始脱衣服,松头发,然后跨入木桶之中,舒服的叹了一声。 矢黎自己吃了一会,一壶酒都要喝完了,江千里带着小安方才从楼上走了下来。 矢黎挑了挑眉看她:“哟,少主,你怎么不明天早上直接下楼吃早点啊?” 江千里没理他,在他对面坐下,招呼小二添两双碗筷:“本少主可不像你,一身灰也吃的下去。” “嘿!小安也没洗吧?你咋不说小安呢?”矢黎回嘴道。 小安正在往嘴里塞一块鸡肉,听到此话噎了一噎:“咳,咳,矢黎公子,你和少主吵嘴,战火可别蔓延到我这啊。” 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将一餐饭吃完,回到了房间。 今晚月色很亮,正圆的月亮,透过窗棂洒进一室的银辉。 江千里翻来覆去,本来一路行来,应该很是疲惫的,但是心中有个疑问,导致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小安,小安?”江千里轻轻唤了两声,没有回应。 江千里坐起身来,借着月色去看打着地铺的小安。已经睡的有些熟了。 她轻手轻脚的起身,绕过小安,打开房门,又轻手轻脚的将门阖上。转身朝着矢黎的房间走去。 站在门前,江千里拢了拢衣襟,敲了三声门:“矢黎,你睡了吗?”没动静。 她又敲了三声:“矢黎?矢黎你睡了吗?”还是没动静。 难不成矢黎也已经睡熟了?江千里嘬了嘬牙花子,好吧,那改天再问吧。 往回走时,透过走廊的窗子,看到客栈后院的梨花树上斜卧着个人影。江千里眯了眯眼睛,仔细去瞧。 嘿! 江千里从窗子一跃而下,来到后院梨花树下,望着斜躺在树上单手提着只酒壶,一手枕在脑后的青年:“你倒是会享受啊。” 矢黎闻声向下看去,正看到江千里抱着肩,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矢黎挑了挑眉:“上来坐。” 江千里足尖轻点,飞身跃于树上,在矢黎身后的另一枝树杈上坐下:“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看月亮?你是狐貍精吗?” 矢黎笑笑:“你大半夜不睡觉,满客栈瞎晃荡,你是夜猫精吗?” 江千里将手朝后向着矢黎伸过来:“有好酒不拿出来分享,不够义气。” 矢黎回手将酒壶递给江千里:“不是什么好酒,就是些寻常清酿。” 江千里接过酒壶大饮一口,啧啧道:“还行,味道不错。” 两人背对而坐,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月光静静地倾洒下来,透过梨花树的枝桠,斑驳落在两人身上,不知为何,竟徒添了一丝悲伤之感。 “矢黎……”江千里轻声唤道。 “嗯?”矢黎回应。 “前几日,”江千里低头摆弄着酒壶:“就是我们在萃锦轩遇见鹤闽来找事那次,”江千里仔细思考着措辞:“那天……那天你因何动怒?” 矢黎半晌没有出声。 江千里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又饮了口酒,讪笑着道:“嗨,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想说……” “因为他们,”矢黎的声音淡淡的:“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 但是江千里却从中听出来一种无尽的悲凉。 “什、什么东西?我当时看到你手中攥着个什么东西,但是离得远,没太瞧真着……”江千里道。 “没什么,一位故人所赠之物。”矢黎道。 “我能看看么?”鬼使神差的,江千里不知为何,突然对那个东西产生了一丝好奇。但是问完,她又觉得有些不妥,能让矢黎动怒的故人,想必是一个对他很重要很特别之人,这位故人所赠之物,矢黎奉若珍宝,她突然说想看这个东西,实在有些唐突。 本来也没想着矢黎会同意,江千里又灌了一口酒,想着如果矢黎拒绝,那她要说点什么其他的,以免尴尬。 不曾想,自己的左肩被碰了碰,江千里转回头,就看到矢黎背对她伸出手来,那掌心上赫然躺着一块莲花样式的玉件儿,雕刻的非常细腻精巧,莲花每一瓣的边缘都勾着一丝艳红,衬的那玉更是莹润透白,栩栩如生,就像一朵真正的莲花卧于掌中。 江千里微微愕然。 矢黎伸向她的手,又向着她递了递:“不是要看么?” “啊?啊。”江千里扭过身来,小心翼翼的将那枚莲花形状的玉件儿接过,仔细观瞧。整朵莲花完好无损,只是这玉 这是?难道是那天鹤闽的侍卫追着矢黎打斗之时切断的?所以,矢黎才会突然发怒? 江千里将穗子用手撚了撚,这玉莲倒是上等之物,只是这穗子,只是最最普通的平常织物。 “你是因着这穗子被损坏所以生气?嗨,要不要我哪天去城里给你找一个好的缎庄,帮你重新买一条换上?”江千里将玉莲重新还给矢黎。 矢黎珍而重之的接过,却并没有系在腰间,他仔细的收好玉莲,放进了自己的衣襟之中,淡淡道:“不必了,她给我的东西,就算有些残损,我也不想更换。” “他?”江千里坐起来,向着矢黎的方向探过头去:“哪个他?男子?还是女子?” 矢黎也坐起身来,指了指江千里手中的酒壶。江千里将酒壶递给他。 “你今日倒是八卦的很。”矢黎笑笑,接过酒壶使劲灌了几口酒。 江千里哑然,诚然,今天晚上自己确实过问矢黎的事情有些多了:“那,那不是因为我们从小便在一处,我把你当成我自家兄弟么。” “你这么说倒显得见外,我将你的拿你当自家兄弟一般。”一个声音乍然在脑中响起,矢黎脑海中突然闪出一个少女身影,那少女一袭红衣胜火,眉眼皆是倾倒众生的艳丽,虽然穿着火焰一般的大红,却越发显得她容颜清冷。 矢黎心中一滞,带着闷疼,他仰起头又使劲灌了几口酒,擡起袖子随意的擦了擦嘴角,笑的一脸无恙:“谁要跟你个采花淫贼做兄弟。” 江千里一愣,随即意识到矢黎是在说笑,想要拿起折扇敲他的头,又想到折扇落在房内,并未带出,只能拿拳头捶了捶矢黎的肩膀:“呔,我没嫌弃你娘娘腔,你倒是嫌弃我了。” 矢黎看着她,又将酒壶递了过去:“还喝吗?” 江千里摇了摇头,跃下树来,背对着矢黎摆了摆手:“不喝了,我要去休息了,你也早些安睡吧,明日还要赶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说完朝客栈内走去。 矢黎望着她的背影,眸中神色渐暗,握着酒壶的手渐渐收拢,木质的酒壶被他生生捏碎,里面剩余的酒溅湿了他的衣袍。 第十一章:少主,你真坏。 第十一章:少主,你真坏。 【万剑宗】 “重冥教少主江千里来给林宗主贺寿。”江千里对着守门的万剑宗弟子道。 “原来是江少主,里面请。”守门弟子对着江千里三个人拱了拱手。 小安将三匹马牵给一个弟子,三人随着另一个弟子走入万剑宗门。 万剑宗坐落于一个山谷之内,是一个巨大的山庄结构,依山而立,易守难攻,门内设假山湖泊,遍植樟木,桃树,落英纷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一般。 已经有许多其他武林人士早就侯在万剑宗等着给林宗主贺寿,看到江千里几人走来,神色都是一变,没想到林宗主居然会邀请魔教之人,神情中带着些轻视。 江千里不以为意,反正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一向就是看不惯他们重冥教,但是又干不掉他们,只能背后嚼嚼舌根而已。巨龙何须在意犬吠,江千里将折扇打开,轻摇起来。 “万剑宗大弟子林语堂,见过江少主。”一个蓝袍青年迎了出来,对着江千里拱了拱手。 “林少侠,”江千里回了一礼:“不知宗主现在何处?我受家父之托,来给宗主贺寿。” “江少主请先随我去别院休息,师傅今日正在闭关,待到初六那日过寿才会出关,还有劳江少主先在宗内暂居三日。”林语堂对着江千里笑道。 “哦,宗主原来正在闭关,那就有劳林少侠带我们几个先前往别院吧。”江千里也笑道。 这万剑宗乃是武林中的中立门派,林宗主德高望重,早年当今王君还是太子之时,曾跟着林宗主习过段武艺,所以万剑宗在武林和朝堂上的地位,都有些微妙。 自己的父亲江远埥,曾经跟万剑宗的林宗主有过颇深交情,所以,这次万剑宗的林宗主过寿,江千里才会来。 不过贺寿只是表面上的说辞而已,江千里三人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乃是为了盗取万剑宗的万花剑谱。 此剑谱本来便是她父亲和林浩森,也就是万剑宗的林宗主共同开创,但是当年因为种种原因,两人只研究出了一半,后来江远埥独立开创重冥教,而林浩森因为与江远埥意见不合,遂而远走。走时带走了那半本剑谱。 后来,不知道是开了窍了,还是有什么奇遇,竟然让他自己悟出了后半段剑谱,开创了万剑宗,还攀上了皇室,收了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王君为徒,至此,万剑宗的名声越来越大。 如今重冥教虽说还是青玉国第一大教,但是江远埥知道,因为自己所生的乃是个女儿,无法继承自己的神功,所以便想着将那本有他半分心血的剑谱拿回,结合现在的功法,传给江千里。 当然,江千里并不太清楚这层原因,她只知道,江远埥让他来偷剑谱,是因为这剑谱中有他一半的心血,如今却被林浩森一人独吞,身为父亲唯一的女儿,父亲的心血被人据为己有,江千里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林语堂引着三人来到别院处。 此处小院乃是个有三间正房的独立院落,与其他武林人士所居的地方有些距离,但是院中不仅有颗巨大的桃花树,后院还有开辟出一处流水瀑布,整个院落既凉爽又干净,江千里很满意。 “江少主,虽然我家宗主并不介意什么正邪之分,但是你知道的,此次前来给师傅贺寿之人,大部分都是些所谓的正派人士,将你们安置在正宗附近,恐怕他们的闲言碎语会影响你们几人休息,”林语堂笑笑:“所以,就暂且委屈少主几位暂住在这分宗别院,还望少主海涵。” 江千里看了看院中陈设,点了点头:“无妨,林少侠想的周到,我应该谢谢少侠才是。” “少主客气了。”林语堂欠了欠身:“如果少主没旁得事,那语堂便先告退了,这院中我派了四个人供少主驱遣,饮食杂活上的事情,少主吩咐他们便是,如果有什么旁的需要,或者哪里不合少主心意,少主叫他们来传我即可。” “有劳林少侠。”江千里淡淡笑着回应。 “少主客气。那语堂就先告辞了。”林语堂对着江千里略行一礼,便走出了别院。 江千里看着林语堂的身影走远,面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对着小安和矢黎招了招手,小声道:“随我进来。” 三个人来到正屋,小安将房门轻掩,侧耳在门旁听了一会,对着江千里点了点头。 江千里从怀中掏出张牛皮纸,摊在桌面上,对着矢黎和小安压低声音道:“这个乃是我之前得到的万剑宗地图,据我所猜测,这万花剑谱应该是藏在林浩森所住院落的地阁之中,正好,林浩森如今正在闭关,他闭关之处,”江千里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凹陷,乃是万剑宗所靠之山的一处山洞:“应该是在这里,距离他所住院落有段距离,即使地阁中铺设机关,他就算得知有人闯入,想要赶回来也要花些时间,今晚,”江千里看了看矢黎和小安:“你们两个打掩护,我去探一探这里。” 小安点了点头:“少主,你一个人去,会不会有危险,不如我同你一起。” 江千里摇了摇头:“你跟着我,我们两个人行动反而不便,而且以我的身手,就算此次不能得手,也可以轻易脱身,你和矢黎只要做好分内之事,不要让人对我们有所怀疑便好。” 矢黎摸了摸下巴:“那就这样也好,但是你要答应我和小安,切不可逞强,今天去,只是探一探这地阁虚实,并不着急,我们还有三四日的时间可以去盗取这剑谱,如果你今天有个什么意外,那我们的计划便会告吹,还会让万剑宗与我们重冥教为敌。” 江千里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三人商量好计策,江千里对着矢黎和小安道:“你们各自回房休息,晚上,还要演一出好戏。” 小安和矢黎点了点头,走出了江千里的房间。 傍晚,矢黎走出别院去寻林语堂,要求他在前面的镇子上找一些舞姬来给江千里解闷儿。虽然林语堂对这个要求觉得有些无语,但是来者是客,江千里又是江湖上有名的花花公子,所以对这个要求也并不稀奇,只能遣人在入夜时分将两车舞姬送进了江千里所居的别院。 江千里他们所住的别院名为“桃言居”,江千里叫林语堂所留下的那四名万剑宗小弟子擡了四张方桌,置于院中巨大的桃花树下,又铺了软毯,一众舞姬赤脚在铺就了软毯的方桌之上翩然起舞。 桃花纷纷扬扬的落下,衬着妖娆少女们的舞姿,整个别院丝竹袅袅,乐声不断,一片莺歌燕语,奢靡无比。 江千里斜坐在舞姬正前方,左拥右抱,一杯接一杯的饮着佳酿。 “江少主,奴家敬您一杯~”趴在江千里腿上的一个粉衣舞姬托着杯酒,送到江千里唇畔。 江千里将她的下巴挑起,一脸的笑意,张开嘴就着舞姬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美人儿喂的酒,果然香甜。” “少主~那您尝尝奴家为您剥得葡萄,啊~”另一个舞姬攀在江千里的肩头,两指之间捏了颗葡萄,送到江千里嘴边。 江千里回过头去,笑眯眯的将葡萄一口含住,还用唇碰了碰那舞姬的手指,舞姬将手抽回,娇笑着捶了捶江千里的胳膊:“少主,你真坏~” 江千里擡起胳膊将那舞姬揽入怀中,贴着她的耳畔低声道:“是么,那美人儿喜不喜欢啊。” 那舞姬娇笑着别过头去:“少主~” 江千里哈哈大笑起来,牵着两名舞姬站起身来:“本少主有些乏了,先去休息,你们俩继续,继续。”说着步伐有些踉跄的在两名舞姬的搀扶之下向着寝阁走去。 那四名站在别院大门口的万剑宗弟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虽说他们万剑宗乃是中立门派,但是平时所修习的规矩,都是君子之规。像江千里如此放荡形骸的行为,他们真的从心底感到不屑一顾,但是又不能说什么。 江千里在两名舞姬的搀扶之下,来到床上。 “少主,奴家替您更衣。”一名舞姬娇笑道。 “不妨,咱们一起脱吧。”江千里笑着拉住两名舞姬的胳膊将她们俩一同拉倒在床上,然后迅速在她们后颈之处劈手一砍,两名舞姬便瘫软下去,不省人事。 江千里坐起身来,勾着唇角笑了笑,利落的将一名舞姬的衣服脱下,自己换上,然后将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从自己的衣服中掏出一个银白色的瓷瓶,从中倒出两粒药丸,给两个舞姬服下,又用被子将她们二人盖住。 做好这一切,江千里开门走了出来。 面上故作委屈神色,小安回过头去,江千里与她交换了个眼神。 小安站起身来对着江千里道:“怎么?我们少主不喜欢你这款?哈哈哈哈,没关系,小安少爷喜欢,来我这里。”说着对江千里伸出手去。 那四名弟子见到此场面,互相对视一眼,果然是重口味的主仆!魔教之人果然是没有廉耻之心的。纷纷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们。 小安注意到那四名弟子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对着江千里眨了眨眼睛,江千里趁他们不注意的空档,朝着后院溜了过去。 来到那方流水瀑布之下,江千里将事先准备好的夜行服换上,将那舞衣重新藏在瀑布一方大石之下,按照之前看过的地图,一路避开山庄内巡逻弟子,向着林浩森的院落行去。 因着林浩森正在闭关,所以他的院落虽也有人看守,却并不如平时那般多,现在这个时候,整个万剑宗来了许多武林人士,人手不免有些不够,所以现在只在正门处有两个人把守。 江千里轻点足尖落于院墙之上,伏低身体,顺着树影来到侧门旁,观察了一下院中情形,翻身一跃,来到院中。 她轻手轻脚的来到林浩森的寝居,看到寝居门前也有两人把守,转了转眼珠,溜到另一侧的窗户边,将窗户推开,翻了进去,又回过身将窗户关好。 从袖中掏出枚夜明珠,用袖子遮住大半光亮,开始在屋中寻找地阁的机关。 江千里动作不敢太大,怕惊动门口守卫的两名弟子,只能小心翼翼的寻找着地阁入口。 林浩森的卧房并不太大,陈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塌,一张书桌,并一张书柜。 江千里先走到床塌边仔细摸索观察,没找到什么机关,又转身走到桌案前,上下摸索了一番,还是一无所获。 难道机关会在书柜上不成?江千里皱了皱眉,又来到书柜前面。还是什么机关都没有。 难道说,地图有误不成?地阁并不在这卧房之内?江千里背靠桌案,借着掩在袖中的夜明珠光辉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室内陈设。 并无任何不妥啊。江千走到卧房正中,左左右右的观察起来。 这房中所有的陈设都是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东西,也很符合林浩森的为人,江千里视线慢慢移动,入门口出的一盆兰花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屋内并无什么其他植物,想必这林浩森也不是什么爱花之人,为何会有一盆兰花在门口处? 江千里轻手轻脚的俯身走了过去,那兰花看起来已经有些枯败之象,按理说,房中有且仅有这一盆植物的话,不可能会照顾的这么不周到啊,就算林浩森去闭关了,其他弟子不能随意出入他的房间,但是兰花此花,也并不是说少浇两日水,少晒了几日太阳就会枯萎的植物。 江千里捏起花盆里的一丝土,泥土非常干燥,看来像是从没浇过水的样子。 江千里眯了眯眼睛,将夜明珠收入袖中,小心的摸着花盆,发现这个花盆不像是放置在这矮柜之上,倒像是嵌入一般。 她慢慢的转了转花盆,身后传来轻微的喀嚓声响。她回过头去,便看到刚刚普通至极的书柜向着两边慢慢挪动,不多时,便出现了一道仅能供一人独身进入的窄门。 江千里勾唇一笑,老狐貍,果然有地阁! 第十二章:她是女的,我的暖床。 第十二章:她是女的,我的暖床。 江千里闪身进入那条窄门,门虽窄,但是里面却很宽敞。 江千里将袖中的夜明珠掏出,又从袖子里掏出颗之前在林浩森院中随意捡来的石子,朝着前面扔了出去。 等了一会,并没有触动什么机关。但是江千里依旧不敢马虎,她循着刚刚石子滚过的路径,慢慢的朝前走去。 一直走到长道尽头,也并没什么机关触发。 难道说,这地阁中没有机关?江千里心中冷哼,这老狐貍是太自信了?还是另有什么阴谋? 长道尽头出现一个方形石室,石室中央有一方齐腰高台,上面放着一个木匣。 江千里分别向着高台两旁扔了两颗石子,等了一会,没什么异动,这才慢慢走了过去。 刚要将那木匣打开,便注意到木匣 江千里停下动作,将夜明珠凑近了观察。 心中顿时明了,呵,不愧是老狐貍啊,看来这机关在这。 这木匣乃是机关的开关所在,只要木匣被打开,或者木匣里面的东西被拿出,那么势必就会破坏这种平衡,平衡一旦被打破,那么它 江千里环顾四周,先不说这里面的机关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刚刚进来的时候,那仅能供一人出入的窄门便是后招,只要这地阁的机关一旦开启,外面的人就会听到动静,他们甚至都不需要进入这地阁之中,只要守住那道窄门,那自己便是插翅也难飞。 江千里牵了牵嘴角,看来今天只能先到此为止,如何将这木匣之内的东西取出,还需要回去从长计议。 想到这里,江千里也不再犹豫,大步朝着外面走去。她已经知道这整个地阁之中的机关开关便是木匣,便也没什么顾及,一路行了出去。 回到林浩森的卧房,将那盆花重新转了回去,又顺着刚刚来时的路,一路折返了回去。 小安见江千里从后院偷偷溜了进来,对着矢黎举了举酒杯道:“矢黎公子,今日确实有些晚了,不若我们明天再继续?” 矢黎明白小安的意思,也点了点头:“也好,本公子也累了,那今日便散了吧。”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对着那四名万剑宗弟子道:“还望几位兄弟将这些姑娘们找个地方安置了,先不必送回镇上,免得明日还要去请。” 其中一名弟子听到此话,脸色有些发青:“你们太过分了吧,让我们将这些舞姬请来便也罢了,还要将她们留宿在此?!” 矢黎歪了歪头,有些不解:“那不然呢?我这不也是为了少劳烦你们么,要不然,明天我们少主要听曲儿看舞,你们还得再折腾一次不是?” “你!”那弟子上前一步,怒气冲冲道。 江千里从屋内衣冠散乱的走了出来,双眼还带着些迷蒙:“怎么了?何事吵闹啊。”晃晃荡荡地走到那四名弟子跟前,凑近看了看,眯了眯眼睛,笑道:“哦,原来是万剑宗的几位少侠啊……嗝……” 那四名弟子见江千里满身酒气,衣冠松散,一只鞋还趿拉在脚上,脸上都露出一丝鄙夷神色。纷纷向后退了两步。 “江少主,按说,您远来是客,但是我们万剑宗,比不得你们重冥教散漫惯了,今日帮你将舞姬寻来此处已经是大不该,如今你们居然还想让她们在这里长居?!”一名弟子皱着眉道。 江千里摇摇晃晃的后退两步,矢黎走上前来将她扶住,江千里嘻嘻一笑道:“原是因着这个,哈哈,好说,好说,那,依几位少侠的意思,是要将这些美人儿送回去?” 那名弟子点了点头:“正该如此。” 江千里靠在矢黎身上点了点头:“行,那就如此,”攀过矢黎的肩膀笑眯眯道:“你同他们计较什么,明日你喜欢,再叫那林语堂帮我们去请便是。” “你们!”那名弟子见江千里如此,心中怒气更甚,他们最尊敬的大师兄,居然被这小子随意使唤!心中怎能不气。 “怎么?”江千里迷迷朦朦的转过脸来:“又是本少主说了哪句话,惹少侠不高兴了?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你想怎么样啊?” 那名弟子看着江千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手下意识的摸上腰间佩剑。 另一名弟子赶忙将他拦在身后,对着他摇了摇头,转脸对着江千里道:“江少主不必动怒,只是舞姬歇在我们万剑宗确实不妥,不然,您看这样如何,”这名弟子想了想:“如果您明日还想看舞听曲儿,万剑宗的车马任您驱使,您可自行去镇上寻乐,如何?” 江千里看了看他,摸了摸下巴,最后点了点头,无奈道:“行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呗。”拍了拍矢黎的肩膀:“扶本少主回房,被吵到了,头有些痛。”想了想又对着那名弟子道:“对了,帮本少主几个人准备一些解酒汤来,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少主稍等,我们这就去为您准备。”说着拉了拉身边的那位怒气冲冲的少年。两个人走了出去。 江千里坐在床上,小安和矢黎坐在桌案旁。 此时的江千里,脸上全无醉意,冲着小安点了点头,小安会意,起身来到门边,看着那些舞姬被一个一个的送了出去,那四名子弟正站在门口,一边低语,一边冲着他们这边翻白眼。 小安将门关上,对着江千里点了点头。 江千里站起身来,来到桌旁,对着矢黎和小安道:“那剑谱,果然在那老狐貍的地阁之内,但是现在有个棘手的问题。” “什么问题?地阁内有机关?”矢黎倒了杯茶递给江千里道。 江千里接过茶,点了点头:“不错,那机关乃是一个平衡类的机关,如果我们将那剑谱取走,破坏了平衡,瞬间便可引动所有的机关。先不说那些机关是如何的,只要机关开启,势必会引起山庄内的弟子前来围剿,那个地阁入口,仅可供一人通过,他们只需要将门口处团团围住,料是如何身手,也绝逃不出去。” 小安听的眉头皱起:“那要如何才好?” 矢黎看着她,又转头看了看江千里:“其实这类机关,也好解决。” 江千里看向他:“哦?你有办法了?” 矢黎点了点头,拿起两个杯子:“你看,就如同这两个杯子一般,”说着将“然后,这颗枣,便是那个木匣,”将一粒酸枣放到上面的杯子之中,杯子下陷一分:“如果,我们想要将这颗枣取出,又不让杯子上浮,需要如何?”矢黎看着江千里道。 江千里盯着杯子看了一会,眼睛一亮:“你是说,只要我们将这两个杯子给固定住,便不论我们取不取这枣,杯子都不会有所浮动。” “聪明。”矢黎赞赏的对着江千里点了点头。 “那依你所见,我们要如何固定这两个杯……哦不,这个机关呢?”小安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江千里,又看了看矢黎。 矢黎笑笑:“你且等我一日,明天我便将可以固定住机括的东西给你。” 江千里对着矢黎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那我明日便在去一次那地阁。”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江千里才一幅刚刚睡醒的样子,从房间走了出来。 日头已经西斜,江千里伸了个懒腰,对着那四名万剑宗的弟子招手道:“劳烦几位少侠,搬几把摇椅来这树下,我想在这吹吹风。”说着指了指桃花树的下方。 四名子弟暗自腹诽,但还是依言给江千里搬了几把椅子并一张茶台。 江千里悠哉悠哉的躺到那椅子之上,半眯着眼睛,享受着这浮生半日闲的舒适之感。 矢黎手里端着个酒壶,看到半躺在院中的江千里,笑道:“你惯会享受,用了膳没有?” 来到江千里身旁,也斜躺下去,将手中酒壶递给江千里,酒壶后面掩了一个木制的小桶。 江千里将东西接过,小桶顺势收入袖中,举起酒壶饮了一口:“不大饿,许是昨晚喝多了,现在胃里有些难受。” 小安从后院走来,手里端了一碗鱼羹,递给江千里:“少主,你先喝点鱼汤。” 江千里接过鱼汤闻了闻,皱了皱眉头:“不行,不行,本就有些难受,闻了这鱼腥味,更是恶心了。” 四名弟子站在门前,撇了他们一眼,心想,活该,自作自受。 小安皱了皱眉:“那可怎么好,少主,你昨夜饮了酒,不吃东西可不行。”望了望门口的方向:“要不,咱们让林少侠吩咐下去,给你做些燕窝莲子粥?” 那四名万剑宗的弟子眼角一抽,什么?还想吃燕窝粥? 江千里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还是别麻烦林少侠了。”说着站起身来,朝着门口的四位万剑宗弟子走了过来,对着其中稍显年长的一位道:“本少主记得,你昨日说过,如果我想去镇上,你们万剑宗的车马凭我驱使,对不对?” 那位弟子点了点头:“正是。” 江千里点了点头,对着他道:“那就有劳少侠,帮我准备一匹马车,我们三个出去寻个乐子,晚上便不回来了。” 那弟子微微皱了皱眉,拱手道:“给您准备马车倒是可以,但是晚上少主还是回宗内休息为好,毕竟您是我们万剑宗的贵客,如果在镇子上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也不好和宗主交代。” 江千里心中冷哼,出意外?看来,是入了这山庄,不等到林浩森出来确认剑谱的安全,任何人不得轻易离开吧。 虽然这宗内弟子们都没听到什么异动,但是来参加寿宴的,都是江湖上有些能耐之人,如果有人趁他们不备,将剑谱偷走,然后再离开,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他们便想等林浩森出关之后,亲自确认剑谱的无误,才会放松警戒。 那看来,他们这次用马车,这驾车之人肯定也得是万剑宗的人无疑。 江千里点了点头:“如此也好,那就烦少侠帮我们准备马车吧。” “好。”那名弟子转身走了出去,没多一会,便有辆宽敞马车停在了门口。 果然如江千里所料,那马车上已然坐了一位驾车的车夫,看打扮,也是这万剑宗的弟子。 江千里笑了笑:“这万剑宗不亏是武林第一大宗,想的就是周到,连车夫都给我们备好了。”说着跨身上了马车。 那名一直看不惯江千里的弟子,手中的拳头使劲握了握,这江千里,居然将自己的同门唤做车夫!真是岂有此理! 那年长一些的弟子对着他摇了摇头,那名小弟子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矢黎和小安依次上了马车,江千里将车窗的帘子挑起,对着那年长弟子道:“劳烦少侠晚上给我们留个门。”说罢放下帘子,对着那驾车的弟子喊道:“走吧,去附近最近的镇子。” 那驾车弟子看了那年长弟子一眼,后者对他点了点头,暗含深意的嘱咐道:“一定要确保江少主等人的安全,知道么。” 那驾车弟子点了点头,马车向着山庄外面行去。 江千里闭着眼睛假寐,小安和矢黎从车窗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途径一个馄饨摊子,小安拍了拍江千里的肩膀,江千里将眼睛睁开,对着驾车的弟子道:“小少侠,停下车。” 马车停驻,那弟子回过头对着车厢道:“江少主,怎么了?” 江千里撩起车帘走下车来,笑了笑道:“一天没吃东西,闻到这馄饨味,有些饿了,吃碗馄饨。” 江千里撩起车帘的缝隙中,那小弟子看到那个叫做小安的随从背对着自己,卧在马车里面。有些疑惑,对着江千里道:“少主,您的那位随侍怎么了?是否有不舒服?” 江千里坐到了馄饨摊前,对着老板道:“给我来碗馄饨,”又转过头对着那名子弟摆了摆手:“哦,没什么,她肚子有些痛。” “肚子痛?”那名子弟回头看了看车厢处。 小摊老板快速的将一碗热馄饨端到江千里面前:“您慢着吃,小心烫~” 江千里对着小摊老板笑笑,又转过头,将一只手拢在嘴旁,挑了挑眉:“她其实是个女的,是我的一个暖床,今天肚子有些不舒服,”嘿嘿笑道:“你知道,女人,很麻烦的。” 那驾车的弟子不过束发之龄,听到江千里如此说,又想到江湖上对江千里为人的风评,脸色顿时一红,眼睛不敢再乱瞟。 江千里见他不再说话,哈哈笑了两声,不再说话,专心的吃起面前的馄饨。 一碗馄饨被江千里吃了个精光,她在桌上撇下几枚银钱,站起身来,摸了摸肚子,伸了个懒腰走到马车旁,刚要擡腿上车,突然捂了捂肚子:“诶哟,不行,肚子痛。”转身看了看四周的林子,一脸青白的对着那驾车弟子道:“小少侠,你且等我一会,我去方便方便。” “你怎的这么多事啊。”矢黎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语气中含了丝不耐。 那驾车弟子无奈的摇了摇头:“那少主快去快回吧。” 江千里嘿然一笑,转身钻进了一片矮丛之中。 过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矢黎撩开车帘,对着那名弟子道:“他往哪边去了?” 那弟子回头的空档,又看到了车内叫做小安的女子,换了个姿势,依旧蜷缩在一角,想到江千里所说,面上又是一红,赶忙低下头指着右边道:“那,那边。” 矢黎点了点头,对着右面的树林喊道:“少主!你好没好啊!” “来了来了,催什么催!”说着低着头一边提着裤子,一边跨上了马车,车帘被重新放下:“走吧,耽误了不少时间,劳烦小少侠快些行路吧。” 那名小弟子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挥动缰绳,马车继续朝前行去。 看着马车渐渐走远,站在林中一棵树上的江千里眸色一暗,笑了笑。转身朝着万剑宗跃去。 第十三章:有些想吐。 第十三章:有些想吐。 江千里轻车熟路的原路返回,已经入夜,但是整个万剑宗灯火通明,正宗处还不时传出一些丝竹之声。 江千里冷笑一声,都是听曲儿看舞,偏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就叫“风雅”,而他们就是“奢淫”,这世道还真是不公啊。 江千里依照昨夜的行径再次潜入地阁之中,走到那石台前面,将矢黎交给她的小木桶从袖中取出。 晃了晃,扒开软塞,里面是暗黄色的液体,江千里凑到鼻尖闻了闻,带有淡淡甜香,看着这液体粘稠的模样,心中便了然,这乃是一小桶蜜蜡。 矢黎果真是聪明至极,用这蜜蜡浇入这小石台与大石台之间的细缝,将两块石台固定住,这样打开木匣取出里面的东西,也不会因为平衡被打破而触动机关。 江千里将这些蜜蜡小心的浇入到两个石台的细缝之中,看着蜜蜡慢慢填满细缝,慢慢凝固,为防有失,又等了一会,将夜明珠照在蜜蜡之上,看着那蜜蜡呈现出流光之感,这才将小木桶重新收入袖中,慢慢打开了木匣。 木匣被打开,但是因着两个石台之间的蜜蜡将两个石台凝固,并没有发生石台上浮的现象。 江千里有些提着的心,落了下来。 木匣之中果然放着那本剑谱,江千里将其拿出,随意翻看了几页,便装入胸口衣襟,然后又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地阁。 做完这一切,江千里绕过山庄内的守卫,从外墙翻了出去。 借着月色,江千里向他们三人之前约定好的镇子行去。一路轻功加小跑,赶到时,汗已经湿透了衣背。 江千里顺着矢黎留给自己的记号,从“红香苑”的后门溜进了二楼矢黎和小安的包厢之处。 矢黎感觉到屏风后的窗口有人进来,略一偏头,就看到一片黑色衣角。他唇角轻勾,对着小安使了个眼色。 小安对着屋内的几个舞姬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 几个舞姬停下舞蹈动作,慢慢退了出去。 江千里从屏风后走出来,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舔了舔嘴唇,觉得不过瘾,索性拿起水壶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大口。 “你慢点,小心呛到。”矢黎看着她道。 江千里这才觉得真的解了渴,喘了口气左右看了看:“那个小尾巴呢?” 矢黎知道她说的是万剑宗的那名小弟子。笑了笑道:“人家是‘君子’,不入这烟花之地,在楼下的马车上等着呢。” “你们是怎么骗过他进来的?没被发现吧?”江千里点了点头道。 “放心吧,”矢黎笑道:“下车时,我抱着那假发与衣服,他以为我抱的是小安,连看都不敢看,小安扮作你,还调笑了他一番。” 江千里笑着点点头:“如此便好,好在这万剑宗虽然是中立门派,但是平时修习的也是什么君子之道,不然还真容易瞒不过他。” 江千里几人事先便一人在衣袖中藏了一部分衣物,想的就是要用这些衣服和假发假装一个“人”出来,他们出发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马车里的光线更是不清晰,那小弟子一开始便觉得马车里坐了三个人,所以便有了这么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 走到馄饨摊前的时候,三人将那些衣服拿出来,用马车里面的软垫填充进去,作出一个人背对着马车门躺着的形态,再在江千里下车与那小弟子说话分散他注意力的时候,小安趁机从马车窗跳出去。 虽然马车窗很小,但是小安确实是个小姑娘,所以本身骨架便不大,又因为从小习武,异常柔软,很轻松的便能从窗子跳出去。 江千里故意说小安是女的,又说她肚子痛,女人就是麻烦等言辞,就是为了引导那小弟子去遐想,小安许是来了葵水。 那小弟子年岁不大,又因着万剑宗所习的规矩,肯定会因为害羞而不敢仔细去看马车里那个假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江千里说要去方便的时候,为了防止那小弟子起疑,矢黎故意出声,是借以告诉那名小弟子,不用怕江千里会有什么幺蛾子,毕竟他们三人,还有两人在这马车之上。而在江千里与小安换衣服的时候,矢黎故意又掀了次车帘,再掀车帘之前,就将那假人的姿势变换了一次,目的就是让那小弟子笃定,马车上是两个人。 又因着天色很暗,小弟子又不好擡头看,小安低着头,穿着江千里的衣服重新上车的时候,小弟子便不会猜到什么。 而下车的时候,矢黎率先抱着那假人下车,加上之前江千里故意告诉那小弟子,说小安是他的暖床,就更会让小弟子觉得他们关系混乱,所以更加不愿意看他们,这样小安再下车的时候,那小弟子也不会仔细去看她。 小安从小跟着江千里,她的一举一动都能模仿到八分相似,那小弟子本身与江千里又不相熟,看着身形举止都没什么异样的假江千里,自然也不会多想。 此计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亏的万剑宗的人也不会想到江千里他们有什么阴谋,只是防止他们贸然离开而已,否则如果此次驾车的人换一个年长或者心细的,那此计能不能成,还要另说。 小安将那身提前准备好的衣服拿出来,与江千里走到包厢的屏风之后将衣服换了回来,那身汗透的衣服,江千里左右看了看,在上面又泼了些酒,扔到了后院。 反正都是很普通的男子衣衫,上面湿答答的一股酒味,就算被谁捡到,也会让人觉得,是这红香苑的哪位客人因着喝醉了,湿了衣衫而脱掉扔在那里的。 “东西拿到了?”矢黎看着江千里道。 江千里得意一笑:“江少主出马,何时失败过?”说着从胸襟处掏出那本剑谱。 矢黎左右看了看:“快收好,人多眼杂,保不准会有什么变故,还需低调。” 江千里微微点了点头,掏一半的剑谱又重新放了回去。 江千里歇的差不多了,拿起酒来猛灌了一些,又走到包厢处的软椅处滚了滚,站起身来:“走吧,别让那小木头等久了。” 矢黎和小安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三个人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处,江千里将小安揽在怀里,而小安则做出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 矢黎走在前面,冲着坐在马车上面看月亮的小弟子道:“小少侠,有劳久等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那小弟子往后稍微探了探头,就看到江千里一脸醉态揽着小安,面上又是一尬,又想到进去的时候明明是矢黎抱着小安的。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真是,真是太乱套了! 想到这,那小弟子有些不自在,将头撇过一边,让出车门位置。 矢黎挑着帘,小安扶着江千里上了车,还没等矢黎上车,江千里醉醺醺的对着那小弟子笑眯眯道:“你饿不饿啊?要不要哥哥请你吃夜宵啊?” “江少主,请自重。”那小弟子一脸正色道。 江千里略微愣了愣,打了个酒嗝道:“我怎么不自重了,我是关心你诶……” 矢黎赶忙上前,将江千里塞回了马车,对着那小弟子笑道:“江少主喝多了,你别同他一般见识,还请小少侠回去的路上驾车稳当一些,我怕他吐。” 那小弟子轻哼一声:“知道了。矢黎公子,也请上车吧。” 矢黎笑了笑,也没在意,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回程的时候果然很“稳当”,一路颠簸,仿佛是走在全是碎石的路上。 “喂,你做什么!你以为你是在驾着马车上山么!?”小安受不住了,冲着车外喊道。 那小弟子听到小安的声音,想到江千里同他说的她肚子不舒服,瘪了瘪嘴,放松了缰绳,马车果然平稳了一些。 小安白了一眼车门位置,回头冲着江千里道:“少主,你感觉怎么样?” 驾车的小弟子听到小安的话,不自觉的撇了撇嘴,那江千里那么对她,让其他男人抱她,她居然还关心他,真是搞不懂。 车内的江千里一脸笑意,努力的憋着笑,醉声醉气的道:“没、没事,就是有些想吐。” 小安看到江千里的表情,无奈的做出拍她背的姿态,柔声道:“少主再忍一忍,回去我便叫他们煮醒酒汤给你。” 江千里“嗯”了一声。 夜半时分,马车到达江千里他们住的桃言居,两名万剑宗弟子走了过来,与那名驾车弟子耳语几句之后,那小弟子便驾着车走了。 小安扶着江千里朝着卧房走去,矢黎对着那两名守夜的弟子点了点头:“多谢两位少侠,这么晚了,还在等我们。” 那两名弟子礼貌的笑了笑:“不妨,你们玩的尽兴便好,早些休息吧,矢黎公子。” 矢黎也不在意,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卧房。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弟子来敲江千里的房门。 小安将门打开,那名弟子愣了愣,没想明白为什么两个男人会住在一起,又想到昨天自己小师弟说,其实小安是个女的,心中有些了然,面色不由得一红:“我们宗主出关了,邀请江少主前往正厅一叙。” 小安心中一凛,不是说要明天过寿才会出关么,怎么提前了一天。但是面上并无什么特别表情,点了点头:“知道了,我现在叫少主起来洗漱,还请林宗主稍等片刻。” 那名弟子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小安将门关上,转回内室看着坐在桌前的江千里:“少主,那老狐貍居然早出关了一日,他会不会发现剑谱已经丢失?” 江千里摸了摸下巴,冷静的想了想:“无妨,就算他已经知道剑谱丢失,这万剑山庄内这么多外人,他如何敢断定就是我们偷的,就算他怀疑我们,我毕竟是重冥教少主,他没有证据,是不会贸然采取什么行动的,与我们重冥教为敌,对他也没有好处。我们只需要冷静应对便好。” 小安点了点头:“知道了,少主,那我们现在去正厅吗?” 江千里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急,一炷香之后再去。” 一炷香之后,江千里带着小安和矢黎,跟着一个内门弟子来到万剑宗正厅。 大子弟林语堂守在正厅外,看见江千里三人,迎了几步,淡淡笑道:“江少主快请,我们宗主正在等你。” 江千里笑了笑,跟着林语堂往正厅走去。 正厅内已经坐了不少的人,看来,林浩森不止叫了自己来,那就是说,要么他是还没发现剑谱丢失,要么就是他也拿不准到底是谁偷了剑谱。所以这是打算,敲山震虎?看看谁露出马脚? 江千里笑盈盈的走上前去,对着林浩森行了一礼:“江千里见过林宗主。” 小安和矢黎也跟着行了一礼:“见过林宗主。” 林浩森捋了捋胡须,虚擡了擡手,笑道:“世侄不必多礼,也不必见外,你能来,伯父很是高兴,老夫同你父亲也是多年不见,他还好吗?是不是还是跟以前一样臭脾气啊?” 江千里朗然笑道:“多谢世伯惦念,家父确实还是同以往一般,脾气有些暴躁。” 林浩森哈哈大笑,点了点头:“老夫也许久不见你了,你都长这么高了啊。这两日在这山庄里住的可还习惯?” 江千里微微俯了俯身:“多谢世伯挂怀。一切都很习惯,山庄内的弟子对我们都是照顾有加,倒是我,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林浩森摆了摆手:“麻烦什么,你住的惯便好,先坐吧。” 江千里又行一礼,向着一旁的椅子走过去坐了下来。小安和矢黎站在她的身后。 林浩森满面笑容的扫视了一圈,对着在坐的各位拱了拱手:“老夫过个生辰,劳烦这么多兄弟后辈前来捧场,真是折煞老夫了。” “林宗主说的哪里话。” “林大哥不必这么客气,您过六十大寿,我们定当要来贺一贺的。” “林宗之如此说到真是折煞我们了。” “……” 江千里随着众人附和,但是她注意到,林浩森虽然一脸笑容,但是那双眼里却并无半分笑意,正在冷冷的扫视着在坐的众人。 江千里赶忙将审视的目光收回,将折扇打开,轻摇起来,一派轻松的样子。 待到众人寒暄过后,逐渐离开,江千里也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江世侄。”林浩森在身后将她喊住。 江千里回过头来:“世伯。” 林浩森从高椅上走下来,来到江千里身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跟世伯走走,随意聊聊吧。” 江千里虽然有些纳闷,但还是笑道:“好啊。”转身对着小安和矢黎道:“你们两个先回别院吧,我同世伯聊一会。” 小安和矢黎对着林浩森略行一礼,先走了出去。 林浩森拍了拍江千里的肩膀:“跟世伯去水榭亭走走吧。” 江千里点了点头:“好。” 第十四章:陈年旧事。 第十四章:陈年旧事。 江千里和林浩说两人一路行至水榭亭。 这水榭亭,虽说叫“亭”,实际上是一方花园,园内与整个山庄风景有些不同,如果说整个山庄的整体风格是刚劲阳刚的,那这里便更多的带了女子般的娇媚柔和,垂柳依依,矮丛中遍植着凤尾花,红绿相映,别有一番艳丽情致。 林浩森一路行来并没怎么说话,江千里便也不好开口询问,只是安静的走在他身后一肩的位置。 “世侄,你可知道这凤尾花的寓意?”林浩森淡淡开口。 江千里将折扇打开,轻轻扇着,也笑道:“还恕小侄愚钝,并不太通略这花草之事。” 林浩森笑着点了点头:“这凤尾花,乃是寓意‘美好的未来’,我曾经也不太知晓这些,是有一个人,”回头看着江千里:“她告诉我的。” 江千里有点摸不着头脑,并不明白这林浩森唱的是哪一出儿:“原是这般,这凤尾花艳红似火,倒是正合了‘美好未来’红红火火的兆头,果然妙极。” 林浩森捋须轻笑:“是啊,这凤尾花就如同那个人一般,热情洋溢,艳丽似火。” 江千里笑着点了点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其实,”林浩森停驻在一处凤尾花处,轻抚着花团:“这个人,便是你的母亲。” “我的母亲?”江千里愣住。 她其实从未见过她的母亲,她母亲因着生她难产而死,又因她本是个女儿身,她父亲要求她从小便要扮作男孩子,难免对她有些苛刻,也从不许她过问她母亲的事情。 所以她母亲在她心中一直以来都是个谜。 林浩森点了点头,眼神暗了下去,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你母亲与我和你父亲,我们从小相识,我和你父亲都倾心于她,”转回头看了看江千里:“你知道么,你长得十分像你母亲,如果你是个女孩子,想必是同你母亲一样,绝色无双。” 林浩森继续说道:“不知道你父亲有没有同你说过,我这里有一本剑谱。” 江千里心中一沉,这是,敲打自己? 江千里面露惊讶:“剑谱?” 林浩森点了点头:“嗯,这本剑谱其实是我与你母亲和你父亲一起练习开创的,只是后来,才创到一半,你母亲就怀了你。”林浩森眼中划过一抹暗芒,被江千里敏锐的捕捉到。 “于是,你父亲和你母亲便不再将心思放到这剑谱之上,因着你母亲怀你的时候多有辛苦,我也不忍心看她受累,剑谱之事便只能作罢。”林浩森继续道:“后来你父亲一手开创了重冥教,与我意见多有不合,又因着那时候你母亲马上要临盆,他们也无暇再理会我,我不想我们三个人的心血毁于一旦,所以便带着这半本剑谱远走。” 江千里做出一副面色凝重唏嘘之态:“原来,世伯和我的父母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林浩森点了点头:“是啊,”转过头来看着江千里,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但是你也知道,世伯膝下并无儿女,那本剑谱本就有你父母的一半心血,所以,我想趁着这次你来给我贺寿,将这本剑谱交给你。” 江千里心中越发感觉到沉,急忙做出一副惊诧神色:“万万不可,世伯,既然这本剑谱是由您完成,自然也就是您的所有物,我父母当年对此剑谱已经无心,现在我母亲仙逝,我父亲执掌重冥教,靠的也不是剑术,这剑谱与我们而言,当然也没有对您来说意义重大。” 林浩森摇了摇头:“我已经到了这般年纪,如今每每独自的时候,都会想到我与你父母年轻时候在一起的时光,”眼中露出向往神色:“我时常在想,如果你母亲当年没有死……” “世伯。”江千里不知道他现在眼中的神色是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他与自己说这些话是不是试探自己,但是她绝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他发现破绽:“世伯,您思念我母亲的心意,我已经感受到了,但是那剑谱,恕小侄如何也不能收。” 林浩森转过头来,仔细的看着江千里。江千里一脸诚恳,眼神坚定,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林浩森叹了口气:“也罢,既然你如今并不想要,那我也不能强求,这样,”林浩森捋了捋胡子:“你何时对剑法有了兴趣,或者想要对今天的回答有了反悔,你随时来取。” 江千里对着林浩森俯了俯身:“多谢世伯。” 林浩森摆了摆手:“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了,你自己随处逛逛吧,看看你母亲最喜欢的花,逛累了便回去就好。” “世伯慢走。”江千里又俯身道。 林浩森渐渐走远,江千里看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老狐貍,想试探我,呵呵。 江千里轻摇折扇,慢慢逛着水榭亭,原来母亲最喜欢凤尾花,江千里走走停停,看起来倒真像是对着花园感兴趣的模样。 花园暗处的一个人影闪了一下,江千里轻轻弯了弯嘴角。 林浩森立于自己卧房的书案之后,面色有些凝重。 “师傅。”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进来。”林浩森淡淡道。 一名弟子从门口走了进来,回身将门重新关好。 “如何。”林浩森看着他道。 那名弟子摇了摇头:“江千里并无其他异常行为,他只是在园中继续赏花,看起来像是有些愁思。” 林浩森眯了眯眼睛,望了望书柜的位置,难道说,窃书之人不是江千里? 江千里在水榭亭足足逗留了半个时辰,才回了桃言居。 一进院子,便看到小安和矢黎坐在桃花树下正在悠闲的饮茶。 小安看到江千里回来了,站起身来:“少主。” 江千里摆摆手,自然的走到他们俩旁边坐下。小安给江千里倒了杯茶。 江千里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眼神向后瞟了瞟:“我爹给林世伯准备的贺礼你可有收好?”江千里对着矢黎道。 矢黎擡眼也看了门口处,淡淡道:“准备好了,少主放心吧。” 江千里点了点头。 万剑宗的弟子们觉得,宗主出关了果然不一样,江千里今天消停不少啊。 一夜无话。第二天便到了林浩森过寿的日子。整个万剑山庄处处摆满了万寿菊,一路晃荡到万剑宗正宗门内,到处皆是黄澄澄一片。 江千里一路摇着扇子在内门弟子的引路下来到宴会厅,扫视一圈,林浩森还没到场。 因着江千里的身份,其他人并不愿与她同席,她也不在乎,跟小安矢黎三个人霸占了一整张圆桌。 小安给江千里倒了杯酒,江千里将折扇合上,端起酒杯慢慢抿着。 未时初,林浩森悠悠从内堂走了出来,一身玄色绣金兽的袍子,有些灰白的头发被玉冠高高束起,虽然年过半百,但是看精神状态皆是上等。 “让各位久等了。”林浩森捋着胡子笑道。 “林宗主哪里话。” “林宗主何必如此客气。” “……” 江千里随着众人站起身来,随声附和。 林浩森淡然一笑,摆了摆手:“诸位请落座吧。” 众人又重新坐了回去。 林浩森笑了笑:“承蒙江湖上的弟兄们擡爱,来给老夫过生辰,老夫心中感激不尽,今日,庄内也迎来了一位贵客,乃是当今国师——穆轻舟,穆大人,穆大人快请。”说着侧过身去,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位白衣青年,发黑如墨,随意的挽在脑后,神色淡然,缓步走上主位,转过身来,眼神淡淡的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江千里的脸上。 江千里一愣,穆轻舟?脑海中回想起一个声音,淡淡的:“我是穆轻舟,你唤我轻舟便好。” 江千里只觉的头脑中有些轰然,身体不自觉的向后踉跄两步,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没有声音,人影也开始变得模糊。 “千里,千里……”有个声音在耳边逐渐清晰起来,江千里转过头,矢黎扶着她的背,微皱着眉看她:“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江千里使劲拍了拍头,再次向着台上看去,哪里还有那一袭白衣的俊朗青年。 “国、国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江千里坐了下来,对着矢黎道。 “你忘了,”矢黎低语道:“林浩森乃是当今王君的挂名师傅,他过六十大寿,君王派个使者来给他撑撑面子,也是情理之中。” 江千里点了点头,也对。 一场酒席吃完,已经是戌时末刻,今晚想走是走不成了,只能明早启程。 林浩森以年岁已高,不胜酒力的为由,宴席将末时,就让弟子将他扶回了房间。 江千里席间故意多饮了几杯,一脸醉态的被小安和矢黎扶着回了桃言居。 林浩森站在地阁高台之前,林语堂站在他身边。 “师傅,到底会是谁盗取剑谱呢?”林语堂皱着眉问道。 林浩森轻哼一声:“谁都有可能,这些来给我贺寿之人,哪有一个没有肮脏心思?有的只是有贼心没贼胆而已。” 林语堂点头:“那明日,我们要不要找个其他理由,将那些宾客留住?” 林浩森擡起手制止道:“他们已经来了些时日,如今再留,反而会让人起疑,无妨,今晚你们仔细给我盯着点,看看会不会有人露出马脚。” “是,弟子遵命。”林语堂俯身拱手道。 “你先出去吧。”林浩森道。 “弟子告退。”林语堂又行了一礼,转身率先走了出去。 林浩森冷笑一声,看了看那细缝中的蜜蜡,雕虫小技,还想盗我剑谱? 第二天一早,江千里他们将自己的随身物品带好,便向林浩森去辞行。 “世侄怎么如此匆忙?不多留几日?你我伯侄二人也好叙旧啊。”林浩森一脸不舍的看着江千里道。 “世伯,我们出来也有些时日了,再不回去,恐怕我父亲又要觉得我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事,所以……”江千里不好意思的笑笑:“待我过些时日,再来看望世伯。” 林浩森点了点头:“也罢,你的性子,我是知道些的,长日待在这山庄内的确有些无聊,”想了想:“但是世伯跟你说过的话,你要记得,以后无论你什么时候反悔,或者有需要,随时回来。” 江千里拱了拱手:“小侄多谢世伯。” 林浩森摆了摆手,遣了林语堂将他们三人送出了万剑宗。 三人骑着马行了半日,午时左右来到了距离万剑宗有些距离的镇上。 三个人找了间客栈,要了两间上房,这才坐下来围坐在桌旁。 江千里将那本剑谱掏出,放到桌面之上:“没想到这本剑谱得来全不费功夫,倒是我高估那老狐貍了。” “少主,你觉得那老狐貍是还没发现剑谱已经失窃了么?”小安看着江千里道。 江千里用扇子支着下巴:“倒也不尽然,可能他已经发现了,但是现在还无法确定,到底是谁将这剑谱偷走。” 矢黎将剑谱拿在手中,随意翻看着,突然面色一变。 江千里注意到矢黎的表情:“怎么了?” 矢黎将那本剑谱翻至一半,摊给江千里看。 江千里狐疑的看过去,也是面色一变,赶忙将剑谱拿了过来。 那剑谱的后半全是空白,只字未有。 江千里眉头微皱:“那老狐貍!怪不得那么坐得住,原来是本假剑谱!” 小安也忙探过头去看:“那,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江千里站起身来:“你们二人先前往鲁远镇的分教等我,我再回去一趟。” “不可!你现在回去,恐怕会引发事端!”矢黎忙道。 “无妨,”江千里对着矢黎道:“你身上可有带雾弹?给我两颗,我再回去探一探那老狐貍的底。” 矢黎摇头:“你就算现在回去,也未必能拿到剑谱,那老狐貍必然已经知道剑谱失窃,肯定就做好了陷阱等着你自投罗网!” “你放心,就算我拿不到剑谱,我也可脱身,你们只需要按我说的做,如果此次我回去,能拿到剑谱最好,拿不到,我也要看看那老狐貍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江千里咬牙道。 矢黎看她主意已定,无奈的摇了摇头,从袖中掏出两枚雾弹递给江千里:“你要答应我,切不可……” “切不可逞强,我知道,你放心吧。”江千里接过雾弹:“我走之后,你们马上前往分教,不要多做停留。”说着转身便向外走。 “少主!”小安上前几步,神色满是担忧。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江千里回过身拍了拍小安的肩膀,走出门去。 第十五章:刚说过的话,就想反悔? 第十五章:刚说过的话,就想反悔? 第十五章:谈判失败。 江千里再回到万剑宗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因为前来贺寿的宾客已经走的差不多了,所以守卫看起来比前几日还要松懈许多。 江千里毫不费力的潜入了林浩森的院子。屋内灯火通明,两道人影透过屋内烛光映在窗纸之上。 江千里左右看了看,林浩森的院子今日居然一个守卫都没有,门口也没人驻守,看来应该是与什么人正在商议一些不便被人听到的事情。 江千里敛住气息,悄悄的蹲在窗边,偷听里面的谈话。 “师傅,所有的宾客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弟子们仔细观察,并没有任何人有什么可疑的行为。” 是林语堂的声音。江千里心中暗道,老狐貍果然是有阴谋。 “是么,”林浩森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暗讽:“看来那蠢贼可能还没意识到,他偷的是本假剑谱,还在暗自高兴。” 蠢贼?江千里紧了紧拳头,你个老狐貍! “假的?”林语堂的声音里带着些疑惑,显然这个老狐貍连自己的大徒弟都瞒着呢。 林浩森笑了笑:“傻徒弟,老夫去闭关,怎么可能会把真剑谱留在这地阁之内?今次来参加寿宴的各位江湖人士,可全都是人精,他们知道我不在这里,想要避过你们,将剑谱盗走,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我岂会冒这个险?” “那师傅,您还让我们注意观察……”林语堂有些不解。 “为师想的是,如果此次这个偷书贼露出马脚,我也好知道,如今武林中到底是谁对我们万剑宗不怀好心,不过就算没发现到底是谁可疑,也无妨,来日方长,既然他能来偷第一次,肯定就会来偷第二次。”林浩森道。 “师傅,恕徒儿多嘴一问,那真的剑谱,现在何处?”林语堂道。 屋子内传出一阵掏东西的声音,接着听到林浩森道:“剑谱乃是我们万剑宗的根本,为师闭关,当然会随身携带。” “师傅英明。” 江千里眸色一变,慢慢站起身来,透过窗逢看到林浩森手中果然拿着一本有些犯旧的剑谱。 “是谁!”林浩森眼光犀利的朝着窗子看来。 江千里心中一惊,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也来不及多想,飞身破窗而入,三掌击退林语堂,轻转身形,来到林浩森近前,一手夺过剑谱,林浩森没想到这小贼被发现居然还敢闯入室内,一时间有些微愣,一个不防,被江千里将手中剑谱夺走。 林浩森眼中翻起怒意:“大胆狂徒!来万剑宗抢东西!我看你是活腻了!” 说着擡手就向着江千里攻去。江千里闪身躲过,那边林语堂已经抽出佩剑又迎了上来。 自己单独对战林浩森胜算都不大,如今又加了个林语堂!既然剑谱已经到手!现在撤退要紧! 江千里向着窗子一边移动,一边应对着林浩森和林语堂。 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还是两个高手。江千里背部被林语堂的剑划伤。 林浩森看出江千里想走,转身守住窗子将江千里重新逼回卧房正中。 江千里不想恋战,一边不断变幻身形,一边躲着林浩森和林语堂的攻击。 又是一个没防住,肩头硬生生的受了林浩森一掌,江千里只觉喉头一甜。这老匹夫,内力如此浑厚,还好是自己肩头扛下这一掌,如果这一掌正中前胸,恐怕要震碎自己的内脏。 江千里赶忙抽空将自己袖中矢黎给她的雾弹取出,用力的砸在地上。 房间中瞬间腾起一股呛人的烟雾,趁着林浩森和林语堂捂住口鼻的空档,江千里撞破另一扇窗户,跳了出去。 “咳、咳、咳、来人!!”林浩森急忙将门推开,望着江千里逃走的方向:“给我追!!”说完率先追了上去。 江千里背部受伤,为了防止血液滴落留下痕迹,她一边跑,一边将外袍脱下兜住后背,系在胸前。 身后传来破风之声,速度之快,令江千里愕然。林浩森这老匹夫,武功居然这么高。 江千里运气内力,想要加快脚下步伐,突然胸口一痛,呕出口鲜血。 脚下感觉有些虚浮。糟糕!江千里暗道不妙,自己绝不能在这倒下!不然被那老狐貍抓到,看到自己的脸,恐怕还会给重冥教带来麻烦。 江千里快速点至自己周身两处xue位,让疼痛不再那么明显,继续朝着前面逃去。 “给老夫站住!将剑谱留下,老夫留你个全尸!” 林浩森的声音传来,江千里眉头紧皱,脚下一刻都不敢停留。 突然,树林旁窜出一道人影,江千里一惊,下一秒已经落入一个怀抱,江千里刚要出声,那人淡淡道:“别出声,我是来救你的。” 江千里感觉声音有些熟悉,擡头去看,却只看到一个流畅干净的下颌。 但是这人身上淡淡的崖柏香味却莫名有些熟悉。 江千里有些发愣。 “抱紧些,免得掉下去。”那青年声音淡淡的。 江千里这才转过头去看,这不看不知道,一下瞬间吓得江千里下意识的搂紧了那人的脖子。 两人浮于半空之中,正在御风而行。 这这这这这!江千里心中惊骇无比。 那青年看着江千里漂亮的桃花眼如今瞪的溜圆,不免轻笑道:“害怕什么,你抱紧我,定然不会掉下去。” 江千里咽了咽口水,又向着青年怀里贴了贴,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那青年带着江千里落于一处断崖山洞,洞口遍布藤蔓,青年将江千里抱入洞中,没想到洞中却并不黑暗。 洞顶镶嵌了不知道多少的明珠,流淌着柔和光辉,洞内居然还有一张玉床。 青年将江千里放下来,江千里这才转回身来仔细看他。 朗眉星目,俊秀无双,这这这这不是国师吗?!江千里有些错愣。 穆轻舟并未看江千里,径直朝着洞内玉床走去:“过来。” 江千里并未动作,回身朝着洞口而去,走到洞口处,撩开那些藤蔓,向上向下的看了看。 果然靠自己是没办法离开这里的,如果自己没有受伤,兴许还能攀着断崖上去,如今自己这样,江千里低头看了看被林浩森打伤的肩膀,擡起手轻轻碰了碰,咧了咧嘴,骨头想必已经裂开了。 江千里转回头看着坐在玉床边的穆轻舟。 “过来。”穆轻舟又说了一遍,擡起手对着江千里招了招。 江千里不情不愿的挪着小碎步向玉床旁挪动。 穆轻舟微微皱了下眉,随手一摆,江千里瞬间来到了他的旁边。 江千里半张着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穆轻舟将她系在胸前的外袍解开,江千里按住他的手,干巴巴道:“做、做什么。” “帮你疗伤,不然呢。你伤成这样,我能做什么。”穆轻舟淡淡道,手下动作未停,将那胡乱兜住背部伤口的外袍脱下。 背部一剑砍的很深,中衣已经被完全划破,露出里面有些皮肉外翻的后背。 穆轻舟眼中神色暗了暗,轻轻擡手复上伤口之处,指尖流动出莹白光晕,伤口竟然开始慢慢愈合起来。 江千里只觉的背后的伤口有丝凉嗖嗖的,但是却并不觉得如何疼痛。 穆轻舟又将手覆在江千里的受伤的肩膀之处,这次有些不同,江千里觉得肩头慢慢变得有些温热,感觉很神奇。并未见穆轻舟手里拿了什么伤药啊。 没一会,穆轻舟将手拿开,对着江千里道:“还有哪里会痛?” 江千里愣了愣,转了转肩膀,咦?完全不痛了啊。她又伸手去摸背后的伤,碰了碰,也不痛了?将手伸到自己面前,也没有血迹。 江千里咽了咽口水,讪讪的对着穆轻舟拱手:“多、多谢国师相救。” 穆轻舟挑了挑眉:“你叫我什么。” 江千里眨了眨眼:“国、国师啊。有何不妥?” 穆轻舟歪头看她,并未说话。 “国、国师,在下冒昧一问,我们,”想了想:“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江千里看着穆轻舟道。 穆轻舟轻叹口气:“你倒是没良心,我救你一次又一次,你却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江千里唰地站起身来:“也就是那天不是我做梦了?我们确实是在皇宫见过,但是你为什么将我丢在宫门外墙?” 穆轻舟以手支头看着她:“所以,你以为那天你在做梦?” 江千里自然道:“当然了,因为我完全不记得我是怎么出来的,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朋友已经将我背回了客栈,他们说,是在宫城墙外发现我的,夜探皇宫之前我是饮了酒的,然后我胳膊上的伤口也消失了,我就以为是我喝多了醉倒在宫墙那里,那晚的事情不过是我做梦。” “你既然觉得是做梦,又为什么会梦到我呢。”穆轻舟眼睛轻轻弯起,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洞顶明珠柔和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江千里看着他那张好看的有些过分的脸,鬼使神差的道:“因为你长的好看。惊鸿一瞥,念念不忘。” 穆轻舟面上闪过一丝惊讶神色,随即低低轻笑起来。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江千里恨不得将自己舌头割下来泡酒,这还真是抱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平时这种不着调的话说的顺了,简直是张口就来! 江千里赶忙回过身去,跟小姑娘们时常调个情也就罢了,这可是她第一次这么公然调戏一个男子啊!而且,还是当朝国师!江千里又捏了捏自己之前受伤的肩膀,还是如此仙法卓然的国师!自己是疯了不成! 穆轻舟看江千里背对着自己,淡笑着开口道:“想到不到在江少主心里,居然对轻舟有如此高的评价。” 江千里背对着穆轻舟摆了摆手:“国师言重了。”说着朝着洞口走去。 如今伤势痊愈,估摸着攀着断崖的石壁跃上去也不是不可能,矢黎和小安还在等自己,自己必须马上去寻他们,然后带着剑谱回去。 穆轻舟看出江千里的意图,出声道:“江少主这是,要过河拆桥,独自离开?” 江千里走到一半的动作停驻,回过头干干笑道:“国师怎么能这么说,我很感激您救我一命,但是在下确实有要事在身,实在是没有时间与国师在这,”四处看了看:“在这山洞中久留。” “哦?我救你两次,你就一句‘很感激’我,就算完了?”穆轻舟轻轻抚了抚衣袖道。 “呃,人都说,大恩不言谢,如果国师他日有用的上我江某的地方,我定当刀山火海万死不辞。”江千里回过身看着穆轻舟道。 反正以他的身份,他的道术来说,估计也很难有用的到她的地方。江千里小算盘打的噼啪响。 “不用他日了,我现在就有一个地方,还需要江少主帮忙。”穆轻舟站起身来走到江千里身前。 江千里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已然忘记了她身后便是悬崖洞口。 这一退,后脚便已悬空,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江千里慌忙之中赶紧伸出手去抓穆轻舟的衣领,硬生生将他的领口拉开一大块,露出里面白皙的皮肤和一小片精致锁骨。 穆轻舟伸出手臂将江千里拉回,两个人形成一个比较暧昧的姿势。 江千里扯着穆轻舟的领口,穆轻舟单臂环在她的腰间。 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近,穆轻舟微低下头,温热呼吸喷洒在江千里脸上,低低笑道:“江少主是否有些过于急切,我们不过才见过两面,你就要剥我衣服了?” 江千里赶忙将手松开,推开穆轻舟,想了想又帮他将有些松散的领口理了理。 “国师莫不是说笑吧?您能有什么地方用的上我……”江千里讪笑道。 穆轻舟挑了挑眉:“怎么?刚说过的话,不过片刻,少主就想反悔?” 江千里微睁双目:“怎么会,只是我觉得,我能力有限,实在是想不出能有什么地方帮得到国师这般,”仔细思考着措辞:“呃,这样的‘活神仙’。” “江少主过谦了,”穆轻舟道:“我从皇宫出来之时,曾允诺过王君,要帮凝玉公主寻一位琴艺师傅,如今想来,江少主人称‘玉琴公子’,正好可以替我完成这件差事。” “什么?”江千里有些惊讶,她一个江湖中人,他居然让她进宫给公主当老师? “给小公主当个琴艺老师,想必这件事情,并不难为少主吧。”穆轻舟看着她。 江千里扯了扯嘴角:“我的身份……” 穆轻舟摆了摆手:“身份什么的不重要,由我担保,想必王君自然信得过。” “不是,我是说……”江千里试图委婉拒绝。 “江少主,你刚刚不是还说‘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么,让你去给公主当个琴艺师傅,想必比之上刀山,下火海来说,要简单的多吧。”穆轻舟笑着看她。 江千里咬了咬牙,看来这国师是铁了心的要让自己给公主当老师,自己如今说什么也是无用。江千里将心一横:“好,我答应你,但是跟你回宫之前,我也需要国师帮我一件事情。” “这是,与我讨价还价?”穆轻舟眯了眯眼睛。 江千里明显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只是……”江千里咬了咬下唇:“我的两个朋友还在等我,我须得先去与他们汇合,至少我得告诉他们,我无事,让他们不必担心吧。” 穆轻舟见她不再拒绝,也不再为难她,点了点头:“报个平安而已,”随手在空中一抓,一张软纸并一管笔落到江千里手中:“你无需亲自去,你只需要书信一封,告诉他们你要随我入宫便可。” 江千里看着手中的纸笔有些欲哭无泪,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她根本一点可以与他谈判的筹码都没有。 怎么办。她可太难了。 第十六章:你现在这般,是耍的什么小性子? 第十六章:你现在这般,是耍的什么小性子? “矢黎公子。”一个重冥教教徒来到矢黎和小安休息的院落,站在门外,对着院内的矢黎拱手道。 矢黎正与分教中的掌使下棋,见到来人,偏过头:“何事?” 那人躬身走了进来,将一封书信并一个木匣呈了上去:“今早在大门外发现这两个东西,书信上写着您亲启。” 矢黎有些疑惑,将木匣和书信拿了过来,看了上面的字迹,面色微变:“可看到是什么人放在门口的?” 小教徒摇了摇头:“并未看到,我们轮班的时候,这两样东西就像凭空出现了一般。” 矢黎眉头微微皱了皱:“好,我知道了,”又转头对着掌使道:“你先退下吧。” 掌使站起身来,对着矢黎施了一礼,与刚刚那名教徒一起退了出去。 “小安。”矢黎对着正在屋中摆弄茶具的小安喊道:“快过来。” 小安闻声从屋内走了出来,手里还端了杯茶:“怎么了?” 矢黎晃了晃手中的信:“是千里的字迹。” 茶杯自手中掉落,热茶洒在了小安手背之上,她却如浑然不觉,连忙跑了过来:“少、少主的信?少主缘何写信?她怎么没有回来?”说着朝门外张望。 “你先别急,”矢黎拉了拉小安衣袖:“我们先看看这信上写的什么。”矢黎将那木匣放置在石桌之上,打开那封信。 “见字如面,心可安。剑谱已取回,旧友托吾一事,须三月可毕,你们且安,将剑谱送回万龙谷交与吾父,三月后谷内相见,不必挂怀,勿念。” “这、这是什么意思?少主是不是有危险?”小安面色有些发白,望向矢黎。 矢黎将信收入袖中,打开那个木匣,里买果然是那本剑谱,矢黎将剑谱取出,翻看一会:“这本剑谱是真的,相信千里并没有什么危险。” “那少主怎么不回来?”小安又道。虽然她知道,她现在问矢黎,矢黎也未必知晓其中的具体原因,但是她心慌的很,急需找到一个人个她解释解释,给她些宽慰。 “你放心吧,”矢黎看着小安淡淡笑道:“你看千里写的那封信,字迹干净工整,落笔从容有力,根本不像是在什么为难的时刻写的,估摸着可能真的有什么事吧,或者说,”矢黎摸了摸下巴:“她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出去闲晃,趁机将咱们俩甩开。” 江千里若然真的有事,他不可能毫无感知。 小安一愣,随即皱了皱眉:“真、真的么?” 矢黎将剑谱交给她:“骗你干什么,你家少主什么德行还用我多说?”矢黎站起身来:“行了,既然剑谱已经取回,千里也没什么事,咱们就别在这里多待了,明日便启程回万龙谷吧。” 小安木纳的点了点头,矢黎与少主从小一起长大,他既然说少主没事,那少主肯定是不会有什么事。 随后又想到江千里之前就一直想要甩开自己,单独行动,如今居然被她得逞,心中不免又有些气闷。看着矢黎已经转身回了房,只能鼓了鼓腮,跺了跺脚,也转身回了房间。 矢黎走回房间,从袖中掏出那封书信,一股黑气从指尖升起,额头隐隐浮出一丝红印,将那黑气点在书信的字迹之上:“去寻。” 那黑气萦绕在墨迹之上,须臾顺着窗逢散了出去。矢黎眯了眯眼睛。 江千里跟在穆轻舟身后,耷拉着头,无精打采的走着。 穆轻舟回过身来看她,正巧看到她腰间系着的那枚平安结。穆轻舟轻轻一擡手,那平安结便落于他手中。 这种丝线,是绝对在外面买不到的上等贡品,脑中想起那日三皇子来寻他问的那个问题:“那国师以为,亲手做些什么,能让此人日日戴在身上,睹物思人呢。” 只是当时他建议三皇子编一个同心结,没想到编成了平安结,穆轻舟轻哼一声。没想到三皇子还有这份心思。 江千里猛然擡起头看着他:“国……”看着他冷冷看着自己的眼神,改口道:“轻舟,你你你做什么。” “这么丑的东西,佩在身上?少主品味倒是有些令我惊异。”穆轻舟开口道。 “呃,这,这是我的一个朋友给我的,她平时不大做这些,所以不太熟练。”江千里伸手去够。 穆轻舟微微擡起手,挑了挑眉:“是么,什么朋友,做了这么个丑东西给你,你还愿意戴在身上。” “呃,一位,一位……”江千里踟蹰着,这怎么说啊,说这是公主给她编的?是不是不太好啊,如果穆轻舟到时候将这件事禀告了王君,会不会给小薰带来麻烦? “一位皇室之人?”穆轻舟将那平安结扔给江千里。 “呃。”江千里将平安结接过,重新系在腰间。不知为何,怎么感觉穆轻舟不大高兴的样子。 “你随我回到皇宫之后,只可专心教凝玉公主琴艺,最好不要将你那些江湖之气带到后宫之中。”穆轻舟淡淡道。 “你!”江千里心里腾起股火,咬牙道:“你若是嫌弃我的出身,大可不必叫我去给那什么凝玉公主当老师,我本就是江湖草莽,比不得你们这些庙堂之人高洁。” 本来就是穆轻舟连骗带威胁的要她来给什么凝玉公主当琴艺师傅,现在又嫌弃自己出身江湖市井,什么人啊! 穆轻舟回过身来,看着江千里一脸愤恨的样子,语气柔了一些:“我说的这些乃是为你着想,如果你在后宫之中还如此肆意妄为,随意结交皇子公主,不免会让王君不满,到时候如果王君硬要定你个什么罪名,我也是保不住你的,你现在这般,是耍的什么小性子?” 江千里有些错愕,什么叫耍小性子!?这人什么理解能力!? “我何时耍小性子了?是你说要让我进宫给公主当琴艺老师,又是你,反过来嫌弃我,说我出身草莽,江湖市井之气颇重,我只不过是表达一下我的不满,就是耍小性子?”江千里微擡起头直视着穆轻舟。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正视他。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灿若星辰,澄然干净,那里面映衬了一个小小的白衣少年,正是她自己,原来她在他眼中,是这个样子。 穆轻舟看着江千里望着自己有些发迷的眼神,眸中带出笑意:“好,算我刚才言语不得当,少主大人有大量,还望不要同我计较才是。” 江千里望着他的眼睛出神,反应过来时,穆轻舟已经转身走了一段距离,这吵架,讲究的便是个时机,是个气势,如今她时机已然错过,气势上削弱一大半,江千里瘪了瘪嘴,对着穆轻舟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红颜祸水。” 穆轻舟听到江千里的小声嘟囔,弯了弯嘴角,并未停步:“快些走。” “哦。”江千里紧走两步,撵上穆轻舟的步伐。 江千里随着穆轻舟来到皇宫之中,与上次夜探皇宫不同,这次她是跟着穆轻舟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的。 白天的皇宫又与夜晚的静谧有很大不同,红墙琉璃瓦,处处透着威仪贵气。 行在宫内的宫人,各个低头敛目,步伐轻且快。 江千里跟在穆轻舟身后,时不时的左右张望,这宫里的小宫女长的倒是各个都很标致。 “不要到处乱看,以免招人口舌,你要记住,你是来给公主当琴艺老师的,但凡你的行为上有一点轻浮之处,都可能会给你招之杀身之祸。”穆轻舟淡淡道。 江千里不以为意:“看看也不行?” “不行。”穆轻舟道。 江千里撇了撇嘴,规矩还真是多。 江千里随着穆轻舟来到王君的书房,穆轻舟对着守在门口的内官道:“去通禀陛下,就说我回来了。” 内官对着穆轻舟行了一礼:“国师请稍后,奴才这就去通传。” 没多一会,内官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着穆轻舟躬身道:“国师大人里面请。” 穆轻舟点了点头,轻轻抚了抚衣袍,转回身对着江千里道:“走吧。” 两人一同走入屋内。 青玉国王君正坐在书案之后,有些灰白的发高束在金冠之下,明明才不惑之年,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长上许多,身上散发着不可言明的王者气度,不怒自威。 “臣穆轻舟,拜见王君。”穆轻舟微微俯了俯身对着王君道。 江千里随着穆轻舟的动作,也微俯下身:“草民江千里,拜见王君。” 王君手中的笔顿了一顿,擡起头来:“国师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有劳王君挂心。”穆轻舟淡淡道。 王君点了点头,看了江千里一眼,眉头微蹙:“这位是?” 白衣的少年,眉目俊秀,身姿挺拔,不卑不亢,见到自己居然只是俯身行礼?王君心中有些不悦。 穆轻舟微侧过头看了江千里一眼:“她乃我的一位小友,人称‘玉琴公子’,臣此次带她入宫,是因着之前,王君曾同臣说过,想给凝玉公主寻一位琴艺老师,所以将她带来。”对着江千里道:“见到王君,还不行礼。” 江千里有些纳闷,怎么没行礼,刚不是行过了?又转念一想,也是,自己不过是一介草民,见到王君是应该行个跪拜之礼。 江千里微微退开一步,正欲跪下身去:“草民江千里,见过王君。” 座上的王君虚擡了擡手:“原是国师的朋友,想必也是世外高人,年纪如此轻轻,便有如此高的琴艺造诣,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必多礼了。” 江千里跪倒一半的姿势有些尴尬,那,这是跪还是不跪了?偷偷拿眼睛瞟了一眼穆轻舟,发现后者根本没看她。 江千里无语,慢慢又站起身来,对着王君俯了俯身:“王君谬赞,都是一些虚名而已。” 王君笑了笑,但是却丝毫感觉不到气氛的轻松,江千里微低下头。 “既然是国师举荐之人,想必错不了,寡人安心,”又对着国师道:“那就先将这位江先生安置在梧桐宫内如何?” “不必,她与我同住一个宫殿便可,不必劳王君费心另安置在其他宫殿。”穆轻舟看了江千里一眼,对着王君道。 王君一愣,随即笑道:“如此也好。江先生想必对宫内的许多东西还不熟悉,由国师亲自照料,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正是。”穆轻舟点了点头:“那臣便先带她去拜见凝玉公主。” 王君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国师,寡人这里还有些事情要与你商议,不如寡人派大内官带着江先生去凝玉那里吧。” 穆轻舟点了点头:“好。” “大内官。”王君对着外面唤到。 刚才那名内官躬身走了进来:“王君。” “你带着这位江先生去凝玉公主那,就说,这是国师特意替她寻来的琴艺老师,让她切不可再使小性子!”王君对着大内官道。 看来,这位凝玉公主不是个什么省油的灯啊。江千里心道。 “是。奴才遵命。”大内官对着王君行了一礼,转身对着江千里笑道:“江先生,请随老奴这边请。” 江千里点了点头,对着王君躬身道:“草民先行告退。” 江千里随着内官一路来到一处偏殿,站在门口处,大内官对着江千里道:“这里便是凝玉公主宫内的院落了,这里离皇夫人的寝殿很近,皇夫人最近身体一直不大好,所以她整个宫里的人都有些提心吊胆,听风便是雨,江先生切记不可胡乱言语,以免惹祸上身才是。” 江千里点点头:“多谢大内官提点,千里谨记在心。”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珠递给大内官:“以后在这宫中的日子还长,我初来乍到,免不了要多受大内官一些照顾,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内官不要嫌弃。”江千里一脸真诚。 大内官看了看江千里手里的玉珠,这成色和圆润程度,一看就是上品啊!又擡头看了看江千里。 俊秀的少年,一脸真诚笑意,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有坏心眼的人,想必是闲云野鹤惯了,第一次进宫,当真是有些不习惯,想要让他这个“长辈”多照顾照顾吧。如果自己不收,可能还会让这小少年更加不安。 大内官伸手将那枚玉珠接过,脸笑成了一朵花,忙道:“江先生放心,如果在宫内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缺什么短什么,尽可来找老奴,老奴定当尽心。” 江千里对着大内官拱了拱手:“如此便多谢大内官了。” 大内官忙摆了摆手:“不敢不敢,先生如此,倒是折煞老奴了,先生还是先随老奴去见过公主吧。” “好。”江千里整理了一下衣容,对着大内官点了点头。 大内官引着江千里走进院中,一个小丫鬟迎了上来,对着大内官福了福,声音清脆:“秋儿见过大内官,公主正在午憩,可是王君有什么事唤公主么?” 大内官对着那叫秋儿的小丫鬟笑了笑:“并非王君有事唤公主,”往边上让了让:“这位是国师请回来教□□琴艺的老师,江先生,我带江先生来见见公主。” 江千里对着那个小丫鬟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 没成想刚刚看起来还挺乖巧的小丫头,看到她之后,轻哼一声:“哦,那就先在门廊候着吧,公主昨夜陪皇夫人陪的晚了些,今日一早又去请了安,陪皇夫人说了许久的话,现在刚睡下,不便打扰。” 江千里眨了眨眼,哟呵,这还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公主什么样还不知道,倒是先叫这小丫头来了个下马威。 大内官面露一丝为难之色:“这,这恐怕不妥吧。” 江千里摇了摇头,笑着对大内官道:“无妨,大内官事物繁忙,您且去忙,反正千里在这宫里也是闲人一个,就在门廊下候一候公主吧。” 大内官心下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个江先生是个讲道理的,不然还真是不好办。 “那就有劳先生了,老奴便先告退了。”大内官对着江千里弯了弯身。 “好。”江千里微微颔首。 大内官转过身,走了出去。 江千里回过头看着那个叫秋儿的小丫头,笑的一脸无害:“可否劳烦秋儿姑娘,给江某搬把椅子,我在这廊下坐着等公主睡醒。” 秋儿看到江千里笑的一脸阳光灿烂,小脸有些发烫。她伺候在公主身边,平时除了皇子以外,也见不到几个外男,尤其还是这般俊朗清秀的。 但是想到,这个人是国师请来教□□的,心中又有些替公主不忿,轻哼一声:“没有椅子,你站在那里等吧。”说着转身走了。 江千里挑了挑眉,看了看日头,算了,等吧。江千里走到廊下的一处阴影下。 刚才大内官说,这里离王君的皇夫人住处很近,被称为皇夫人的夫人,宫里一共有两位,一位是当今太子的生母,膝下育有两子一女,分别是太子,四皇子和六公主。还有一位便是鹤闽与鹤薰的生母,但是那位夫人据说十分得宠,如果病了王君不可能会置之不理,而且还是“一直”,这么说来,应该是病了有一阵了。 江千里将折扇拿在手中,支着下巴。那这么看来,这位宫殿离这里很近的那位夫人,想必应该就是太子的生母了。 那这位凝玉公主,想必就是六公主了。可是这六公主……江千里眉头微皱,一直也没什么传闻,在皇族公主之中既不是很得宠,又不算被冷落,乃算是个普普通通的公主而已。 算了,见招拆招吧,自己还摆不平一个小公主么,真是笑话。江千里望了望廊顶,等过几日,自己将这宫内熟悉熟悉,便打听打听小薰住在哪处宫殿,去看一看她,想必那小丫头看到自己也会很高兴吧。 江千里望着公主休息的寝殿,叹了口气,唉,吧唧吧唧嘴,这一路走来,连杯水也没喝,现在又在这廊下吹着夏风,干巴巴的,扯了扯领口,真是有些口干舌燥。 江千里背靠廊柱,开始闭目养神。 未时三刻左右,叫秋儿的小丫头站在江千里对面叫他:“喂,醒醒,你可真行,叫你在这等公主,你居然还睡上了。” 江千里睁开眼睛,对着秋儿笑了笑:“姑娘说的哪里话,江某怎敢睡着,不过是闭目养养神。可是公主醒了?” 秋儿白了他一眼:“嗯,公主醒了,你随我去见公主吧。” “好。”江千里直起身,拍了拍身后。 “对了,”秋儿突然回身对江千里道:“一会见到公主,你要自觉一些,不要动不动就笑啊什么的,公主岂是你这种人随意对着笑的?” 江千里无语,这小丫头怎么回事,但还是马上一脸严肃:“好的,江某知道了。” 秋儿很满意江千里现在样子,点了点头:“走吧。” 江千里在她身后翻了个白眼。 秋儿带着江千里来到公主的寝殿门口,对着里面恭敬道:“公主,奴婢将那位琴艺先生带来了。” “进来吧。”里面传出一道柔和的女声。 江千里挑了挑眉,这公主声音听上去很温柔大方啊,感觉上不像是很刁蛮之人。 秋儿将门推开,冲着江千里扬了扬下巴:“走吧。低着些头,不许与公主对视!” 江千里面色正经的点了点头:“好。” 江千里随着秋儿走了进去,但是她走在秋儿身后,所以并没有按照秋儿说的低着头,她擡着头,想看看这公主到底长个什么样子。 寝殿之内焚着香,甜甜的,像是一种水果味道,一袭粉色轻纱罗裙的公主背对着她们,正在由一个小丫鬟梳理着锦缎似得长发。 漫不经心的正端起一杯茶放到嘴边,目光落在铜镜之上,看着走进来的江千里,茶杯猛然掉落,直接扣在了她的衣裙之上。 她猛然转过头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江千里,江千里本来还想着,怎么这公主见到自己进来这般反应,待到她突然转过身来,眼中也划过一丝惊异,随即换成盈盈笑意。 第十七章:免费看手相。 第十七章:免费看手相。 一袭粉丝轻纱月罗裙的公主,将一盏茶整个打翻在自己的衣裙之上,急促的转过头来,望着江千里,眼中是浓浓的不可置信,不过瞬息之间,她站起身来朝着江千里小跑两步。 在旁边丫鬟的惊呼声中,又慢慢停下动作。 微垂下眼,掩盖住神色中的惊喜之情,对着刚刚给她梳头发的丫鬟和秋儿摆摆手:“你们先退下。” 秋儿和那个丫鬟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公主……”秋儿踯躅着开口。 “退下!”公主冷喝一声。 “是。”秋儿和刚才梳头的丫鬟躬身退了出去。 “千里哥哥!” 原来“凝玉公主”居然是鹤薰!江千里也有一丝意外,没想到自己是来给她当老师。 鹤薰小跑着过来,拉住江千里的衣袖,微仰着头:“千里哥哥,怎么是你?你就是国师给我寻的琴艺先生?” 江千里点了点头,故作惊讶道:“没想到,小薰居然是金枝玉叶,那我之前与你相处,是不是太过逾越了。”说着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鹤薰鼓了鼓腮帮子,又拉住江千里的衣袖:“千里哥哥,你可是生气了?我不是要故意瞒着你的,只是,只是,”大眼睛转了转:“只是,你知道的,如果在宫外亮出我们的身份,行动上会多有不便,我和皇兄,”顿了顿:“就是我三哥哥,我们本就是偷跑出去玩的。” 江千里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我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想到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假叹气里,就带了一丝真情实感。 “千里哥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鹤薰摇了摇江千里的衣袖。 江千里无奈笑笑:“我没生气,我就是有些意外。” “嘻嘻,你不生气就好,”想了想:“哦,我刚才不知道国师说的琴艺先生就是你,让你在院子里等了半天,外头这般热,你是不是渴了?你快来这边。”说着拉起江千里的袖子像着内室走去。 江千里拉住她:“公主,那可是你的闺房,我怎么能随意进去?” 鹤薰顿住,小脸红了红:“我,我房中有冰桶,我想着比较凉快,所以,所以……” 江千里笑笑:“没事的,我不热。” 鹤薰左右看了看,跑去桌边倒了杯茶,转回身来端给江千里:“那,千里哥哥,你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又将自己的绣墩搬了过来:“你坐。” 江千里有些好笑,堂堂青玉国最受宠的公主,给自己搬椅子,端茶递水,恐怕说出去都没人信。 江千里是真的有些口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对着鹤薰道:“公主,现在是在宫里,你我君臣有别,你不能又给我倒水,又给我搬椅子的。让人看到,我是十脑袋也不够砍啊。” 鹤薰瘪了瘪嘴:“那有什么关系啊,你是我千里哥哥啊。” 江千里无奈的揉了揉太阳xue:“还有,你不能再叫我‘千里哥哥’,你要叫我‘江先生’,我是来教习你琴艺的老师,你堂堂一个尊贵的公主,叫我这种江湖草莽为‘千里哥哥’,会给人落下口舌的。” “可我想这么叫你。”鹤薰有些气闷。 “那,”江千里看到她的小脸气鼓鼓的,实在有些可爱:“你没人的时候叫我‘千里哥哥’,有人的时候叫我‘江先生’,这样行了吧?”江千里忍不住擡起手戳了戳她柔嫩的脸颊。 鹤薰眨巴眨巴大眼睛:“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千里哥哥,千里哥哥,千里哥哥。” 江千里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刚刚那柔和的女声:“公主,夫人现在精神好一些,传您过去用晚膳。” 原来刚才那声“进来”不是鹤薰说的,怪不得自己没听出来。 鹤薰对着外面道:“知道了,你们进来帮我梳妆。”对着江千里眨了眨眼睛。 江千里站起身来,立在离鹤薰有些距离的地方,微垂着头。 门被拉开,秋儿和刚刚那名丫鬟走了进来。 秋儿进门之后使劲的观察着江千里,看他规规矩矩的站着,想着也许是公主私下训了些什么话,又不好叫她们听见,毕竟这人是国师寻来,怎么着,也得给国师留颜面。便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江先生,本宫现在要去与母亲用膳,先生明日再来给本宫上课吧。”鹤薰一本正经的端坐在妆镜之前,举手投足端庄大方,倒真是不像刚才那个拉着自己袖子撒娇的小姑娘了。 “是,草民告退。”江千里对着鹤薰行了一礼,刚要转身出去,又听到她道:“先生留步。”转过头对着刚给自己拿了身干净衣服的丫鬟道:“冬儿,你去将父王午后赏给本宫的那个冰酪,从冰桶里拿出来给江先生。” 那名唤做冬儿的丫鬟道了声“是”,将手中的衣裙交给秋儿,转身进了鹤薰闺房,不一会捧着一个食匣走了出来,来到江千里面前,微行一礼:“江先生。” 江千里将食匣接过,对着鹤薰的背影俯了俯身:“千里多谢公主赏赐。” 鹤薰从铜镜之中对着江千里狡黠的笑了笑,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嗯,退下吧。” 江千里躬身退了出去。 一手端着食匣,江千里走出鹤薰的院落,左右看了看,现在自己应该去哪呢?是不是应该回到住的地方? 等一下,江千里猛然回想起来,自己要同那个妖道住在一起!还是,还是先随便去哪呆着比较好,自己可不想这么早就回去独自面对他。 看了看手中的食匣,江千里择了一条人比较少的宫道,随意的顺着宫道走了一会,前面不远处有个小园子,园中遍植着美人蕉,郁郁葱葱的一片,现在日头已经西斜,并不炙热的日光打在美人蕉上,在园中投下一片一片的阴凉。 江千里走了进去,到处看了看,并没有凉亭石椅之类的,看了看手里的食匣,这冰酪不能长时间的这么放置,自己从鹤薰的院子出来有一会了,这冰酪再过一会,可就要化掉了,江千里想了想,索性蹲坐在一棵美人蕉的阴影 食匣内放置着用玉碗盛着的冰酪,奶白奶白的,上面还放了一些干果,在夏日里冒着盈盈的白气,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江千里将冰酪碗拿出,就着食匣内置的银制调羹,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入口香滑,甜而不腻,又冰又凉,果然十分美味。 江千里好吃的眯了眯眼睛,外面的东西跟皇宫里的东西还真是没法比,这冰酪自己以前也不是没吃过,但是这么好吃的,还真是头一次。 江千里正一口一口吃的高兴,隐约听到身后传来说话声。 “夫人的病,是何种原因,查清楚了么。” “奴才正在派人查,可是至今没有什么头绪,只说夫人是气虚体弱,许是天气闷热的缘故……” “放屁!母亲整日里都说冷,怎么可能是因为天气闷热?简直是一派胡言!”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奴才会抓紧继续派人仔细查看夫人的饮食起居,从而找到原因……” 江千里回头看了看,因为她蹲坐着的关系,也只能看到一片绿油油的美人蕉。 江千里将碗里最后两口冰酪塞进嘴里,将玉碗放回食匣,收拾好这些,江千里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准备走人。 虽然她是江湖中人,但是听人墙角这个爱好,她却着实没有,况且这皇宫之中的事情也与她无关,她可不想刚来就惹上什么麻烦。 江千里左右看了看,决定还是原路返回,实在不行,就回到鹤薰的院落,找个小丫鬟带她回穆轻舟的寝殿。 “什么人!?胆敢在这里鬼鬼祟祟偷听三皇子讲话!?” 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千里转过头去。看到来人,江千里心中觉得好笑,自己统共不过就认识这么两个皇室之人,居然一下午就都遇了个全,也不知道该说这皇宫小呢,还是他们真的有缘。 “是你?”三皇子鹤闽在看到江千里的脸时,有些怔愣:“你在这做什么?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岂是你能随便来的?” 看到江千里手中端着的食匣,那样式分明是桂月宫,也就是小薰宫内的器物。 “你疯了?特意来这里找小薰?”鹤闽皱着眉。 身旁刚才出声训斥江千里的内官一愣,这这这,殿下这是认识眼前这个人?小薰?是凝玉公主的闺名,殿下居然跟眼前这个少年说起公主时,直呼闺名?这是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内官赶紧安静地退到一旁,垂手敛气,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多年的经验告诉自己,这个时候,自己一定要眼观鼻鼻观心,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要装作没听到,没看到。 江千里挑了挑眉,也看了看手中的食匣,自己确实是来找小薰的,点了点头;可是想到自己这次进宫却不是特意来找小薰的,又摇了摇头。 鹤闽眉头皱的更深:“你是拨浪鼓吗?不会说话,哑巴了?” 江千里吧唧吧唧嘴:“我确实是来找小……”看了看站到一旁与美人蕉差点就混为一体的内官:“来找凝玉公主,但却不是特意来找凝玉公主。”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如何知道本宫与小薰是皇室之人,你又是怎么进来的?你当初故意接近我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是谁派你来的?说!不然,别管我不客气!” 鹤闽一连串的发问直接给江千里造了个原地懵圈。 “我……”江千里张了张嘴,实在是不知道从哪个问题先回答才好。 鹤闽眯了眯眼睛:“怎么,说不出来?还是说,没想好怎么编?” 江千里:“……。”,鹤闽这个人,简直不讲道理。 “来人!”鹤闽向后一挥手:“给我……”正欲说将江千里拿下,突然传来淡淡的男声:“三皇子。” 江千里一愣,转过头去看,就看到穆轻舟从刚刚自己来的小路拐了过来。 鹤闽愣了愣,对着穆轻舟施礼:“鹤闽见过国师。” “奴才拜见国师。”与美人蕉为伍的内官脱离美人蕉的队伍,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穆轻舟擡了擡手:“这个人,乃是我给凝玉公主寻的琴艺老师,怎么,三皇子认识她?” 鹤闽看了看穆轻舟,又看了看江千里,皱了皱眉,微侧过头:“不认识。” 穆轻舟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是她在这里闲坐吃东西,扰了三皇子的清净?” 鹤闽眉头皱的更深:“没有,是我误会了。既然他是国师找来给凝玉当老师的,想必国师信得过的人,必然不会是什么可疑之人,刚才的事,”鹤闽看了看江千里:“还望小先生见谅,是本宫误会你了,以为你是什么行为不轨之人,来这宫中有所图谋。” 穆轻舟眉头轻蹙。 江千里心中轻哼,这鹤闽一席话说的,另有所指,好像在暗讽国师别有用心一般。 侧过头看了看穆轻舟的表情,显然穆轻舟也听出了鹤闽的话里有话。 “是我,是我,在这里闲坐着不小心听到了三殿下与内官闲话家常,但是,实际上我耳朵也不是很好,也没听清你们说了什么。”江千里摊了摊手。 内官看到国师与自家殿下之前的气氛好像不太对,有些纳闷,自家殿下一直都很崇敬国师的啊,今天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许是夫人病了有一阵了,一直查不出病因,殿下心情烦躁所致? 应该是,应该是。内官赶紧上前一步,决定做忠仆应该做的,打破这个僵局,对着三皇子低声道:“殿下,夫人还等着与您一起用膳呢。” 三皇子点了点头,对着穆轻舟微微俯了俯身:“母亲还等着与鹤闽一起用膳,鹤闽先走一步,国师与小先生请便。” 穆轻舟看着鹤闽,点了点头:“三皇子请便。” 江千里让至一边,对着鹤闽微微俯了俯身:“恭送三殿下。” 鹤闽看也没看她一眼,从她身前走了过去。她直起身来,看着鹤闽的背影挑了挑眉,这鹤闽的性格,真的是很奇怪诶,不就是打了一架,至于这样记仇?为什么老同自己过不去呢? “你们不是认识?”穆轻舟出声道。 江千里有些心不在焉,把‘你们不是认识’硬生生理解成了‘你们怎么认识’,张嘴支吾了半天:“就,就在芙蓉城的萃锦轩,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穆轻舟也没在意她有些答非所问,侧过头看了看她腰间依旧系着的平安结,看她和鹤闽刚才的样子,这个平安结根本不可能是鹤闽给她的,可是那用料确是宫内才会有的贡品。 穆轻舟想了想:“你那个平安结,是凝玉公主送的。” 不是疑问句,是非常肯定的语气。江千里有些错愕,他怎么知道?那现在自己是承认还是不承认? 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也是来给小薰当琴艺师傅的,穆轻舟没准早就知道自己同鹤薰相识,那还有什么好瞒的,况且他语气那般笃定,自己想要编排个其他理由,恐怕他也不会相信。 “你怎么知道的?”江千里还是有点好奇。 “我算的。”穆轻舟对着江千里伸了伸手:“我是个道士,你忘了?” 江千里看着穆轻舟伸过来的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宛如上好白玉雕刻而成。手确实挺好看的,但是江千里没明白,他伸过来做什么,是以擡头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他。 “我还会看手相,要不要帮你看看。”穆轻舟弯了弯好看的眉眼。 “不用了,不用了。”江千里赶忙将手背在身后。 可算了吧,自己从小就怵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还看手相? “哦?真的不用?我算一卦可是很贵的,这次给你免费。”穆轻舟笑着循循善诱。 “不用,不用,真不用,不劳国师费心。”江千里绕过穆轻舟向前走去。 穆轻舟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勾起嘴角:“走反了,这边。” 江千里:“……。” 第十八章:不喜欢,特别讨厌,毋宁说是厌恶。 第十八章:不喜欢,特别讨厌,毋宁说是厌恶。 鹤闽来到皇夫人沈月霜的栖梧宫,由沈月霜院子里的丫鬟引进了屋内:“三殿下可来了,公主和夫人一直在等您。” 鹤闽点了点头,珠帘被小心的掀起,珠帘后面还挂了一层鲛绡纱,用来挡风,又不会遮住日光而显得室内沉闷。 站在内门的小丫鬟将鲛绡纱轻轻拢至一旁,鹤闽擡步走了进来。 沈月霜素有青玉国第一美人之称,如今虽然因生着病,带着丝疲态,但是丝毫不掩她的清秀妩媚。 “儿子给母亲请安。”鹤闽对着沈月霜微微行了一礼。 沈月霜淡淡笑了笑:“闽儿,快坐下,这没外人,这些俗礼,就免了吧,咳……咳……” “母亲……”坐在一旁的鹤薰皱着眉头,用手轻轻顺着沈月霜的背,眼中满是担忧神色。 “没事,没事,”沈月霜将鹤薰的手拉下来,握在掌心拍了拍:“母亲没事,已经好了许多,近日只是有些咳嗽,精神头却很好。”转过脸来对着鹤闽道:“闽儿,快坐,你妹妹早都饿了,一直等着你来。” 鹤闽微垂下眼,坐在桌旁,母亲的病已经有些时候了,刚开始父王还将宫里的御医流水一样的送到这栖梧宫中,可是近些日子,却连个小医官都不曾踏足,只是时隔几日,将那些没什么用的滋补之药送过来。 鹤闽藏在桌子去了一趟行宫,染了风寒,回来之后便一直不大好转。鹤闽心思百转,而且他也私下派人来探过母亲的病情,完全瞧不出个所以然,都说只是简单的气虚血虚,宫里开的方子,也都是滋补的,可是为什么服了这么久,还没见一点效果。 “闽儿,闽儿?”沈月霜唤了两声鹤闽。 “啊,啊?怎么了母亲?”鹤闽擡起头,看着沈月霜。原本白净圆润的脸庞,如今因着久病不愈有些消瘦,虽然已经淡淡施了粉,但是眼下的乌青还是没法完全遮盖。 原本的母亲是那么精神焕发,宛若人间牡丹一般,明丽清秀,如今却这般……鹤闽心中越想越难受。 沈月霜也看出了鹤闽的情绪有些不对:“闽儿,快吃吧,用完膳,母亲想单独跟你说会子话。” 鹤薰歪头看了看沈月霜:“为什么要同皇兄单独说话?小薰不能听吗?” 沈月霜爱怜的摸了摸鹤薰的头,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娘要同你哥哥商讨给他娶媳妇的事情,你在这偷听,他岂不是会害羞啊?” 鹤闽心中一震。母亲,母亲刚才说的是“娘”和“哥哥”,这种民间叫法,以前的母亲是从不许自己和小薰这般称呼的。 鹤薰皱了皱鼻子,撒娇的搂过沈月霜的胳膊:“不嘛,我偏要听。” 沈月霜将头靠在鹤薰的头上:“好啊,那你问问你哥哥,要不要你在这里听。” 鹤闽看着鹤薰膳用的差不多了,对着她道:“我才不要你在这里偷听,你吃完了,就赶紧回去,明天不是还要上课么。” 鹤薰本想反驳他,但是想到明天可以见到千里哥哥,小嘴一抿,心情好,不与他计较。 鹤薰站起身来:“母亲,我用饱了,那我就先回去啦,明天再来给母亲请安。” 沈月霜看着鹤薰点了点头:“回去的路上慢着些,别跌跤,总是这样冒失。” 鹤薰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小薰知道了,小薰告退。” 看见鹤薰已经挑帘走出了屋子,沈月霜脸上淡淡的笑容逐渐消失,对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贴身大丫鬟晴环招了招手。 晴环从入宫之前就一直跟在沈月霜身边,是沈月霜的娘家丫鬟,主仆二人的默契早已经不用言语,一个眼神和动作,晴环便能摸透沈月霜的意思。 晴环招唤了两个小丫鬟将膳食撤走,走到沈月霜身侧将她扶起来。 “闽儿,你随我来。”沈月霜扶着晴环的胳膊站了起来,转身向着寝殿中的书阁走去。 鹤闽站起身来,跟在沈月霜身后一起来到书阁。 沈月霜身体确实很疲弱,才这么强打起精神用了个膳,便觉得浑身酸软疼痛。 晴环扶着沈月霜在书阁中的美人榻坐下,躬身退了出去,没多大功夫,便捧了个手炉进来,又拿过锦毯铺在沈月霜的腿上。 鹤闽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做完这一切,晴环又躬身退了出去,将书阁的门慢慢阖上。 鹤闽见这书阁之内只有他们母子二人,晴环应是守在门外,防止有人偷听,想必母亲要说的事情,应是极为重要之事。 沈月霜微闭着双目,用下巴示意鹤闽坐到自己身旁。 鹤闽走过去,坐到了美人榻的边上。 “闽儿,”沈月霜淡淡开口:“我恐怕时日无多了。” 鹤闽神色一怔:“母亲,您别胡说,您只是气虚……” 沈月霜微擡了擡手,止住鹤闽的话:“气虚,血虚,呵,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那些话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罢了。” “母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鹤闽的心突突直跳,有一个念头窜入他的脑海,可是他不愿去想,应该说是,不敢去想。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沈玉霜微睁着眼睛看向鹤闽:“想要我命的,是你父王。” 江千里这边,应该算是她第二次来到穆轻舟的寝殿了,穆轻舟的院子和鹤薰的院子有很大不同,整个院落中,只有正中央一间寝殿。两旁连个厢房都没有。 江千里站在院中,院中只有一丛一丛的笼草显出一点绿意来,不然这个院子可以说简洁的有点凄凉了。 江千里微微皱了皱眉,穆轻舟这院子怎么看怎么像冷宫,倒不像是一个国师应该住的地方。 “愣着做什么。”穆轻舟转过身看站在院中的江千里:“不饿?” 不说饿还好,现在提到这个字,江千里摸了摸肚子,还真是有点饿。走了上去:“还真有些饿了。” “我回来前已经叫人备了膳,我们进去就可以吃了。”穆轻舟将门口的竹帘挑起,给江千里让出位置。 “国师亲自给我卷帘,我哪受得起啊。”江千里一脸笑意,刚要跨门而入。 “也是。”穆轻舟正过身跨了进去,竹帘落下正拍在江千里脸上。 “诶我。”江千里被竹帘拍了个正着,揉着鼻子闷声闷气,心有不悦,咬牙切齿:“小气!” 穆轻舟没理她,唇畔带出了一点笑意。 江千里冲着他的背影呲牙,要不是老子打不过你,早就揍你了。江千里在心中腹诽。长的这么好看,心眼却坏得很,这就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穆轻舟走到偏室,里面已经布了一桌膳食,穆轻舟站在桌旁冲着江千里招手:“过来用膳。” 江千里揉着鼻子来到桌旁,穆轻舟率先坐下:“坐吧。” 江千里落座,看了这一桌佳肴,凉拌耳丝,蜜豆鱼片,红烧鱼唇,生鱼葛菜汤,三菜一汤,三热一凉,倒是个好搭配。但是,但是,江千里有些为难,她最讨厌吃鱼了。 穆轻舟看到江千里举着筷子久久不落:“怎么?都是你爱吃的,不知道先吃哪个好?”笑了笑,夹了块红烧鱼唇到她碗里:“试试这个,看看做法合不合你口味。” 江千里看着穆轻舟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将碗推到了一旁,然后赶忙给自己夹了一筷子凉拌耳丝到面前另一个小盘中:“我,我吃这个,吃这个就行,我喜欢吃素,哈哈。” 江千里有些纳闷,怎么看穆轻舟这个反应,好像挺笃定自己喜欢吃鱼似的?但是自己却是不但不喜欢吃鱼,反而特别讨厌。 她其实并不怎么挑食,因为小时候她师傅告诉她,她要扮作个男的,而男的是不挑食的,所以她基本上什么都能吃,可是唯独这鱼却不行,不管什么品种,如何烹饪,吃到她嘴里总是有一股莫名的腥臭,是以,吃上一口就会忍不住呕吐。 他爹还曾打趣说道,莫不是她上辈子是条鱼精不成。 她也曾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在无论如何也克服不了吃鱼就吐这个反应之后,她不得不承认,可能自己上辈子真的是条鱼精吧。 江千里塞了一口凉拌耳丝,偷偷拿眼睛觑穆轻舟,发现对方轻蹙着眉,盯着自己碗里的鱼肉,好似陷入了沉思。 莫不是他算了一卦,卦中显示说自己喜欢吃鱼,但是实际上自己并不喜欢吃鱼,所以他对自己的卦象为什么不准产生了疑问? 江千里想了想,觉得也就唯有这个理由说的通了,将嘴里的耳丝咽下,擦了擦嘴对着穆轻舟道:“国……” 穆轻舟的目光冷冷的看了过来。 江千里欲拍他肩的手一缩,收了回来:“轻,轻舟啊,这个,偶尔的一次失误么,也是很正常的,俗话说,马有失手,人有失蹄,啊不是,是人有失蹄,马有失手,啊呸……” 穆轻舟眉头皱的更深了。 江千里咽了咽口水:“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我是想说,你是不是掐指算了算,算出我喜欢吃鱼?这卦有不准的时候也很正常么,但是你已经很厉害啦,你之前不还算出我和凝玉公主是旧识么……” 穆轻舟擡了擡手打断她的胡说八道:“你不喜欢吃鱼?” 江千里说到一半的话被打断,后面想安慰穆轻舟的话都被打散,一时间思路有些接不上,顺口答道:“不喜欢,特别讨厌。” “特别讨厌?”穆轻舟看着她,那眼神里满是探究,看的江千里混身不舒服。 江千里站起身来,也不自觉的皱了眉:“对,不喜欢,特别讨厌,毋宁说是厌恶。” 穆轻舟慢慢垂下眼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千里不明白,自己不过是不喜欢吃鱼,没有遂了他的卦象,至于像受了多大的打击是的么。 “我用饱了,先告退了,国师慢用吧。”江千里转身走出偏室。 穆轻舟微转过头,看着一桌的菜肴,想着江千里的话:“不喜欢,特别讨厌,毋宁说是厌恶。” 脑海中浮出一个容色无双的红衣少女,鸦羽般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半斜靠在一块两人高的岩壁,手中闲闲握了柄竹杆,唇畔带着一点弧度,转过头对他道:“我给你钓个鱼,这鱼,我觉得乃是世间最美味之物,不论怎么做,都好吃,简单的烤一烤就很美味。”少女弯起眉眼,整张脸都带着生动的笑意,额间那红如火焰一般的印纹,衬的她面容更加白皙艳丽。 穆轻舟看着桌上的菜肴,拢在袍子里的双手不自觉的收紧,神色暗了暗。 第十九章:我的床特别大,睡两个人没问题。 第十九章:我的床特别大,睡两个人没问题。 江千里站在院中,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去哪。 刚跟穆轻舟有些摩擦,如果这时候再折返回去,那岂不是很没面子? 江千里将折扇拿在手中,可真是难办,这院中又只有那一处寝殿,穆轻舟又没告诉自己要睡在哪里。 算了,不如先随处逛逛吧。 江千里走出院门,随便叫了个侯在门口的宫人:“离这最近的一处园子,你带我逛逛。” 宫人有些为难:“江先生,现在已经入夜了,这个时候内臣是不能去逛园子的,恐怕会冲撞了哪位贵人。” “那你就带我去一个偏一点,宫中贵人不常去的园子。”江千里皱眉,总不能叫自己傻呵呵的站在这院中等穆轻舟出来寻她吧。 “这……”宫人微低下头。 “别这这这的了,有什么问题,我自己担着,你只需要将我带过去就行。”江千里不耐的摇了摇折扇。 “是,奴才遵命。”宫人躬身对着江千里行了一揖,转身来到江千里身前,给他领着路。 宫人领着江千里七拐八绕,终于来到了个园子的入口,在一拱月亮门处站定,回身对着江千里道:“江先生,这里叫素妆亭,乃是个挺偏僻的园子里,这个时节想必是不会有什么贵人来此处的,但是以防……” 江千里拿折扇的手摆了摆:“行了,你退下吧,我来时记路了,逛完我自己回去。” 那宫人如获大赦,忙忙点头:“是,是,那奴才告退,就不打扰江先生逛园子看景儿了。”说着对江千里行了一礼,快速的躬身退了出去。 江千里撇了撇嘴,整个皇宫这么大,自己无非就是想随处溜达溜达,这宫人吓成这样,也真是小题大做。 那宫人一路低着头往回走。这皇宫中无有外男,尤其到了这个时辰,就是连国师那般身份都不会随处走动,宫里的贵人们,为了偶遇王君,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个时辰出来闲逛,保不准会遇见谁在干什么,那小江先生又生的那般颜色,如果真是有点什么说不得道不得的事情发生,他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想到这脚下的步伐又加快了许多,赶紧回到挽辰宫,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才好。 江千里摇着折扇步入园中。一入园,江千里心中便了然了,“瑞雪点素妆,又闻梅花香”,这园子里种的皆是梅树,怪不得刚才那个宫人说这个时节不会有人来,是啊,梅花都是初冬开的,这大夏日的,也没什么景致,确实不会有什么人来。 不过江千里也不是为了看景致,乃是想找个地方静静心,倒也无妨。 江千里百无聊赖的随处逛着,心里有些纳闷,按说自己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为什么刚刚却在穆轻舟审视自己的目光下,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些火大? 可能是,穆轻舟算是半威胁半骗的将她诓来皇宫,又几次言语中瞧不起自己的身份,所以这些事加起来,她才会有些生怒? 江千里以扇支头,应该是这样没错了。 不知道矢黎和小安有没有平安回去,剑谱有没有交到她爹手中。自己掰着手指头算,还有三个月才能离开这皇宫,江千里扬起头看了看有些暗墨色的夜空,天啊!真是一天都很难熬啊。 江千里有些郁闷,不免有些唉声叹气。 “又是你?” 身后传来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江千里郁闷的心情更加郁闷了。 “怎么又是你?我严重怀疑,你是不是跟踪我。”江千里回身无奈道。 鹤闽嗤笑一声:“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你大晚上的,在宫里闲晃什么,不知道身为外男,入了酉时,便要好好的待在自己的寝殿,不要随处走动么。” 江千里自知理亏:“我第一天进宫,哪里晓得这么多规矩。” “国师没告诉你么。”鹤闽皱眉。 “行行行,我又打扰你了,是吧?我走,我走还不行么。”江千里不想与他多费唇舌,他们俩个完全不能好好说话。 “你给我站住,你当着这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鹤闽伸手去拉江千里。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一见到江千里便想跟他对着干,好像天生八字不合一般。本来与母亲说了那么多话,心中乱的很,想找个清净的地方静静心,不料居然又碰见了他。 江千里感受到身后人的动作,下意识的转步挪动去躲。不料这一躲正好撞上迎面走过来端着碗茶汤的小丫鬟。 小丫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下意识的出声:“啊!小心!” 江千里身形很快,眼看那碗茶汤便要泼到自己身上,折扇轻轻一擡,顺势一带,整碗茶汤全都泼在了身后要拉住她的鹤闽身上。 泼了个透心凉。 鹤闽愣了,江千里一挑眉,也愣了,那小丫鬟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是奴婢,是奴婢手脚粗笨不小心……”连忙磕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鹤闽额头上滴下水来,擡起眼看江千里,后者正在去扶那个跪地的丫鬟。 水滴顺着额头滴落在眼中,鹤闽下意识的眨了眨眼,江千里正对着他转过头来,微蹙着眉,说着什么。 说什么鹤闽没听清,有些远的记忆正在与眼前的一幕重合。那张堪称绝色的容颜,与眼前这个怎么看怎么有些讨厌的人的脸重合在一起。 “谁给你的胆子,随意进我的房间!” 鹤闽一时间有些发懵,不会吧,怎么会,怎么可能。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那个他派了人去查,却怎么也查不到的那个人,那个沐浴美人,是眼前的这个小白脸? “鹤闽!”江千里擡高了声线,这一声直呼姓名直接给还在磕头的小宫女震住了,她停下磕头的动作,有些茫然的看着江千里。 江千里没留意小宫女的表情,她松开拉着小宫女的手,来到鹤闽身前,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茶水很烫?” 鹤闽茫然回神,看着江千里的脸,天色已暗,园内已经点了不少灯笼,暖黄色的光流淌在江千里白净细嫩的面庞之上,他一双眼生的极美,眼尾带着丝上挑的红晕,既邪气又妖娆。 “不烫,”鹤闽喉头动了动:“没什么事,”对着那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小丫鬟:“本宫与江先生一时玩闹,没见到来人,不怪你,你退下吧。”说着胡乱擡起袖子擦脸上的茶汤。 “谢殿下,谢殿下!”小丫鬟又连忙磕了两个头,站起身来,躬身退了下去。 江千里有些疑惑的用扇子支着下巴,单手环在胸前,这一碗茶汤下去,给鹤闽泼正常了? “你……”鹤闽看了看江千里,低了低头:“你以后在宫内不要直呼我的名字,这是忌讳。” 嗯??江千里微微张大了眼睛:“鹤……,三皇子,你这突然的态度转变,是否有些生硬?你别这样,我感觉有点发毛。” 这黑灯瞎火的,半身湿嗒嗒的鹤闽,跟平日里的性格作风完全不一样,江千里歪了歪脖子,还真是,越想越瘆人啊。 鹤闽揉了揉眼睛:“之前我对你,”想了想:“之前确实是我不好,对你有偏见,我,我刚才看到你替那个小宫女求情,还不惜顶撞我,我觉得你是个不畏强权,非常善良的好人。以前都是我误会你了。” 江千里:“?” 她什么时候替那个小丫鬟求情了?她又是什么时候因为小丫鬟顶撞他了?她明明是拉着小丫鬟叫她起来,不用跪,这事情本就不怪她,要怪就怪鹤闽自己,没事搞什么偷袭,她又不是不会功夫,有人在身后突然出手,自己下意识是一定会躲的好不好,见他半天没个声响,自己就出声唤了他的名子,如果说,这也算顶撞的话。 转念想了想,鹤闽此人,就是这么没有正常逻辑,算了,不同他计较。 江千里擡起手想要拍一拍他的肩头,又看到他满身的茶汤,擡起的手顿了顿,又收了回来,笑道:“啊,你知道就好,本来咱们两个也没什么,你如今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你看我也进宫了,我答应国师给小薰当琴艺先生三个月,以后见面的日子还长,咱们俩当个朋友还是不错的,是吧。” 鹤闽又揉了揉眼睛:“你要在宫里待三个月?” 江千里点了点头:“怎么?觉得日子有些长,常见我有些烦?” 鹤闽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既然咱们都把话说开了,就是朋友了,既是朋友,我怎会烦你,”想了想,心中有了计较:“今日天晚了,明天,明天你给小薰授完课,我派人去接你,我请你吃酒,算是咱们前嫌尽释,你可赏脸?” 江千里将折扇打开摇了摇:“三皇子这么说可真是让江某人受宠若惊啊,三皇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某若是不去,且不是不识擡举么。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给小薰授完课,便去与殿下痛饮一番。” “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鹤闽脸上露出笑容来。 别说,这鹤闽正常起来还是个挺好相处的人么,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酒窝,与小薰十分相像,也是个很俊郎的少年么。 “那,江某就先告退了,”江千里转身欲走,想了想又回身道:“三皇子,你也早些回去吧,你身上湿着,小心着凉。” 话刚说完,鹤闽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江千里眨了眨眼,一副“你看吧”的表情。 鹤闽擦了擦鼻子,笑道:“多谢关心,我这就回去了。” 江千里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鹤闽站在原地看着江千里远走的背影,如果要印证他的猜想,他也需要好好计划一番才是。转身与江千里朝着相反的方向行去。 江千里按照来时候路,贴着墙边往回晃,步子越迈越慢,实在是不想回去啊。要不,偷溜出宫去耍一耍?晚上再回来,穆轻舟应该也不会发现吧。 不知不觉,江千里走到了挽辰宫大门前,慢慢擡头注视着那块竖匾。 “挽辰宫?”江千里轻笑一声,自言自语:“挽什么辰?九天星辰?一个道士,真把自己当神仙了……” “嘀咕什么呢。”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江千里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前窜了一步,站定之后,借着门上挂的两个大灯笼将那人看了个清楚。 江千里咽了咽口水:“国……轻舟啊,你走路没声音啊?” 穆轻舟淡淡扫她一眼:“我姓穆,穆轻舟。” “啊。穆轻舟,穆轻舟。”江千里重复到,又扯着嘴角笑了笑:“我知道的。” “这么晚,你去哪了。”穆轻舟看着她。 “我,我随便逛逛,消化消化食。”江千握着折扇随意到处指了指。 “你什么都没吃,消化什么?”穆轻舟道。 江千里腹诽,我什么都没吃,是因为什么?现在居然还敢来问我。但是面上依旧保持着从容笑意:“我自小便有积食的毛病,吃的少,有时候也会消化不好,需要到处逛逛才行。” “哦,”穆轻舟点了点头:“那你消化完了没有,用不用我再陪你逛一逛?” 江千里摆手:“不用,不用,消化完了。”逗什么闷子,自己这一天,统共就喝了一杯茶,吃了一碗冰酪,几口凉拌耳丝,还逛?再逛恐怕真的要饿晕了,还是赶紧睡觉算了。 穆轻舟点点头,率先跨过门槛走了进去,江千里站着没动。 穆轻舟回身看她:“等什么呢,等我抱你么?”说着真的走了回来作势便要抱她。 江千里忙后退两步:“国师,国师且慢。我自己进去就行。” 穆轻舟垂下眼睫:“我说过了,叫我轻舟。” “轻舟,轻舟。”江千里从善如流。 穆轻舟转回身继续朝院子走去,江千里撇了撇嘴,这下好了,哪也不用去了。不情不愿的跟着穆轻舟走了进去。 来到院中,江千里左右思索了一会,终于还是开口道:“轻舟啊,你这院里,就这一间房啊,我睡哪?” 穆轻舟看她,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与我同睡,不然呢?” 江千里忙道:“我觉得我能睡傍晚咱们用膳的那个屋子。” 穆轻舟擡起手摸了摸下巴,故意道:“大家都是男子,你介意什么?” 江千里恨的牙痒痒,皮笑肉不笑道:“我这人毛病多,睡觉爱打鼾,我怕吵到你。” “没事,我这人睡觉特别沉,你不会打扰到我的,走吧。”前走了两步又转回头来道:“而且,上次你来的时候不是瞧见了,我的床特别大,睡两个人,完全没问题。” 江千里:“……。” 第二十章:千里,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第二十章:千里,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江千里站在屋中,看着穆轻舟当着她的面,将外袍脱下,将高束的发髻松散下来,走到屋中角落的铜盆里净了手,又行到窗户 不多时,淡淡的崖柏香气萦绕在整个寝屋之中。 江千里看着他将这一些列事情做完,非常自然的坐在床塌一边,对着自己招了招手:“不睡么?” 江千里内心:睡个屁,面上却笑的很温和:“轻舟啊,我,我我还是去睡那间左室吧,咱们刚才用膳的时候,我也看见那边窗下有个矮塌,我睡那就行。” 穆轻舟凝目看她,慢慢开口:“千里,你可是在害羞?” 江千里噎了一噎:“害羞倒不至于,就是我真的不喜欢与人同卧。” “可是我听说,江少主可是最喜欢醉卧美人榻,天天睡新房,夜夜当新郎的了,怎么会不习惯与人同睡?”穆轻舟道。 “我不习惯跟男子同睡,大美人儿我当然喜欢了,难道你喜欢跟男子一起睡吗?”江千里又道。 “我也不喜欢,”穆轻舟点了点头,江千里将折扇拍在手上,刚要出声,便又听他接着道:“但这个人如果是千里的话,我不介意。” “我介意。”江千里终于有些忍无可忍:“我没那个爱好,也没那个习惯,你如果有这种癖好的话,麻烦你去找别人行吗?”江千里已经完全将穆轻舟归为断袖一类了。 说着转身朝外走:“我去睡那间左房。” “同你开个玩笑罢了,怎的还动气了。”身后传来穆轻舟带着笑的声音。 江千里转回身,微皱着眉:“开玩笑?” 穆轻舟站起身来,来到她身前,笑道:“开玩笑的,我这间卧房后面,还有一间偏室,我早就派人打扫出来了,你去睡吧。” 江千里探头往后看,有些狐疑:“真的?” “骗你做什么。我带你过去。”穆轻舟拉起江千里的手,朝着后面走去。 他的手掌干燥微凉,带着些薄茧,难不成这国师还练剑不成?江千里有纳闷,又看了看他拉着自己的手,有些不自在,想要慢慢挣脱,不料他握的更紧。江千里擡起头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劝自己,算了算了,忍一忍。 江千里没想到,这间寝殿居然还有个后院,穿过一道垂花门,眼前是一个比正殿小一点的院子,但是这整个后院的景致却和前院完全不同。 不大的院中放置着两个大大的水缸,水缸中盛放着大朵大朵的白色莲花,辉映着天上的明月,看上去圣洁而高雅。 江千里“咦”了一声,凑近看发现这莲花有些眼熟,但是又叫不上来名字,又凑近一些,白色的莲瓣边缘全都勾着一圈艳丽红线,衬的这圣洁白莲多了一丝妖娆。 江千里拿折扇轻轻敲了敲头,这不是跟矢黎的那个玉佩一摸一样么。这到底是什么莲花? “喜欢么?”身后穆轻舟的声音淡淡传来。 江千里转过身:“啊?” 穆轻舟仅着了一身中衣,墨黑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踏月而来,清俊隽秀,真的宛如九天之上的谪仙。 江千里一时间有些发愣。 穆轻舟看着江千里,慢慢的走近她,一身白衣的她,站在盛放的九瓣佛莲之前,微侧过身,偏头看他。眼尾上挑着一抹妖异的红,在月光下更有迷人心神的艳丽。 他走近她,轻擡起手,抚上她的面颊,语气轻柔:“喜欢么。” 江千里看着穆轻舟,不知为何,她觉得此刻的他,眼神中带着浓浓的伤痛,语气轻且哀伤,整个人带着一种无尽的悲凉,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成一片。 “喜欢么。”他的额头慢慢抵在她的额头,呼吸洒在她的脸上,眼中哀痛渐浓。 江千里心中一紧,赶忙将他推开,又挪动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挺,挺好看的,我,我还挺喜欢的,哈哈。那个,天已经晚了,我就先回房睡了,明早还要去给凝玉公主授课,你,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说完,看也没看穆轻舟,赶忙转身走入那间小偏房中,将门关上。 穆轻舟看着她像是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将手擡起按住胸口,那里面像是燃着一团火,又烫又热,灼烧着他,让他混身发疼。 江千里靠着门站了一会,听到院中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轻呼出一口气。 这穆轻舟怎么回事。摇了摇头,自己心里怎么会这么烦躁。江千里皱了皱眉,想不通,想不通。还是赶紧睡觉吧。 第二天一大早江千里便被门外的敲门声吵醒。 “江先生。” 江千里在床上翻了个身。 “江先生。” 江千里将被子拉过头顶想要隔绝外面的敲门声和喊声。 “江,江先生。” 那喊声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江千里气的一把拉下被子,坐起身来。 “江……” “来了!”江千里不耐烦的下床将门拉开,看了看门前的内官,又探出头看了看还泛着青白的天,打了个哈欠:“这才什么时辰?你一大早上,叫什么。” 内官行了一礼:“江先生恕罪,现在已经卯时了,您现在应该梳洗,然后跟国师一同用膳,之后辰时三刻之前,往桂月宫给凝玉公主授课。” 江千里睁大了眼睛:“这么早??” 内官脸上堆着笑冲江千里点头:“不早了,国师都已经上完早朝了。” 江千里看了看天色,无奈的叹了口气:“行了,知道了,我洗漱完就过去。” 内官点头:“好的,奴才在这侯着您。” 江千里转回身的脚步顿了顿,什么意思?这是怕自己又回去睡着?咬了咬牙,忍了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唉。 江千里来到左房的时候,穆轻舟已经用完膳了,斜坐在窗前的矮塌上,手里握了卷书。 见到江千里进来,略微擡了擡眼:“怎么这么久?快些用膳吧,你总不能叫公主等着你。” 江千里撇了撇嘴:“好。” 江千里在桌前坐下,马上有小丫鬟过来将一碗红枣桂花粥递了上来。江千里微微皱了皱眉,这又是穆轻舟算卦得来,觉得是她喜欢吃的东西? 穆轻舟看到江千里的表情,对着侯在另一边的小丫鬟摆了摆手。 那个小丫鬟马上又端了碗白粥放在了桌前。 江千里回头看了看穆轻舟,后者正在专心致志的看书。 江千里接过白粥,就着桌上的几样小菜胡乱吃光,擦了擦嘴站起身来:“我去给公主授课了。” 穆轻舟并未擡眼:“去吧。” 江千里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过身道:“对了,给公主授完课之后,我要去同三皇子饮酒,可能会晚些回来。” 穆轻舟擡眼看她:“同三皇子吃酒?你们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江千里摆了摆手:“也不算好,就是昨天偶遇,他邀请我来着,我也不好拒绝,便答应了。” “我一会派人去帮你回绝,授完课直接回来就好。”穆轻舟淡淡道,将视线重新放回在书卷上。 江千里愕然:“那怎么行?再说了,我是你‘请’来给公主授课的,不是你的犯人,你这样看着我,是不是有些,”想了想:“有些太过了?” 穆轻舟像是有些不耐,将书卷放在矮塌之上的圆桌上,皱着眉看她:“你身无官职,又是江湖中人,你知不知道你私自同皇子结交会有什么影响?当今王君最是厌恶朝堂之人与江湖之人纠葛不清,你这样不避嫌,会害了三皇子,”顿了顿:“和你自己。” 江千里挑眉:“那我给公主授课,就不怕影响不好了?” “你一定要同我这般争执么?”穆轻舟凝眸看她。 江千里一愣,上前一步:“我……” 穆轻舟像是有些乏了,揉了揉额角将她打断:“千里,我所说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江千里眨了眨眼,她怎么就是耍小孩子脾气了? “还是说,”穆轻舟叹了口气,看着她:“我不让你去跟鹤闽喝酒,你心里很不高兴?” 江千里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这有什么不高兴的,只是我答应他了,这样随随便便爽约,怎么想都不太好。” 穆轻舟点了点头:“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自会派人去通知三皇子,时间不早了,快去给公主授课吧。” 江千里刚想说什么,就看到穆轻舟重新将桌面上的书拿起,继续看了起来,还冲着她摆了摆手。 江千里咬了咬牙,算了,不去就不去。反正同鹤闽也没什么好说的。转身走了出去。 穆轻舟唇畔带了丝笑,擡眼看了看她的背影。 江千里跟着内官一路行至鹤薰的寝宫。 江千里甫一进院子,就看到一团紫色的身形冲着自己跑了过来:“千……,江先生。”来到自己身前,犹豫的伸出手,又收了回去,矜持的退后两步,冲着自己微微颔首:“江先生,早啊。” 江千里对着她笑了笑,俯身行礼:“见过公主。” 鹤薰连忙去扶:“千、江先生不必多礼,以后你进了我这院子,我们便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你不必对着我行礼。” 江千里轻笑道:“那草民便多谢公主了。” 鹤薰想去拉江千里的衣袖,但是看到院子里的下人,便只能作罢,鼓了鼓腮帮子:“先生这边请吧,琴我已经备好了。” 江千里点头:“好。” 鹤薰很聪明,江千里本来还想着,她这个娇憨的样子,会不会很难教,没想到很多东西,自己只是示范一遍,鹤薰便能照着学下来。 “公主此前是否学习过这古琴的弹奏之法?”江千里看着鹤薰道。 鹤薰摇了摇头:“并未学过,怎么了?” 江千里将折扇摇了摇道:“没什么,公主很聪明,”笑了笑又道:“左右指法弹奏起来都很熟练,看来公主对古琴很有天赋。” “真的吗?”鹤薰高兴的看着江千里,双眼放光:“真的吗,真的吗?” 江千里看着她天真的模样,拿起折扇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真的。” 鹤薰抿着唇角笑的一脸得意:“太好了,母亲还说想要听我弹琴,看来,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弹给母亲听了。” 江千里端起矮桌旁的茶盏,轻抿一口道:“嗯,如果是简单的曲子,大概再有个三五日,你便可以去奏给皇夫人听了。” “好呀,那到时候你选一首简单的教我,我去弹给母亲听,好不好?”鹤薰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江千里。 江千里看着鹤薰如小鹿一般的可爱,宠溺的将她耳边的发丝绾过耳后:“好。” 江千里这个动作乃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不料鹤薰却马上红了脸,微微低下头去。 江千里觉得她真是可爱的紧,有趣的紧。 旁边的秋儿看到之后,上前一步:“放肆!你不过一个教琴先生,居然敢触碰公主玉体!” 江千里一愣,转脸看着秋儿。 “你退下!”鹤薰怒斥道:“本宫在这与先生说话,何时有你插嘴的份了!” “公主……”秋儿慌忙跪下,委委屈屈的看着鹤薰。 “冬儿!”鹤薰又唤道。 “公主。”冬儿低头垂目走了过来。 “将秋儿关在房间两个时辰,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鹤薰道。 “是。”冬儿道。 “公主……”秋儿更委屈了。 冬儿对着秋儿使了个眼色,秋儿咬了咬下唇,闭上了嘴。 冬儿将秋儿拉起来,带着她向着下人房走去。 江千里微叹口气,对着鹤薰道:“其实秋儿说的对,我刚才的举止确实不妥当。” 鹤薰嘟了嘟小嘴:“有什么不妥当的,要她多嘴,她不过是个奴才,居然敢呵斥你。” 江千里哭笑不得:“我不也是个奴才么。” 鹤薰张大了眼睛看他:“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明知道我,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有些泄气:“反正我不许别人呵斥你。尤其是这些下人!” 江千里看着她小手握成个拳头一脸的忿忿,笑道:“好好好。”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巳时,两人正说话间,一名内官出现在桂月宫门前,对着院中的两人行了个礼道:“奴才参见公主,公主万福。见过江先生。” 鹤薰对着他擡了擡手:“何事啊。” “回公主,奴才是挽辰宫的,国师大人估摸着江先生这个时辰应是给公主授完课了,叫奴才来通禀先生,说是有事与先生相商。” 江千里挑了挑眉,话说的还挺好听,不就是防着自己去跟鹤闽吃酒么。站起身来:“我知道了。”回头对着鹤薰道:“我先回去了,你要多练习练习,明日我来之后要考你哦。” 鹤薰对着江千里点了点头:“嗯,知道了。”又瘪了瘪嘴,小声道:“国师真讨厌,我还想留你用午膳的,今日江南新贡的鲜藕,父王分了我宫里一些,还想着做成鲜藕盒子,给你尝尝的。” 江千里左右看了看,偷偷的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是啊,国师真讨厌,下次,下次我陪你一起用午膳。” 鹤薰皱了皱鼻子,惊喜道:“好啊,那你爱吃什么,我叫小厨房做给你吃。” 江千里用折扇拄着下巴想了想:“都行,只要不是鱼和红枣,我都爱吃。” 鹤薰使劲的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江千里笑了笑,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国师可有说是什么事啊。”江千里随口问道。心下笃定肯定没事。 “回先生,刚刚有一只红眼银鸽落入了院中,国师说,那鸽子是您的,所以叫……”话还没说完,江千里已经朝着挽辰宫疾行而去。 刚一进院门,就看到穆轻舟手中托着只通体银灰双眼全红的鸽子,正拿了瓜子喂它。 江千里走过去,将手擡起,吹了个口哨,鸽子转了转头,扑腾着翅膀飞落到江千里小臂之上。 江千里摸了摸鸽子的头,眯了眯眼睛看着穆轻舟。 穆轻舟轻轻拍了拍手:“果然是你的鸽子。” “是我的,又如何,信呢。”江千里冷着脸。 穆轻舟挑了挑眉,用下巴示意江千里:“不是在鸽腿上绑着,你急什么。” 江千里这才低下头仔细看着鸽子,鸽腿上绑着一个小竹筒,江千里将竹筒解下,胳膊一擡,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江千里将竹筒握在掌心:“你没看这信?” 穆轻舟慢条斯理:“不是我的,我为何要看?”顿了顿:“千里,你是否对我有什么误解?” 江千里噎了一噎:“那是我误会你了,没旁的事了吧,我去换身衣裳。” 穆轻舟没说话,江千里绕过他向着屋后的小院走去。 “千里,”穆轻舟淡淡开口:“我们约定好了,三个月,你在宫内教授公主琴艺,你如果要走,我是拦不住的,但是希望你能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我相信你是个守诺之人。” 江千里脚步略停,没有回应他,继续朝着后院走去。 第二十一章:我错了,你放过我。 第二十一章:我错了,你放过我。 江千里换了一身清湖色的蓝衫,从房间步出,正看到国师坐在屋中调香。 江千里看了他一眼,向门外走去。 “做什么去。”穆轻舟开口道。 “有事出去一趟,亥时之前我自会回来,你放心,我答应你三个月,便不会不声不响离开。”江千里道。 “去同鹤闽吃酒?”穆轻舟将香末倒入香炉之中。 江千里回头看他:“你不是已经派人回绝了三皇子?我还同他吃什么酒。” “我回绝了他,你便不会去了?”穆轻舟反问道。 江千里皱了皱眉,不想与他在此事上继续纠缠,便没有回答他朝着门外走去。 “站住。”穆轻舟擡头看着她:“今日,你哪里都不许去。” 江千里回身冷笑:“国师大人,我再同你说一次,我是你‘请’回来给公主授课的,不是你的犯人。”言罢,大步走了出去。 穆轻舟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无力之感。想了想,还是擡步跟了上去。 江千里出了挽辰宫门,天色已暗,宫人们正在忙着掌灯。 江千里左右看了看,朝着记忆中第一次来皇宫的路走去。 刚走几步,迎面便看到了身形有些摇晃的鹤闽。 “江千里。”鹤闽手里提着只酒壶,步履杂乱的向她走来。 江千里皱眉:“喝了多少这是。”擡手去扶他。这一幕正好被刚出挽辰宫门的穆轻舟看在眼里。 穆轻舟眯了眯眼睛,手指慢慢收拢。他终是管不住她。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甩袖又折了回去。 “我约你吃酒,你不想来便算了,还用国师来压我?”鹤闽将江千里的手拂开:“你什么意思?” 江千里擡头看了看天:“此事有些误会,我现在有急事,回来再同你解释。” “你给我站住。”鹤闽伸手去抓江千里。 江千里后移一步,以为能避开,没想到鹤闽整个人扑了过来,江千里微愣,再想躲已经有些来不及。 衣领被拉开一块,露出一小节精致锁骨,江千里一向穿的便是中领长衫,为的就是怕别人发现她是女儿身,没有男性喉结。被鹤闽这么一拉,整个脖子全都暴露在外。 江千里心中一怒,挥起一掌将鹤闽推翻在地。力道有些狠,鹤闽坐在地上起了两次,愣是没站起来。 酒壶滚落在一边,行路的宫人们皆膛目结舌。 “看什么?都给我滚!”鹤闽恼怒道。 宫人们赶忙低下头,匆匆离开,生怕走的慢了被三皇子治罪。 江千里将衣领拉好,看着坐在地上的鹤闽,他双目中带着酒醉的迷离,天色又暗,想必是不会注意到什么。 “三皇子,我说过了,我有事,先告退了。”江千里说完转身离开。 鹤闽看着江千里渐行渐远的背影,面上的酒醉之态逐渐消失,慢慢勾起嘴角,同他的猜想一样,他,哦不,应该说是她,果然是个女娇娥。 江千里凭着记忆,来到与宫外一墙之隔的城门墙下,左右看了看,走到一处无人的墙角,从袖中掏出一条带有银钩的绳索,用力将那银钩一端扔过高墙,使劲拽了拽,感觉已经固定好了。足尖轻点,借着绳索的力道,几步跃上高墙。 将绳索收回,翩然落于高墙之下。 拍了拍手,向着信上所说的地方赶去。 戌时二刻,江千里斜卧在一棵高树之上,看着庄子内的下人一个两个都回到下人房,正屋中的灯火已经熄灭,江千里翻身跃下,落入庄子院中,向着给她写信之人的寝屋行去。 将门推开,江千里走入屋中。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显得有些昏暗。 “你找我何事。”江千里将门回手关好,看着坐在屋中椅子上的少女。 少女说不上有多漂亮,但是面容干净,看上去柔柔弱弱。 “江少主。”少女站起身来,对着江千里福了福身:“坐。” 江千里坐到她的对面:“说罢,何事。” 少女给江千里倒了杯茶:“少主别急,咱们也算是旧相识,起码先叙叙旧吧。” 江千里挑眉:“叙旧?”凑近少女,隔着一方小圆桌,折扇挑起少女的下巴:“怎么个叙旧法啊?” 少女轻轻别过头:“少主觉得怎么叙旧比较好呢。” 江千里将折扇收回:“我觉得,你最好直接说你的事情比较好,”将桌上的茶杯拿在手中把玩:“本少主可没什么闲情逸致在你这里叙旧。” “好啊,少主既然这么说了,那湘儿便也开门见山好了。”少女站起身来,一改刚才的柔弱之态。 “少主乐于助人,虽时常出入未婚女子闺房,但是却并不行越矩之事,那些被你夜入闺房的女子,个个都是有求于你,她们用红眼银鸽与你联络,”转过身来看着江千里:“你便在夜间潜入她们的闺房之中,做下一些痕迹,让外人觉得她们已然被你糟蹋了。” 江千里折扇轻点着桌面,示意她继续。 “但是,这些女子,她们其实都是已经有心仪之人,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家里并不同意,将她们另许人家,她们不想错过自己的好姻缘,便会求助于你,然后你就会去她们那里,假装她们被你糟蹋了,”笑了笑:“这样过几日,她们会让她们的心上人再来提亲,家里人就会觉得,反正自己的女儿已经不是清白的姑娘了,能有人要就很不错了,便会同意这门亲事。” 江千里挑眉:“你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少女面色一寒:“我就是听信了这些鬼话,所以才会病急乱投医的去求你,不承想,我被你糟蹋之事被林郎知晓之后,他便不再倾心于我,觉得我是不干不净之人!本来,就算我与林郎不能共结连理,我爹也会为我找一个好人家!” 少女目光发狠的看着江千里:“但是你夜入我闺房之事被传出去后,非但林郎不肯要我!我爹也觉得我丢尽了我们程家人的脸面,现在逼迫我,铁了心的将我送去尼姑庵削发为尼!” 江千里嗤笑道:“这些同我有什么关系?” “同你无关!?”少女怒道:“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被背上荡-妇之名!如果不是你!林郎又怎么会嫌弃我!我爹又怎么会要将我送去尼姑庵!” 江千里抚了抚折扇:“湘儿是吧,当初是你说,你爹不同意你与那什么林郎的婚事,你们两情相悦,发誓要相守一生,所以才求我来帮你,如今是你那林郎背信弃义,与我何干啊?” “如果那天,你只是悄悄离开,只有我爹一人发现这作假的痕迹,我又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偏你那天大摇大摆的走出我的房间,还被所有下人看见!现在整个庄子都觉得我被糟蹋了!我才会背上这样的名声!”少女尖着嗓子指控道。 “嘘。”江千里将折扇抵在唇上:“你小声些,不然一会又被人听到了,以为我们两个时有幽会,你不更是洗不清了?” 少女咬了咬唇,放低声音:“所以,你要对这件事情负责!” 江千里勾起唇角:“哦?那你想我,怎么负责?” “娶我做少主夫人。”少女直视着江千里道。 江千里一愣,随即笑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少女咬了咬牙:“不娶我也可以,但是你要当着我们全庄人的面澄清,那晚我们并没有什么,只是清清白白,聊天饮茶下棋而已。” 江千里觉得,如果人蠢到一定地步,可能真的是没什么救了:“你觉得,我去说,他们就会信?不会觉得我们奸-夫-淫-妇-串通一气?” “要怎么让他们相信,是你的事情,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第一,娶我做少主夫人,第二,去跟庄子内的人澄清,我们关系清白,并无暗通款曲!”少女看着他道。 江千里被气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 “如果你不听我的,”少女冷笑两声:“那么,我便会去四处宣告,你,江千里,重冥教少主,一直以来的采花贼名声,其实都是你故意散播,实际上,你潜入少女闺阁都是什么都不做的,至于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少女嗤笑一声,看了看江千里两腿之间:“是你不行,还是有什么其他隐情,那就让江湖上的人自行决断了。” 江千里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原来是这样,”走到她身旁,折扇挑起她的一缕发丝:“你就只有这么简单的两个要求?还有没有其他的?” 江千里的动作很温柔,语气很轻,像是情人间亲密的呢喃,他的侧脸精致立体,在昏黄烛火的映衬之下,显得柔和又深情。 少女偏过脸去看他,不自觉的有些痴迷,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你生的这般俊俏,虽是江湖之人,又风流成性,但是如果你愿意娶我,我不介意这些。” 江千里轻笑,将那缕发丝绕过白皙手指:“如果我不想娶你呢。” 少女眯了眯眼睛:“那你就出去,和庄子里的人说清楚,我们之间是清白的!然后,我还要你去同林郎解释!作为赔偿,我还要我出嫁那天,你重冥教的人来给我送亲!”少女想的很好,如果重冥教的人能来送亲,那不管最后她能不能嫁给林郎,就算嫁给其他人家,她在婆家也绝不会受欺负。 想到这里,少女又道:“对了,我替你想了个好办法,你就说,你其实早就认了我做义妹,那日来,不过是来看望我而已,这样,到时候你再亲自给我送亲,大家自然不疑有他。” 江千里将她的发丝松开,转过身点了点头:“你倒是挺会为我着想的。” “所以,你是答应了?”少女开心道,没想到江千里会这么简单就同意,还以为自己要多费一番唇舌呢,茶里也早就下了药,想着如果江千里不同意的话,自己绑了他,也要让他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不答应你,你不是会去四处宣扬我的秘密?”江千里转过身来笑着看她,将折扇打开,手指轻轻拂过扇边。 那把看似普通的折扇,在烛火的映照之下,边缘居然会泛着一丝金属质感的冷光。少女突然感觉到脚下生寒。 江千里擡起头,见她不说话,笑道:“是不是?” 少女后退一步,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向着门边挪动:“我,我不过是随意说说罢了。” 江千里挑眉,身形一动,来到少女身后,左手揽着她的腰身,微低下头去看她:“哦?随意说说?你不是说,如果我不答应你,便要去四处宣扬我的事情么。”右手执扇,轻轻划过少女白皙脸颊,慢慢移动到她的脖颈之上。 “我,我不会说的,都是我,都是我刚才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生出那种混账念头……”少女颤抖着声音。 “你怕什么,”江千里轻笑:“你刚才可不是这样的。” “江少主,我错了,我错了,求你放过我……”少女开始小声的啜泣起来。 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到江千里的折扇之上,江千里皱了皱眉,松开了她,转身来到她身前:“真知道错了?” 那少女看江千里与自己有些距离,转身朝着门口跑去,将门拉开大喊:“来……” 只是第一个音节还没喊出口,一道银光自她脖颈之前划过,脖颈上瞬时出现一条红线,那红线慢慢氤氲开来,渗出大片血迹。少女不可置信的圆睁着双目,直直的向后倒去。 江千里冷笑一声,折扇重新回到她的手中,边缘之上染了一丝嫣红。江千里上前一步,将她扶住,擡手一掌,将门重新合上。 她看着少女脖颈间不断的向外涌着鲜红血液,心中感觉烦躁,江千里将少女抱起,她的血顺着脖子滴落到她的衣襟之上,江千里皱了皱眉,将她放到床塌之上。 随意拿起少女的衣袖擦了擦沾了血的折扇边缘,转身欲走,想了想,嘴角噙出一抹冷笑,又走回床边,将少女的衣衫褪去,将锦被随意的搭在她的身体之上,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江千里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第二十二章:你想要我怎么样。 第二十二章:你想要我怎么样。 江千里虽被称为魔教少主,实际上,却并不常杀人,但是这不代表她不会杀人。 她可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什么好人,好人会被称为“魔教”?开什么玩笑。 本来她做这些事,帮助那些姑娘,想的也便是举手之劳,顺势为之而已。即可全了她们想要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心,也可以将自己是男子这个身份更让江湖之人笃定。 但她的初衷,却并不是单纯为了“助人为乐”,她的初衷,便是要让江湖上所有的人,都坚定不移的以为她是个男的。 帮助那些姑娘,也是因为,她怜悯她们,世俗礼教对于女子总是过于苛刻,她虽行男子之事,但实际上却是个女子,她心中同情她们,怜悯她们,想要帮一帮她们,但是没想到,这举手之劳,却会被人如此利用,还反过来威胁她。 呵呵,威胁她?她从来便不是可以被人随随便便就轻易威胁之人。况且还是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她本想留她一命,奈何,是她自寻死路。 江千里低头看了看衣襟上的血迹,有些烦躁。擡头看了看墨黑天幕中的那半轮残月,还是先回宫里吧。 江千里原路返回,一路行至挽辰宫,走入院中,发现正屋中并未掌灯,穆轻舟已经睡了? 江千里撇撇嘴,但是想要回自己的小院子,必得经过穆轻舟所在的寝居,江千里站在院中想了一会,到底是进去呢,还是说,去膳房对付一宿。 一低头又看到衣襟上已经干涸的血迹,还是得回去,不然膳房中没有换洗衣物,这一身的血,明早被宫中的人看到,怕是不好解释。 想到这里,江千里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将门推开,又轻手轻脚的回身将门关上,做好这一切,她站在门边没动,想着先让眼睛适应一下屋内的光线,免得一会走动时,碰到什么东西,惊醒穆轻舟。 待眼睛适应了屋中的光线,江千里刚要动作,便看到屋内正中坐着个人,江千里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出声:“谁!” 穆轻舟看着像个贼一样的江千里:“你做什么去了。” 听到声音,江千里又眨了眨眼,才发现坐在那里的是穆轻舟,转念想了想也是,这挽辰宫内,能大咧咧的坐在这正屋之中的人,除了他穆轻舟,还会有谁。 “办事。”江千里道。 “办何事。”穆轻舟道。 江千里皱眉:“与你无关。” “办何事。”穆轻舟又问了一遍,语气比之前稍重。 “我说了,与你无关。”江千里也又说了一遍,语气也比之前稍重。 “呵,”穆轻舟冷笑一声:“好个‘与我无关’,你如今住在我院中,我连过问你去做什么的权利都没有么。” “我可以不住在这。”江千里道,想了想,越发憋屈,今晚烦心之事怎的如此之多:“我本来就不是应该住在这的!” “你是不是去同鹤闽吃酒?我告诉过你不要去,你为什么不听?”穆轻舟唰的一声站起身来。 空气中瞬间弥漫出一种冰雪的寒冷味道。 江千里咬了咬牙,一步一步逼近穆轻舟,走到他身前,发狠似得一把扯过他的衣领,将他拉近自己,两人离得极近,鼻尖几乎抵着鼻尖,江千里一呼一吸完全落在穆轻舟的脸上,眼神中带着一丝危险暗芒:“你闻啊!你闻闻看,我是不是去吃酒!嗯!?” 穆轻舟微怔,看着江千里,那一瞬间,他仿佛透过江千里看到了她,他擡起的手不自觉的发颤,想要触碰这近在咫尺的眉眼。 江千里厌恶的一把将他推开:“我累了。”说着绕过他朝着后院走去。 与穆轻舟擦身而过之时,穆轻舟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身上怎会有血腥之气。” 江千里皱眉,反手将穆轻舟的手甩开,另一只手向着穆轻舟肩膀击去。 穆轻舟微侧过身闪开,轻移身形,来到江千里身后,江千里迅速向前一步,离开他的范围之内,反手握着折扇。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动作。 穆轻舟看到她完全戒备的状态,轻叹一口气。下一秒已经将她按至床塌之上,双手扣着她的双手,膝盖抵着她的双腿,让她完全动弹不得。 “穆轻舟!你做什么!”江千里试图挣扎,她发现她每动一下,穆轻舟钳制她的力道便越发狠。 “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穆轻舟凝眸看她。 江千里咬住下唇,将头偏过一边:“与你无关。” “呵呵。”穆轻舟被江千里的样子气笑:“又是与我无关么?”手中力道加重。 江千里感觉自己的手腕仿佛要被捏碎,但是她咬着牙,坚决不说一个痛字。 穆轻舟垂目看她,迫使她的脸正对着自己,眼睛望着她的眼睛:“江千里,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江千里只觉的有一股力量将她的头掰正,迫使着她望着他,她知道,这定然又是什么妖法。她也知道,她绝不是穆轻舟的对手,她就那么看着他,有一种任人宰割的无所谓感。 但是当她望着他的眼睛,她以为那里面会是他将她制住的得意,会是上位者对阶下囚的嘲弄,亦或是强者对弱者不屑,但是她没想过,她在他眼中却看到了无尽的痛楚,仿佛她对他的反抗,每一次都如一把尖刀狠狠的刺穿着他。 她有些怔愣。 “你说啊,”穆轻舟直视着她,将他所有的脆弱都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她面前:“你想要我怎么样。” 江千里轻呼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我杀了人。”她轻声道。 穆轻舟身体微僵。 “我原本便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今夜出去杀人了。”江千里张开眼睛,里面满是嘲弄神色:“你满意了?我不想让你如何,反倒是我想问问你,国师大人,你如今知道了,你想要将我如何?” 穆轻舟松开钳制着江千里的手,慢慢站起身来。 江千里没动,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躺在床塌之上,她轻笑起来,慢慢的,笑声逐渐变大,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极其好笑之事,越来越有些收不住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国师大人,”江千里笑着出声:“你要如何?你要将我送去治罪吗?还是直接将我就地正法?” 穆轻舟站在原地,看着躺在床塌之上笑的不可抑制的江千里,抿紧双唇,微微闭上了眼睛:“你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江千里没动。 穆轻舟也没动。 半晌,江千里慢慢起身,理了理衣衫,起身下床,绕过穆轻舟向着后院走去。 回到屋中,江千里将染了血的长衫脱下,她想沐浴,奈何这个时间又不好叫宫中下人擡水进来。 只能自己拿了一方布巾,沾湿随意的擦了擦。然后转身脱鞋躺在了床塌之上。 今夜她真的有些乏了,明明不是她的本意,却遭人误会;她的好心好意被人利用相胁;还有最后一桩事,任她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穆轻舟为何会如此。 他看着她,却仿佛不是看她,而是透过她再看另外一个人,那种眼神令她心底发颤,让她徒生烦躁厌恶,她和穆轻舟,明明刚刚认识不久,为什么他会对她如此? 她在胡思乱想中,渐渐睡去。许是今夜双手又沾了血,她又做了那个梦。 一袭红衣似火的女子,对着她凄然而笑,她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她就是莫名觉得熟悉。 那女子单手执剑,像是不常用剑,握剑的姿势有些奇怪。那银白色的剑身布满血迹,正一滴一滴的滑落至泥土之中。 江千里看见她满手鲜血,想必红衣上也沾染了一些,但是因着衣衫本就是艳红,看不大出来。 江千里感觉她在说话,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可是却能感觉到她混身的颤抖,和那周身散发出来的绝望。 江千里看着那红衣女子一步一步提着剑向她走来,她想动,却动不了。 “你该醒了……” 江千里猛然张开双眼,头痛欲裂。 门外传来拍门的声音:“江先生,江先生……” 江千里揉着头坐起身来:“别喊了,我已经起来了,洗漱完之后便去用膳。” 门外拍门的声音停下:“是。” 江千里缓了缓,起身下床,昨夜脱到地上的染了血的长衫不知为何已经干净如新,挂在一旁的衣架之上。 同穆轻舟相处了一些时日,江千里随便想想也知道,这定是他的手笔。走到衣架之前,擡了擡手,又放了下来,转身走到衣柜前,又重新拿了一件青色外袍。 走回衣架之前,将那件清湖色蓝衫拿起来,开门出去,扔给侯在门旁的内官道:“拿出去,丢掉。” 内官有些懵,但还是恭敬道:“是。” 江千里擡步向着膳房走去。 内官看了看江千里的背影,又左右看了看手中的长衫,明明像新的一样,为什么要丢掉?转念一想,宫中的贵人们,不喜欢一件衣服,就算是新的,扔了也没什么稀奇。便将那衣衫拿好,也走了出去。 江千里站在左房门前有些踌躇,昨晚同穆轻舟着实闹的有些不愉快。一会如果见到他,应该如何呢?装作啥都没发生? “江先生,”一个小宫女从内挑了帘子,对着江千里道:“请先生用膳吧。” 江千里张了张嘴,算了,既然都走到这了,不进去不是显得很怂。 江千里擡步走入屋中,桌上还是简单的摆着几样小菜,两个宫女恭敬的垂手站在一旁,穆轻舟却并不在屋中。 江千里有些疑惑,走到桌旁坐下,舀了一口白粥,对着旁边的宫女道:“国师呢?今日他不用早膳么?” 宫女微微俯身道:“回先生,国师大人今日用完早膳便出去了。” 江千里点了点头,出去了?干什么去了?又舀了一口白粥,囫囵的塞到嘴里,胡乱咽了,擡起头道:国师可有说他去做什么了?” 宫女恭敬回道:“奴婢并不知。” 江千里又点了点头,也对,人家大国师一个,想去哪,去干什么,谁能拦得住,用得着告诉谁,又不像自己,这不许去,那不许去的。想到这心中又有点憋闷,将碗里的粥胡乱吃完,拿起一旁绸帕擦了擦嘴,站起身来:“我用好了。” 两个宫女对着他行了一礼,躬身去收拾桌上的碗盘。 江千里擡步走了出去,内官正侯在门口,见他出来,微一躬身。 “走吧。”江千里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朝着挽辰宫外走去,一路前往桂月宫。 与往日不同,桂月宫中除了鹤薰以外,鹤闽居然也端坐在院中,面前也置了把琴。 江千里挑了挑眉。 “先生。”鹤薰站起来冲着江千里笑着招手。 江千里点了点头:“公主,早。”因着昨日公主说过,在她的院中江千里与她便是学生与老师的关系,不必行礼,江千里自然乐意,公主金口玉言,旁人就算看见了,也说不出什么。 “三皇子怎么在此。”江千里刚要向着鹤闽弯腰,鹤闽赶忙站起身阻止道:“先生且慢,我听小薰说了,在这院中,只有老师与学生,并无君臣之礼,先生不必向我行礼。” “但是,三皇子并不是我的学生啊。”江千里看着鹤闽。 鹤闽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听小薰说,先生素有‘玉琴公子’的名声,所以慕名前来旁听,还请先生不要见怪。” 江千里点了点头,无所谓啊,一个也是放,两个也是赶,放一只羊和放两只羊也没什么区别:“三皇子谬赞,既然三皇子感兴趣,就一起听听吧。” 鹤闽对着江千里笑了笑。江千里没理他,转头对着鹤薰道:“昨日我教公主的那些,公主可记得了?” 鹤薰得意的点了点头:“当然了!千、江先生教我的,我记得特别牢!我弹给你听。” 江千里笑了笑,轻摇起折扇:“好啊,如果弹错了,我可要罚你。” 鹤薰双手悬于古琴之上,右手轻拨,抹、挑、勾、剔、擘、托、打、摘这八种指法或紧或慢、或多或少,张弛有度,转换娴熟流畅; 左手上、下、进、退复、掐、带、爪,也都很熟练,取音准确,生动灵活。 江千里半眯着眼睛,折扇支头看着鹤薰。 鹤薰弹完之后,一脸“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看着江千里。 江千里不禁失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公主果然聪慧过人,这些基本的东西,我小时候也学了整整三日,没想到公主只一天便全掌握了,”想要用折扇点她眉心,想到什么,反手握过折扇,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真是令江某人惊为天人啊。” 鹤薰睁大了眼睛,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高兴神采:“是真的吗?千里哥哥,我真的有这么聪明啊!”一时忘形,“千里哥哥”脱口而出,说完左右看了看,婢女们今日早就让自己支开了老远,想必是听不到她喊的什么,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对着江千里又道:“那,那先生是是多大的时候,要整整学了三天才学会这些呀。” 得意的样子明显就是炫耀。 江千里拄着头思考了一会,弯着眉眼看她:“大概是五岁吧……” 鹤闽听她们俩的对话时,正在往嘴边送着茶水,听到此句,一口茶瞬间全喷了出来,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鹤薰嘟了嘟嘴,白了鹤闽一眼:“你再笑!你再笑!你再笑你明天别来了!回你的赤阳宫去!别来我这!” 鹤闽赶忙将嘴巴捂住摇了摇头,但是那满眼的笑意确是怎么也藏不住。 三人有说有笑的坐在院中弄琴饮茶,娇憨可爱的少女,俊朗清秀的少年,宛如一幅迷人画卷。 穆轻舟途径桂月宫门口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祥和温馨的画面。 他微蹙了下眉头,她还从不曾如此对他笑过。她对着他笑的时候,多半是带了刻意的讨好,或者是伪装的面具,穆轻舟手指渐渐收拢,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第二十三章:善后。 第二十三章:善后。 一连着□□日,江千里跟穆轻舟同住一个院子,甚至她回房还要经过穆轻舟的寝屋,居然连一次面都没碰到过。 江千里觉得挺奇怪的,起初的时候还想过,莫不是穆轻舟在刻意躲她?后来仔细想想,穆轻舟躲她作甚? 就算是要躲,该躲的人也应该是自己才对,毕竟住在别人屋檐下的是自己。 反正见不到,江千里也无所谓,这几日除了给鹤薰授课以外,自己同鹤闽的交情倒是变得越来越好,江千里发现,这鹤闽为人,一旦正常起来,还是很讨人喜欢的么。 两人品茶下棋,饮酒观舞,日子过的既舒坦又愉快。 宫里的舞姬们个个身段妖娆,舞姿曼妙,比之外面,好上太多。江千里终于体会出一些这宫中的美妙之处。 只是有件事,她其实一直有放在心上,那日她将那名叫做程湘儿的少女杀了之后,按理说,在这王都出了人命案,不应该这么无声无息才对,但是这件事情确实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想了几日,想着也许是她待在这深宫别院,消息闭塞吧。便没再多想,毕竟她手上的人命也不止这一条,若是条条她都追根究底的话,她也就别想过逍遥日子了。 江千里日子过的很快活,穆轻舟的日子过的却并不怎么样。 当晚他得知她杀人之后,在她入睡之时,无声无息的进入她的寝居,用术法探查了她衣襟上的血迹,使用追源术找到血迹的主人。 他来到那处庄子少女的房间之时,少女的尸-体已经发僵,因为脖颈上的伤口有些深,失血过多,尸-体斑块非常浅淡,皮肤异常苍白。 少女的衣物已经被褪下,锦被随意的搭在她身上,却并没有盖住什么,穆轻舟皱了皱眉。她是故意的。 轻叹一口气,穆轻舟略一扬手,躺在床上的少女-尸-体,重新穿好了衣衫,穆轻舟走过去,手指间萦绕起淡淡白光,扫过少女脖颈前的那条红色伤口,伤口慢慢愈合。 穆轻舟双手结印,少女-尸-体浮空而起,房梁上出现了一条白绫,穆轻舟将少女的尸-体悬挂于白绫之上,做出一个像是少女悬梁自尽的样子,将屋内溅射出的血迹一一抹去,又将江千里握过的那杯茶清理干净,桌面上只余下一人喝过茶的痕迹,做完这一切,额头已经渗出细密汗珠。 倒不是所用术法有多高深,只是即便是身为他,妄改因果,肆意篡改人命真相,扰乱轮回,也是要受到极强反噬的。 法力越深,反噬越强。 穆轻舟紧抿着双唇,咽下喉头上涌的一缕腥甜,转瞬消失在屋子之内。 穆轻舟回到挽辰宫,在自己的寝居坐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擡起脚步,来到了江千里的房间。 床上的江千里呼吸匀称,完全看不出来受到了什么影响,人命在她眼中仿佛如同草芥一般,一如从前的她那样。 可是从前,他最恨她的残忍与嗜血。恨她的锱铢必较,恨她的睚眦必报。 他坐到她的床边,擡起手,想要轻抚过她的眉眼。江千里微微皱了皱眉。穆轻舟便停下了即将要触碰到她的手。 心中炙热之感甚嚣而上,混杂着今夜所受到的反噬之痛。穆轻舟嘴角流下一丝殷红。 他站起身来,回身又看了看她,轻叹一声,替她掖了掖被角。转身走了出去。 他需要闭关静养一段时间。希望她不要再做什么让他不放心的事了。 江千里今日有些纳闷,给鹤薰授课的时候,居然没见到鹤闽。 “你皇兄今日有事么?”江千里接过冬儿递过来的茶,饮了一口看着鹤薰道。 鹤薰正在重新调试着琴音,微低着头,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母亲近几日身体越来越不好,哥哥去陪她了。” 江千里看着鹤薰有些泫然欲泣的样子,想要出声安慰她,却又些不知道说些什么。她一出生便没见过她娘,她爹同她其实也并不亲近,所以她真的有些无法了解这种情感,更不知要从何安慰。 鹤薰将琴调试好,擡起头来看着江千里,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千里哥哥,你说,我娘会好起来么。” 江千里看着鹤薰想要哭却极力忍着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头:“你母亲一定会好起来的,整个青玉国最厉害的医药师,都在这王城之内,你父王同你母亲一向恩爱有加,他定然不会看着你母亲久病不好的。” 鹤薰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 鹤闽跪在沈月霜面前,倔强的挺直着身板,高昂着头。 “你是想让我在毒发之前,就被你气死吗?”沈月霜大口喘着气,拍着一旁的椅子扶臂。 晴环赶忙上前轻拍着沈月霜的背部帮她顺气,一边向着鹤闽道:“殿下,您就听夫人的吧!” 鹤闽膝行两步,凑到沈月霜跟前:“母亲,您为何要执意如此啊?您和父王一直恩爱有加,我相信您只要去同他解释,他一定会相信你的!” 沈月霜冷笑一声:“相信我?如果他肯相信我,就不会在我的药石之中下这种毒,不会想要我的命,也不会暗中悄悄去查你的身世。” 鹤闽一惊,查他的身世?什么意思? 沈月霜看着他:“闽儿,我一向知道你父王最厌恶宫中的人与江湖上的人来往,许是他当年为何会那么顺利登基为王,他心中太过于清楚,江湖的力量是何等强大,他也是太清楚不过,所以,他一直在提防。”沈月霜慢慢喘息道。 “我也知你,一向并没有争夺之心,只想做一个逍遥王子,但是,你想没想过,纵然你可以逍遥一生,你的妹妹小薰会当如何?”沈月霜深深皱眉。 “她是一朝公主,如果她没有强有力的母亲,和举足轻重的兄长,送往外族和亲,便是她唯一的结局。”沈月霜接着道:“你妹妹心性单纯,本最受你父王喜爱,但是现如今因着我的关系,你父王已经多久没去看过她了?君王儿女本就多,没了你父王的恩宠,以她的心性,如果被嫁往外族和亲,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你想不到么?” 鹤闽震惊的看着沈月霜,身体不由自主的发颤。 “闽儿,你父王早就在给我下毒的那一天开始,就在放弃我们了。如果我们还不为自己争一争,便真的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而那宰割之人,便是一直与我们为敌的殷芸凌!”沈月霜看着鹤闽一字一句道。 鹤闽颓然坐在地上,殷芸凌,另一位皇夫人,太子的生母。是啊,她虽比母亲进宫要早,却并不如母亲受宠,能被封为皇夫人,也不过是生下了太子,母凭子贵而已。 所以,她一直都在嫉恨母亲,嫉恨母亲比她入宫晚,却能快速便与她平起平坐,恩宠不断,圣眷日浓。 但是,鹤闽无奈的摇了摇头,谁承想,母亲不过是在行宫单独见了一面江湖上的故人,聊了几句,便被父王如此猜忌,不惜舍弃。 鹤闽擡起头看着沈月霜,眼中殷红,仿佛能滴出血来:“母亲,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日父王到底是听到了你与那人说了什么,才会如此这般待你!” 沈月霜无力的闭了闭眼,咬了咬下唇,像是将所有的力气都用来说了这句话一般:“夺嫡。” 鹤闽张大着双目,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月霜,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月霜张开眼睛,看到鹤闽的样子,怒斥道:“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你以为,就算你父王能一直宠我,一直宠你们,等到太子继位,你们还会有好日子过吗?!”说完这句,便不断的咳嗽起来。 晴环紧咬着下唇,帮着沈月霜顺着背。 “咳,咳,你父王,看似宠爱我,实际上呢,却从没想过立你为太子,他虽不宠爱殷芸凌,但是殷芸凌儿子的太子之位,却是实实在在的!这种徒有其表的宠爱有什么用?等他死了,我们不还是要活在他人之下,无法给自己做主!?”沈月霜恨道:“所以,我能怎么办,我当然要为你,为小薰做打算,这是他逼我的!” “母亲……”鹤闽握紧拳头,闭上双眼,脸上满是痛苦神色。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向温柔贤良的母亲会做出这种事,会勾结江湖之人,妄图夺嫡。 沈月霜看着鹤闽,慢慢咳嗽起来,拿起一方帕子掩在嘴旁,不多时,那帕子上便透出暗红印迹来。 鹤闽擡起头,膝行至沈月霜身前,双手搭在沈月霜的膝盖之上,脸上全是慌张神色:“母亲,我为你寻的药,你没有吃吗?” 沈月霜将染了血的帕子递给晴环,双手复上鹤闽的手,微低下头,摇了摇头道:“如果我吃了你寻给我的药,你父王便会对你起疑心,我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我解了身上的毒又如何?我便能活下去么,”摸了摸鹤闽的脸:“傻孩子,你父王给我用这种慢性毒药,也算是留给我,留给你和小薰的体面。” “母亲……”鹤闽哽咽。 沈月霜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慈爱神色,轻轻的摸了摸鹤闽的脸颊:“闽儿,你别怪娘,娘也是逼不得已,你和小薰是我的骨血,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将来委居他人之下,仰人鼻息的茍活着。” “娘死了,你便是小薰的唯一依靠,你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要好好的保护你的妹妹。”沈月霜眼里噙了一丝泪花。 鹤闽无力的趴在沈月霜的腿上,咬了咬嘴唇,颤抖着开口:“我知道了,娘,我要怎么做,我全听您的……” “好孩子……”沈月霜捧起鹤闽的脸:“娘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明日巳时,你自己悄悄过来,我让你与那人相见,夺嫡之路并不轻松,但是有他助你,娘相信,以你的才智,一定可以成功。” 第二十四章:你厌烦我,不想与我在同一处? 第二十四章:你厌烦我,不想与我在同一处? 第二十四章:你厌烦我,不想与我在同一处? 江千里突然发现,自穆轻舟神龙见首不见尾之后,第二个连影儿都抓不到的人,便是鹤闽。 她已经三四天没有瞧见鹤闽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去他的赤阳宫寻他,内官也是摇摇头告诉她,鹤闽不在。 江千里有些无聊。 百无聊赖的江千里,嘴里叼了根草,以手支头,半斜躺在木塌上,看着鹤薰弹琴。 鹤薰的进步很快,她真的很聪明。但是江千里发现,鹤薰对自己,不像是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也许是相处的时日越来越长,鹤薰看自己的眼中,常常暗涌着情愫。她不是看不懂,她只能装看不懂。 如果鹤薰只是寻常女子,她不介意同她玩一出假龙戏凤的游戏,之后拍拍手走人便可。当然也并不是公主的身份,令她有什么顾忌。 而是江千里打心眼里喜欢鹤薰,像喜欢一个小妹妹一般。 鹤薰单纯,可爱,天真,长得又娇又漂亮,对着她甜甜的唤“千里哥哥”,酥的她心尖都颤。 可越是这般,她越不能放任鹤薰喜欢自己。因为她是个女的。 女的和女的。江千里头痛。 “先生,先生!”鹤薰唤了江千里好几声,都没能将他唤回神来。索性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手。 江千里被吓了一跳,嘴里的草掉在榻上。 鹤薰抿嘴笑了笑,伸手欲捡。 江千里用折扇将鹤薰的手擡起:“公主,脏。” 鹤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哪里脏。” 江千里想了想:“臣叼过了,沾了臣的口水。” 鹤薰歪了歪头,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千里哥哥,你最近有点奇怪。” 江千里挑眉:“哪里奇怪?” “你为什么总是自称‘臣’?你之前不这样的。”鹤薰嘟了嘟嘴。 “之前是臣逾越了。”江千里起身理了理衣袍,对着鹤薰行了一礼。 鹤薰看着他,看着他,看着他,突然眼圈就红了,一串清泪扑簌簌地滑落下来:“连你也,连你也……”话没说完,便断在喉咙里,碎成了哽咽。 江千里刚才想好的疏离冷淡之法,瞬间便颓败下去。 她慌忙跳下木塌,擡起袖子去擦鹤薰的眼泪:“小,小薰,你别哭,别哭,我跟你开玩笑的……” 又左右转头看着在院中廊下煮茶的秋儿和冬儿:“你再哭,一会秋儿来了,又要呵斥我了。”江千里想逗鹤薰。 鹤薰扭过头去,退开一步,擡起袖子使劲的擦着眼泪,没一会,整张小脸便被她擦的泛红:“你走吧,你别在这,她们看不见你,就不会说你了……” 江千里心下烦躁,头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个负心“汉”,她又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方软帕,走到鹤薰身前,按住她的肩膀,固定住她,又将她使劲擦着脸的手拂开:“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我同你开玩笑的。” 鹤薰擡头看他,抽抽噎噎道:“我不喜欢这个玩笑。” 江千里心里叹气,嘴上却道:“以后不开了。” 鹤薰看着江千里认真的神色,终于破涕为笑,拿过江千里给她擦眼泪的帕子,吸了吸鼻子道:“嗯!以后不许再开这种玩笑!” 江千里从鹤薰院子离开的时候,认真的想了很久。 她觉得她现在真的必须得找到穆轻舟,同他商议一下,可不可以提前结束三个月之约,哪怕让她做别的,都行,但是她真的不能再在宫里待下去了,也不能再同鹤薰待下去了。 江千里心中想着事情,一直顺着墙根儿走,这是她的一个习惯,因为人在想事情的时候,很容易忽略周围的环境,身体贴着墙,不管有什么样的变故,都能算是有个应对,不至于两方受敌。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一个白色衣袍包裹的胸膛,江千里顿住脚步,目光顺着这个胸膛往上看,一个干净流畅的下巴,再往上看,穆轻舟那张特别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脸出现在视线中。 江千里眨了眨眼睛,后退一步:“国……轻舟?你怎么在这?” “……是穆轻舟,或者说,你觉得我姓‘国’,你叫的比较顺口?”穆轻舟看着她。 江千里有点尴尬:“没有没有,你说的哪里话。”仔细的看了看穆轻舟的脸,好像比之前更加白了。 “你脸色,怎么有点不大好的样子?”江千里想着,我还是先关心他一下,然后再同他商量提前结束三月之约的事情,这样怎么说都比较容易被接受。 穆轻舟瞥她一眼:“难得,你居然还能看出我脸色不大好。”绕过她向前走去。 江千里噎了一噎,看了看距离自己不过几步距离的挽辰宫大门,又回身看了看已经走出些距离的穆轻舟,呼出一口气,转身追了上去。 “轻舟,你要去哪呀?”江千里讨好的笑道。 “与你无关。”穆轻舟目不斜视。 “呃……”江千里吃了第一瘪。想了想,有求于人,吃点瘪也是正常的。脑中使劲回忆着矢黎想要央求她办事的时候,是个什么嘴脸来着? “轻舟啊,我这几天都没见到你,你是不是近日公务有些忙,你没休息好啊?”江千里继续笑道,还一边拿了折扇给穆轻舟扇风。 “我说了,与你无关。”穆轻舟继续向前走。 江千里又吃了第二瘪。 果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这两句话江千里是怎么听,怎么熟。现在如果能时空回溯的话,江千里恨不得回到那天将自己的舌头割下来,与你无关,与你无关,不会说点别的吗! “轻舟啊,那天,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那么说话,你还生气吗?”江千里做小伏低。 穆轻舟终于停下脚步,看向她。 江千里本来都做好吃第三瘪的打算了,穆轻舟突然的停住,她还往前闪了一段距离,赶忙又折回身,看着穆轻舟。 “错哪了。”穆轻舟看着她道。 “嗯,嗯?”江千里没反应过来。 穆轻舟皱了皱眉:“呵,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认错。”说着擡步继续向前走去。 江千里反应过来穆轻舟的话,赶忙上前两步拉住他的衣袖:“错、错、错、错在我不应该跟你顶嘴,不应该你不让我出去,我还出去,不应该回来冲你发脾气。” 江千里认错神速,这都得益于她的好师傅。 小时候,因为要刻意将她当成男孩子养,就不能像小姑娘一般脸皮薄,所以她师傅给她上的第一课,总结起来,就是简单的三个字:不要脸。 她师傅对她的训诫便是,如果一个人非常要脸面,他就做不成纨绔,做不成风流公子,就会被世俗所捆绑,所以下山前第一课,那就是:不要脸! 江千里随着师傅下山之后,行事做派,完全秉承了这三个字的精髓。 但是她对此的总结,却比她师傅要好听许多,她称之为:能屈能伸,大丈夫也。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因着江千里心中自有一番处世道理,她向着穆轻舟认错的态度,在穆轻舟看来,确实,非常,诚恳。 躬身弯腰,眉眼带笑,一手拿着扇子不住的给他扇着风,另一只手伸在他的腰后,一个挺奴才的样子。 穆轻舟终是叹了口气:“罢了,你也不用奴颜媚骨成这个样子。” 江千里完全不在意:“那你不生气了?” 穆轻舟看她一眼,擡了擡下巴,示意她跟他一起走:“不生气了。” 江千里直起身来,将折扇收好:“你既然已说了不生气,那这件事情上,我们就算翻篇了,”舔了舔嘴唇,小心觑着他的面色:“我今日还有另一桩事,想同你打个商量。” 穆轻舟侧头看她:“我就知道,你如此讨好我,并不是真心觉得你错了,来认错。” 两人说话间来到一处湖畔,湖中落着一座小亭,湖中的小亭边竖着石墩一路连接到岸边。 穆轻舟率先踏上第一块石墩,擡步轻盈地向着小亭走去。 江千里迈步跟上,在他身后道:“我确实是真心诚意的向你道歉,”注意着脚下:“再说不是说好了这件事翻过去了么。” 穆轻舟走到亭边,转回身来向她伸出手,江千里看了看那只莹白如玉的手掌,擡手握住,跨了上来。 那手掌干燥微凉,沉着有力,却在她走上小亭的一瞬间便收了回去。 江千里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失落。 穆轻舟转身坐到小亭中的石凳上,不知从哪掏出一套茶具,放置在石桌之上,倒了两杯茶,将一杯推到她这侧的石桌前。 江千里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这茶居然还是温的。 “说罢,”穆轻舟看着她道:“你要同我商量什么。” 江千里将茶杯放下,斟酌着开口:“我入宫也差不多半月有余,公主极聪慧,在琴艺一事上已经颇为精通,我觉得,我也没什么能教给她的了,不若,我提前结束课程,怎么样?” “你想要走?”穆轻舟看着她。 “唔,因我实在是没什么可教公主的了,在这宫里白吃白住,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江千里扯道。 “真实原因是什么,你厌烦了我,不想与我在同一处?”穆轻舟淡淡道。 江千里在他的话里竟听出了一丝委屈之感。忙摆手道:“并不是,并不是。我只是真的觉得,我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穆轻舟看了她半晌,这几日他虽在闭关,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江千里每日与鹤闽品茶对弈,饮酒享乐,这些事情,他全都知道。虽江千里对外的身份一直是个男子。可他知道,她毕竟是个女子。 早在他出关之前,他就想过,不能再让江千里留在宫中,不然纸包不住火,鹤闽也不是个傻子,如果鹤闽知道她是女子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也能预料一二。他不想他和她之间再生出旁的什么事端,从前种种,他现在回想起来,也总是心痛不能自抑,如今,他再不想冒什么险了。 穆轻舟点了点头:“也好,正好前几日,王君命我前往边城一趟,那边最近风雨不顺,王君颇为忧心,想遣我去看一看,你与我同去,可好?” 江千里愣了,什么意思?还得跟他待在一块? 穆轻舟看她神情,微垂下眼眸:“还是说,比起与我一同离宫,你更愿意待在这里。” 江千里抿着唇想了一想,虽然她极不愿与穆轻舟待在一处,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是,她万万不能继续在宫里多待,鹤薰对她越来越依赖,看着她的神情越来越痴迷,她无法对鹤薰言明自己的身份,所以,只能在这份感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时,先一步斩断它。 思及此处,江千里一咬牙:“好,边城风貌与青玉国内大不相同,我此前也一直想去看看来着,既然这次有幸能与你同行,我自然很乐意。”先答应他,等出了皇宫,有的是机会开溜。 穆轻舟看着她点了点头:“那明日,你便去同公主说一声吧,我们三日之后启程。” 江千里点了点头:“好。” 穆轻舟将自己的杯子推过来,对着江千里使了使眼色。 江千里面上堆起一个讨好的笑来,将他的茶杯拿过来,给他倒了杯茶,又双手递给他:“轻舟,喝茶,喝茶。” “亭子里面的,是国师和江先生?”鹤闽站在湖岸的另一边,对着身边的内官道。 内官恭敬道:“回殿下,正是国师大人与江先生。” 鹤闽看着亭内的两人,均是一袭白衣,面容带笑,看起来亲密非常,天蓝湖青,碧波微荡,两人坐于红亭之中,看起来倒是匹配的很。 鹤闽的手紧了紧,明明是一幅很让人赏心悦目的画面,但是他看在眼中,却觉得分外刺眼。这周遭的一切都变得让他异常烦躁。 鹤闽眯了眯眼睛,轻哼一声,转身离开。 第二十五章:我只把小薰当妹妹。 第二十五章:我只把小薰当妹妹。 第二十五章:我只把小薰当妹妹的。 鹤闽近日诸事繁杂,光是他母亲所说“夺嫡”一事,就令他心绪不宁,现在又多了个时时刻刻都会扰乱他心神的江千里。 鹤闽走走停停,深皱着眉。跟在他身后的内官,不敢多发一言。 三皇子最近总是这般愁眉不展,心思越发深起来。以前的三皇子,可不是这样的,贪玩好动,虽然并不沉稳,但是心性十分单纯。看来啊,这帝王家的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想要保持一个纯心,是十分困难的了。内官在心里叹气。 鹤闽突然回身,对着他道:“去桂月宫。” “是。”内官躬身道,两碎步走到鹤闽身前,为他引路。 桂月宫中,鹤薰心情不错,正同秋儿和冬儿坐在院子里,用清晨在御花园采下的蔷薇花做丹蔻。 鹤薰年龄小,比起那些大红的颜色,更为喜欢这种粉嫩的颜色。擡头见到鹤闽,鹤薰将手中的花瓣放下,提起裙角站起身来:“三哥哥。” 鹤闽擡步走过来,对着鹤薰笑笑:“做什么呢。” 秋儿和冬儿站起身对着鹤闽行礼,鹤闽摆了摆手。 鹤薰重新坐下来:“丹蔻啊,今年的蔷薇花开的格外好,这颜色粉的正是恰到好处,我就叫冬儿采了一些,做成丹蔻。”拿起一个小木槽,那里面是已经碾碎过滤好的蔷薇花汁:“好看么。” 鹤闽看了一眼,敷衍道:“好看,好看。”拉了拉鹤薰的肩膀衣角:“你同我过来,我有事问你。” 鹤薰疑惑的看了鹤闽一眼,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对着秋儿和冬儿道:“你们先弄着,我同三哥哥去说会话。” 秋儿和冬儿恭敬道:“是。” 鹤薰领着鹤闽走进屋中,两人坐到桌前。马上有小宫女拿了干净的棉布给鹤薰净手,又有小宫女奉了两盏茶到桌上。 鹤薰擦完手,端起一杯茶,抿了抿:“怎么了,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鹤闽看了看她,鹤薰不过才及笄,自己来找她问这个问题,好像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想到此处,鹤闽到嘴边的话,便有些犹豫。 鹤薰看着鹤闽犹犹豫豫的样子,彻底激发了她的好奇心,她隔着桌子一把抓过鹤闽的手:“到底什么事呀。快说,快说。” 鹤闽擡头看着她鹤薰,罢了,反正这件事左右也没其他人可以商量。 鹤闽拍掉鹤薰抓着自己的手:“你说,如果一个人,”擡眼看了看鹤薰,斟酌道:“就是,一个男子,他见到一个女子同另一个男子在一处,他就很,就很心里不痛快,烦躁,觉得很刺眼。这是何原因?” 鹤薰眨巴着大眼睛:“嘻嘻,你看到谁和别的男子在一起,你心里不痛快,觉得很烦躁,很刺眼呀?” 鹤闽忙道:“不,不是我,我就是,就说这个事情,这个事情,乃是右将军家公子的事情,今早在宗学,我遇见他,他同我说起,我就想着随便同你议一议这个事情,因着,我也不是十分明白到底是个什么原因,想着,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心思细一点,也许你知道原因呢。” 鹤薰一脸“你接着编”的表情看着鹤闽。 鹤闽端起茶杯掩饰的喝了口茶:“真的,真的。” 鹤薰双手抱在胸前,上挑着嘴角,半眯着眼睛盯着鹤闽。 鹤闽“诶呀”一声,将杯子放到桌面上,站起身来:“不信算了,你玩你的花泥巴去吧,果然问了你也白问。”说着便向外走。 鹤薰冲着他的背影做鬼脸:“那就说明你喜欢人家呗,喜欢还不承认,遮遮掩掩,不像个男人!” 鹤闽一怔,脚下停了停,转回身来看鹤薰:“你说什么。” 鹤薰轻哼一声,带着小得意:“我说,你看到那个女子,同别的男子在一处,心里就不痛快,那就是喜欢那个女子。你吃醋了,所以你才会觉得烦躁,碍眼。” 鹤闽眨了眨眼睛,低头想了想,原来,原来自己对她是这么想的?自己原来是喜欢她? 被鹤薰一语道破,仿佛遮住鹤闽心中的那场大雾被驱散了一般,心情如雨过天霁,格外的爽朗透亮。 鹤闽擡起头来,对着鹤薰摆了摆手:“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走了,不同你说了。” 鹤薰皱了皱鼻子,轻哼一声。 鹤闽一路往赤阳宫走的步伐甚是轻快,自己原是喜欢上了江千里,怪不得,自己看她,是越看越顺眼,她同他对弈的时候,他觉得她聪慧冷静;同他品茶的时候,他觉得她品味不俗;同他饮酒的时候,他觉得她潇洒肆意;同他一起看歌舞的时候,他觉得她解意识趣。 鹤闽看着江千里,是怎么看怎么好。原来是因为自己喜欢上她了。 鹤闽很高兴。想必江千里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吧,不然他忙着的这几日,她怎么总会来赤阳宫寻他,还会向鹤薰打听他,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她笑的那般明媚,是打从心底的觉得快乐。 鹤闽走到一半,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见江千里。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要去找江千里免不了要遇见国师,还是算了,自己喜欢江千里这件事情,还是不宜让其他人知道,如果国师发现什么端倪,去告诉了父王,那么后果就会很难想象。 还是先回赤阳宫,自己还有其他事情要绸缪,明天去鹤薰那里,也会见到江千里,到时候看情况再定吧。反正他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内心,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想到这,鹤闽心情愉快的朝赤阳宫行去。 第二天一早,江千里照例用完早膳,前往桂月宫。 鹤薰已经坐在院中,多日不见的鹤闽也出现在了院中。 江千里笑着走过去,对着鹤薰点了点头,冲着鹤闽道:“你最近几日在忙什么,也不见个人影,是不是独自一人偷跑出去玩了?没义气。” 鹤闽笑道:“怎么,几日不见,你很想我吗?” 江千里翻了个白眼:“想……,想太多了你,我只是很无聊罢了。” 鹤闽笑了笑没说话,他觉得江千里一定是害羞了。 江千里又教了鹤薰一些指法和奏琴技巧,看着鹤薰都已经掌握的差不多了,擡起手想要抚一下鹤薰的额发,想了想,将手重新放下,对着鹤薰道:“小薰,我能教给你的东西,你都差不多掌握了,我也没什么再能教你,大后天,我就会和国师一同离开了。” 鹤薰和鹤闽听到此话均是一愣,异口同声道:“什么?” 江千里转头看了看鹤闽,有些疑惑,又转过脸来对着鹤薰道:“我本就是闲人一个,懒散惯了,不能久居这皇宫之内,不过你放心,我不是给你一只鸽子么,你想我,便传信给我,我便来看你,好不好?” 鹤薰眼圈渐渐泛红,她想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想挽留江千里,但是她知道,她留不住他。他说的对,他无官无职,身为外男,并不可以久居深宫,他早晚有一天是会离开的。 鹤薰紧咬着嘴唇,一句话都没说,她慢慢站起身来,向着寝殿走去。 “小薰……”江千里想要拦住她。 鹤闽站起身来拦在江千里身前:“你让她一个人静静,小薰对你是什么感情,我想你心中不是不明白,既然你们并无可能,你就不要再给她什么希望了。” 江千里有些差异的看着鹤闽,复又低下头,也许鹤闽仅仅是站在公主与平民的角度在说这句话,但是他说的对,不管她是不是女的,就算他真的是男子又如何?她是江湖草莽,鹤薰是金枝玉叶,他们两个,不管是从什么角度看,都是不可能的。 江千里点了点头:“我知道。” 鹤闽看着江千里情绪有些低落,咽了咽口水,有些忐忑的开口:“你,你不会是,不会是也喜欢小薰吧?”如果江千里是个磨镜,那事情倒是有些不好办。 江千里猛的擡起头,皱眉看他:“你胡说什么,我只把小薰当妹妹的。” 鹤闽试探道:“真的?” 江千里白了鹤闽一眼:“脑子里一天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转身向着院门外走去。 今天还是先让小薰自己静一静,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这其中的道理,江千里明白,她肯定也明白。 鹤闽急忙跟上她:“我有事和你说,你随我去赤阳宫。” “不去,今日没心情。”江千里道。 鹤闽本来想的很好,日子还很长,并不急于一时,可是现在不同,她就要和国师离开皇宫。 如果是以前,她要走,他可以不拦她,她不想在宫中待着,他可以带她四处游玩。可是现在,他必须将她留在宫中,留在自己身边,这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她着想。 鹤闽在桂月宫前拦住江千里,左右看了看,宫道上时有宫人经过,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他拉住江千里的衣袖,将她重新拉入桂月宫,靠在门边一棵树后。 江千里甩开他拉着自己的衣袖:“你做什么。” 鹤闽握住她的肩膀:“你听着,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非常认真的,并不是同你玩笑。” 江千里不耐的将他握着自己肩膀的手甩脱:“有话快说。” 鹤闽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我喜欢你,想要你留在我身边,你愿不愿。” 江千里微睁着双目:“你疯了?”这鹤闽居然是个断袖? 鹤闽咬了咬下唇,话已经说出口,便没有什么可遮掩的了:“千里,我知道。” 江千里皱眉:“你知道个屁,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鹤闽将心一横:“千里,我知道你是女子。虽然现在我不能对你承诺什么,但是,你相信我,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喜欢你,你只要留在我身边……” 江千里眼中的神色从不耐转变成震惊,从震惊转变成杀机:“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鹤闽从没见过江千里眼里有过这种神色,就算是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们打起来之时,也不曾出现过这种神色。 但是,事已至此,他不能退缩,上前一步:“我说,我知道你的身份,我喜欢你,爱慕你,想要你留在我身边,你愿不愿意……” 江千里微闭双目,尽力克制住自己将鹤闽脖子扭断的冲动,她叹了口气,张开眼睛,一把将鹤闽推开:“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癔症?我看你今天要么就是没睡醒,要么就是吃错药了。”说着绕过鹤闽向着宫门外走去。 鹤闽再一次将她拦住:“就算,就算你现在不喜欢我,那你为什么要着急离宫?你留在这里不好么,有我,有小薰,有吃有喝……” 鹤闽不提小薰还好,提到小薰,江千里只会更加想要离开,她不能让小薰再继续对自己迷恋下去。 江千里不耐的将鹤闽一把掀开:“趁我还在好好和你说话,我劝你吃好药再出门。”说着,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鹤闽看着江千里的背影,眼神暗了暗,握了握拳,站了一会,也擡步走了出去。 不远处的另一棵树后,鹤薰不可置信的捂着嘴,眼泪顺着脸颊滴落下来,手中握着一个香包,已经被她捏的皱皱巴巴。 第二十六章:千里哥哥,再见。 第二十六章:千里哥哥,再见。 第二十六章:千里哥哥,再见。 鹤薰心里其实很清楚,她和江千里是不可能的。她是公主,江千里只是一介庶人。就算她再怎么喜欢江千里,她的父王也绝不会将她嫁给江千里。 她只是一直不想承认这点而已。她只是想多和江千里待在一起久一点而已。就算她知道,江千里总有一天会离开她,她只是希望这一天慢一点来临而已。 她对江千里,可以说算得上是一见钟情吧,街头偶遇,惊鸿一瞥。江千里是她所见的男子中最为俊秀的。她知道,光看一个人的皮囊很肤浅。可她就是这么肤浅。 一开始,她对江千里也仅仅是浅显的喜欢,就像喜欢一件漂亮衣服,一件打造的格外精致的首饰。 但是她没想到,会在宫中第二次与江千里重逢。她自然是满心欢喜。随着与江千里的每日相处,她发现,她越来越喜欢他,越来越想要同他一直在一起。 直到她听到他要离开,她很心伤,也很失落,但是她知道,这无可避免。想通了这些,她本想将自己的贴身香包赠予他,以表心意,却没想到,听到了江千里与鹤闽的对话。 江千里,她居然是是个女人!她的千里哥哥,她心心念念喜欢的那个人,居然是个女人! 从院门子那棵树到寝殿的短短距离,每走一步,她的心都抽搐着疼痛,每走一步,都像是要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鹤薰失魂落魄的趴到床上,眼泪大滴大滴的滑落下来,氤氲了床上的锦被。她恨江千里的欺骗,也恨自己愚蠢。 秋儿和冬儿站在屏风边上,看着趴在床上痛哭的公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敢贸然上去问。只能干着急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江千里从桂月宫走出来,一路向着挽辰宫行去。 鹤闽是如何发现自己身份的?自己女扮男装数十载,按理说,不应该会被这么轻易看穿才是啊。而且,这世上知道自己是女子身份的,除了她爹,她师傅,还有小安,根本连矢黎都不知晓。 而这三人,可以说同鹤闽完全没有交集,更不可能是谁告诉他的。 江千里溜着墙根儿一边往挽辰宫走,一边琢磨这件事。 莫不是……江千里心里一咯噔,那天自己出宫之前,遇见喝醉的鹤闽,他同自己撕扯之中拉开了自己的衣领,注意到了自己没有喉结? 江千里下意识的理了理领口。眯了眯眼睛,果然还是自己大意了。那现在鹤闽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要不要……江千里脑中闪过一个危险念头。 她赶忙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他再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的朋友,又是鹤薰的亲哥哥,况且还是个皇子,杀他灭口,恐怕会生出许多其他麻烦。 算了,反正自己马上就要离开皇宫了,当今王君最是厌恶朝廷之人与江湖之人相勾结,更别提鹤闽还身为皇子了。估计他也很难同江湖之人扯上什么关系。 想到这,江千里松了口气,这皇宫果然跟自己八字不合,还是早日离开为妙。 第二天清晨,江千里早早的用完早膳,想着早一点去桂月宫,好好安慰安慰鹤薰,毕竟算上今日,两人也就只剩明天一天的相处时光,江千里心里其实也很舍不得鹤薰,毕竟她真的觉得鹤薰单纯可爱,打从心底喜欢她,将她当成妹妹一般。 江千里为了哄鹤薰高兴,还特意在自己那小院中折了一朵白莲,趁着穆轻舟不注意偷偷带了出来,想着一会送给鹤薰。 江千里手中托着那朵白莲,一路行至桂月宫。 江千里刚跨进院门,就被秋儿拦下:“江先生,公主今日身体不适,不上课了。” 江千里微微皱眉:“身体不适?公主怎么了?我去看看。” 秋儿冷眉冷眼:“公主身体抱恙,自有医官来看,江先生身为教琴先生,恐怕不便入内。” 江千里心中担心鹤薰,便要绕过秋儿走进去,秋儿继续挡在江千里面前,双臂展开,拦住去路道:“江先生,公主说了,身体不适,不便上课,还望自重。” 江千里眸中神色渐冷,刚要开口。秋儿身后传来冬儿的声音:“秋儿,让江先生进来。” 秋儿回身看着冬儿:“可是,公主说……” 冬儿摇了摇头:“公主说,让江先生进来。” 秋儿撇了撇嘴,轻哼一声,退到了一边。 冬儿行了上来,对着江千里略微福身:“江先生,公主在偏室,请您移步。” 江千里点了点头,随着冬儿来到偏室。 这偏室可以算是鹤薰的收藏室,四周都是木架,矮柜,摆放着鹤薰很喜欢的东西,有的是王君赏赐,有的是番外进贡,有些是她自己偷偷溜出宫外看到的小玩意,便买了回来。 冬儿将江千里引到门前,恭敬道:“先生,公主就在里面。”说着躬身退了下去。 江千里轻轻的将门推开,便看到鹤薰背对着自己,站在一个小梯子之上,手中把玩着什么东西。 “小薰……”江千里开口道。 “你来了。”鹤薰将她打断,声音淡淡的,依旧保持着背对着她的姿势。 “我,”江千里感觉鹤薰情绪有些不对,想着可能是因为自己要离开,她还在生闷气。江千里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快一些:“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鹤薰完全不在意,她依旧保持着背对江千里的姿势,将手中把玩的一个小偶放置在架子之上,又从架子上拿下另一个物件。 江千里微微侧身,看到她手中拿的乃是一个琉璃景珠。整个珠子用浅琥珀色的琉璃打造,里面嵌着一方小景,看上去十分精致逗趣。只是离得远,江千里看不到那里面嵌的是何景色。 “你看,”鹤薰转过身来,将琉璃景珠托在手中,伸给江千里看:“这里面的景致是不是很漂亮。” 江千里上前一步,去看这琉璃珠里面的景致,乃是一方小巧桃林,桃林中还藏了一只可爱的小狐貍。栩栩如生,分外有趣。 江千里笑了笑:“是很漂亮,尤其是这只小狐貍……” 话还没说完,鹤薰一松手,琉璃景珠从手中掉落下来,直接摔在地上,碎成一地残片,里面的景致也分崩离析。 江千里挂在嘴角的笑还来不及散去,就那么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鹤薰。 “好看,漂亮,逗趣儿,”鹤薰低下头看着碎成一片片的琉璃景珠:“有什么用呢?”擡起头看着江千里:“你知道么,当初父王把这个赏赐给我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它,就觉得真是太漂亮了,尤其是里面的景致,”歪了歪头:“我就问父王,这里面的景儿,是个什么地方?世间真的有这么漂亮的地方吗?大片的粉色桃林,憨态可掬的小小狐貍,我真的好想去亲眼看一看。” 鹤薰走下木梯,俯身捡起那只小小的狐貍,握在掌心,小狐貍上沾了琉璃碎渣,划破了她的掌心,鲜血渗了出来,她却浑然不觉,擡起头看着江千里:“你知道父王怎么说么?” 江千里看着鹤薰流着血的手掌,微微皱眉,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鹤薰仿佛根本不在意江千里的回答,她站起身来,脸上挂着一丝苦笑:“父王说,‘小薰这个傻孩子,这里面的景致,是完全不存在的地方,是匠人的想象,这世间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处地方’,”鹤薰轻轻笑了起来:“不存在的,不存在的,”突然止住了笑容,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江千里:“是假的。” 江千里心里一紧,轻轻出声:“小薰……” “我喜欢的是假的,是根本不存在的。我一直以来就是个傻瓜……”鹤薰的声音里带了些颤抖。 “小薰……”江千里轻唤道。 “你走吧。”鹤薰突然转过身,背对着江千里:“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鹤薰深吸一口气:“本宫不想再见到你了。以后,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江千里混身僵硬,她动了动手指,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去,她的秘密,她有什么秘密?无外乎是她的身份而已,怎么短短两天时间,好像她的身份就被所有人都看破了? “小薰,我,你听我说……”江千里试图解释,鹤闽对她如何,她不在乎,但是小薰,她真的不想小薰受伤,虽然她知道,这伤口是自己带给小薰的,但是她也想要去安慰她。 “你没听到本宫的话么。”鹤薰的声音非常冷,淡漠而疏离,是上位者对待下臣的蔑然:“本宫不想给你难堪,毕竟于情于理,本宫还要尊称你一句‘先生’,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本宫面前。不然,就别怪本宫翻脸。” 江千里余下的所有话,全部被这几句“本宫”噎了回去。她苦笑两声,罢了,本就是她的错,是她先招惹鹤薰的,是她一开始便觉得鹤薰有趣,才会没有分寸的亲近她。 江千里对着鹤薰的背影行了一礼,想了想开口道:“我走了,如果你……”顿了顿:“如果公主他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传唤我便是,天涯海角,千里必定赶来。” 鹤薰依然保持着背对着她的姿势。江千里看了看她,有些弱小单薄的身躯,却偏偏要倔强的站在那里。 “对不起……”江千里低低道,转身离去。 听到江千里已经远去的脚步声,鹤薰终于撑不住,跌坐在地,手里紧紧的握着那只小小的狐貍,泪水早已湿透了衣襟,她不住的抽着气,喃喃道:“千里哥哥……” 千里哥哥,再见了。 第二十七章:离宫。 第二十七章:离宫。 第二十七章: 江千里躺在挽辰宫自己小偏室的床上。有些提不起精神。 鹤薰的事情,她怎么想,怎么觉得心里堵得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窗外月上中天,繁星点点。夜风透过窗棂轻吹进来,调皮的掀动床幔上的轻纱。 房间中并未点烛火,只有月色清冷的照进来。 江千里觉得,今晚的月色好像格外明亮。她左右也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来,支着下巴在床上枯坐了一会,叹了口气,起身穿鞋,随意披了件外袍,拉开门走了出去。 今夜的月亮果然圆的特别。像是伸手便可触摸一样,院中的白莲也比往日开的更加灿烂,院中萦绕着淡淡的白莲香气。与圆月遥相呼应,像是一朵一朵的水灯一般,散着淡淡光晕。 江千里觉得很新奇,揉了揉眼睛,莲花会发光?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她凑近那些淡淡泛着光晕的白莲,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触摸那白莲边缘的艳红。 突然,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江千里皱眉去看,指尖被那莲花的边缘划破,一滴血珠,滴落到那白色莲瓣之上。 忽地,平地卷起一阵暗风,江千里向后踉跄两步,云层瞬间遮住天幕中那轮圆的不像话的月亮,黑暗笼罩过来,那水缸中的白莲,光芒却越盛。 一丝黑气不知从哪快速的向着江千里窜去,江千里像是感觉到什么,转头去看,就在黑气要袭入她额头之时,一抹白色身影掠至她的身前,随意的一挥手,那黑气便消散无踪。 暗墨色的云层也随之散去,那轮明月又重新照亮整个小院。 江千里恍惚回神,看了看身前抱着自己的那个人,眨了眨眼睛,穆轻舟俊美的面容之上,少有的挂了一丝担忧神色,眉头微蹙,凝眸看她。 江千里歪了歪头:“轻舟,你在这里做什么。” 穆轻舟松开江千里,后退一步,想了想,又上前一步给江千里拢了拢衣襟,却并没有回答江千里的话:“你大半夜不睡觉,出来做什么。” 江千里直觉今夜脑子有些不够用,可能是鹤薰的事情太过让她心神不宁吧。 穆轻舟没有回答她,却还反过来问她,若是平时,她定会顶一顶嘴,但是今晚,她显然没有这些心情。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江千里低下头,脚尖轻轻的踢着院子的小石子。 穆轻舟看着她,叹了口气,走过去拉起她被割伤的手指:“这九瓣佛莲,月圆之夜,边缘便会锋利如刀,你去触它,难免不被割伤。”说着,他的指尖萦绕起淡白色光芒,那光芒轻轻的落在江千里被划破的手指之上,伤口便慢慢愈合起来,一丝伤痕也无。 “你有什么心事。”穆轻舟将手收回,看着她淡淡开口。 并不是疑问,是很肯定的语气。 江千里低下头,摸了摸鼻子,她确实有心事,但是这种心事要如何开口?她要怎么说,因为自己女扮男装,导致小薰倾心于她,如今发现真相,心碎神伤。 穆轻舟看了她一会,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酒壶,递到她面前:“沉月酿,要尝尝么。” 江千里擡起头,看着穆轻舟被月色镀了一层柔光的俊颜,轻叹口气,伸手将那酒壶接过,笑着开口:“沉月酿?没听过,尝尝。”说着,将木塞扒开,咕咚咕咚饮了几大口。 那酒入喉淡爽绵长,并不辛辣,入腹之后,四肢百骸均有一种透凉之感。口腔中萦绕起淡淡清香。 江千里眯了眯眼睛,擡起袖子擦了擦嘴:“好酒!” 穆轻舟看着她笑了笑:“你既然在宫里待的不开心,我们明日便提早启程,离开这里。” 江千里手中捏着酒壶,手指刮了刮那木质酒壶的纹络:“好。” 第二天,江千里揉着头坐起身来,她有些想不起来昨天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自己将穆轻舟那壶酒都饮了,他们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话,但是说了什么,她却完全想不起来。 饮酒误事!饮酒误事啊!现在只希望自己别说些有的没的就好。 江千里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反思,门外传来内官的声音:“江先生,您可起了?” 江千里清了清嗓子:“唔,起了。” “国师大人已经在正厅中候着您了。”内官又道。 江千里揉了揉眼睛,候着自己干什么?想了想,哦,对了,穆轻舟说,今天便离开皇宫。 想起这个,江千里一骨碌从床上跳下床来:“好,我马上过去。” 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将自己的一些衣服简单打了个包袱,江千里将包袱背在身上,拉开门走了出去。 江千里随着内官来到正厅,便看到穆轻舟正在同他自己下一盘棋,擡眼看到江千里走进来,对着侯在一旁的小丫鬟挥了挥手。小丫鬟会意,躬身退了下去。 穆轻舟继续看着棋盘:“坐。” “坐?不走吗?”江千里将包袱拎在手中,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不多时,小丫鬟端了个木盘,上面放着一个白玉碗,恭敬的呈给江千里。 江千里看了看那白玉碗中的褐色液体,疑惑的看着穆轻舟:“这是什么?” “醒酒汤。你昨夜饮了那么多酒,头不疼么。”穆轻舟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淡淡道。 不提还好,经穆轻舟这么一说,江千里直觉太阳xue一跳一跳的疼。她将玉碗拿起,一口将里面的液体喝光。砸吧砸吧嘴,味道居然还不错。 本来觉得刚才胃里还有些空空的烧灼感,喝完这东西,居然那些烧灼感也没了。宫里的东西就是好。 穆轻舟擡眸看着江千里将那碗镇魄汤一饮而尽,嘴角弯了弯。 昨天有人用搜魂术来探查她的气息,显然是魔族人所为,虽然不知道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但是昨晚她的血滴到九瓣佛莲之上,引发的震动显然也被魔族的人察觉到了。 看来,就算没有鹤薰和鹤闽的事,这皇宫也不能多待。 鹤薰和鹤闽之事,是江千里昨夜喝多了对他说的,虽然她在饮醉之后,依然将嘴封的严严,并没有说漏她本是女儿身之事,但是关于鹤薰和鹤闽,她却是像竹筒子倒豆一般,霹雳吧啦的说了个全。 只是故事有些差异,她说鹤闽没准是个断袖,居然喜欢她,鹤薰乃是金枝玉叶,也喜欢她,她虽然也很喜欢鹤薰,但是两人的身份云泥之别,她不想鹤薰伤心,但是鹤薰还是很伤心,为此她很是伤神云云。 说到最后,便语无伦次的开始吃自己的豆腐。穆轻舟很无语,但是又觉得这般饮醉的江千里让他觉得很亲切,仿佛就是当年的她,坐在自己身边。 江千里看着穆轻舟仿佛又透过自己在看其他人,对着他摆了摆手:“轻舟,咱们还走不走了?” 穆轻舟回过神来,将手中的棋子放入到棋盒之中,站起身来:“你确定准备好了?” 江千里想了想,手指不自觉的捏紧包袱:“再等我一柱香。”说着转身走了出去,快速的跑回了自己的那个小偏房。 在房间中找了纸笔,坐在桌前想了想,刷刷点点,写了两封信。叫内官拿了两个信封,将两封信装好,又在信封上写上两个人的名字。左思右想了一会,又从怀中掏出一枚银色的镂空叶子,这是他们重冥教的教印,全教上下只有她爹和她有。见此印,犹如见到教主亲临。重冥教上下,莫敢不从。 打开其中的一个信封,将那枚银色的叶子塞了进去,又想了想,这枚银叶子并不多贵重,如果说有哪里与众不同,乃是镂空之处的叶脉上面,都反复镌刻了她爹的名字而已。但是这种细节,不仔细看,谁又能发现呢,没准就当成一个普通的银叶子了。 将信纸重新抽出,又写了一些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甩了甩信纸,吹了吹,等上面的墨迹干的差不多了,又再次折好,然后将那枚银叶子一并塞了进去。 做好这一切,江千里拿起一旁放置的蜡烛,将蜡油滴落在信封的封口处。等到蜡迹干透,江千里站起身来,拿着两封信交给侯在门外的内官:“将这两封信交给三皇子和凝玉公主,务必亲手交到他们手里。” 内官双手恭敬的接过两封信:“是。” 江千里擡步向前院走去,走了一半,回过身来,从怀中又掏出一小袋碎银子,掂了掂,扔给那名内官:“此事,你上心一些,务必将这两封信亲自交到三皇子与凝玉公主手中,尤其是凝玉公主的那封。” 内官将那小袋银子接住,感受到其中的重量,忙满脸堆笑,不住的点头:“奴才明白,奴才明白,请江先生放心,奴才一定亲手将信交到三皇子和凝玉公主手中。” 江千里点了点头,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转身走了出去。 来到正厅,穆轻舟正以手支头,闭眼小憩。听到江千里走进来的脚步声,淡淡开口:“可以走了?” 江千里点了点头,理了理背上的包袱:“嗯,好了,我们走吧。” 穆轻舟站起身来,走到江千里身侧,并为停留,继续朝前走去。 江千里转身跟上他的步伐:“用不用去同王君辞行?” “不用,我今早已经同王君说过了。”穆轻舟淡淡道。 江千里点了点头。两人一路行至宫门口,宫门处已经有了一辆马车侯在那里。 穆轻舟在宫人的搀扶下跨上马车,江千里跟在他身后,在上马车之前,朝着高高的宫门深深的看了一眼。 第二十八章:乃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第二十八章:乃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赤阳宫】 亥时,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一片安眠之中,只有宫道上巡逻士兵整齐的脚步声,轻轻回响在宫城之中。 一个黑色人影,悄无声息的躲过巡逻的侍卫,闪身进了鹤闽的书房。 鹤闽感觉到有人推门而入,完全没有惊慌,他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站起身来,对着那披着斗篷将全身都笼在其中的人微微点了点头:“您来了。” 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点了点头,声音低沉:“三皇子,老夫之前跟您说的事情……” 鹤闽摆摆手,微微皱眉:“除了这件事,您可以再提一件。” 披着斗篷的人笑了笑,但是笑声却很冷:“您舍不得?” 鹤闽有些不耐:“我只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杀江千里。” “皇子,”那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缓缓道:“老夫答应过您的母亲,会助您铲除异己,笼络那些还有没站队的大臣,而作为回馈,老夫只需要您杀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您都不愿?”那人冷笑一声:“如果不是她如今还在皇宫之内,这件事情,本也不需要皇子你来办。” 鹤闽抿着嘴唇,没有说话。江千里今天白天,就已经跟着国师出了皇宫。但是自己不能告诉他,不然千里就会有危险。 那人仔细的观察着鹤闽的表情,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心中便存了疑虑,试探道:“难道说,她现在已经不在宫中?” 鹤闽一愣,随即开口道:“她确实还在皇宫之内,她是国师寻来给我妹妹教习琴艺的老师,如今课程还没有结束,当然还在宫中。” “是么?”那人点了点头:“也罢,既然三皇子不愿答应老夫这个要求,那老夫也不好强求。或者,”那人想了想:“老夫斗胆,跟三皇子要一批宫中近卫的兵刃,不知这个要求,皇子可否应允啊。”他从鹤闽的表情,就已经看出,想必江千里已经不在这宫中,虽然他不知道江千里突然离宫的原因,不过这正中他的下怀,只要江千里不在宫中,那么一切便都好办了。 鹤闽看他不再纠缠江千里的事情,心中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您要宫中的兵刃做什么?如果是缺少兵器,我可以出钱,您可以去找一些兵刃铺子购买。” 那人摇了摇头:“三皇子有所不知,老夫帮你铲除那些太子的拥趸,有些可以用钱收买,但有些,”摇了摇头,做了个摸脖子的动作:“却必须要如此处理。” 那人顿了顿又道:“意外身亡,倒是个好办法,但是,想要扳倒太子,我们还需要一些谋略。” 鹤闽眯了眯眼睛:“您是说……” “不错!”那人点了点头:“正是嫁祸!您在朝廷中的印象,一直是无欲无求,不涉争斗,除了您,现在与太子针锋相对的人,便是二皇子,如果说,太子的拥趸,死于宫中兵刃之手,那么您觉得太子会怀疑谁呢?” 鹤闽心中一惊,这人真是好深的计谋。 “届时,他们俩个鹬蚌相争,您只需要坐享渔翁之利即可。”那人笑了笑:“如今王君身体康健,两个儿子便如此这般内斗,您觉得,他心中可会高兴?” 鹤闽垂下眼眸,他的父王,在他心中一直是慈父的形象,但是这样慈爱的父亲,就因为看见母亲与面前这个人在行宫密谈,便狠心下毒,想要母亲的性命。连解释都不愿意听。如此冷酷多疑,如果真的像面前这个人说的那般,只要稍微听闻二皇子与太子暗中争斗,那么他们俩个在父王心中的印象,便会大打折扣。 “好,”鹤闽压低声音道:“三日之后,我会将兵刃运送到城门附近的鸿运客栈,到时候,您只需要派人去取便可。” 那人想了想,三日。心中略有筹算:“好,那此事便这么定了,三皇子,您在宫中一定小心行事,万不可被人发现您的野心,您只需要安心等待即可。” 鹤闽点了点头:“如此便多谢前辈了。” 那人挥了挥手:“不必言谢,您和我各取所需,只是您千万记得答应过老夫的事情,他日您荣登大宝,不要鸟尽弓藏便好。” 鹤闽深鞠一躬:“如果真如您所说,我们此番谋划大成,鹤闽定当不会忘记您的大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国舅之位,非您莫属!” “好!三皇子切记您今日的这番话,老夫也不算白忙一场。” 随着那人的话语,他身形一动,消失在书房之中。 书房的门大开着,夜风灌入屋中,桌上的油灯跳了两跳,鹤闽走过去将门重新关好,又拿了银镊子轻轻挑了挑桌上的油灯,那火苗渐渐燃的稳了。鹤闽盯着那烛火看了一会,回到桌前,拿起那本并未看完的书卷,又看了起来。 …… 城外一间客栈的上房中。 江千里坐在屋中的桌子旁,拄着头看着穆轻舟,她想不明,穆轻舟这次出行乃是奉了王命,不带随从便也罢了,毕竟穆轻舟会妖法,他不去害人就不错了,自保肯定是完全没问题。 可是钱带的不多这个事,她真是怎么想也想不通。 “轻舟,你别看我这样,我其实还是有小金库的。”江千里站起身来笑嘻嘻的来到穆轻舟身前。 穆轻舟正在窗下的矮塌上同自己下棋,听到江千里的话,擡起头来看她:“千里,你想说什么。” 江千里心想,嘿呀,还问我想说什么,我这还不是给你留脸面么,非得说的那么直白?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我是想说,我们为什么要住一间房?我们明明可以开两个房间啊。” 不错,这才是江千里真正想说的,他们来到这个小镇休息,穆轻舟走入客栈便同掌柜说只要一间上房,当时自己问他,为什么只要一间上房?他说,“因为行程漫长,盘缠有限,要省着点”。所以江千里想了半晌,才想着要不要委婉的跟他表达一下,其实自己完全可以自掏腰包来再开一间房。 穆轻舟冲着江千里擡了擡下巴,示意她坐到自己的对面。 江千里狐疑的坐了过去。 “会下棋么?”穆轻舟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分别收到棋盒里面,看着江千里道。 “略懂一二,并不十分精通。”江千里看了看棋盘。 穆轻舟点了点头:“无妨,打发时间而已。”说着将两盒棋子端给江千里:“黑子白子?” 江千里拿过白子:“白的……”突然想到什么,接过棋盒的手一顿:“等等,我不是来跟你下棋的吧。” 穆轻舟将黑子棋盒收回来,捏起一枚,落到棋盘之上:“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江千里将棋盒重重的放到桌上:“穆轻舟,你什么脑回路?我再同你说要另开一间房的事情!” 穆轻舟看着她:“为什么要另开一间房?” 江千里哑然,这什么鬼问题:“不再开一间房,我们怎么睡,我都闹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说到这里,心中有些气闷,自己想开房间再去开就好了,为什么要问他,站起身来:“算了,我多余问你,你休息吧,我去再开一间房。” 穆轻舟没说话。 江千里走到门边,伸手去拉门,发现门怎么拉也拉不开。她心里有气,暗自运力,发现门还是打不开。 江千里猛然回过头去,果然看到穆轻舟一手支头,嘴角含笑的看着她。 “穆轻舟!你别欺人太甚啊!”江千里怒道。 穆轻舟挑眉:“我做什么了。” “你又使了什么妖法,为什么门打不开?”江千里怒目而视。 穆轻舟站起身来,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千里,”他淡淡道:“你心中想的什么,我很清楚,再开一间房,明早,想必我就见不到你了吧。” 江千里一瞬间有些泄气,转念想了想,对着穆轻舟道:“国师大人,我不晓得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也不明白你非要将我困在你身边做什么,你当初在万剑宗救我,我很感激,你让我随你回宫给凝玉公主当老师,我也应了,”叹了口气,继续道:“确实是我,先提出提早结束三月之约,但是你可能不晓得,公主已经厌烦了我,就算我不提出,想必她也会去同你说,不想再让我教她。” 江千里转回身走到穆轻舟面前:“如今,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完成,你还将我留在身边,做什么呢?我只不过是一介江湖草莽,自由散漫惯了,我帮不了你什么,也为你做不了什么,你强留我,又有什么用呢?” 江千里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可算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她心中暗想,我话都说的这么诚恳透彻了,穆轻舟听完应该会让我走了吧。 穆轻舟盯着她看了半晌,眼中神色复杂。 就在江千里决定放弃,明天再想别的办法开溜算了的时候,穆轻舟垂下眼眸,语气中带着无尽的委屈与深情,仿佛江千里是多么可恶的一个负心汉一般。 穆轻舟说:“千里,你就没想过,我这么不折手段、死皮赖脸的想将你留在身边,乃是因为,我喜欢你么。” 第二十九章:要不是老子打不过你,早宰了你了。 第二十九章:要不是老子打不过你,早宰了你了。 江千里震惊了,石化了,完全不敢动了。她甚至不敢下意识的回问穆轻舟,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这这这这这穆轻舟果然是个断袖!? 可是,如果穆轻舟是个断袖,但自己是个女的啊,自己同他是没有结果的!如果穆轻舟不是个断袖,但自己是个男的,自己同他也是没有结果的! 江千里脑内一团浆糊,呸呸呸,自己想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江千里晓得自己一向桃花不断,但之前也都是母桃花啊,怎么去了宫里没多久,就招了两朵公桃花?这宫里的人,果然都比较不能按常理推断之。 穆轻舟看着江千里瞠目结舌的模样,轻笑起来:“你以为,我会这么说么?” 江千里一瞬不瞬的盯着穆轻舟:“什什什么意思?” 穆轻舟笑道:“你以为我会说,我想把你强留在身边,乃是因为喜欢你么。” 江千里一直提在嗓子眼儿的心落回了肚子,咽了咽口水道:“所以呢,是什么?” 穆轻舟转回身,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吹了吹茶杯上飘然而起的水汽:“无聊罢了。” 穆轻舟垂下眼睫,眼中的神色变得暗淡。自己不过是同她说喜欢她,她便惊慌成这般样子。看来,自己还是不能太心急了。免得适得其反,遭她厌恶。 江千里慢慢走过来,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握在掌心,茶杯的温度透过手掌传递全身。不知为何,听到穆轻舟说“无聊罢了”的时候,她居然会有一种很冷的感觉。 她眨了眨眼,将茶杯握的更紧一些,转头看了看开着的窗户,虽是夏日,但现下已经八月中旬,夜晚的风,还是带着凉意。所以她才会感觉到冷吧。 江千里转了转手里的茶杯,看着穆轻舟:“无聊是什么意思?我是你解闷儿的玩意儿么?” 穆轻舟擡眸看她:“你怎么会这么想。”他不想她误会他:“我将你留在我身边,确实是因着我很无聊,但是,”他看她:“你怎么会是解闷儿的玩意儿?我很欣赏你,觉得你率性直爽,想同你亲近,结交,这有什么不对么。” 江千里哑然,穆轻舟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确实是挑不出什么错处,觉得自己率性直爽,很欣赏自己,想跟自己交个朋友,于情于理,也没什么不妥。 江千里感觉到自己的脑容量仿佛不是很够,她总觉得穆轻舟这番话里面有什么错漏,但是又实在是挑不出错漏。 头疼。江千里拍了拍脑袋,穆轻舟真是让她觉得十分头疼。 穆轻舟看着她的动作,语气中带了关切:“可是哪里不舒服?” 江千里擡头看向他,摇了摇头:“没什么。你都这么说了,本少主也不是个什么矫情的人,既然你有意想要结交我,那我自然愿意交你这个朋友,那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那睡一个屋子也没啥。”想了想走到窗边,将窗子关好,顺便坐到了矮塌之上:“你是国师么,身娇肉贵,你睡床吧,本少主江湖浪荡惯了,睡这就行。” 说着和衣而卧,抱着肩膀闭上了眼睛:“记得熄灯啊。” 穆轻舟看着江千里的样子:“你之前可还同别的‘朋友’,同屋而眠过?” 江强力晃了晃头,末了补充道:“你是第一个,别的朋友没你这么小气,开两间房都不愿。” 穆轻舟轻轻牵了牵嘴角,什么都没说,转身熄了灯,朝着床榻走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脱衣服,盖被子的声音,江千里撇了撇嘴,这个穆轻舟,一点谦让精神也没有,也不说给自己拿床被子,这么睡着了,非着凉不可。 江千里将眼睛张开,嘿嘿,不过本少主何许人也,当然不可能真的在矮塌上睡一宿,等他睡熟了,自己就开溜。 江千里聚精会神的竖起耳朵听着穆轻舟的呼吸声,准备着等他入睡,便溜之大吉。 可是聚起精神真的很累,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薰了香,是好闻的崖柏味道,窗外夜风轻拂着树叶,发出沙沙轻响。柔和的月色透过素白的窗纸映照进来,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又安宁。 江千里迷迷糊糊,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 穆轻舟听到矮塌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轻轻起身,走下床来,来到江千里跟前,矮塌上的少女此时已经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柔嫩的脸庞,如蝉翼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宛若樱瓣的薄唇,安静美好的像是最为精致的画卷。 他轻擡起手,抚摸过她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之上。指腹轻轻的摩擦着,眼神中带着无限的眷恋与深情。 感知到外界的侵扰,少女轻轻皱了皱眉,嘟囔了两句,翻过身去。 穆轻舟淡淡笑开,俯身将少女抱起,走回床塌旁,将她慢慢的放到床内侧,替她盖好被子,看着她自己将被子又紧了紧,满足的牵了牵嘴角。 穆轻舟轻叹一声,和衣躺在她的外侧。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穆轻舟看着她美丽的睡颜,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 晨光熹微,雄鸡啼唱。 江千里微微张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张俊美的脸,脑子有一瞬间的迷蒙,她刚想翻过身去,再睡一会,猛然发觉不对,一下坐起身来。 她左右看了看,双目圆睁,看着床上的另一个人。穆轻舟!?怎么回事?昨天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就算自己睡着了,明明也是睡在窗下的矮塌上面的,怎么会跑到床上来!? 穆轻舟感觉到江千里的一系列动作,微微张开眼睛,又重新闭上,嗓音中带了一丝沙哑:“不用起这么早,再睡一会,我们不急着赶路。”说着还拍了拍她之前躺过的地方。 “睡你个大头鬼!”江千里怒道。她掀开被子,跳了起来,因为床高有限,跳起来的一瞬间磕到头顶,又嘶的一声蹲下身来,捂着头怒瞪着穆轻舟,咬牙切齿道:“妖道!” 穆轻舟侧躺看着江千里这一系列窒息操作,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千里,你一大早上,就要给我表演这么精彩的把戏,我有些受宠若惊。” 江千里捂着头,蹲在床上,没好气道:“少废话!我昨夜明明睡在矮塌之上,为什么今早却在床上醒来?肯定是你!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 穆轻舟止住笑,单手撑起头,保持着斜躺的姿势,看着江千里挑了挑眉:“别说不是我,就算真的是我,那也是为了你好,你睡在窗边矮塌,又没被子,很容易着凉的。” 江千里快速捕捉到话里的信息点:“不是你?是什么意思?不是你是谁,难不成还是我半夜自己爬到床上来的么?” 穆轻舟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正是。” 江千里瞬间直起腰板:“你放……,”看到穆轻舟的眼神:“胡说!我怎么可能会自己爬到你床上?” 穆轻舟转了转眼珠,叹了口气道:“你昨晚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说冷,然后便不由分说的爬到床上来了,我看你确实是很冷的样子,抱着双臂,又不忍拒绝。” “穆轻舟,你当我傻么?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怎么可能睡在里面?”江千里眯了眯眼睛咬牙道。 穆轻舟接着又叹了口气,淡淡道:“起初,你确实是在外面和衣而睡,可是睡到一半,就来抢被子,我只能将被子分给你一些,可是后来,你却趴在我身上,”说着还很委屈一般,摇了摇头,语气充满幽怨:“那怎么行,我只好将你推开,这么一趴一推,你就睡到里面去了。” 穆轻舟擡眸看了江千里半晌:“千里,我还没有怪你半夜-爬-床,又轻薄我,你怎么反倒冤枉起我来。”说着还拢了拢衣襟,仿佛江千里昨晚真的轻薄了他一般。 江千里恨的牙痒痒,绕过他从床脚走下床来:“行!那算我对不住你行了吧!今晚我们分房睡,你就不用怕我轻薄你了!”妖道!老子信了你才怪,我睡觉什么德行,我自己不知道?我才没有那么奇怪的习惯!江千里心里腹诽。 穆轻舟也坐起身来,看着江千里的背影,嘴角勾笑,但是声音却很委屈:“罢了,你也不用如此自责,天晚夜寒,你怕冷也是正常,我不怪你的,千里。” 江千里握紧拳头,咬的牙齿咯咯作响,要不是老子打不过你,非宰了你不可。 穆轻舟看着江千里的背影微微颤抖,知道她真的有些生气,便不再逗她,走下床来,穿好外袍,对着她道:“既然你不再睡了,那我们洗漱完,去吃东西吧。”说着来到门前,昨夜怎么也拉不开的门,穆轻舟轻轻一拉便打开了,他冲着外面道:“小二,提一桶热水上来,我们要洗漱。” “好嘞~客官您稍等。”楼下的小二应了。 穆轻舟转回身看着一脸愤愤然的江千里,来到桌前,对着她微微擡了擡下巴:“你也不用在意成这样,我都说过我不怪你了。” 江千里看了穆轻舟一眼,也坐到对面,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隔夜的冷茶,想要喝口水压压心火,穆轻舟将她的手拦下:“一大早就喝凉的,一会胃该不舒服了。” 江千里耸开穆轻舟的手,微微皱眉:“我渴了便要喝水,再说我一介草莽,比不得您身体那么娇贵。”说着便要饮那杯凉茶。 穆轻舟擡起手,再一次握住她的手腕,顺着她的手腕握住那杯凉茶。 “你又干什么?”江千里不耐道。 穆轻舟没说话,只是微垂着双目看她手中的茶杯。 不过须臾,江千里感觉到手中的茶杯变温,穆轻舟收回手,淡淡道:“喝吧。” 江千里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茶杯,心里觉得有点泄气,将茶杯重重的放到桌上,抱着双肩,闭目养神。 穆轻舟看她的模样,神色中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又耍小性子。” 江千里身体一僵,想要反驳,但是想了想,抿紧了双唇没有出声。 门被敲了三声,门外传来小二的声音:“两位客官,小的将热水提上来了。” “进来吧。”穆轻舟淡淡道。 小二将一桶热水提了进来,放置到盆架旁边,微躬着身对着江千里和穆轻舟点了点头:“客官,热水小的给您二位放到那边了,您二位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穆轻舟从袖中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扔给那小二:“没别的事了,你下去吧,” 小二看了看手中的碎银子,这两位俊俏的客官真是大方啊,这一小块碎银子都快赶上他一个月的俸钱了,忙满脸堆起笑意:“二位公子是不是也要去流叶城参加万灯会啊?我看二位公子衣着不凡,气宇轩昂,肯定会在此次灯会上拔得头筹!” 江千里眨了眨眼睛,灯会?那到时候人多眼杂,人潮涌动,自己想要摆脱穆轻舟岂不是轻而易举?想到此处,江千里对着小二道:“灯会?什么灯会?” 小二一愣:“二位公子,不是来参加万灯会的么?” 江千里从袖中掏出折扇,打开摇了摇道:“我们是商人,途经此地的,不晓得有什么灯会,不过此次货物运输已经完成,也不着急回去,倒是可以去那个灯会看一看,”看了看穆轻舟的脸色,并未看出什么反对之意,接着道:“你说的那个灯会,想要参加,有没有什么条件啊?” 小二摇了摇头道:“不需要什么条件,那流叶城的万灯会,每三年举行一次,酉时三刻开始,街上张灯结彩,很是热闹,到戌时凤萃阁会挂出一百盏花灯,每盏花灯上面都有相应的一道题,所有的公子都可以去答这些题,每人只有一次机会,猜错了,便不能继续猜,猜对了,便可获得一枚铜牌,最后铜牌最多的那位公子,便可讨得凤萃阁的一个彩头,”小二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据传,今年凤萃阁的彩头乃是南海鲛人泪所化的一颗夜明珠,极其珍贵,佩戴在身上,还可以避水,是个罕见的宝贝,所以今年来参加的人特别多。” “哦~这样啊,”江千里饶有兴味的摇了摇扇子:“夜明珠,还可以避水,倒是挺稀罕。”她对着小二点了点头:“多谢了,我们没别的事了,你先去忙吧。” 小二“诶诶”的应了,躬着身退了出去。 穆轻舟已经将热水倒入铜盆之中,对着江千里招了招手:“过来洗漱。” 江千里站起身来,将折扇别在脖子后面,简单洗了脸,漱了口,拿起一旁的棉布巾擦了擦,转头对着穆轻舟道:“你不是说,我们不着急赶路么,那万灯会听上去很有意思,我们去凑凑热闹?” 穆轻舟看着她:“你想要那个夜明珠?” 江千里擦着手,漫不经心道:“一般吧,但是你没听小二说,这万灯会三年才举办一次,我们正巧赶上了,不去多可惜。” 穆轻舟点了点头:“好,依你。” 第三十章:蛇蝎美人儿穆轻舟,哈哈哈。 第三十章:蛇蝎美人儿穆轻舟,哈哈哈。 江千里和穆轻舟简单用了早点,车夫已经将马车赶了出来,就停在门口。 穆轻舟利落地坐到马车之中,江千里也紧跟着上了马车。 “去流叶城。”穆轻舟淡淡对着车夫道。 “是,公子。”车夫应了一声,马车缓缓驶动。 穆轻舟上车之后,便开始闭目养神,江千里闲着无聊,掀起一旁的车帘,看着途径的景致。 其实,也没什么好景致,他们昨日落脚的地方,是个并不太繁华的小镇,多是客商歇脚之处,街道上没什么摊位,两边也多林立着客栈茶楼镖局之类。 看了一会,江千里觉得更加无聊了。她将帘子撂下,双手抱肩看着穆轻舟。 穆轻舟生的真的十分好看。俊美的脸,却棱角分明,并不显的过于娘娘腔腔,眼睫很长,在眼睛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很挺,嘴唇微薄,但是衬在他的脸上却并不显得寡情。 江千里不知不觉的用手支着头,就那么大咧咧的看着穆轻舟,心里纳闷,你说都是人,人家怎么就长得那么好看呢。生了这么一副漂亮皮囊,偏就心眼黑的很,蛇蝎美人!江千里脑中突然出现这个词,没错,虽说这个词多是形容女子,但是面前这个穆轻舟,当真也算是担得起这个词的。想到这,江千里不觉轻笑出声。 对面的穆轻舟听到江千里的轻笑,嘴角上勾,缓缓道:“千里,我真没想到,你是这般喜欢我,光是看着我,就让你觉得那么开心么。” 江千里一噎,忙将头转向一边,掩饰道:“你你你……”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毕竟自己看人家被抓住,又不好将心里话说出来。 穆轻舟睁开眼睛,看着江千里,笑了笑:“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喜欢我,我很高兴。” 江千里唰的将头转回来,看着穆轻舟道:“轻舟,你有时候觉没觉得,你有些过度自恋?” 穆轻舟挑了挑眉:“不觉得。” 江千里:“……” 江千里自知自己说不过他,索性也开始闭上眼睛养神。不知不觉,便真睡了过去。 马车一路前行,申时左右便到了流叶城。 城中很热闹,街道两旁已经在陆续挂上花灯。穆轻舟轻轻拍了拍江千里的肩膀,不知什么时候,江千里已经枕在了穆轻舟的腿上。 江千里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眨了眨眼,转过头,就看到穆轻舟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睡的可舒服?” 江千里赶忙坐起身来:“我……” 穆轻舟揉了揉自己的大腿,有些哀怨道:“我的腿被你枕麻了。” 江千里:“……那你还能动吗。” 穆轻舟看向她:“你扶着我些。” 江千里无奈,确实是自己将人家大腿枕麻的,这回又不好说什么,叹了口气,走过去扶起穆轻舟,将他扶下马车。 “你先去城中最大的客栈订一间上房,我和江先生随处逛逛。”穆轻舟看着车夫道。 江千里赶忙出声道:“两间!要两间!” 车夫看了穆轻舟一眼,穆轻舟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江千里一直盯着车夫,完全没注意到。 车夫躬身道:“是。”便驾着车走了。 江千里扶着穆轻舟走了一会,将手松开:“缓的差不多了吧。” 穆轻舟点了点头:“好多了,”左右看了看:“灯会还没开始,我们现在去做什么?” 江千里伸了伸胳膊,摸了摸肚子:“先吃东西吧,走了半天,都饿了。” 穆轻舟笑笑:“好。那我们去哪吃?” 江千里环顾了下四周,看到不远处有间酒楼,“清欢楼”三个大字鎏金显眼。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她,看这个酒楼的样子,就知道里面肯定有不少乐子可以寻,转头看了看穆轻舟,将折扇抽出,掩住嘴角勾起的笑意:“就前面的那个吧,看着挺气派的,我请你。”一会自己就多叫几个舞姬来助兴,好好调戏一下这个穆轻舟。 穆轻舟顺着江千里的方向看了看,点了点头:“好,都依你。” 两人说着,便往清欢楼走去。 隐匿在街角的几个人影,看到两人前往的方向,眯了眯眼睛,快速的消失在人流之中。 穆轻舟微微侧目,江千里漫不经心的摇着折扇:“走快些。”一会,可能会比她想的还要有趣些。 两人来到清欢楼,便有一个小二迎了上来,看两人衣着气质不凡,躬身笑道:“二位公子里面请,里面请。是坐堂下还是包间?” 江千里轻摇折扇:“给我们安排个最好的包厢,将你们的招牌菜都上来,还有,你们店里可有舞姬?叫过来助助兴。” 小二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一叠声的应着。转身就去吩咐了。 吩咐完小二,江千里对着穆轻舟做了个“请”的手势,穆轻舟看着江千里这风流做派,熟练的很么,但是他什么都没说,跟着江千里,二人向着天字号包厢而去。 二人在天字一号包厢落了座,不多时,小二便将东西一一上了。 天字一号包厢空间最大,圆桌五步开外的距离便是一方凸起的圆台。舞姬们可以在此献舞。 贵宾们可以一边欣赏着歌舞,一边品味着佳肴,不可谓不美。 一位绿衣的姑娘用热水温了温杯子,又斟了杯酒递给江千里,轻轻柔柔的开口道,“贵宾来的真巧,小店昨日刚得了一份上好的点翠茶,正好小店里留了荷叶香露,贵宾要不要尝一尝?” 江千里爽快道:“来一壶!这点翠茶得一份不容易。要是用荷叶香露泡了那滋味就更加不同。这难得一遇的好茶,自然是要来上一壶的。” “公子真有品味~”那绿衣姑娘擡起衣袖轻掩嘴角向着江千里抛了个媚眼:“奴家这就让人把茶给几位贵宾烹上。” 穆轻舟漫不经心的看着面前的歌舞,手中端起酒杯,就那么捏在手中,却也不饮。 江千里看着穆轻舟满脸的淡漠,心想,嘿呀,我看你一会还坐不坐的住。 向着舞姬招了招手:“你们两个,过来伺候我这哥哥。” 那两名舞姬刚要上前,穆轻舟冷冷的扫了一眼,两人便又僵在原地。 这白衣公子生的俊美不凡,可是周身气韵实在是太冷,“生人勿进”几个大字,仿佛就刻在他的脑门上一般。 江千里看那两个舞姬站在原地没动,皱了皱眉:“怎么?怕本公子少了你们的赏钱不成?” “千里,”穆轻舟转过脸看着江千里:“她们不愿意伺候我,何必强求,算了。” 江千里眼角跳了跳,那可不行,那老子今儿这钱不是白花了,要的就是看你出丑啊。刚要说话,“公子~”一个粉衣舞姬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来到江千里面前,素手纤纤搭在江千里肩膀,身体一歪,江千里胳膊一展,将那舞姬揽入怀中。 “公子~奴家的舞跳得如何呀?”那舞姬声音娇媚,带着上扬的尾音,直叫人骨头都酥掉了。 穆轻舟坐在一旁轻笑一声,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玉杯。 江千里一手揽着舞姬的腰肢,另一只手握着折扇,轻轻挑起那舞姬的下巴,眯了眯眼睛,嘴角轻挑,语气轻佻:“跳得好,不仅舞跳得好,”说着揽着她的那只手轻轻的捏了捏她的腰:“这人长得也好。” 那舞姬娇笑一声:“公子,你真坏。”说着又往江千里怀里靠了靠,擡起手拿起桌上的一杯酒:“啊~公子,奴家伺候您饮酒。” 江千里用扇子隔开了舞姬递过来的酒杯,唉,真是会坏事,还没整到穆轻舟呢,这又一出戏就来了,她嘴角勾笑:“不急,这杯酒,本公子赏你了,你喝吧。” 舞姬面上表情一僵,眼神有些闪躲:“不,不不用了,奴家怎么能喝公子的酒,还是公子您喝吧。” “哦?”江千里揽着她腰的手紧了紧:“是不能喝,还是,”面上调笑的神情一变,反手握住折扇抵在那舞姬咽喉:“不敢喝? 穆轻舟将手中的玉杯轻轻擡至嘴边,抿了一口。 “你看出来了?”那舞姬面色一变。身体向后倒去,擡起一脚向着江千里面上踢去。 江千里微侧过身躲过这一脚,身形一动,站起身来。 刚刚还在扭动腰肢的舞姬们纷纷从腰间抽出软剑,向着江千里袭来。 江千里闪身躲过,一掌将圆桌击飞,向着舞姬们砸去。 穆轻舟脚下微动,整个人坐着向后移了移,手中继续把玩着那枚玉杯,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戏台上的一出戏一般。 圆桌被利剑劈成数块,粉衣舞姬们纷纷冲着江千里攻来。江千里分神去看穆轻舟,后者正悠哉的坐在椅子上,左手执着酒杯,右手支着头,唇边居然还带有三分笑意。 江千里看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不知为何,居然有一种放下心来的感觉。 江千里嘴边牵起一抹笑意,游刃有余的对付着三四个舞姬,还不忘与对方聊天:“哟,姑娘们这是怎么了?好大的脾气,是嫌本公子打赏的少了?那也不至于动刀动枪的想要本公子的命吧。”江千里回身一掌,击飞一个想要身后偷袭她的舞姬。 “少废话!江千里!你个魔教妖人,眠花宿柳就算了!还跑去糟蹋良家女子!我们正派人士人人得而诛之!”方才那个倒在江千里怀中的舞姬怒道。 江千里折扇轻擡,挑飞了一个舞姬手中的软剑,飞起一脚将她踹了出去。 “嗯?怎么能说是糟蹋,那些女子和我颠鸾倒凤之时,明明都是很快活的。”江千里眉目一挑,快速掠至那舞姬面前,左手折扇一翻将她手中软剑打落,右手长臂一展握住她的右手反剪在身后,将她扣入怀中,不得动弹:“美人儿,你刚刚不是还对着本公子投怀送抱来着么。怎的变脸这般快,我好伤心啊。” 眉清目秀的俊逸少年,眼尾处带着一丝上挑的红,透着让人晕眩的美感,那舞姬有一瞬间的恍神。 江千里将折扇往颈后一别,空出来的左手将她右手握住,前拉,迫使她的眼睛对着自己的眼睛:“说,你们是何门何派的?” 语气轻柔的像是对情人呢喃,可是眼中凉意却像是腊月河冰。 那舞姬浑身一颤,她微微侧头,发现她的同门们早已经全都被打倒在地。 江千里并未侧头,依旧看着被自己扣在怀中的美人儿:“美人儿,本少主在问你话呢,你怎的不答。”目光中的凉意越来越浓,那舞姬眼中不知何时已经聚起泪来。 江千里觉得挺好笑的,时不时的被所谓的名门正派“追杀”一次,她都习惯了,可是这般没出息的,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己还没怎么着她呢,怎么就哭了? 江千里嗤笑一声,松开手,那舞姬没防备,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唉,行了,不管你是何门何派的,回去告诉你们门主,想要杀我的话,下次最好派些中用一点的人。”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路过门边,看到穆轻舟一脸的意犹未尽。江千里无语的从颈后拿过折扇,拍了拍穆轻舟的肩膀:“走了。” 穆轻舟回过头来,有些兴趣索然:“我还没看够。” “怎的?你没看过瘾?”江千里没好气道。自己在打架,这家伙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躲在一旁看戏,看戏也就算了,酒喝的倒挺香,这一桌子菜肴,自己花着银子,可是没怎么吃啊。 穆轻舟站起身,抚了抚衣服上的褶皱,笑着摸了摸江千里的头:“你刚才打的很好,动作也都很漂亮,我很欣慰。” 江千里眼角抽了抽,你欣慰个屁啊,我武功又不是你教的。 穆轻舟转过身,朝着楼下走去。 江千里只能跟着穆轻舟下楼,走到柜台,从袖中掏出一包银子扔在上面:“这些应该够赔你们店内的损坏了。” 那掌柜的初听打斗声响之时,以为是刚刚那两个漂亮公子闹事,确实带着店内的杂役上去看了一眼,但是刚到门口,便听到里面有女子喊出“江千里”这个名字。 江千里是谁?整个青玉国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青玉国第一大教——重冥教少主。 传闻此人十三岁下山之时便经常出入烟花柳巷,十五岁时已经是名满青玉的花花公子,眠花宿柳温香软玉,青玉国就没有他没去过的花楼小馆。 如今这几年更是开始夜半深更翻入良家女子的闺房,共度一夜春宵。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劈材百姓。就没有他不采的花,不贪的香。 但凡青玉国家里生了女儿还没出嫁的,无一不是每夜担惊受怕,因为他,最近媒婆的生意都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如果说整个青玉国还有什么人对他不恨的牙痒痒,第一就是媒婆,第二么,估计就是那些同他一样的浪荡子弟,羡慕他武功高强,可以随意出入各种女子闺房到今日,居然还没被打死。也算是一桩奇事了。 掌柜的再透过门缝一瞧,与江千里打斗的不正是他们今日傍晚新招来的舞姬么,因着这几日正赶上三年一度的“万灯会”,来往人流变大,自己这酒楼舞姬有些不够用,才会在今日随随便便就招了一批人。 掌柜的在此城中开着最大的酒楼已经十几年,他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遇过,一看这架势,心中便明白过来。 许是哪个名门正派看不过江千里的做派,得知江千里在此城中,便特意设下这局,想要为民除害。 掌柜的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也不慌了,两头他都招惹不起,索性就不管了。左右不过是打坏一些设施而已,都是小钱,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进去掺合,保不准会发生什么。 如果是正派人士赢了还好说,倘若是江千里胜了,他毕竟是魔教之人,心狠手辣想必是肯定的了,如果自己进去徒增了他的不快,一刀给自己杀了也未可知。 想到此处,掌柜的冲着身后的一众杂役挥挥手:“都散了吧,这事咱们管不上。” 掌柜的看着柜台上的一包银子,心里真是高兴的想要给江千里一个拥抱,没想到这江少主还是个挺讲理的人嘛! “够了够!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掌柜的笑眯眯的将银子捧在手里对着江千里道。 江千里摆了摆手:“砸坏你的东西,赔给你是应当的。”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公子慢走,慢走~”掌柜的将那包银子收入袖中。 第三十一章:逛灯会。 第三十一章:逛灯会。 穆轻舟跟在江千里身后走出清欢楼:“你倒是讲理。” 江千里将折扇重新拿在手中,摇了摇:“嗨,我毕竟是魔教少主么,这么多年被寻仇都习惯了,早在咱们下马车之时,便感觉到有人跟着,一直没出声,就是想看看他们要干嘛而已。那酒楼也是无辜,砸坏了人家的东西,当然要赔。” 其实最初江千里以为是万剑宗的人,结果看这架势,根本不是,那她就完全没什么好担心的。小喽啰而已。 穆轻舟看着江千里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眼中划过一丝心疼:“你这么多年,总是被寻仇?” 江千里不以为意,点了点头:“对啊。谁叫我名声不好呢。”说着还笑了起来:“你说也奇怪哈,我们重冥教明明没做过什么坏事,记得有一年万龙谷山下的村子闹饥荒,我爹还叫教中的人开仓放粮去救济他们来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江湖上都说我们是魔教。” 穆轻舟眼中神色变暗:“有时候看似正义的不一定就是好人,而那些被偏见所裹挟的,想要澄清让人们改变看法,却十分困难。” 江千里觉得穆轻舟说的很深奥,眨了眨眼睛:“无所谓,我们也不在乎这些,人活一世,开心快乐最重要。”说着向前大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对着穆轻舟道:“轻舟,走快些。” 街道上的花灯已经全都挂好,整条街面上流光溢彩十分梦幻,灯影摇曳,人流熙攘,那少女本有些冷丽的面庞,在灯火的映照下,柔柔的镀上了一层暖意,绝色倾城,再无其右。 穆轻舟的心热的发疼,遥远的记忆被这一幕唤醒,漫天火光中的红衣少女,侧回过身,心情很好的对他笑着伸出手,清冷的面容被火光映衬出温暖颜色,她对他说:“轻舟,走快些。” 穆轻舟有片刻的愣神,他缓步向她走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纸伞,将它罩在她的头顶,江千里有些纳闷,擡头去看纸伞时,一缕发丝被带起,她一惊,忙低下头看自己的穿着。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那一袭白袍已经变作艳红的挽月留仙裙,裙摆于璀璨银河之中。 裙子很漂亮。这是江千里的第一个反应。可是当她意识到,这裙子是穿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怎么回事!?自己怎会穿女装!?这要是被其他人发现,怎么办?!一连串的问题瞬间充盈在她的脑海之中。 穆轻舟适时的轻拉起她的手,轻柔的放在自己唇边:“别慌。”他说。 别慌。唇瓣柔软的触感,他口中温热的呼吸,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情谊,江千里止住了身体的颤抖,她的心有一瞬间的安定。 但是下一秒,江千里便将手扯了回来,顺便揪起了穆轻舟的衣领,眼中是滔天的怒意,她咬牙切齿道:“妖道!你他奶奶的给老子变回来!” …… 穆轻舟并没有给江千里变回来,而且顺便封了江千里的周身大xue,包括哑xue。江千里如今走在穆轻舟的身侧,倒真像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弱柳扶风,身姿纤纤。 江千里在心里已经把穆轻舟剁成了肉泥,仿佛还不解恨,又将肉泥包成包子,然后顺便蒸熟喂了狗。 穆轻舟看着江千里紧抿的嘴唇,对着她笑了笑:“生什么气,不是给你戴了面具。” 没错,穆轻舟给江千里戴了一张银制的面具,那面具遮住了江千里半张脸,只余下一张嘴和小巧的下巴露在外面。 遮住了半张脸的江千里,衬的那双眸子又黑又亮,里面满满都是想要杀人的冷光。 穆轻舟自动忽视了江千里想要杀人的目光,自然的牵起她的手,拉着她顺着人流左看看右逛逛,仿佛是一对小鸳鸯在游这花灯一般。 江千里想要将手抽出来,奈何周身大xue全都被封,力道也被压制了七分,现在的自己完全挣脱不开穆轻舟。 她心里既愤怒又泄气。愤怒于穆轻舟对她的钳制,泄气于自己对他的钳制毫无办法。 江千里只能咬着牙跟在穆轻舟身侧,看着他眉目带笑的拉着她逛一个个小摊,拿起摊位上的小玩意,时不时的问她喜不喜欢。 街上的行人经过穆轻舟的时候,都会侧目而视,少女们会投来倾慕赞叹的目光,少男们则会投来羡慕或鄙夷的神色。 江千里侧擡起头去看穆轻舟,穆轻舟生的俊美,这点她很承认,但是也不至于逛个街就被行注目礼吧?她看着穆轻舟,他唇畔微翘,眼角眉梢都挂着温柔笑意,看上去果真更俊了,也显得好亲近一些。 江千里翻了个大白眼,招蜂引蝶! 两人一路悠哉悠哉的逛荡着,刚走没多远,一个胆大的少女将他们拦下:“公子,”那少女对着穆轻舟微微福了福身:“公子请留步,”说着将一盏桃灯递了上来:“小女子愿将这灯赠予公子,不知公子可愿收下?” 哦哦哦,江千里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我倒要看看穆轻舟报什么琼瑶给她,两个人怎么“永以为好也”。 穆轻舟看了那少女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姑娘的心意,在下感激,”手用力将江千里拉到身侧,顺势揽着她的腰道:“只是在下已有娘子,实是不便再收姑娘的桃灯。” 江千里:“……” 穆轻舟歉意的对着那少女笑了笑:“我娘子有些醋了,我们就先走了,祝姑娘今夜另觅知音。”说着揽着江千里的腰,绕过那少女继续向前走去。 那少女看着两人的背影,愤恨的跺了跺脚,大晚上还戴个面具!肯定是个丑八怪! 江千里想要挣脱穆轻舟的手,不料穆轻舟揽的更紧了一些,微微低头在她耳畔道:“别闹,你看,我不是没收那桃灯,你就别醋了。” 江千里:“……”。我醋你奶奶个腿儿!我想弄死你!奈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半张着嘴“啊啊”了两声。 穆轻舟看到她的样子,轻笑起来,揉了揉她的发顶,眼中满是宠溺:“是不是饿了?” 江千里:“……”。她奋力的用眼睛来表达她的不满,但是穆轻舟就是假装看不懂。 两人来到一处卖首饰的摊位前,穆轻舟看了看,在摊位上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一只白桃木雕刻的玉兔簪,对着江千里的发髻比划了一下,很是满意,轻轻的插在了她的发髻之上。又拉着她左右看了看,对她笑道:“很衬你,很漂亮。” 江千里看着穆轻舟,如果他对面站着的不是自己,想必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抵抗这样一个人吧。他眉目皆带有温柔浅笑,眼中是浓浓的宠溺,他的手干燥微温,从指尖一点一点传递过来融融暖意。 他身后是灿如烟霞的绚丽灯火,他站在这片灯海之中,就那么看着你,俊美如烈阳,身姿如玉树。 如果不是自己,江千里看着他,如果他对面站着的不是自己的话,任何一个女子,都想要跟他许定终生吧。 江千里眨了眨眼睛,啊!好想说话!穆轻舟看着江千里有些闪烁的目光,略微松动的表情,像是被他打动一般,眼睛水汪汪的望着他。 他轻擡起手,抚过她的咽喉,而后定定的回望着她。 江千里感觉到咽喉一热,转了转眼珠:“你给老子把xue解……”穆轻舟轻擡起手,下一秒,江千里发现,自己又不能说话了。 穆轻舟将银子扔给小摊摊主,拉着江千里继续向前走去:“你不说话的时候,格外好。” 江千里:“……”。谁来救救我,灭了这妖道啊!!! 虽说江千里并不能说话,但是穆轻舟仍旧没渴着她,饿着她,相反,带着她吃了一碗桂花羹,两个栗子糕,一碗梅子汤,又给她买了一包龙须酥,并在江千里极力的要求下,买了一壶菊花酒。 江千里手里拎着那一壶菊花酒,怀里揣着那包龙须酥,心情总算好了一点。 果然人吃饱了,就特别容易心情好呀。江千里在心里想道,本还想着趁今天开溜的,不过看这个架势,这计划怕是凉了。 江千里一贯不是个矫情的人,现在更是没办法,她也只能秉承着“享受当下”的心情跟着穆轻舟游花灯街了。 不过也有好处,她穿成这样,又戴了这么个面具,想必任是她爹站在她面前,也认不出她来。 想通了这一点,江千里心情完全放松起来,变成她拉着穆轻舟左瞧瞧右看看,很是活泼。 穆轻舟也感觉到了江千里的变化,笑容愈加深起来,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逛一个又一个的小摊,将她稀罕的小玩意儿统统买给她把玩。 江千里实际上也并不是多喜欢这些小玩意,但是能让穆轻舟花钱,她就开心。这个铁公鸡,今儿自己便要好好让他掉掉毛。 两人一路逛,一路吃,一路逛,一路买,没多一会,江千里怀中就捧了大大小小许多个小物件。 江千里有些累,拉着穆轻舟来到一处茶摊,要了两碗清茶丸子,将怀中的东西放到脚边,吃起丸子来。 穆轻舟看着江千里一边吃着丸子,一边还在不住的东瞧西看,他从袖中掏出方锦帕,擡起手替江千里擦了擦嘴角边的茶渍,柔声道:“你慢些吃,时间还很充裕,一会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江千里将最后一个清茶丸子塞进嘴巴里,将穆轻舟手中的锦帕拿过来,自己擦了擦嘴,比比划划的对着穆轻舟示意。 穆轻舟单手支头,笑着看她:“想去凤萃阁?” 江千里点了点头。 “想要那颗夜明珠?”穆轻舟问道。 江千里摇了摇头,继续比划着。 “想去凑热闹?”穆轻舟道。 江千里点了点头。 “拿着这些东西去凑热闹?”穆轻舟指了指江千里脚边的一堆小玩意。 里面有木人偶,有兔子灯,有百叶风车,有琉璃风铃,还有荷包香囊大大小小不等的玩意儿。 江千里低下头看了看,将那百叶风车拿在手中,继续对着穆轻舟比划。 穆轻舟叹了口气:“如果你不再讲粗话,我便让你开口说话。” 江千里双眼亮了亮,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捂着嘴巴摇了摇头。意思是,我答应你,绝对不说粗话。 穆轻舟轻笑一声,微微擡了擡手,然后对着江千里道:“说吧。” 江千里试探性的唤了一声:“轻舟。” 因着许久没说话,嗓音带了一丝粘糯沙哑,像是羽毛轻轻扫过耳膜,让人心里发痒。 穆轻舟伸出手,替她绾了绾耳边的发丝:“嗯,我在。” 江千里眨了眨眼睛:“轻舟,你用些术法,将这些先收起来,我们去凤萃阁猜灯谜!” 穆轻舟轻笑:“你不是最讨厌我用术法么,还说我是妖道。” 江千里嘻嘻笑着讨好道:“此一时彼一时么,快,一会赶不上了。”你他奶奶的,这一晚上用的术法还少是怎么着,多半是坑老子,现在用一下又如何了。江千里心中腹诽,但是面上却是一幅讨好的乖巧模样。 江千里很少装乖,因为她一直是以男子身份示人,如今穿了女装,讨好的笑着,轻歪着头,倒像是撒娇。 穆轻舟轻轻摇了摇头:“拿你没办法。”左右看了看,微微弯下身去,用衣袖扫了一下江千里脚边的那些小玩意,瞬间,那些东西全都消失不见。 江千里也算是见过他这些术法了,并没有感觉多新奇,看他收拾好这些小玩意,站起身来,对着他道:“付钱,咱们走。” 穆轻舟无奈的扔下一枚碎银子,也站起身来。 两个人一起向着人流汇集之处走去。 江千里可以说话了,想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道:“轻舟,你是否觉得还是和女子一起逛花灯比较有趣?” 穆轻舟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江千里看了看自己,擡头对着他道:“不然,你为何将我变作一个女人?我觉得你这个行为着实……”想说着实有些变态,但是想了想,这话一说,估计今晚就再别想说话了,舌头打了个转儿:“着实有些不太稳妥。因我实际是个男人,我穿成这样,心里多少有些憋屈。” 穆轻舟凝眸看她:“你确定,你是个男人?” 江千里心里一咯噔。什么意思?难不成穆轻舟也发现自己是女的了?她回望着穆轻舟:“什么意思?” 穆轻舟淡淡笑了笑,没说什么,牵起她的手向前走去。 江千里心里有些纳闷儿,怎么回事?自己扮了十数年的男人,最近几日接连被戳穿,是自己哪里行为有不妥吗? “你有你的理由,我虽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料想行走江湖,确实是男儿身份比较方便一些。你也不用纠结担心什么,我不会同别人说的。”穆轻舟的声音在她头顶淡淡响起。 江千里不知为何,觉得心中有点暖。擡起手想要揉一揉鼻子,发现鼻子在面具之下,没办法揉到,手落下来,揉了揉嘴唇。 “千里。”穆轻舟继续淡淡道:“你不要有任何的压力和负担,今晚,”顿了顿,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就当是,给你,给我,给我们都放一个假吧。” 江千里擡头看着穆轻舟,他侧身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灿若星辰的双眸之中涌动着某种情绪,那情绪像是要透过他的双眼将她吞没。 她有些微微发怔。 穆轻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她回过神来,再看他,他的眼中一片清明,只是单纯的盛满笑意:“走吧,再晚一会,可就不好拔得头筹了。” 第三十二章:闯关。 第三十二章:闯关。 凤萃阁,是一座四层高的木楼,楼顶独立出一座小阁,阁楼顶层铺了琉璃瓦,在月色映衬下,流光艳艳,四角均是祥凤雕饰,凤口中均衔了一串铜质风铃,夜风拂过,发出铃鸣脆响。 三楼和二楼外围的栏杆上铺了纱幔,随风轻扬,如烟似雾,更衬的楼顶的小阁不似人间之地,仿似九天之上的仙阙一般。 一楼门口处,搭了一座半人高的台子,台子后面竖了一具大大的木架,上面挂满了椭圆形的花灯笼,每个灯笼上面都有一道谜题,就写在灯笼下坠着的一张锦帕之上。门口四周已经聚了一大圈的人,纷纷准备着猜谜题。 不多时,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在一个小丫鬟的搀扶下登上台子,对着台下的众人笑了笑,微微福了福身道:“各位公子久等了,我们凤娘已经准备好了一百道谜题,我身后挂着的是八十三道,还有十七道谜题,分别是二楼十一道,三楼五道,答对最多的人,可上凤翎阁,凤娘亲自出最后一道,答对的公子便可与凤娘共渡一夜,并且将南海鲛珠一并带走!” 那中年妇人笑眯眯的扫视了一圈台下的众人,继续道:“不过我要提醒各位公子,最后如果无法答对凤娘的那道题,便只能空手而归了哦。” 台下顿时响起一些声音。 “什么,不是说好了答对最多题的人便可以得到那夜明珠么,怎么回事?” “对啊,这不是不讲理么。” “那什么凤娘,谁想和她共度一夜啊,谁知道长得是什么样子。” “就是就是,完全不讲理啊,白来一趟。” “什么玩意,简直不知所谓!”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江千里歪着头,将腰间系着的菊花酒打开喝了一口,擦了擦嘴对穆轻舟道:“啧啧啧,你看看他们,没点出息,就一道题而已么,怕什么。” 穆轻舟看着她:“现在就喝酒?” 江千里嘿然一笑,将酒壶往腰后藏了藏,拉了拉穆轻舟的衣袖,示意他低下头来,穆轻舟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俯下身去。 “这个猜谜只有男子可以在参加诶,你把我变回来。”江千里小声道。 穆轻舟直起身来:“你跟着我就可以,我来猜。” 江千里愕然,有些不大高兴:“我也想猜。” 正在两人说话间,四楼上的阁楼门打开,身着一袭品竹色曳地望仙裙的曼妙少女,面覆轻纱,缓缓走了出来。她凭栏而立,身如轻柳,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到九天之上,虽看不清面容,但那一动一作,一姿一态,当真是九天仙女下凡尘的绰约。 台下刚刚嘈杂的声音,慢慢变得安静下来,只余留下倒抽气的赞叹之声。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太美了。” 台下复又响起一片讨论之声。 “这女子是何人?这是天女下凡?” “太美了,太美了,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丽之人。” “宛如画卷上的美人儿走了下来,清丽之脱俗,美艳之动人。” 站在台上的妇人擡起头看了看从阁楼中走出的少女,嘴角勾出一个笑容,转回头对着身后的小丫鬟招了招手。 小丫鬟马上拿来一个铜锣,那妇人敲了三声,止住了人群纷纷扬扬的声音,笑着道:“阁楼之上的美人儿,便是凤娘了。这灯谜的规则,是凤娘亲自定的,不知各位公子对这个规则还有没有什么异议?” “没有……” “没有!” “没有。” 台下异口同声道。 江千里无语的转头看了看四周的这些公子哥儿,从内心深处为他们感到悲哀。肤浅,真是太肤浅了! 她擡起头,也看向那四楼倚栏处的女子,不知为何,有一种眼神交汇的感觉,但是仔细去看,好像又不是在看自己。 江千里微微侧头,顺着那女子的目光看去,略一擡头,便看到身边的穆轻舟。 他也在看向那阁楼上的女子。 江千里心里一顿,嘴比脑子快:“好看啊?” 穆轻舟一愣,微侧过头看着江千里,随即嘴边扬起一个笑来:“醋了?” 江千里切了一声:“醋个……”想到今晚还能不能再说话的问题:“什么醋,我是问你,那凤娘是不是很好看。” 穆轻舟轻笑:“没看清。楼太高。” 江千里:“……”。 灯谜开始,八十三道灯谜排成八行,前六行每行十道,后两行分别是十一道和十二道。猜对的人均可获得一枚铜牌,猜错了,便取消资格。 江千里随着穆轻舟来到第一行灯谜之处,有小丫鬟挑了灯下的锦帕递过来,看到江千里后,明显一顿:“我们这里只能男子参赛。”小丫鬟道。 穆轻舟将锦帕接过,对着那小丫鬟笑的春风和煦:“我娘子是个哑巴,我来猜,她只是跟在我身边而已。” 小丫鬟完全被穆轻舟迷的七荤八素的样子,脸颊红红的不敢直视穆轻舟:“好,好的,公子,请。” 穆轻舟看着锦帕上的谜题,挑了挑眉。江千里看到穆轻舟的表情,踮起脚尖凑过去看。看完之后,也不免挑了挑眉。 “和尚的家,却有少女出入——字谜”。江千里抿着嘴唇,努力憋笑中,这什么玩意,哈哈哈哈。 穆轻舟显然比她定力要好,从旁边的案几上拿过笔,写下答案——妙(庙)。 将锦帕递还给那个小丫鬟,小丫鬟对着穆轻舟羞涩一笑,将一个铜牌递了过来。接着挑出第二方锦帕递给穆轻舟。 这道题对比上一道,明显要强一些,“独木造高楼,没瓦没砖头,人在水下走,水在人上流”,江千里看一眼谜题,转了转眼珠,对着穆轻舟笑了笑,穆轻舟看了看她:“猜到了?” 江千里得意的点了点头。 穆轻舟拿起笔,在上面写下答案,之后用手盖住,问江千里道:“是什么。” 江千里得意的扬了扬下巴:“伞。” 穆轻舟将手拿开,那锦帕的答案之处,写着:伞。 第三到第四道第五道……穆轻舟一连答对二十七道谜题,除他之外,还有六个人同他一起可以继续进入二楼。 二楼处已经候了一位小丫鬟,见到上楼的八个人,对着他们福了福,再看到江千里的一瞬间,神色中有些疑惑,看向了一旁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走上前来,对着江千里道:“姑娘,我们这灯谜,只有公子可以参加,不知道您是如何在第一轮中脱颖而出,但是我愿意用其他的东西来给您作为彩头,这第二轮,您就不能参加了,可否?” 江千里眨了眨眼,还没说话,穆轻舟上前一步道:“她是我的娘子,是个哑巴,了,还望见谅。” 江千里非常配合的“啊啊”了两声,然后摆了摆手,证明自己不会说话,并且不会捣乱。 那妇人看了穆轻舟一会,如此俊朗的青年倒是深情,不多见了啊。轻叹口气,点了点头,对着穆轻舟道:“那便请这位小娘子先随我去那边稍作等待吧,”对着小丫鬟招了招手:“公子们请答题吧。” 说完,对着江千里做了个请的手势,江千里有些不情不愿的跟着她来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等候。 穆轻舟对着她笑了笑,擡起手轻轻碰了碰眼睛。江千里有些没明白。 小丫鬟将七卷竹简分别呈递给他们七个人。 这一轮,乃是将十一道谜题都写在一个竹简之上,一炷香的时候来作答,所得铜牌数量最多的前三名者,可以继续上三楼。 江千里看不到谜题,感觉有些无聊,打了个哈欠,以手支头,等着穆轻舟答题。 小丫鬟燃了一炷香,插到大厅之中桌子上的香炉之中:“请各位公子开始解谜。” 穆轻舟对着江千里笑了笑,慢慢打开了竹简。 穆轻舟打开竹简的一瞬间,江千里的眼前立马也出现了那卷竹简上的谜题。她赶忙坐直身体,使劲的眨了眨眼睛,那竹简上的谜题清晰的展现在自己眼前,就如同她自己拿着那竹简看着一般。 她擡起头看了看穆轻舟,穆轻舟冲她笑着点了点头。江千里立刻来了精神,仔细去看眼前的谜题。 这些题对比楼下的题,又不知增加了多少难度,乃是诗谜。 江千里看着第一道,“疑是瑶台镜,飞在青云端,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江千里牵了牵嘴角,谜底很简单啊,疑是瑶台镜,那就是圆的,飞在青云端,那就是在天上,白兔捣药,那不就是玉兔,所以答案是——月。 江千里刚想出答案,便看到谜题的了。 江千里擡起头看了穆轻舟一眼,穆轻舟对她笑了笑。 接着看第二道题:“他打我知道,背后有人挑,心中明似镜,为的路一条。”江千里在袖中摸了摸,掏出一把折扇,轻摇起来,太简单了吧,不就是“灯笼”么。 那中年妇人看着江千里的做派,有一瞬间的诧异。但是也没说什么。 ……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穆轻舟早已答完所有的谜题,其余的六个人,有三个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另外三个有些臊眉搭眼,一看就是连十一道题都没答完。 小丫鬟将竹简一一收回,放在一个木盘之中,由另一个小丫鬟端起向着三楼走去。 那妇人站起身来,对着他们几个人笑了笑:“还请各位公子稍候,用些茶吧。”说着对着身后的丫鬟擡了擡手,不多时,便有小丫鬟捧了七杯茶过来,一一呈给这七个人。 一盏茶还未饮完,刚刚捧着竹简的小丫头从楼上走了下来,对着那妇人耳语了几句,妇人点了点头,向着七人走了过来。给穆轻舟递了十一个铜牌,其余几人分别是,两人九个铜牌,一人八个铜牌,一人六个铜牌、一人五个铜牌和一人四个铜牌。 妇人将铜牌发完,对着他们道:“各位公子,现在请把你们手中的铜牌总数告诉我,最多的三个人,可以前往三楼。” 穆轻舟一共是三十八枚铜牌,无疑是最多的。第二名和第三名分别是二十四枚铜牌和二十三枚铜牌。 他们三个人会由小丫鬟引领,继续朝三楼走去,穆轻舟来到江千里身前,对着江千里笑道:“你居然都能答对,我很意外。” 江千里先是弯了弯嘴角:“这点小破题怎么可能难到我,”转念一想:“什么叫你很意外?你觉得我不可能答对?”又想了想:“你怎么知道,我全都答对了?” 穆轻舟左右看了看,将手指抵在江千里的唇上:“小声些,别忘了,你现在可是个‘哑巴’。” 江千里赶忙左右看了看,还好没人注意。她扭过头,躲开穆轻舟的手指,站起身来,对着穆轻舟轻声道:“走吧,看看上面的是什么题。” 穆轻舟点点头,两人也向着三楼走去。 刚走上三楼,便看到正中央坐着个乐姬,怀里抱了把琵琶。 那乐姬看着走上楼的四人,看了看江千里,有些疑惑,引着他们上来的小丫鬟走到她身旁,对着她耳语了几句,她点了点头,对着他们几人略施一礼:“几位公子请落座,奴家会弹五首曲子,公子们只需将曲子的名字写到面前的纸上即可,”指了指面前的三张桌子:“并且,之前答对的题目和铜牌从现在开始,均不作数,只有答对曲名最多的两位公子可继续登楼,由凤娘亲自出题。” 三个人点了点头,并无异议,纷纷落座。江千里左右看了看,有个小丫鬟走上前来,对着她点了点头,引着她向一旁的椅子走去。 乐姬看了看已经准备好的三人,微微一笑,素手纤纤,轻拂琴弦,一首乐曲飘然而起。 琴声委婉优美,节奏流畅多变,眼前如见江风习习,花草摇曳,水波粼粼,层叠恍惚。 江千里习惯性的用手指轻扣椅子扶臂,合着节奏打着拍子。 穆轻舟在纸上写下乐曲的名字——《夜月江舟畔》 其他两个人看着穆轻舟已经开始动笔,不免有些着急,但是越着急,越是觉得这首曲子听起来很陌生的样子。 乐姬奏完一段,对着三人笑了笑:“接下来是第二首曲子了。”指尖轻动,第二首曲子缓缓流出。 琴声初时急促,后稍平缓,马上又激烈昂扬,振奋人心,眼前如有万马千军,声动天地,屋瓦飞坠,金戈交察。 江千里半眯着眼,这乐姬水平着实不错,能将这首《金戈塞外曲》弹奏的如此张弛有度,实属不易。 穆轻舟已经擡笔写下乐曲的名字,微微笑着看向江千里,江千里以手支头,模样甚为慵懒,像一只有些犯困的小兽。他心里发软,很想去揉一揉她的发顶。 接连三首曲子一一奏完,除了穆轻舟将所有曲名全部写下之外,另外两人,其中一人只写了两首曲子的名字,另一个人只写了一首,还是错的。 胜负已经很明显,穆轻舟和那名公子在小丫鬟的引路下来到第四层的阁楼门外。 江千里站在穆轻舟的身后,如果穆轻舟赢了,他便能同这个什么凤娘独处一晚,那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开溜了?但是,江千里挠了挠头,自己的周身大xue被他封住,就这么离开他还是有一定危险的,怎么才能让他去和凤娘独处之前,先将自己身上的xue位解开呢?江千里有些头痛。 “两位公子稍等。”那引路小丫鬟对着他们福了福:“容奴婢去给二位公子取出最后的谜题。” 小丫鬟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片刻之后,拿了两幅画卷走了出来。 小丫鬟将画卷分别交与穆轻舟和另一个人:“二位公子,请按照您心中所想,将这幅画绘上颜色。”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二人引向一旁的桌子。 桌面上放着不同色彩的颜料。穆轻舟和江千里来到一张桌面之前,将那画卷打开,上面是一朵并无颜色的莲花。 另一张桌子的那位公子“咦”了一声,小声嘀咕道:“莲花不应该是八瓣么,为何此莲花却是九瓣?” 江千里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看着面前桌面上的这幅画,一、二、三……九,确实是九瓣。 江千里歪了歪头,突然想起来,矢黎的那枚玉坠子,还有宫中自己住的小院水缸之中的那些白莲花。 她转头看着穆轻舟,只见他微微皱了皱眉,随后提起笔来,沾满了浅粉色的颜料,便要向着那画绘去。 江千里擡手将他拦住,左右看了看,小声道:“粉色莲花多没创意啊,你涂白的,然后在边缘上勾一圈红线,就是我们院子里的那个。” 穆轻舟转回头看着她:“你说,‘我们’院子里?”刻意咬重了“我们”两个字。 江千里一愣,在这分神的档口,穆轻舟已经下笔,莲花上被均匀的涂上了淡粉颜色,栩栩如生。 江千里再低头的时候,皱了皱眉,完了,估计夜明珠要泡汤。 两张画卷都已填好颜色,小丫鬟走过来将画卷收好,对着他们福了福身:“请二位公子稍等。” 穆轻舟看着江千里:“饿不饿,一会要不要去吃些东西?” 江千里伸了个懒腰,摇了摇头。 那另一位公子看到二人的样子,走上前来,对着他们做了一揖:“公子好才谋,在下钦佩,料想这最后一题,也定然是公子获胜,只是在下斗胆问一下公子,刚才的莲花,上的是何颜色?” 穆轻舟对着那人笑了笑:“浅粉而已。” 那人微微皱了皱眉:“如此简单么,那反而是在下想的太多了些。” 江千里有些好奇,拉了拉穆轻舟的衣袖,示意他问。 那公子注意到江千里的小动作,笑了笑:“在下想着,普通莲花均是八瓣,既然凤娘出的题是一朵九瓣的莲花,想必很有深意,所以,我绘了金色。” 江千里点了点头,有想法。完了,人家画了个金色的,咱们画了个粉色的,这一看就知道谁赢谁输了。 穆轻舟笑了笑,没说话。 不多时,那小丫鬟走了出来,对着穆轻舟几人福了福身,然后转头对着江千里道:“姑娘,我们凤娘,请您入内。” 那公子和江千里均是一愣,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她进去。 穆轻舟微微皱了皱眉,眼中划过一抹寒意。 第三十三章:凤娘?凤音! 第三十三章:凤娘?凤音! 江千里左右看了看,然后指了指自己。 那小丫鬟笑了笑:“是的,就是您,姑娘,我们凤娘请您入内。” 穆轻舟刚要开口,便看到旁边的那另一位公子上前一步,有些薄怒道:“凭什么?不是说这凤萃阁只许男子猜谜,她一个姑娘,是如何可以拔得头筹的?再者说,略去这个不提,这一百道谜题,她一道也未曾答过,她凭什么进去?” 穆轻舟冷冷看他一眼,江千里却点了点头,觉得这公子说的挺对。 那小丫鬟见那公子一脸怒气的质问,倒也不恼,对着他福了福,笑着道:“公子可还记得,之前的规则就明确说过,凤娘这最后一道题,是不论前面的九十九道题谁答对多,谁答对少的。只要最后一道凤娘出的题,这个人能够答对,他便可拔得头筹。”又笑了笑看着江千里道:“再者说,这凤萃阁只能男子来猜谜,乃是妈妈定的规矩,并不是凤娘定的,在凤娘这里,谁能答对她的题,谁便可入阁。” “呵,好,就算如此,那这姑娘并未绘出莲花的颜色,也没有其他的答题方式,如何判定她是对的?我看!这就是你们凤萃阁的把戏!噱头!”那公子愤愤道。 “公子请息怒。”那小丫鬟道:“这位姑娘确实做出了答案。”对着阁楼门口的其他小丫鬟挥了挥手,那些小丫鬟纷纷退了下去。 那小丫鬟看着江千里笑道:“姑娘说,‘用白色涂之,边缘勾以艳红’,对吧?” 穆轻舟周身的气韵开始变得冰冷,江千里不觉得拢了拢衣袖,穆轻舟注意到她,神情略微松动,周身的冰冷气泽消散下去。 江千里看着那个小丫鬟眨了眨眼睛,咦?自己那么小声说话都能被听到么? 那另一位公子看了看江千里,又看了看那小丫鬟:“什么意思?她是哑巴,她如何能……”突然反应过来,看着江千里微睁着双目:“你你你你不是个哑巴!?” 江千里看着那小丫鬟一脸从容的笑意看着自己,看来,人家是有十足的把握听到了自己说话,现在阁楼门口只有他们四个人,而且谜题也都解尽了,热闹也算凑完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江千里抚了抚衣袖,淡淡道:“不错,我并不是个哑巴。” 那小丫鬟见江千里开口说话,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对着那公子道:“所以,这位姑娘所说的才是我们凤娘想要的答案,也就是正确答案。是以,这位姑娘才是今晚拔得头筹之人。公子,还有什么疑问么?” 那公子左右看了看,竟然无言以对,最后生气的一甩袖子,朝着楼下走去。 随着那公子下了楼,小丫鬟对着江千里道:“姑娘,请随我入内。” 江千里回头看了穆轻舟一眼,穆轻舟少有的神色冰冷,眉宇间全是掩饰不住的煞气。 江千里觉得,穆轻舟的脸,真的不适合有这种满脸煞气的样子。 她轻擡起手,将穆轻舟纠结在一起的眉抚开,淡淡道:“你生什么气,是因为凤娘没有选你么?” 穆轻舟一愣,转过眼来看着江千里。 江千里笑了笑:“没事的,她可能只是不喜欢你这一款而已,我进去看看,咱们既然都来到这儿了,那珠子不要,有些可惜。” 穆轻舟握住她的手:“别去。” 江千里有些诧异:“为什么?你还怕我跑了不成?哥哥,这里可是四楼,我如今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你觉得我从这跳下去还能活吗?” 穆轻舟微抿双唇:“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千里有些不明白,穆轻舟看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祈求和受伤,她不明白他在乞求她什么,他又觉得哪里受伤。 那小丫鬟适时的走上前来:“姑娘,我们进去吧,凤娘已经将夜明珠准备好,在屋里候着您了。” 江千里对着她点了点头:“轻舟,你在这等我。我将珠子拿出来,我们便走。” 穆轻舟的脸一瞬间血色全无。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遥远的记忆轰然而至。一身艳丽红裙的少女,擡起手轻拂着他的脸颊,眉眼间带着轻佻笑意:“轻舟,你乖乖在这等我,等我将那些杂碎收拾完,我们便走。” 江千里没注意到穆轻舟的样子,她说完那句话,便已经转身,笑眯眯的跟着那小丫鬟走入阁中。 穆轻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那扇门之后,门被轻轻的关了起来。 那小丫鬟将江千里带进屋子,推开门,便是一道圆月拱门,门上挂了厚厚的纱帘,纱帘下坠着白色的珍珠,那小丫鬟将帘子挑开,对着江千里做了个“请”的手势,江千里走了过去。 纱帘在江千里身后被重新放下,那小丫鬟并未跟进来。 江千里看了看四周陈设。一张檀木圆桌,上面摆放着精致的点心,左右两旁均是窗子,窗纸用月白色的锦缎铺就,窗户下方均置了一张小几,上面放了一些普通的盆景。 檀木圆桌后面不远处,是一张屏风,上面绘着的是一红衣女子斜躺在一块大岩之上,一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提了只酒壶,漆黑长发随意泼洒在岩石之上,与那艳丽红衣形成鲜明对比。她周围均是奇怪的黑色树木,树冠上开着大朵大朵墨绿色的花朵。 江千里微微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树,从没见过。不过这画中女子看起来肆意潇洒,倒是挺合她口味。 屋中燃着有些甜腻的薰香,江千里不觉得皱了皱鼻子,她走到圆桌之前,轻轻咳了咳:“凤娘姑娘?” 屏风后面传出声音,不多时,一个身着烟霞色千水裙的女子轻摆腰肢,从屏风后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 江千里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眼睛,这是又换了件衣服? 此时这女子面上并未覆轻纱,柳叶眉,桃花目,鼻子小巧,唇瓣如樱,点了朱红,看上去艳丽又勾人。 那女子慢慢行了过来,看到江千里先是一愣,而后淡淡笑开,声音如夜莺,空灵清脆:“这里就我们俩人,便不必戴着这厚重面具了吧。”说着轻轻擡了擡手,江千里的面具便瞬间掉落下来。 江千里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看到那女子双目微睁,面上一惊,而后那双美目中落下两行清泪,她颤抖着嘴唇,向着江千里又近一步,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君座……奴家找您找的好苦啊。” 江千里石化了,这是什么情况? 那女子膝行两步,扯着江千里的裙角,戚戚然擡起头来,美目流盼,神情凄然而动情:“君座……” 江千里低下头,咽了咽口水,君座? 那女子看着江千里一脸茫然,擡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继续拽着她的裙角:“君座,您是否,是否不记得凤音了?” 江千里有一丝尴尬,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人认错人了。 江千里微弯下身,拽着她的胳膊,试图将她拉起来:“凤、凤音?你,你认错人了吧。” 自称凤音的女子借着江千里的手站起身来,将江千里的手拉住,眼中是浓浓的急切:“凤音绝不会认错!君座!您,您为何不记得奴家了?” 江千里将她握着自己的双手抽了出来,挠了挠脸颊:“不是我不记得你,是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你啊。”顿了顿,又道:“或许,难不成我走错屋子了?”但是转念一想,不应该啊,这四楼就这一间屋子,而且是那个小丫鬟领着自己进来的。 “呃,我,我是来找凤娘取夜明珠的,你方不方便让凤娘出来?”江千里继续道。 凤音又一次握住江千里的手:“凤娘就是我!君座,您怎么会认不出我?是不是您的记忆被封住了?”说着擡起手来,便要去触江千里的额头。 江千里向后一闪,微微皱眉:“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什么君座。既然你就是凤娘,那便将夜明珠拿给我吧。” 凤音一愣,使劲的揉了揉眼睛,看着江千里。没错,绝对是君座没错,她不可能认错,那眉那眼,都是她千百年来一直寻找的人,眼尾上挑的一抹红晕,举手投足间的风流气韵,是君座! “君座,您听我说……”凤音看着她道。 一阵冷风灌入,门被大力推开,穆轻舟闪身拦在江千里身前,冷目看着凤音。 凤音一愣,随后眯了眯眼睛,眸中神色也变得阴冷起来:“是你!” 江千里感受到周围开始变得冰冷阴沉,像是空气被倏然抽走,整个屋中变得压抑沉闷。 凤音的黑眸中涌动着暗红颜色,额头上若隐若现出红色印记,她双手中慢慢腾起一阵黑雾。 穆轻舟紧抿着双唇,就那么定定看着她。 江千里觉得头有些痛,像是有一把重锤在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她头,她身形摇晃,擡起手抓住穆轻舟的衣袖来维持自己不要摔倒。 穆轻舟赶忙回身扶住江千里:“还好么。”语气中是浓浓的担忧。 江千里使劲的摇了摇头,喉头发甜,想要开口说话,一口血却先涌了出来。 “君座!”凤音轻呼一声,想要过来。被穆轻舟周身的气泽震开数步。 凤音眸中怒气隐现:“你找死!”说着朝着穆轻舟袭来。 穆轻舟闪身躲开,将江千里揽在怀中,手掌轻抚过她的眉眼,语气温柔和缓:“没事,我在,你先睡一会。” 江千里张了张嘴,但是什么都没说出来,眼皮越来越沉,视线越来越模糊,然后她双眼一黑,便昏睡过去。 “又是你!你把君座如何了!将君座还给我!”凤音怒道,继续向着穆轻舟攻来。 穆轻舟一手揽着江千里,一手迎击着凤音。两股强大的气流交汇,发出轰然之声,屋内的一切均被震碎。 穆轻舟单手快速结印,将整间阁楼笼在结界之内。 凤音额头上的印记全然显现,是一枚红色的火焰纹,她的双眸彻底变得暗红,手中也快速结起印伽,无数冰棱瞬间出现在周围,全数向着穆轻舟射来。 穆轻舟挥动衣袖,冰棱还未触及他的一片衣角,便都碎落在地。 凤音手中化出一柄骨刺,朝着穆轻舟刺来。穆轻舟闪身躲过,手中化出一柄银剑,与那骨刺相交。 周围的空气发生巨大震荡,因穆轻舟将阁楼罩在结界之内,里面发生的一切,从外面看,却一点也看不出痕迹。 凤音攻击的时候为着不误伤江千里,有些束手束脚:“你将君座放下!我今天饶你不死!” 穆轻舟轻哼一声:“凭你?”说着单臂用力,将银剑扔向空中,手中快速结印,银剑化出数把,纷纷朝着凤音攻去。 凤音将骨刺竖在身前,周身筑起一层黑色屏障,抵挡着数把银剑的攻击。她眸中发狠:“叛徒!”朝着穆轻舟骂道。 穆轻舟一顿,在这档口,凤音破出屏障,在数把银剑的缝隙之中,转动身形,瞬间来到穆轻舟身前,骨刺直指穆轻舟胸口。 穆轻舟足尖轻点,向后退去,凤音轻弯嘴角,化出一个分身,瞬息来到穆轻舟身后,朝着他的后心刺去,穆轻舟侧身去躲,那分身本就是佯装然攻击,在穆轻舟侧身的空隙,手中骨刺化无,朝着穆轻舟怀中的江千里伸去。 穆轻舟神色一凛,擡起一脚将那分身踢碎,转过头挥起一掌,将凤音轰飞。 凤音没想过穆轻舟身形变化会这么快,这一掌没什么防备,硬生生的被震出数丈,吐出一口鲜血。 “我将那句话还给你,看在沅笙份上,我今日不杀你,以后离她远一些,再敢靠近,我绝不饶你!”穆轻舟语罢,抱着江千里消失在阁楼之中。 凤音用骨刺支撑着身体,看着消失在屋中的穆轻舟江千里二人,狠狠的咬了咬牙。穆轻舟!我凤音绝对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第三十四章:叛徒! 第三十四章:叛徒! 凤音气呼呼地用手撑着骨刺来到床边,费力地坐到床上,双腿盘坐开始调息。 刚才穆轻舟那一掌,着实不轻。不过要不是自己没防备,也不会中招,凤音咬牙。 这叛徒!居然还敢接近君座,定然又是没按什么好心眼,自己既然已经找到了君座,就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过了一会,凤音调息的差不多了,她重新从床上走下来,来到屋子中央站定,双手结印,一团黑气飘然而出,慢慢的凝成一个咒符,那咒符悬浮在她的面前,她美目微睁,冲着那咒符怒道:“你给老娘滚过来!”接着一挥手,那黑色咒符快速地从窗子飘了出去。 那咒符飘出去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一个青年便凭空出现在了凤音的阁楼之中。 那青年身形挺拔,一袭墨蓝长衫,夜黑般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固定,眉眼之间有着比女子还要美的娇媚动人。 那漂亮青年看着气鼓鼓的凤音,挑了挑眉,又环顾了一下七零八落的屋内陈设:“我说姑奶奶,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儿啊?”说着挥了挥手,屋内的陈设慢慢开始恢复。 那漂亮青年坐到桌前,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茶,茶香袅袅飘然而上,他轻轻的吹了吹,抿了一口。 凤音看着那青年一派轻松的样子,眯了眯眼睛,坐到了他的对面,也给自己倒了杯热茶道:“你倒是轻松!你之前一直说要寻找君座,可有消息了?” 青年擡眸淡淡看了凤音一眼,又重新将目光落在手中的茶杯之上,漫不经心道:“没有。” 凤音轻哼一声,一副了然神色:“我就知道你不会有!因为你的消息根本就不对!”凤音将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热茶溢出一些,洒到了她的手上,那滚烫的热水落到她手背上的一刹那,便瞬间凝结成霜,凤音皱了皱眉,轻轻拂掉。 青年听到她的话,又擡眸看向她:“什么意思?” 凤音冷笑两声道:“矢黎,你跟了君座这么久,连君座最后一丝残魂投胎成男成女你都搞不清,你好意思吗?” 来到凤音阁楼中的漂亮青年,正是矢黎。 矢黎目中故意露出疑惑,歪着头看凤音:“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凤音啪的一声重重拍了拍桌子:“你当初告诉我,君座的一丝残魂遁入轮回湖中,所投之胎乃是男子,但是!”凤音提高了音量:“我今天见到君座了!她明明还是那个她!是个女人!”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崇拜和憧憬:“还是那么冷艳无双,绝色动人。” 矢黎皱了皱眉:“你在哪见到她的?在这?”自己寻她这么久,一直寻不到,自己放出去寻找的暗灵也都不知所踪,凤音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她。 凤音做事一向冲动,魔君最后一丝残魂投胎成男人的事情,是他故意告诉她的,魔君还留有残魂的消息不宜被人知道,不然,恐怕就算是他,也保不住她。 这天地间,有太多人想要她永远消失了。在他还没有找到可以完全复原她的办法时,他宁愿她世世轮转,做一个简单的凡人。而他自己,也会永远陪在她身边,守护着她。 凤音看着矢黎点了点头:“没错,就在这里。”随即轻哼一声:“都怪你的错误消息,害我白白找了君座这几百年,要不是我和君座之间有着剪不断割不断的缘分,没准就会因为你而错过!”想到这里凤音有些生气:“矢黎,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当年你是第一个赶到的人,为什么你的消息会不准?为什么这都快千年了,你一直在凡界四处游荡,却还是一无所获?” 矢黎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唉,”凤音长叹一声:“算了,你一直就是这么不中用的,还好君座有我。”说着甜甜的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矢黎:“我一定要把君座从那叛徒手中抢回来,然后带回去。” 矢黎迅速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点:“‘叛徒’?什么叛徒?” “啊?”凤音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矢黎看着她:“你说叛徒,什么叛徒?” “啊!哦,哦,哦,对了!”凤音忙道:“就是穆轻舟啊!你知道不知道,他居然先我们一步出现在了君座身边,看起来与君座还很亲密!”凤音神色暗了暗,认真道:“他害过君座一次,如今君座好不容易有机会回来了,我们绝不能让他再害君座第二次!” 矢黎神色微变,穆轻舟?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出现在她身边,难道说,自己的暗灵一直寻不到她,也是穆轻舟搞的鬼? 凤音看着矢黎神色凝重,对着他摇了摇手:“你也不用这么担心,我如今已经知道君座确实在这处凡世,又是什么样子了,想再次找到君座易如反掌。你同我一起行动,我们杀了那穆轻舟,将君座带回来!” 矢黎刚要说话,突然袖中闪出一道红光。 桌子对面的凤音也注意到了,双眸微睁:“怎么回事?是否休极渊有什么异动?” 矢黎将那道红光从袖中取出,乃是一颗圆润的红珠,眯了眯眼睛:“看来,又有不要命的人想要打魔魇的主义了。” 矢黎将珠子重新收入袖中:“我回去一趟,你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我回来再商议。”说着手中结起印伽,就在他身形马上就要散去之时,凤音微皱着眉,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拉住他的袖子:“我同你一起回去。” 矢黎侧过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凤音白他一眼:“既然已经寻到君座,我总得将你的狗命保住,万一君座回来寻不到你,怎么办?” 矢黎哑然失笑:“那我多谢你了?” “少废话!”凤音说着,轻挥衣袖,两人的身影顿时消失在阁楼之中。 …… 穆轻舟抱着江千里,一路御风而行,用了隐身诀,所以在漆黑夜空之上,也并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们。 江千里的面具被凤音摘落,如今一张白净面庞却显得有些过于苍白,双唇紧抿,眉头微蹙。额头上隐隐有汗渗出。 穆轻舟眼里流露出担忧,轻皱了下眉头,虚空一捞,将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盖在江千里身上,口中轻念法诀,加快了御风的动作。 穆轻舟抱着江千里径直出了城,朝着西南方向前行,大概两柱香的时间,终于在一座看起来郁郁葱葱的山头落了下来。 夜幕低垂,并无朗月,繁星点点,整座山林像是笼在一层巨大的黑布之下,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森然。 穆轻舟轻轻挥了挥衣袖,林中顿时腾起无数的萤火虫,点点光芒,将整个山林照亮。 随着穆轻舟的前行,他的脚下自动生出一条蜿蜒小径,向着林中深处而去,最终停在一处山洞之前。 穆轻舟抱着江千里走入洞中,他甫一入洞,脚下的小径便消失不见,林中的萤火虫也全部慢慢消散,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洞内围壁全部是浑然一体的白玉,白玉之中有缓缓流动的液体,散发着柔和白光。他往前走了一会,山洞的尽头出现一道朱漆木门,他伸出手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一走进门,整个景色陡然一变,那山洞仿佛是通往另一世界的通道——朗朗白日,晴空万里。 穆轻舟面前出现了一座庭院,院中央植了一棵粗大的黑色树木,巨大的树冠开着一簇一簇的墨绿色花朵,在院中投下了大半阴凉。 一座两层木屋掩在巨树之后,木质台阶绕在其外,直通二楼。 穆轻舟看着这面前的景象,渐渐陷入回忆之中,仿佛记忆最深处的那个人,随时都会从二楼开门而出,漫不经心却又万般轻挑的对着他挑眉而笑,穆轻舟眼中流露出浓浓眷恋。 他怀中的江千里好像很难受一般,不自觉的嘤咛一声,将穆轻舟从深沉的回忆之中唤回。 穆轻舟赶忙轻轻甩了甩头,抱着江千里朝着二楼走去。 屋中陈设非常简单,只有一张方桌,并一张床,连个屏风也没有。也没有什么花草盆景,桌上只置了一套黑瓷茶具。 但是整个屋内非常整洁,窗明几净,屋内还有一种淡淡的清香。 穆轻舟将江千里放到床上,伸出手探了探她的手脉,微微皱了皱眉,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发烫。 他拉过被子给她盖好,起身下楼,打了一盆清水回来,放在床边的盆架上,细细地洗了洗挂在一旁的棉巾,拧干之后,又走回到床边,轻轻擦了擦江千里的额头和脸颊。 穆轻舟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江千里,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眉眼鼻尖,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 她原本樱色的唇瓣,此时有些泛白干瘪,穆轻舟的指腹轻轻的摩擦着她的唇瓣,最后,微微俯身,双唇覆了上去。 穆轻舟的黑发随着他的俯身,散落在江千里的周围,丝丝缕缕像是一道结界,将他们两人笼在其间。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穆轻舟的唇辗转在她的唇角,声音发哑,低喃道。 第三十五章:梦中人的脸。 第三十五章:梦中人的脸。 江千里觉得浑身发寒,但是心脏位置又烫的发痛,头像是被铁锤重击,一下又一下,敲的她脑浆沸腾,有什么东西在身体更深更深的地方想要破出,连同她的身躯也要一并击碎。 她又做了那个梦。 还是那个地方,还是阴云厚重不见光亮的天幕,还是遍地尸骸血流满地的荒野。 还是那个少女,身披红衣,裙角袖口均有破损,被血染湿。少女手中的那柄白色骨扇已经有些残破,被她随手一扔。 少女朝前走去,一步一步,缓慢又沉重,经过一具已经有些焦黑的尸体旁边,她侧回头,将那尸体上插着的一柄剑冷剑拔出,就那么握在手中,继续朝前走去。 鲜血顺着那少女的手臂流到那柄冷剑之上,再顺着冷剑缓缓滴入脚下的大地,然后与那被血染红的大地混为一体。 江千里顺着她走的方向,探头去看,果不其然,依旧是那个一袭白衣的青年,像是一只孤傲的白鹤,浑身洁白,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立在那里。 江千里的心开始慌乱起来,与之前做这个梦的感觉都不同。 她知道那红衣少女要做什么,她要拿那柄剑刺入那青年的心脏。 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她是感觉到害怕的。 慢慢的,做的多了,她偶尔会惊醒。 再后来就像是在观看一场戏一样。 红衣少女出现,扔扇子,拔剑,走到青年身前,青年周围的什么东西破碎掉,然后少女一剑刺入他的胸膛。 就是这么个过程。 她本来都有些习以为常了,但是不知道为何,这次却特别想要阻止那个红衣少女。 江千里朝着那红衣少女跑去,就在她的剑要刺向那青年的一瞬间,江千里闪身来到她的身前,却在看清她面容的一瞬间,冷汗遍布了全身。 那眉,那眼,那鼻梁和薄唇,除了额头上那枚火红色的焰纹印记之外,她长得,和自己一摸一样。 她茫然回过头去,身后的那青年面庞俊秀无双,眼中流露出浓浓哀戚。 她心头一跳,第一次看清那青年的面容,居然是——穆轻舟! 江千里突然惊醒,心悸的感觉却依然还在,她擡起手捂住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醒了?”淡淡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 江千里扭头去看。 阳光透过窗棂倾洒进来,在那声音主人的身上荡出一圈光晕,显得温暖又柔和。 他来到自己身前,在床边坐下来,像是上好白玉雕刻出来的一只手里端了一碗褐色的汤药。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他一边搅动着汤药,一边目光柔和的看向她。 江千里看着他,不知为何,鼻子有些发酸,眼眶涨的难受,她用手死死的压住心口,颤抖着开口:“轻舟……” 穆轻舟一愣,忙将那碗汤药放置在床边的一个小几上,探过身来,手轻轻的抚上她的额头,微皱着眉头,眼中和声音里均带了急切:“怎么了?哪里会疼还是……” 江千里将他的手拉下来,握在手中,咬着下唇摇了摇头,眼里积了一层泪。 穆轻舟有些不明所以:“那是,怎么了?” 江千里将脸贴在穆轻舟的手背之上,轻轻的蹭了蹭,声音里带了委委屈屈的难过:“我,我在梦中,”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我杀了你。”她痛苦的闭上眼睛,那梦里的情形十分真实,令她十分心痛。 穆轻舟的手一僵,整个身体也随之一颤。他张了张嘴,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稳:“你说什么。” 江千里依旧保持着那个脸颊贴在穆轻舟手背的动作,微闭着眼睛:“我梦到自己杀了你……” 穆轻舟的脸上瞬间血色全无,眼中划过一丝痛苦,他微微叹息了一声,擡起另一只手,复上江千里的发顶,慢慢的抚摸着:“只是一场梦而已,只是一场梦而已……” 江千里感觉到有一股暖暖的气流顺着头顶传遍四肢百骸,她刚要擡头,便感觉到越发的迷糊起来,视线里的穆轻舟变得有些摇晃,她张了张嘴,还没有说出一句话,便又昏睡了过去。 穆轻舟伸出胳膊揽住她,扶着她重新躺好,又帮她盖了盖被子。 “对不起,”穆轻舟抚摸着她的面颊:“我不能让你忆起,我再也不能,再也不能失去你了……” …… 黄昏时分,江千里又一次悠悠转醒,她慢慢张开眼睛,望着帐顶发了会呆,感觉有些怅然若失。 但是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她轻叹一声,慢慢坐起身来,环顾了下四周,非常简单的一间屋子,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屋子并不大,屋里只有一张方桌,方桌上放置着一套黑瓷的茶具。 江千里有些纳闷,这是?哪里? 自己记得昨天不是在凤萃阁猜谜来着吗?然后呢? 她揉了揉头,她记得,她和穆轻舟还有一个男子一起来到了凤萃阁的四楼,之后那什么凤娘就出了一道画题,题面是将一朵莲花绘色,穆轻舟绘了一朵粉莲,另一男子好像是绘了一朵金莲,然后呢? 她转了转眼珠,然后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想不起来了? 她刚要起身下床,就听到开门的声音。擡眼去看,穆轻舟端着一个黑瓷碗走了进来,看到她已经醒了,穆轻舟笑了笑,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头还疼么?”穆轻舟一边搅拌着那碗里面的汤,一边对着她道。 江千里疑惑的看着他,摸了摸头:“不痛啊,为什么会头痛?” 穆轻舟轻笑一声,将那碗汤递给她,示意她喝下去:“你昨晚喝了那么多酒,怎么会不头痛,这是醒酒汤,趁热喝吧。” 江千里更纳闷了,她伸手接过那碗醒酒汤,微皱着眉:“我喝了很多酒?我怎么不记得?” 穆轻舟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还不是觉得我将那莲花涂成粉色,输给了昨晚那位公子,使得我们与夜明珠失之交臂,所以怪我,才喝了那么多酒。” 江千里皱了皱眉:“啊?我们输了?”顺着穆轻舟说的回忆,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怎么感觉印象并不太深。 穆轻舟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她将那碗醒酒汤喝下,接着道:“是啊,你昨晚喝完酒之后埋怨了我好久,”揉了揉耳朵:“听的我耳朵都起茧了。” 江千里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将碗里的醒酒汤一饮而尽,擡起袖子擦了擦嘴:“是么?我怎么有些记不太清了……” 穆轻舟接过江千里递过来的空碗:“你以后不要喝那么多酒了,你酒品真的是……”说着“啧啧啧”的摇了摇头:“一言难尽。” 江千里马上反驳道:“胡说八道,我酒品好的很!你不要信口雌黄啊!”话是这么说,但是在江千里记忆中,她很少会有喝的人事不知的情况,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一旦喝多,很容易出现差错,所以她寻常时候都是很克制的。 想到这里,她马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身上已经是那套寻常的白色袍子,摸了摸脑袋,头发松松垮垮的束在脑后,也是个寻常男子的发髻。 她心里松了口气,再擡头看向穆轻舟的背影,总是觉得有些奇怪。 江千里甩了甩头,起身下床,将挂在一旁的外袍穿在身上,又随意的理了理头发,将松松垮垮的发髻紧了紧:“这又是哪啊?” 穆轻舟背对着她站在桌子前面,手中快速变化了一个法诀,转过头来笑道:“还能是哪,当然是客栈。” 江千里“哦”了一声,四处看了看,走到桌前坐下:“我记得你昨天不是叫车夫去订一间最好的客栈的上房?这,”指了指周围:“这怎么看也不是上房吧?” 穆轻舟在她对面坐下,给她倒了杯茶:“嗯,全城的上等客栈都满了,没有房间,所以就在有些偏的这里订了一间。” 江千里想了想昨晚那种人流熙攘的情况,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也是,这什么万灯会三年一次,想必很多人已经早早来到这流叶城住下了吧。 江千里垂下眼眸,她想问问穆轻舟是什么时候发现她是女儿身的,但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最近真的觉得太挫败了。先是被鹤闽发现自己的身份,然后是鹤薰,再然后是穆轻舟。她感觉自己这十几年的男人都白扮了,唉,太失败了。 穆轻舟看着她,以手支头,轻笑道:“想什么呢?还在想那个夜明珠?” 江千里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然后又擡起头:“什么?” 穆轻舟笑着看她:“我说,你还在想那个夜明珠么?” 江千里眼中露出一丝迷茫,想了想,“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嗨,没有,夜明珠什么的,有什么稀奇的。”说着摆了摆手:“就是没想到,我们居然会输啊。” 穆轻舟垂下眼眸,一副很失落的样子:“嗯,真没想到我们居然会输。” 江千里看到穆轻舟情绪仿佛很低落的样子,又想到他刚才说,昨晚自己喝多了埋怨了他很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咱们本就是去凑个热闹而已,我昨晚喝多了,说了些胡话,你别介意啊。” 穆轻舟微低着头,垂着眼眸,江千里自然看不到他神色中的一丝笑意,只看到他微微点了点头,闷闷道:“你能如此想,就好。” 江千里看他确实是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打着哈哈道:“哈……哈哈,我真的是这么想的,”顿了顿:“对了,你饿不饿啊,我有些饿了,我们下楼吃些东西吧。” 穆轻舟看着江千里站起身来,点了点头,也随着她站了起来。 江千里率先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外是一条木制的长廊,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江千里扶着栏杆向下看了一眼,堂下零零散散的坐了三五桌的客人。 她伸了个懒腰,随即朝着楼下走去。 穆轻舟跟在她身后,眼神微微暗了暗,抱歉,但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穆轻舟刚要随着她一起下楼,突然一道白色的咒符飘至他的面前,他面色一凛,双指轻点那咒符,一阵声音顿时传入他的脑海。 穆轻舟神色一变,深深的皱了皱眉。 江千里站在楼下,看穆轻舟站在二楼门口没动,冲着他招了招手:“干嘛呢?不饿吗?” 穆轻舟回过神,看了看她,走下楼来。 两人来到一张桌子旁坐下,江千从筷笼里拿了副筷子,互相摩擦着,冲着小二喊道:“小二,拿手菜捡好的上几道,再烫一壶好酒。”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二忙应了,随后手脚麻利的上了壶热茶。 江千里拿起茶壶,给穆轻舟和自己倒了杯茶:“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继续前往边城了?下一站是哪?” 穆轻舟看了她半晌,江千里见他没有回答,擡起头来看他:“怎么了?” 穆轻舟淡淡道:“接下来,我有一些急事,不能带着你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回家么,明日,你便先回去吧。” 江千里挂在脸上的笑一顿,心中一空,有些气闷,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但是她为什么气闷?能摆脱穆轻舟,她应该高兴才对啊,她应该开心才对啊,她应该如释重负才对啊?这种没来由的气闷是什么情况? 江千里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难道说,是因为这话从穆轻舟嘴里说出来,让自己有种被抛弃的感觉,所以她才感觉气闷? 应该是这样没错了,江千里深吸一口气,自己点了点头。然后又重新在脸上堆起一个笑来,对着穆轻舟道:“好好,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穆轻舟看着她:“终于摆脱我了,很高兴?”他看出了她在自己说要离开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失落,也看出了她有些气闷。她那细微的变化,让他心中很高兴,所以他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江千里笑了笑:“话也不能这么说,跟你相处的这段日子,总体上来说,还是很开心的。” 穆轻舟点了点头:“那,你现在是,”笑着看她:“觉得很舍不得我?” 江千里一挑眉:“你……”话还没说完,小二托着个大木盘,将三道菜摆了上来,分别是爆炒牛肉,荷藕丸子并一道青豆鸡丁。 穆轻舟也从筷笼里取出一双筷子,夹了一块牛肉放到江千里面前的碗里:“尝尝。” 江千里被这么一岔开,完全忘记了刚才自己要说什么,她撇撇嘴,将牛肉放进嘴里。别说,味道还不错。 “你要干什么去?不去边城了吗?”江千里夹了一块荷藕丸子道。 小二又将烫过的一壶酒端了上来:“二位客官,您的菜齐了,有什么需要,您再吩咐。” 穆轻舟取过酒壶给江千里倒了一杯,放到她手边:“王君有事急召我回去,边城的话,这件事情办完还会去的吧。” 江千里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到时候,你还愿与我同行么。”穆轻舟看着她道。 江千里正喝了一口酒,听到此话,不免一呛,轻轻咳嗽起来。 穆轻舟递过来一方帕子,江千里接过擦了擦嘴,赶忙又喝了口茶压了压。 因着刚才的咳嗽,她此时的眼眶有些发红,眼尾那一抹上挑的红晕此时便更红了起来,衬的她整张脸越发妖冶。 “什、什么?”江千里微微张大着双目看着穆轻舟。 穆轻舟凝目看她,眸色越发深:“你愿与我在一起么。” 第三十六章:乖乖等我。 第三十六章:乖乖等我。 “我……”江千里刚要说话,穆轻舟伸出手来,捧住她的头。接着她周围的景色极速向后退去,她有些惊异。 穆轻舟一手揽着她的腰身,一手保持着捧住她脸的姿势:“你愿不愿意,与我在一起。” 江千里看着他,广袤的天地间,不知何时已经是无边的夜色。一轮正月近的仿佛就在她身侧,夜风轻拂,翻飞起穆轻舟的发丝,有一缕贴着她的脸颊,让她觉得有些痒。 穆轻舟望着她,满目的深情与期待。 江千里的心莫名的悸动起来,像是要跳破她的胸膛。但是不知为何,随着每一下的跳动,就像是有把钝刀在一下一下的切割着她。 她下意识的捂住心口,微微皱起了眉。 “我,”江千里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我不知道。”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在江千里十九年的认知里,穆轻舟现在所说的话,和前几天的行为,合在一起看就是在跟她剖白心意。 可是面对穆轻舟的这番心意,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江千里脑子里一团浆糊。 首先,他们的身份就不匹配。他是高高在上的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己呢?自己不过是一介江湖草莽。 其次,她对外一直是以男子示人,如果他们在一起,那在旁人看来,他们岂不是断袖了么?自己倒是不介意这个,因为什么风评于她而言根本毫不重要,但是穆轻舟好像挺在乎的,不然昨天逛灯会的时候,他为何要将自己变回女儿身? 再者,江千里不知道自己对穆轻舟目前为止是个什么心思。说讨厌吧,诚然是不讨厌的。她想,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面对穆轻舟这种人,无论如何都是讨厌不起来的吧。可是若说喜欢…… 穆轻舟和她,不过短短相识两月而已,而且多数情况下,他总是压在她头上,处处束缚着她,管制着她,自己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江千里叹了口气,慢慢低下头,当看到自己悬浮于夜空之上时,有些慌乱的赶忙抓紧了穆轻舟的腰。 等、等一下!江千里的脑子转的飞快,穆轻舟将自己带到天上来这么一番表白,是打得什么主意? 难不成说,表白之后,如果自己拒绝他,会让他觉得十分丢脸? 那这么丢脸的事情,他当然会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所以说,自己若是不同意,他就松开手,让自己掉下去摔死,来个死无对证?! 江千里越想越觉得,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情,看了看穆轻舟的面色,咽了咽口水,改口道:“轻、轻舟,我觉得,我觉得吧,感情的事,不能着急,不能硬来,虽然我我我刚才说不知道,但是并不代表说我不喜欢你,你长得又好看,妖法,”心中暗啐一口:“道道道法,道法又高,我,我……”我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阵强风吹来,江千里觉得自己在天上晃了晃,她“哇”的一声瞬间搂紧穆轻舟的腰,扑进他的怀里,有点痛哭流涕的意思:“轻舟啊,你别摔死我啊,我还很年轻啊……” 穆轻舟先是一愣,随即低低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摔死你。” 江千里擡起头来看着他:“你、你不是想如果跟我表白失败,就把我扔下去摔死么?” 穆轻舟微低下头看着她:“你觉得,我在跟你表白?” 江千里愕然:“不是么?” 穆轻舟轻笑:“是,我的确在和你表白。所以,你的回答是什么。” 江千里目光殷切:“你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穆轻舟双手环住她的腰,依然笑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便回答什么。” 江千里低下头,半晌,重新擡起头看着穆轻舟,目光真诚清亮:“轻舟,我,我不知道。”江千里眨了眨眼睛,语气也非常诚恳:“我并不讨厌你,但是若说……” “好了。”穆轻舟抚着她的背,将她压进自己怀中,将她的话打断,声音轻的仿若叹息:“这就够了。” 她并不厌烦他,这就够了。时间还很长,他有她一世的时间,只要她不讨厌他,喜欢上他只是时间问题。 江千里有些懵然,好了?这就够了?她说啥了?她趴在穆轻舟的肩头,手还保持着环住他腰身的姿势。 他的身体挺拔又坚实,胸膛中传来淡淡的温暖。身上散发着好闻的崖柏香气。江千里环着他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不知道为什么,她也觉得,这样,就够了。 …… 穆轻舟带着她落到距离流叶城三十里外的一个小镇子之中。两人随便找了间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天色将明,穆轻舟握着她的手,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小臂,一只红玉手镯出现在她纤白的手腕之处。 “这是什么?”江千里擡起手腕看了看。 “这是莲照,”穆轻舟看着她:“我办完事情,便去找你,你好好戴着它。” 江千里有些为难:“轻舟啊,我、我我是个男人啊,戴着这么个东西,不大方便吧,”想了想:“要不,你将它变作扇坠,系在我的扇子上?”江千里说着从袖中掏出她的那把折扇。 玉白的折扇拿在手中,江千里有一瞬间的恍神,好像有什么事情闪过她的脑海,却又捕捉不到。她微微皱眉。 穆轻舟又重新将她的手牵起,江千里回过神看着他。 穆轻舟手掌轻抚过莲照,莲照瞬间消失在她的手腕之处,只留下一抹淡淡红痕,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端倪。 江千里擡起胳膊:“哇,轻舟,”她咽了咽口水:“我一直特别想问你,你的这些妖……道道法,是师从何人啊,怎么觉得,就没有你办不到的事情。” 穆轻舟淡淡笑道:“障眼法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千里点了点头:“好吧。” 穆轻舟擡眼看了看外面的天光,对着江千里道:“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惹是生非。”转念想到什么:“也不要再潜入女子闺阁,更不要随意杀人。” 江千里微愣。 穆轻舟拍了拍她的头:“听话,我几日后便回来寻你。” 江千里想到什么似的:“不急,不急。” 穆轻舟无奈的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江千里看着穆轻舟的背影,有一些的小小失落,不过转瞬即逝,她马上笑着跳了起来,好久没去花楼听曲儿了,这下没了穆轻舟的掣肘,自己想干什么便可以干什么了。 江千里简单的洗漱一番,开门走下楼去,在柜台扔给掌柜的一块碎银子,摇着折扇走到了大街上。 天色还很早,大街上行人不多,两旁也只有些早点摊子。 江千里随意坐到一处卖汤面的摊位,对着老板招呼:“老板,来碗热汤面。” “好嘞~”老板应道。 不多时,一碗热乎乎的汤面端到了桌上,江千里从筷笼中取出双筷子,随意的拿衣袖擦了擦,刚吃了没两口,三匹马疾驰而来,扬起的尘灰顿时落了她一碗。 “我!”江千里气得站起身来,便要破口大骂。 “小哥儿,小哥儿。”那面摊老板赶忙走过来,对着江千里道:“您别生气,我再给您换一碗,他们啊,可得罪不起。” 江千里看了那老板一眼:“他们是什么人啊,怎么就得罪不起?” 老板手脚麻利的又端了一碗汤面过来,放到桌上,对着江千里道:“您也是外来赶路的吧?他们啊,是万剑宗的人。” 江千里一听万剑宗,来了点兴趣:“万剑宗?万剑宗离这里远着呢,他们的人来这干什么?” 老板左右看了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道:“据传闻万剑宗丢了件宝贝,所以万剑宗的弟子下山来寻,他们这些人啊,已经在镇上待了四五日了。” 江千里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还“宝贝”,不就是剑谱丢了么,切。 想到剑谱,江千里咂巴咂咂嘴,看来自己还是得先回万龙谷,不知道矢黎和小安如何了,那剑谱取回之后,自己就被穆轻舟带回了皇宫,这一晃一个多月,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江千里将一小块碎银子扔在桌上,对着老板道:“这镇子里哪里可以买马?” 老板看到江千里扔下的碎银子,登时双眼一亮,忙将银子收好,对着江千里满脸堆笑:“就、就在前面的街口东拐的胡同里面,有一家良驹阁,他们家的马,质优价良,童叟无欺。” 江千里点了点头,起身冲着那良驹阁而去。 买好了马,江千里又买了一些酒水干粮,还顺便买了一身衣服,将身上穿了好几天的衣服换下来,这才跨马启程。 江千里粗略的算了一下,这个小镇距离万龙谷大概也就五日的路程,如果自己行的快一些,差不多三日就可以到谷口。 江千里连行了两日,感觉有些累,算了算路程,大概明日午时之前便可以到谷口了,翻身下马,在林中的一处开阔地面稍作休息。 望了望日头,天色不早,今晚估计要在林中对付一宿了。江千里将马拴在旁边的一棵树上,从马鞍边上取下水囊喝了口水,四处看了看。 不远处的矮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江千里唇角轻勾,一只灰色的兔子从矮丛中窜出,快速的消失在林中深处。江千里并未在意,开始在周围拾一些散落的木枝,用来生火。 山林中的夜晚有些冷,江千里生了火,走到马卧着的地方,靠着马腹开始休息。 篝火在她俊秀的面容上映照出一层融融暖意,江千里呼吸匀称,双手抱肩,背靠着马腹,一副睡熟的样子。 隐在不远处的五个黑衣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这重冥教的江少主,是否太过于愚蠢了?在这山林之中就这么大咧咧的靠着马睡着了,这是不要命了么? 五个黑衣人又观察了一会,其中一个领头的人从身旁的木笼中又取出一只兔子,扔了出去,那兔子扑通扑通的疾跑而去,在夜晚静谧的林中,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江千里微微睁了睁眼睛,有些迷茫的四处看了看,接着紧了紧自己的衣服,又往马腹中挤了挤,侧了个身,继续睡去。 那五个黑衣人又互看一眼,点了点头,纷纷从腰间抽出长刀,快速的从矮丛中冲了出去。 待五个人纷纷站在那一小圈空地之上,神情均是一愣。那马腹之处,哪里还有江千里的人影? 就在这愣神之时,五个黑衣人只听身后响起一个带着些笑意,却十分冷然的声音:“几位,可是在找我?” 五个黑衣人顿时神情一变,纷纷回过头去,只见刚刚还在熟睡中的江千里,立在身后的一棵树梢上面,左手握了把白玉折扇,右手闲闲的抚着扇柄,十分俊美的容颜带着三分讥笑,眼尾那一抹嫣红此时颜色更深,徒增一丝妖冶。 “你!”为首的黑衣人大惊:“你早就发现我们了!?” 江千里足尖轻点,翩然落下,折扇唰的一声打开,似笑非笑道:“蠢货,就你们这点道行,还学人玩跟踪?”身形快速闪至他面前:“说!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向后一闪,冲着其他四人使了个眼色,纷纷冲着江千里袭来。 江千里极快速的飞身跃起,闪身落至一个黑衣人身后,折扇在那人脖颈前一划,那人只觉脖间一凉,鲜血瞬间喷涌,还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便倒了下去。 其他四人看到江千里身形如此之快,出手如此之狠辣,快速将江千里围在中心,不敢贸然上前。 江千里甩了甩扇子:“我再问你们一遍,是谁派你们来的。” “少废话!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那领头的黑衣人怒喝一声,率先提着刀迎了上去,另外三个黑衣人也全都一拥而上。 江千里身形瞬变,手中折扇轻挑,划在一个黑衣人的手腕之处,那人感到手腕一痛,长刀顿时掉落,他低头一看,自己的手已然被齐齐切断。 那黑衣人痛呼一声,发出凄厉的惨叫之声,响彻整个山林。 江千里冷笑一声,一脚踹在他的心口,那人嘭的一声飞身撞到一棵大树之上,口中涌出鲜血,掉落下来,没了声息。 剩余的三个黑衣人互看一眼,眼中都露出一丝恐惧,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少年身手如此不凡。不过须臾,他们便接连折了两个人。 江千里俯身冲着另外两个人冲去,擡起一掌直接打在一个人的脸上,那人连痛都没呼一下,立时头脸被拍碎,直直躺了下去。 旁边的黑衣人看到自己的同伴被一掌击毙,大叫一声,心中的恐惧再也抑制不住,丢下长刀转身就跑。 “想跑?”江千里冷哼一声,飞身掠至那人身前,将手中折扇挥出,那折扇冲那黑衣人的脖颈飞去,只听扑通一声,那人立马身首异处,头咕噜噜的滚落到那最后一个人黑衣的脚边。 那领头的黑衣人已经被这场面吓得冷汗湿透,颤巍巍的看着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的江千里。 江千里从那具无头尸体上随意撕下一块布来,擦拭着扇面,漫不经心的看着那最后一个黑衣人:“我再问你一遍,是谁派你来的,你如实回答,我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 那俊美的青年,一袭湖蓝色衣袍,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一步一步的向着他走来,但是在他看来,却比地狱的恶鬼还要骇人。 那黑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的向着江千里磕头:“少主饶命,少主饶命啊!是,是……”话还没说完,一段树枝从后面瞬间刺穿了他的胸口,他半张着嘴,不可置信的看着江千里,然后身体一歪,倒了下去。 江千里皱了皱眉,擡头向着刚才树枝飞来的方向看去。 第三十七章:造反吗?! 第三十七章:造反吗?! 江千里眉头微皱,擡头看向树枝飞来的方向。 一个一身玄色衣袍的中年男人,黑发一丝不茍的束在脑后,身形挺拔,虽已人过中年,面容看上去却依然温润如玉,料想年轻的时候也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一个。那人面带微笑的朝着江千里走来。 江千里眼中一亮,随即朝着他快步走去,笑着喊道:“师傅!” 来人正是江千里的师傅,重冥教左使,庄云珩。 庄云珩冲着江千里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你回来了,这么久去哪了?” 江千里摸了摸鼻子:“有些事情耽搁了,”擡头看向庄云珩:“师傅为什么会在这里?” 庄云珩看了一眼地上的几具尸体,微微皱了皱眉道:“前日便有分教的人来报,说在小台村见到你,最近这谷外不太平,我便亲自来接你,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还好你没什么事。” 小台村是万龙谷外的一个小村落,江千里回来的时候确实经过了那里。 “不太平?”江千里有些疑惑:“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庄云珩点了点头:“万剑宗的剑谱不是丢失了么,他们大抵是也怀疑到了我们,近来总是有我教中人被他们偷袭。” 江千里看了看庄云珩,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庄云珩走到江千里身后,从那黑衣人身旁捡起长刀,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神情一变。 江千里看到庄云珩神色有变,也走了过来,看着他手中的长刀:“怎么了,师傅?” 庄云珩将那把长刀递给江千里,指了指刀柄上一圈金纹:“你看这是什么。” 江千里接过长刀,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看那圈金纹,有些纳闷:“这是?” 庄云珩轻哼一声:“这纹络样式,哪里是我们江湖中人能佩的刀,”顿了顿,将刀柄转过来,那金纹末端有一个纂刻的“鹤”字,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这分明是宫中的兵刃。” 江千里心中一凛,宫中的兵刃?为什么宫里的人会来这里偷袭她? 庄云珩将其他的几件长刀纷纷捡起拿在手中:“看来,万剑宗那老匹夫动用了宫中的力量。” 江千里随即想起之前矢黎同她说过,那林浩森乃是当今王君的师傅来着。看来,他为了寻回剑谱,下了不少心思啊。 想到这层,江千里冷笑一声:“宫里的人也太过不中用了些。” 庄云珩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那还不是我的乖徒,武艺高强。” 江千里嘿然一笑:“那还不是我师傅教的好。” 两个人又互看一眼,都朗声大笑起来。 …… 江千里随着庄云珩又行了半日,终于到了万龙谷。 万龙谷虽叫“谷”,实际上却是一座依山而立的巨大城楼。 城门高耸,设有数座岗亭,每三个时辰便会轮岗。整个城楼青山绿水环抱,颇有些隐世独立的意味。 江千里随着庄云珩走入城楼之中,来人看见她回来了,纷纷对她行礼。 “少主。” “少主回来了。” “少主。” 江千里纷纷点头,对着庄云珩说道:“师傅,小安和矢黎呢?” 庄云珩眉头轻皱,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你先随我去议事厅。” 江千里点了点头,将自己的那匹马随便交给一个教徒,跟着庄云珩来到议事厅。 庄云珩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冲着江千里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过来。江千里坐到庄云珩身旁的椅子上。 马上有教徒快速的上了两杯热茶,庄云珩对着江千里道:“先喝口茶吧,一直赶路,累了吧。” 江千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摇了摇头:“还好,”四处看了看:“师傅,我回来了,是不是得先去看看我爹啊,免得他……” 庄云珩摆了摆手将她的话打断,叹口气,神情有些凝重:“教主他正在闭关,恐怕一时半刻不能出关啊。” 江千里一愣:“闭关?我爹好好的闭关做什么?”他爹自从她出生之前,就已经神功练就,这十几年来从不曾闭关,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闭关? 庄云珩又叹一声,神情严肃的看着江千里道:“千里,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事情。” 江千里微微皱了皱眉,她师傅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她小时候可以说是她师傅一手带大。他师傅这个人,虽看上去温文尔雅,实际上武功高强,为人也很风流,虽已年过不惑,但是性格却十分风趣不羁,所以才会在她十三岁之后带着她下山,流连花楼酒馆,一手将她培养成为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纨绔。 庄云珩看她一眼:“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亲自带着剑谱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耽搁了你。你派小安和矢黎先回来,小安将剑谱交给教主之后,先是矢黎不见了,而后那剑谱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教主练完之后,”咬了咬牙:“居然与他的功法相冲,走火入魔,这才不得不闭关!” “什么?”江千里一惊,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放在身前的小几之上:“怎么会?”想了想,急切道:“是不是那剑谱本来就有问题?林浩森那老狐貍!” 庄云珩拍了拍她的肩:“那剑谱你也知道,是教主和那老匹夫一起研出,如果说本来就有问题,教主不可能发现不了,而且,那老匹夫根本不知道咱们教内的功法,又怎么会将后半截故意设计的和教主功法相冲?我觉得,”庄云珩眯了眯眼睛,眼中划过一丝暗芒:“是谁在那剑谱之上稍微动过了一些手脚。而此人,必定是我教中之人!” 江千里心中一寒:“师傅是说,我们教出了叛徒?” “不错!”庄云珩冷声道:“而且,”看了看江千里:“我觉得那个人,就是小安。” “不可能!”江千里立马反驳道:“怎么可能是小安?小安从小便跟在我身边,她是什么人,我最是清楚,绝不可能是她!” 庄云珩看着江千里,声音有所缓和:“千里,我知道你无法接受……” “师傅!”江千里将庄云珩打断:“不是我接受不接受的问题,是小安绝不可能是这种人!一定是那剑谱本身就有问题,肯定是林浩森那老狐貍搞的鬼!” “你有没有想过,”庄云珩看江千里十分固执也有些恼怒:“就算小安本意不想这么做,那那个矢黎呢?他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不见了?我已经派了很多人去寻,到处都没有他的踪迹!小安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可是矢黎这个人呢?他在你年少时,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你身边,当时我就怀疑过他,是你,偏要将他留在你身边!说与他十分投契,可是这个人,身份来历不明,背景也无迹可寻!” 江千里微愕,纠着好看的眉:“这同矢黎又有什么关系!?” 庄云珩轻叹一声,对着门口随时等候吩咐的教徒挥了挥手,那教徒将门关上,退了出去。 江千里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更加有些纳闷。 “千里,那小安,就算同你一样,从小便女扮男装,但好歹也是姑娘,矢黎与你们时时在一处,颜色生的又那般俊俏,小安一时鬼迷心窍,被他利用,也是难免。”庄云珩道。 江千里双眉一挑,实在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小安喜欢矢黎?怎么可能,小安性子比自己其实更加少年一些,她总是在自己耳边絮叨矢黎长得过于漂亮,不像个爷们,还十分瞧不上他武艺不济,时常抱自己和她的大腿。哪怕是自己喜欢上矢黎的可能性都比小安大。 庄云珩看着笑的不可抑制的江千里,微微皱了皱眉:“千里,你笑什么?” 江千里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师傅,这是不可能的,就算你说我喜欢矢黎,都比说小安喜欢矢黎要靠谱。” 庄云珩一愣:“你,你喜欢矢黎?” 江千里无语了一下:“师傅,你这个抓不住重点的毛病还没改吗?我的意思是说,小安绝不可能喜欢矢黎。” “你又不是小安,你怎么如此笃定?”庄云珩反问道。 江千里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算了,我们别在这里瞎猜了,小安呢,我亲自去问她。” 庄云珩神色一变,没有说话。 江千里看了看庄云珩,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声音带了急切:“师傅,小安呢?” 庄云珩看着她,有些无奈:“小安被长老们关入地牢了。” “什么!?”江千里怒道:“谁给他们的权利!?敢关老子的人!?”说着怒气冲冲的向外走去。 “千里!”庄云珩站起身来,在她身后叫住她:“你不要冲动!如今教主正在闭关,长老们代行教主职权,他们仅仅是把小安关了起来,就已经是看在她同你一起长大的份上了!” 江千里头也没回:“就算是我爹,想关我的人,也要问过我,那帮老匹夫算什么东西!”说着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庄云珩看着她的背影,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江千里一路向着地牢走去,走到门口被两个守卫拦了下来:“少主。”两个守卫对着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江千里挑了挑眉,不耐道:“知道是本少主,还不让开!” 两个守卫互看一眼,面色有些为难:“少主,长老们有令,没有令牌,谁也不能进入地牢。” “什么令牌?”江千里眉头一皱:“这重冥教是那群老不死的,还是我们江家的?这万龙谷岂还有我江千里不能去的地方!?” 两个守卫面色一白,忙低下头,但是身体却丝毫不动,依旧牢牢的挡在地牢入口。 “本少主再说一遍,给我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江千里冷声道,从袖中掏出了折扇。 那两人看着江千里抽出折扇,身体开始不自觉的发抖,江千里手段如何,他们是清楚的,但是如果今天就这么让他进去,长老们也定饶不了他们。两个人抖如筛糠,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人生可太艰辛了。 “不让开是吧!?”江千里目光一寒,手中折扇刚要擡起,身后突然想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江重!” 江千里浑身一僵。江重。她最讨厌别人叫她江重! “江重”乃是她的本名,她爹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算是为了让她女扮男装的身份令人信服,但是那么多好听的名字,为什么偏偏给她起了个“江重”? 这是何等谜一样的审美!这是何等奇葩的品味! 所以,自打她认字那年起,她便叫身边的所有人都叫她“江千里”,虽说也不大好听吧,但总比“江重”好一些。 如今就连她爹都是唤她“吾儿千里”,这么执着叫她“江重”的,也只有那个老家伙——重冥教大长老李长泰。 李长泰算是她爹江远埥半个便宜师傅,当年她爹创办重冥教,其中艰辛自不必多说。 有一次她爹重伤,晕倒在一处村庄路旁,就是被李长泰捡回了家,帮她爹治病疗伤,又教了一些提升内力的功法,才使得她爹很快便痊愈了。 后来她爹创立了重冥教,便将李长泰接了过来,领大长老之职。 因也算是救过她爹一命,又教了她爹一些功法,所以很受她爹敬重。 江千里转过头去,冷眼看着那已经年过花甲的老头。 大长老李长泰,虽然年岁已高,但是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一身烟灰色袍子,一头白发束在脑后,一双眼睛精光闪闪。 他身后跟着另外四个长老,都一脸严肃的看着江千里。 江千里轻呵一声,来的倒快啊,舔了舔嘴角,转过身来:“怎么着?老头,有什么指教?” 这大长老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从她小时候就像是看她不顺眼一般,处处挑自己茬,找自己的刺儿,自己从小到大挨她爹的一半打,都是拜他所赐。 李长泰将手中的檀木虎头拐敲在地上,发出钝响:“身为重冥教少主!一点规矩都没有!” 江千里吊儿郎当的行了过来,手中折扇轻摇,漫不经心:“哟,你还知道我是重冥教少主啊,”目光一寒:“我是少主,你只不过是长老,怎么着?还想要我给你行礼吗?你受得起吗?” “少主。”李长泰身后的二长老皱了皱眉,对着江千里柔声规劝道:“不可无礼啊。” 江千里撇他一眼,轻笑一声:“怎么?二长老?本少主说的不对?” “这……”二长老垂下头去,没有继续说话。他毕竟只是一个长老,又比不得李长泰德高望重受教主敬重,自然是不敢跟江千里对着干的。 “江重,你父亲如今正在闭关,我等代行教主之权,你如今在地牢门口大喊大叫,是做什么。”李长泰眯了眯眼睛看着江千里道。 江千里一听他叫自己“江重”就有些窝火:“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们来管,倒是我要问问几位长老,你们不经本少主同意,就私自将我的随侍小安关入地牢,又是想要干什么!?造反吗!?”江千里眉目一竖,厉声说道。 第三十八章:这到底是谁的家! 第三十八章:这到底是谁的家! 几位长老听到江千里这么说,神色都是一变。 “少主,您怎么能这么说……” “少主这话,可是折煞我们了啊……” “少主,少主,话可不能乱说啊……” “少主,您这话可有点太重了……” 李长泰身后的四个长老纷纷急道。 李长泰面色一凛,重重地用虎头拐杖敲了敲地面,有些怒道:“都给我安静!” 他身后的四个长老顿时闭上了嘴巴,不再出声。 江千里嗤笑一声,抚了抚衣袖:“我告诉你,老头儿,如今这重冥教,还是姓江的,不是姓李。” “你!”李长泰被她气的够呛,颤抖着身子,擡起一只手指着江千里,要不是有那根虎头拐和身旁三长老的搀扶,恐怕要被江千里气倒。 江千里见他的样子,脸色气的通红,浑身颤抖,眯了眯眼睛,轻摇折扇,没有说话。 她其实不是想要专门跟李长泰作对,她只是想进去将小安带出来。 重冥教的地牢是什么样子,她不是没见过,那些看守地牢的人是个什么德行,她也不是不清楚。 她担心小安在里面受苦,就算整个重冥教上下都知道小安是她的随侍,没人敢故意为难她,但是那地牢的环境潮湿发霉,阴暗无比,也不是人待的。 “老头儿,我敬你是我爹的救命恩人,但是你不要有持无恐,赶紧叫他们给我让开!我的人也敢随意关进地牢,当我江千里是死的吗!?”她故意咬重了“江千里”三个字,希望也借此告诉李长泰,真的不要再叫她“江重”了,真的很难听啊。 李长泰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轻哼一声:“小安勾结外派,妄图谋害教主,此罪当诛!教主出关之前,他不能出来!” “李长泰!”江千里喝道:“好!既然你们今天铁了心的想让本少主开一回杀戒,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说着将折扇“唰”的一声合拢,作势便要朝着地牢门口冲去。 “拦住他!”李长泰也高喊一声。 身边顿时聚过来一群人,将江千里围在其中。 江千里眯了眯眼睛,冷笑道:“呵呵,好啊,看来今天本少主就顺便清理门户了!” 江千里飞身朝着离她最近的一人一脚踢去,那人扑通一声向后重重摔去,江千里变换身形刚想解决第二个人,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带着着急的高喝:“住手!都给我住手!!” 江千里停下动作转头去看,就看到她师傅庄云珩急急忙忙的行了过来。 来到近前对着李长泰拱了拱手,对着围着江千里的一众教徒怒喝道:“反了你们了!?敢跟少主动手!?” 一众教徒纷纷互看一眼,慢慢退到一边,心里说不委屈才怪,他们明明都没动啊。 庄云珩看着江千里:“千里!你做什么,怎么可以跟自家人动手?” 江千里将折扇收回,挑了挑眉:“自家人?我们重冥教不养这些分不清主子的人。”江千里这话,明显是冲着李长泰在说。 庄云珩眼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拍了拍江千里的肩膀:“别乱说话。” 江千里轻哼一声,没有说话。毕竟是从小将自己带大的师傅,李长泰她可以不管,但是她师傅,在这么多人面前,却不好太过损他面子。 庄云珩见江千里不再说话,微微叹了口气,转头冲着李长泰道:“大长老,少主刚回来,很多事情还不是很清楚,那小安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她心里着急,做事没有分寸,也是正常,还望大长老看在少主年少的份上,不要同她计较。” 李长泰轻哼一声:“既然左使来了,那此事就交给左使了,只是老朽还是那句话,教主未出关之前,任何人,”眼风扫到江千里:“不得进入地牢!” “你!”江千里刚要出声,庄云珩忙伸手将她拦下,冲着她摇了摇头,又对着李长泰道:“明白。” 李长泰看着江千里冷哼一声,在其他四位长老的搀扶下转身走了。 江千里看着他的背影不屑道:“真不明白,我爹养着这几个老家伙干什么。” “千里!”庄云珩无奈的低声道:“不得无礼,大长老无论如何,当初都是救过教主一命的,你对他多少要尊重些。” 江千里不在意的摆摆手:“我知道,但是像他这样,就因为救过我爹,就傲的什么似的,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确实很招人烦。” 庄云珩笑道:“哦?是么?我看你是记恨你小时候,他经常向教主告你的状,让你挨了不少鞭子吧。” 江千里一噎,随即挠了挠头道:“嗨,说那个干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向地牢口走去。 庄云珩将她一把拉住:“你还做什么?” 江千里自然道:“将小安带出来啊。” 庄云珩实在是被江千里弄的有些没办法,有些气急:“千里,你还不明白?大长老代行教主之权,他说不让任何人进入地牢,就谁都进不去,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江千里也有些生气:“他代行我爹之权?我爹的话我都未必听,我听他的?”说着甩开庄云珩的手:“师傅,这件事你别管了,我知道你夹在中间有些为难,你先走吧,就当你不知道。” 庄云珩皱眉:“千里!” 江千里没理他,继续朝地牢走入,庄云珩一咬牙,身形一闪来到江千里身后,江千里刚一回头,就被他一个手刀劈了过去。 江千里一愕,瞬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庄云珩扶住她,冲着边上的教徒招了招手:“将少主送回松香院。” “是。”两个教徒走上前来,将江千里扶住,朝着松香院走去。 庄云珩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划过一抹暗芒。 …… 松香院是江千里在重冥教的院落,坐落在重冥教正殿右后方,位置极佳。院内外种着松柏等树,四季常青,颇有刚劲之感。 江千里其实并不大喜欢这个院子,总觉得过于古朴了一些。 她小时候曾经尝试着在院中种了一棵合欢树,但是被李长泰告诉了她爹,她爹硬生生的将她每日悉心照料,已有半人高的小树苗连根拔起,扔了出去。 从那之后,江千里就放弃了想要改变这个院子的想法,反正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而已,只要床够舒服,就足够了。 江千里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后脑酸痛,躺在她久违的床上揉着后脑,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她咬了咬牙,心中不免愤愤。 师傅!你对我也下黑手啊! 江千里揉了一会,坐起身来,屋中并未掌灯,只有淡淡月色透过窗棂映照进来。 江千里半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屋内黑暗的光线,走下床,来到窗下的小几抽屉里掏出一枚火折子,又走到屋中的桌子旁,将桌上的油灯点亮。 屋子里被昏黄的灯光照亮,门迅速的被敲了三下。 “少主,您醒了,要不要用些晚膳?”门口传来一个教徒的声音。 江千里转头去看,对着门口道:“进来回话。” 一个青年走了进来,对着江千里行了一礼:“少主。” 江千里点了点头,继续揉了揉脖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少主,现在刚过戌时。”那青年恭敬回道。 江千里点了点头:“左使呢?” “属下不知。”青年道。 江千里有些无语,又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来:“行了,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说着朝门外走去。 那青年看了江千里一眼,欲言又止,但还是什么都没说,随着江千里走了出来。 江千里来到院门口,立马有两个铁面覆脸的黑衣人站了出来,将她挡了回去。 江千里眉头一皱,这是,重冥铁卫。 重冥铁卫乃是她爹的亲卫,是她爹一手培养,只认教主令,不认人。 江千里眯了眯眼睛,好你个李长泰,连我爹的亲卫都能指使的动。看来她爹临闭关之前,将教主令交给了他。 两个重冥铁卫,江千里心里略为思索,也不是打不过,但是如果跟他们动起手来,等他爹出来,估计真的会拔了她的皮,看来,此番不能硬来,还需智取。 江千里回过头,看着刚刚那个青年:“什么意思?我院门口为什么会有重冥铁卫?” 青年回道:“少主恕罪,具体原因属下也并不太清楚,只知道这是上面的意思。两位铁卫大人申时便来了。” 江千里挑了挑眉,还“上面的意思”,转身往院子里走:“算了,我也不为难你,本少主饿了,你去给我弄些吃的。” 那青年恭敬道:“是,请问少主想吃些什么?” 一个想法瞬间出现在江千里的脑海之中:“没什么特别的,随便弄点吧,最重要的给我带壶酒。” “是。”那青年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江千里看着他就那么大咧咧的走了出去,那两个重冥铁卫并未阻拦,看来,这个院中,只有自己出不去了。 江千里心中想好对策,也不急了,慢悠悠的踱着步子重新走回屋内。 她走进屋子,将门关上,来到床边,将被褥掀起,敲了敲床板,从中抽出一块。 床板下赫然出现一个暗格,里面放了一些瓶瓶罐罐。江千里从中拿了一个银色的瓶子出来,唇角轻勾。 想困住我江千里,别忘了,这到底是谁的家! 第三十九章:师傅…… 第三十九章:师傅…… 江千里将那银色的小瓶打开,倒出粉末涂了一些在手掌之上。然后起身坐到了屋中桌子之旁。 过了一会,门被敲了敲。 江千里一手支头,淡淡道:“进来。” 那青年推开门,手中端了一个木盘,上面摆放了三道精致的菜肴,并一壶酒。 “少主。”那青年对着江千里恭敬道:“请用膳。”一边说着,一边将三道菜肴摆放在桌上,将那壶酒拿起,给江千里倒了一杯。 江千里点了点头,端起酒杯,对着那青年道:“一同喝点。” 那青年一愣,马上说道:“属下不敢。” 江千里笑道:“有什么不敢的,本少主叫你喝,你就喝。”说着将酒杯递给那青年。 那青年踟蹰着不敢接。 江千里微微皱了皱眉:“怎么?本少主现在说话这么没用了?” 那青年忙将酒杯接过:“多谢少主赏赐。”说着将杯内酒一饮而尽。 江千里笑着看他,那青年双手将酒杯放在桌上,对着江千里行了一礼:“少主没旁的事,属下……”话还没说完,身形一晃。 江千里瞬间来到他身旁将他扶住,那青年眼神迷茫,神情略带惊讶:“少……”说着便晕了过去。 江千里轻勾嘴角。回身一掌,将门关上。将那青年拖到床上,快速的扒了他的衣服,然后从屋中找来一副绳子将他捆好,又拿了一块锦帕塞进他的嘴里。最后用被子将他盖好。 做完这一切,江千里换上那青年的衣服,回身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纷纷扫落在地,发出碗盘清脆的响声。 然后她冲着门口大喊道:“放肆!这是人吃的吗?你就拿这些东西来敷衍本少主吗!?” 喊完,拿起一旁的酒杯朝着门口摔去。然后拿起酒壶,照着自己的额头就砸了下去。 鲜血顿时从她额头渗了出来,流到了她的面颊之上。 江千里轻笑一声,躬身退出屋内,一边捂着头,一边朝院门口疾步行去。 院门口的两个重冥铁卫看了捂着头,面上全是血的江千里一眼,眼神冰冷,无动于衷。江千里讪讪的笑了笑。走了出去。 拐过院墙,江千里直起身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血,想困住我?天真! 江千里本想直接去地牢,但是想了想,她今日白天用自己的身份都进不去,如今再伪装成一个小教徒,恐怕更是进不去,想到这里,她转身朝着李长泰的院落走去。 还是得想办法先将爹的教主令偷出来才行。 江千里一路朝着李长泰的院落走去,因她的装束是最普通的教徒装扮,一路上并未有人注意她。 她来到李长泰的院门口,被两个教徒拦下:“哪个堂的?这么晚了,来做什么?” 江千里点头哈腰:“回两位哥哥,我是少主院子里伺候的,少主有些不对劲,我来跟大长老回禀一声。” 那两个人看着他头上的血迹,互看一眼,都有些心下了然,让开一步:“去吧。” “诶诶,谢谢两位哥哥。”江千里笑道。 江千里走入院中,左右看了看。 “大长老在书房。”身后门口的一个教徒道。 江千里回过头:“哦哦,好。”说着朝着书房走去。 李长泰的书房在他院中后面独立的一间屋子。江千里从垂花门拐进来,敛气屏息,放轻步伐,院中灯火并不太通明,只在几处点了灯笼。她贴着树影,避开巡逻的两三人,偷偷的来到书房的一处窗子外。 她将袖中的那个银色瓷瓶再次拿了出来,又从怀中拿出一根早就备好的纤细竹筒,将那瓶中粉末倒入竹筒的一端,轻轻的半起身,刚要透过窗户的细缝,将那粉末吹进去,就看到屋内并不只有李长泰一人。 江千里动作一顿。 李长泰坐在书桌之后,他面前站了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 这人是谁?江千里眉头一皱。 “大长老,老夫所说之事,你考虑得如何?”那黑色斗篷的人开口道,声音低哑。 李长泰面目一寒:“哼!想让我背叛重冥教,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背叛重冥教!?江千里心中一惊。赶忙将那竹筒收回,屏住呼吸,继续观察。 “呵,大长老,如果您不同意与我联手,老夫已经将计划都说与你听,你觉得你还能活过今晚么。”那黑色斗篷的人冷冷道。 “老朽这个年岁,还怕死不成?我劝你趁早收手,不然等教主出关,你早晚……”李长泰话还没说完。 “找死!”那黑色斗篷目色一寒,朝着窗子的方向看来。 江千里一惊,急忙变换身形,足下轻点,越过院墙,翻了出去。 身后传来窗子被强大内力震碎的声音,一时间李长泰的泰林院内响起一片脚步和呼喝之声。 江千里不敢多做停留。教内果真有叛徒!还想要拉拢李长泰,不过李长泰还算对得起自己爹对他的一片信任。 现在怎么办,先去找师傅商量对策!? 江千里改变方向朝着她师傅的云决院跑去。 “什么人!”在门口,江千里被云决院的两个守卫拦下。 “瞎了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江千里厉声喝道。 守卫的人仔细一看,慌忙行礼:“少、少主。” “让开!”江千里没心思理他们,径直朝着庄云珩的房间走去。 江千里走到庄云珩的房间门口,看到屋内并未掌灯,难不成师傅已经歇下了?江千里喊了一声:“师傅!” 屋内并无动静,江千里站在门前拍了拍门:“师傅!?你睡了吗?” 还是没动静,就在江千里准备推门进去叫醒庄云珩的时候,屋内亮起了灯,庄云珩披了件外袍,将门从里面拉开,脸上还残有三分睡意,声音有一丝沙哑:“怎么了,千里,这么晚……” 江千里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睡的这般早?” 庄云珩打了个哈欠:“今日将你送回松香院之后,感觉有些乏累,回来便早早歇下了。” 江千里点了点头,将他推进屋子:“师傅,我们教中真的有叛徒!” 庄云珩神色一变,瞬间睡意全无:“什么?” 江千里示意他将门关上,走到桌边给自己倒茶,大口的灌了两杯,这才擡起袖子擦了擦嘴角道:“我刚才本来想着……”顿了顿:“我刚才去李长泰的院子,看到有人同他密谋。” 庄云珩仔细的看了看江千里:“你穿的这个是什么?你的额头又是怎么回事?” 江千里摆摆手:“这都不重要。师傅,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庄云珩走到窗户边的小几处,从抽屉里拿出一瓶伤药,又拿了棉布等包扎物品,转回身坐到江千对面:“听着呢,那你有没有看清是什么人跟李长泰在密谋,他们又说了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将药粉倒在棉布之上,递给江千里:“按压在额头伤处,你这怎么弄的,也不怕破相。” 江千里伸手接过药布,按压在额头之上,有些痛,呲了呲牙,抽气道:“没看清,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声音非常低沉,”想了想:“我竟然觉得我在教中从没听过那个声音。” “那他们说了什么,你可听清了?”庄云珩看着她道。 江千里一边捂着头,一边道:“具体的没听清,就听那个人好像要同李长泰做什么交易,但是李长泰没同意,”顿了顿:“没想到那老头儿还是个硬骨头,也不枉我爹那么敬重他。” 庄云珩点了点头:“你别看大长老如此固执,他确实是处处真心为咱们重冥教。” 江千里也点了点头,将额头上的棉布拿下来:“师傅,你说会不会,那个人并非咱们教中之人?而是万剑宗派来的人?” 庄云珩微微低头,垂下眼睫,想了半晌道:“也不无可能。” 江千里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必须全教上下戒严!将那与外派勾结吃里扒外的人揪出来!”重冥教城门岗亭每三个时辰便会轮岗,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潜入,除非有人跟那黑斗篷里应外合。 “千里,”庄云珩擡起头来:“如今教主正在闭关,不宜打草惊蛇,一切还是等教主出关再做筹算,你先回去。” “什么?”江千里微微睁大眼睛。 “千里,现在我们并不知道谁是与那贼人里应外合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具体的计划是什么,你如今要是这般大动作,一旦被对方发现,有所防备,咱们再想抓住他们可就难了!” 江千里咬了咬牙:“好吧。” “你快些回去吧,”庄云珩叹了口气:“你倒是能耐,门口有重冥铁卫,居然还是能被你跑出来。” 江千里心中一凛,有些诧异的看了庄云珩一眼,庄云珩正起身将伤药棉布等物品放回窗下小几。 江千里心中有一些疑虑,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对着庄云珩道:“那我先回去了,”走到门边,停下脚步:“师傅。” 庄云珩回过头来:“怎么了。” 江千里轻叹一声:“没什么,你要小心一些。” 庄云珩淡淡笑笑:“为师知道了。你也要小心,别再轻举妄动了。“ 江千里背对着他点了点头:“好。”说着拉开门,走了出去。 江千里走出云决院,回身看了看。 院中种着一颗巨大的栀子树,如今花期已过,只在高高的树冠之中开着星星零零的白色花瓣。 整个重冥教,自己从小到大,来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这里了。栀子花盛放的时候,满院子都是甜香味道,她师傅会摘一些开的正好的栀子花,用来酿甜甜的栀子酒。 师傅知道她是女儿身,虽然武功心法平时训练的时候都颇为严厉,但是心中很疼她,她都是知道的,他会做甜甜的酒,甜甜的糕给她。 她犯了错,被她爹抽完鞭子之后,也是师傅将她带回院子为她细细上药,生怕她留下疤痕。 江千里擡起手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师傅…… 第四十章:相信我。 第四十章:相信我。 江千里顺着墙根往松香院走。 她有时候觉得,脑子太好使,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她真的不想怀疑她师傅,可是,师傅说将自己送回松香院就回去睡下了,那他是如何知道自己门口有重冥铁卫看守的? 而且,自己从小到大是师傅一手带出来了,从没见过他如此,教中出了叛徒,还妄图收买李长泰,可是他却完全没有表现出一点着急,也没有要去质问李长泰来龙去脉的意思,反而一个劲的告诉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她是重冥教少主,他是重冥教左使,他们两个加在一起,到底有什么需要怕的!? 师傅的行为十分反常。 江千里并没有直接回到松香院内,她蹲在松香院后墙下,开始仔细回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 从自己在谷外遇刺开始,师傅说那些人是宫里的人,但是宫里的人为什么一开口便是“少主饶命”? 正常来说师傅从未进过宫,自己在宫里待了半月有余,都不知道宫中的刀兵有那些细微的记号,他又是怎么一眼便能看出来的,还精准无误的找到了那不仔细看完全不会发现的纂刻“鹤”字。 接着便是自己去地牢,想要将小安救出来,李长泰马上就赶到了,为什么李长泰的消息会那么快?自己刚刚回来而已,李长泰是怎么知道自己就会去地牢的? 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江千里只觉得周身越来越寒。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隐隐浮现,江千里想要将这个想法压下去,却越发清晰起来。 熟知教内功法,可以接触到剑谱,并且需要有高深造诣,细微篡改剑谱却连她爹都不能轻易发现的人…… 第一个知道自己回到了重冥教,就马上去了地牢,能快速通知李长泰前来阻止自己的人…… 能避开重冥教各处岗亭,将人放进来,却不会被怀疑的人…… 庄云珩! 江千里只觉四肢的血液全都变得冰冷无比,面色一时间有些苍白。 如果真的是她师傅,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勾结外派?到底是为什么…… 江千里扶着墙站起身来,强自镇定,如果一切都如她想的一般,那她现在必须赶在她师傅有所怀疑之前,把小安救出来,也许她知道什么。 江千里擡头看了看月色,正巧一大片云朵将那轮残月掩盖,顿时整个天幕之下犹如被泼了一层浓墨,只余一些灯火阑珊。 江千里借着夜色,快速朝着地牢奔去。 这回她没有多余的废话,身形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上去就将地牢口的守卫打昏,之后快速进入地牢。 地牢阴潮的地廊中的巡逻教徒看到江千里一愣:“谁……”话还没说完,江千里手中的折扇已经迅速击中他的脑门,嘭的一声,那人随即躺了下去。 “什么声音?”陆续有教徒听到声音超着这边跑了过来。 江千里眼睛一眯,手下动作未停,不过须臾,跑过来的几个人就被江千里一一击倒在地。 江千里来到关押的牢房处,从桌上拿起油灯,一间一间搜寻着小安的身影。 突然,她在其中一件牢房中看到了一身青色衣袍的人影,背对着牢房门斜躺在潮湿肮脏的地面上。 江千里神色一变,出声唤道:“小……小安!?” 那人影微微动了动,却并未回过身来。 江千里又唤了一声:“小安?” 那人影这次回过头来,动作十分缓慢,好像仅仅回过头,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般。 正是小安! 只见小安原本白净清秀的面庞,此时已经布满血污,嘴角开裂,额头也都是结痂的伤口。左脸颊一道狰狞的鞭痕,看上去有些刺眼可怖。 江千里双目圆睁,颤抖着张嘴:“小、小安……” 小安费力的将眼睛睁大,看清牢门口的人是江千里之后,勉强的撑起身体,朝着牢门口缓慢地膝行而来:“少……少主……” 小安原本清脆如银铃般的嗓音,如今沙哑的不像话。 江千里深吸一口气,眸色不觉变得暗红,目眦欲裂,她挥动手中折扇,将牢门口的铁链敲碎,打开大门跑了进去,蹲下身扶住小安,咬牙道:“是谁。” 小安靠着江千里,刚才的动作已经让她疲惫不堪,她笑着摇了摇头,却显得面上鞭痕更加可怕。 江千里扶住小安,双手透过她的肩膀运送内力给她,眼眶开始发红:“别怕,我带你出去。” 小安赶忙握住江千里运送内力的手,艰难道:“少主,别……别白费……力气了。” “别说话。”江千里道:“我带你出去,我会找人医治好你。” 小安的脚踝上拴着两条巨大的铁链,江千里运起内力,用折扇将那两条铁链击碎。将小安抱起,朝着地牢口走去。 刚抱着小安走出地牢门,江千里便看见远处火光映映,连带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快!有人劫地牢!一定是那叛徒的同党!快走!” 江千里看了看怀中的小安,咬的牙齿咯咯作响。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还不知道来的人中有没有重冥教四大堂主,如果有的话,自己带着小安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小安也瞧见了远处的火光:“少主,您别管我了……” “放心,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一个指头。”江千里看着怀中遍体鳞伤的小安。 刚刚在地牢中,太过昏暗,江千里还没有看清小安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 小安衣服上血迹斑斑,被鞭子抽过的地方,露出里面已经血肉模糊的伤口。 江千里神色渐暗,抿紧双唇,谁伤的小安,她一定会让这个人加倍还来! 江千里抱着小安朝着另一条小径行去,这条小径直通后山重冥湖,那湖连着一方瀑布,瀑布后面有一处山洞,那里可以算是他们的秘境,还是矢黎在她小时候发现的。 整个重冥教,除了他们三人,想是没有任何人知道。 江千里脚下生风,快速的行至那湖旁,将身上的外袍脱下,盖在小安身上,以防一会冲进去的时候瀑布水淋到小安伤口上,让她更疼。 两人来到瀑布后的山洞,江千里将小安放在一处平整的岩石之上:“我帮你清理下伤口。”江千里柔声道。 小安脸色苍白,但还是费力的对着江千里笑了笑。 江千里走到洞口,将身上的衣袍下摆撕下一条,浸湿,拧干,想了想,将一直放在袖中的那个银色小瓶取出,将里面的药粉全部倒了出来,又装了湖水涮了几遍,重新盛满一小瓶水,走回到小安身边。 她将小安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将那银瓶里面的水送到她嘴边,一点一点的让她饮下。然后又扶着她重新躺好,用刚才拧至半干的衣布轻轻的擦拭着她的脸,尽量避开她的伤口,但是江千里发现,这有点难。 小安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基本全有伤痕,江千里闭了闭眼,手不由得有些颤抖。 小安缓缓的擡起手,握住江千里颤抖的手:“少主,没……没事的,我,我不疼……” 江千里死死的咬住内腮,迫使自己不要哭出来。 “小安,我一向知道你是最棒的,那你忍着点。”江千里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要发颤。 小安眨了眨眼睛,算是点头。 江千里细细为小安擦了脸,擦了手,又将她身上的伤口尽可能的简单清理了一下。 她又将自己的外袍全都撕碎,将小安的伤口包扎,做完这一切,已经满头大汗。 小安已经睡了过去,虽然呼吸有些微弱,但好在平稳,嘴角居然还挂着一丝浅笑。 江千里握了握拳头。小安,都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 江千里将小安的手握在手中,看着小安熟睡的有些苍白的面容。 现在要怎么办,她爹正在闭关,如果那个与外派勾结的人是她师傅,她要如何。 她虽是重冥教少主,但是声望一直并不大好,现在没有证据,仅仅凭她的怀疑,根本没有用。 她看着小安,可是如今小安这个情况,必须得尽快医治才行,不然就算以后治好了,也只怕会沦为废人。 小安手脚筋均被挑断,经脉残损,身上遍布鞭痕,尤其是脸上的那道疤。 江千里想到这里,眉头越皱越深。脑中快速的想着办法。 李长泰!江千里眸色一变。 她虽看不上李长泰,但是好在李长泰为人耿介,一心向着重冥教,如今爹爹闭关,他又代行教主之权,只有他,只有他才能帮到她。 可是……江千里又看了小安一眼,李长泰现也在怀疑小安是叛徒,想要谋害她爹,怎么办…… “仔细搜!” 正在江千里一筹莫展的时候,瀑布外传来一声大喝:“地牢外就这一条小径,我不信那贼人还能潜水不成!?” “是!” 不好!他们已经搜到这边来了?动作倒是比她想的更快。 “少主……”小安仿佛也被瀑布外冲天的火光和喊叫声吵醒,轻轻开口。 “我在。”江千里看着她。 “少主,”小安道:“教中,不能多待,你要尽快离开,直到教主出关……”小安有气无力道。 “什么意思?”江千里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安轻咳两声,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江千里赶忙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好烫。 江千里凑近小安试图将她抱起来,不管了,小安现又在发烧,如果不及时医治,恐怕命都难保。 小安赶忙伸出手制止江千里:“少主,”小安喘息着道:“不要冲动,我什么情况,我自己知道,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看了一眼瀑布外:“如果是你,全身而退没有问题,但是如果带着我……”仿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耗费了她很多的力气,她艰难的摇了摇头。 “小安。”江千里看着她的眼睛:“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你相信我。” 小安也看着江千里,眼中渐渐聚起泪花,她哽咽道:“少主……” 江千里拍了拍她的手:“相信我。” 第四十一章:帮帮我。 第四十一章:帮帮我。 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一些,小安因着高烧,又昏睡了过去。 江千里扶住小安,手放在她背部,又向着她输送了一些内力,这才将她重新扶好躺下。 自己的外袍已经全都撕碎,给小安包扎了,如今也没有什么能盖在她身上的。江千里皱了皱眉头。 没办法,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李长泰。 江千里走到洞口边,看着湖周围已经没有了人,回身看了小安一眼,等我。 江千里闪身出了山洞,趁着夜色向着泰林院奔去。 江千里来到泰林院附近,刚想直接从正门入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如今自己只穿了件中衣,下摆还被撕下一大块,这样恐怕是进不去。 江千里擡头看了看院墙,足尖轻点,飞身而上,跳下院墙,俯身藏在一处树后。 “今晚不太平啊。”一个巡院的教徒说道。 “是啊,听说地牢有人劫狱,刚刚还有人闯入大长老的院子,这教主闭个关怎么会生出这么多事端。”另一个道。 “听说少主回来了,也没见出来主持大局。”其中一人道。 “嗨呀,还想指望那个败家子儿?”说这话的教徒左右看了看,放低声音说道:“说的好听是‘少主’,实际上还不是仗着教主是他爹?年纪轻轻一向不问教中事务,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下山流连烟花之地,你不知道吧,最近江湖上对咱们教的怨气更甚,都是因为他,居然深更半夜闯入良家女子闺房……啧啧啧,真是不像话!” “唉,我要是教主,我非打死他不可,一事无成,难堪大任。”另一个教徒附和道。 “谁说不是呢……”两个人一边唏嘘着一边朝着前院走去。 江千里心中一顿,原来教中众人是这么看待她的。纨绔子弟,难当大任。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江千里眉头深皱,心中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起来,呵,好师傅,你真是玩的一手好捧杀啊。 自己十三岁的时候,师傅说是奉了他爹的命令,带着她下山,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这烟花柳巷。她爹时有问起,师傅也只是推说方便掩人耳目。 好一个掩人耳目。掩的是谁的耳?障的又是谁的目?现在连教中众人也以为她江千里不学无术,烂泥扶不上墙了。 江千里甩了甩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见两个教徒已经走远,江千里闪身来到李长泰的卧房之处,快速推开门进屋,又反手将门关好。 “什么人!?”床上的人声音略带沙哑。 “大长老。是我,江千里。”江千里站在门口道,并没有继续往前走。 “江重?”床上的人略微迟疑了一会,开口道:“这么晚了,你来我房中做什么?”声音透着不耐。 江千里心中一凛,他问的居然不是“你如何逃出来的”,而是“这么晚了,你来我房中做什么”。这么说,自己院子外面的重冥铁卫不是他派的? “大长老,你可有派重冥铁卫去我院门口将我看守起来?”江千里问道。 李长泰眉头一皱,语气中带了些气:“胡说八道!我看你是晚上又喝多了!来这里撒泼!来……” “大长老!”江千里赶忙将他要喊人的话打断:“我就是今天在你窗外偷听你和黑衣人谈话的人。” 果不其然,李长泰听到此话明显的一愣,随即却冷笑一声道:“所以,你觉得老朽会背叛重冥教?想要趁夜清理门户?” “大长老,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千里叹了口气,慢慢走到桌子旁,将油灯点燃,屋中瞬时被昏黄油灯照亮。 李长泰坐在床上,满头银发随意披散,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完全没有今日白天时候的精神矍铄。 江千里心中不由的感到一丝愧疚。说话的语气也带了恭敬:“大长老,我知道您不是那种会背叛我爹的小人,今日您和那黑衣人的谈话我也听到了,您拒绝了他。”顿了顿:“我今夜前来,是想要大长老帮我。”江千里看着李长泰诚恳道。 李长泰神色一愣,还从未见过他有这般认真神色。 李长泰认为,江千里这个人,自小便顽劣不堪,十分调皮,不学无术,本以为十三岁之后跟着他师傅下山历练一番,回来便会有所长进,没想到啊没想到,在下山之后却完全不听他师傅的话,时常出入烟花柳巷,真真是,烂泥一坨! 江千里看李长泰神色有所松动,又想到小安如今的情形,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长老,请您帮我。” 李长泰双目一睁,却又因着年老不能马上从床上走下来,只能慌忙道:“快起来!你是少主,如今跪我!成什么体统!” 江千里膝行两步:“大长老,我接下来所说的话,我希望您能刨除对我的偏见,认真听完。” 李长泰看江千里面色凝重,眼神诚恳坚定,只能点了点头:“你说。” 江千里将自己的猜测和小安目前的情况都跟李长泰说了一遍,李长泰越听面色越寒。 “重冥铁卫,是我爹的近卫,向来是只认令牌,不认人,既然不是您派过去看守我的,那么也就是说,教主令并不在您手中?”江千里微皱着眉继续道。 李长泰已经从床上起身,披了件外袍,坐到了屋中桌旁,江千里也坐到了他的对面。 李长泰面色凝重:“教主已经数十年没有闭过关了,这次闭关,将代行教主之权交给了我,将教主令交给了左使。毕竟教中诸事,还需相互制约,以免有人生出二心啊。” 江千里眯了眯眼睛:“也就是说,想要软禁我的人,果然是我师傅。” 李长泰叹息一声:“你说,你怀疑左使就是勾结那黑衣人的人,除了你刚刚所说的猜测之外,可有实质证据?” 江千里摇了摇头:“并没有,”顿了顿:“但是我想小安定是知道什么。”她转念想了想,又道:“大长老,您们为何要关押小安,还不许任何人进入地牢?” 李长泰想到什么一样,猛然坐直身体:“原是这样!” 江千里一愣:“如何?” 李长泰道:“当初小安和矢黎带回剑谱,交给教主,后来刚过两日,教主便走火入魔,不得不闭关,教主当时将我二人叫到跟前,将教主令交给左使,又将代行教主之权交给我。” “左使当时对我说,定然是那剑谱有异,所以派人将小安抓了起来,关进地牢,想要等教主出关之后亲自审问,但是为防教中有其他人与小安勾结,所以不得任何人进入地牢。”李长泰道。 江千里皱眉:“那为什么我都不行?我还能勾结小安谋害我爹吗?” 李长泰有些愧疚的摇了摇头:“你一直以来不学无术,不辩黑白,又是与小安一同长大,我当时是怕,你进入地牢,小安会将你说服,让你再受蒙蔽啊。” 江千里哑然失笑,看来这一切还是得怪自己,平时太过于没有正形。 “大长老,小安现在身受重伤,必须马上用药医治,我的院落如今已经不安全了,我能不能把小安带到这里来?”江千里道。 李长泰点了点头,拄着虎头拐站起身来,来到门口,拉开一扇门冲着院子里喊道:“家荣。” 一个褐色衣袍的青年穿过垂花门走了过来:“大长老。” 李长泰对着他招了招手:“进来。” 李长泰转过身回到桌旁,那个叫家荣的青年也走了进来。看到江千里,俯身行礼:“少主。” 虽然家荣不知道为什么少主大半夜的会在大长老房中,但是他知道,这不是他应该过问的事情。 江千里点了点头,转向李长泰:“大长老,这是?” “你与家荣一起去接小安,两个人有个照应。你放心,家荣是我打小养大,如同我儿子一般。”李长泰看着家荣笑了笑,眼神中颇有得意。 江千里站起身对着大长老拱了拱手:“千里多谢大长老。” 李长泰摆了摆手:“快去吧,一会天亮了,不好行事。” 江千里点了点头,带着家荣一起向着重冥湖而去。 两人避开巡逻的教徒,来到湖畔。 “外袍给我。”江千里看着家荣道。 家荣听话的将外袍脱了下来,递给江千里。江千里将它卷了卷搂在怀中:“在这等我。” “是。”家荣恭敬道。 江千里转身闪入瀑布之后,家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小安还躺在那处岩石之上,呼吸已经有些急促。 江千里快步走到她身旁,皱了皱眉,将外袍盖在她身上:“小安,小安,醒醒,不要睡。”江千里试图唤醒小安。 “少……少主……”小安气若游丝,勉强睁开眼睛看了江千里一眼。 “很快就没事了。”江千里抱起小安,又帮她紧了紧盖在身上的外袍,朝着瀑布外走去。 家荣看到两人出来,上前一步:“少主,我来吧。”他伸出手。 “不用。我自己来,你在前面带路,小心些。”江千里道。 “是。”家荣看江千里执意自己抱着小安,也并为多说什么。 三个人一路躲躲闪闪,避不开的时候,便由家荣出面,说是江千里怀中抱着的是大长老院中的家安,今日守在地牢门口时被贼人打伤。 教徒们听后都骂了几句贼人可恶,抓到必将碎尸万段之类的,家荣一脸尴尬。 江千里一路微低着头,倒是并未表现出什么不悦。 三人终于回到了李长泰的泰林院,家荣带着江千里来到了后院的一处厢房。江千里将小安放在床上,对着他道:“叫玄武堂的顾先生来给小安瞧瞧。” 李长泰这时走了进来:“不可。”他摇了摇头。 “为何?”江千里皱眉:“小安现在情况很不好,如果不及时医治,恐怕……”她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安,剩下的话并未说出口。 “家荣,你去将我房里的九转大元丹拿来。”李长泰对着家荣道。 “这……”家荣有一瞬间的迟疑,九转大元丹,相当珍贵,是教主十年前拜访的一位隐士高人所制,全教上下也不过仅有两粒,一粒在教主手中,一粒教主赏给了大长老。此丹药可回阳救逆,大补元气。大长老年岁已高,这丹药对他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 “快去。”李长泰怎会不知道家荣是什么心思,家荣是他一手养大,心里肯定会为他考虑,但是现在救人要紧。 家荣看李长泰心意已决,只能咬了咬下唇,转身走了出去。 江千里回头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这什么九转大元丹,听起来好像挺厉害似的。 不多时,家荣将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取了回来,双手递给李长泰。李长泰接过递给江千里:“给小安服下之后,你再用内力帮他顺着经脉调息,两个时辰之后,保证便无大碍。” 江千里眼中一亮,赶忙将那木盒接过,打开之后,里面有一丸褐色的丹药,江千里有些怀疑的看了李长泰一眼,李长泰对着她点了点头。 江千里扶起小安,将那丸药掰碎了一点一点喂进她的嘴里。家荣适时的端了一杯温水过来,江千里接过,又扶着小安喝了一些水,这才重新放她躺下,替她盖了盖被子。 “大长老,您这里是否有外伤药,小安身上多处伤痕,需要上药。”江千里道。 “家荣,”李长泰对着家荣道:“取些伤药给少主送来,”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天快亮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们现在这院子中呆着吧,想必天一亮,左使就会发现你已经不见了,到时候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说着叹息一声。 “大长老,”江千里犹豫着开口:“您能否告诉我,那黑衣人想要您做什么,他当时说,您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他们的计划是什么?” 第四十二章:至阳功法。 第四十二章:至阳功法。 李长泰回身看了江千里一眼,叹了口气,转身又来到桌前坐下,缓缓道:“这件事情,”顿了顿,擡眼注意着江千里的神色:“说起来,还与你有关。” 江千里神色一诧:“与我有关?” “不错。”李长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教主所练神功,乃是至阳功法,这套功法,是结合我当年教给他用来提升内力的功法创造而成。” 江千里点了点头,示意李长泰继续。 “至阳功法,练功之人必须体制至阳。”李长泰说道。 至阳功法,练功之人必须体制至阳,也就是说,这功是只有男子才可以练的。江千里微微皱了皱眉,难不成,这就是她爹从小让她女扮男装的原因? 据她所知,她爹开创重冥教的时候,她娘已经身怀六甲。后来她娘生下她,便不幸仙逝,他爹对她娘情深意浓,遂并未再娶妻,也就不可能再给她生个弟弟。 所以说,她爹一直让她女扮男装,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觉得,教主之位后继有人,好叫教中的各个堂主长老们不要打教主位置的主意? 江千里想到这里,突然心中一颤,那,那她爹突然打起万剑宗那本剑谱的主意,实际上是在为自己做打算?因为他知道,自己乃是个女儿身,不能练他的至阳功法? 李长泰看了看江千里,笑着摇了摇头:“那贼人居然和我说,你的身份实际上并不是男子。而是个女子,所以,教主的神功你是无法继承的,教主这么多年,一直在欺骗蒙蔽教中众人,齐心当诛。重冥教是时候换个天日了。他让我去游说其他的长老和四位堂主,待到其他长老和堂主们同意,如果你的身份确实有问题,便起而反之。” 江千里神色一滞:“什、什么?空口无凭,其他长老和四位堂主难道就凭这种毫无根据的妄言,就会反我爹?” 李长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说,但是那贼人说,如果其他长老和四位堂主答应了,你的身份有异,就会其而反之,到时候他便会拿出证据来。但是现在证据是什么,他还不能说。”李长泰眯了眯眼睛继续道:“而且他说,教中已经有很多他的人,只要我愿意配合,等到他们的人登上教主之位,我还是大长老,就算我不同意,也难以阻止他们。他们想让我去游说其他人,只不过是,我的话更有分量一些,会为他们省些力气。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其实,这几天,我也一直在观察,到底哪些人是教中的叛徒,但是现在这个情势,却不宜打草惊蛇,我想,只要将那些可疑之人看管起来,等到教主出关,一切便会迎刃而解。”李长泰看了看江千里道。 江千里皱着眉点了点头,能笃定的说出她的身份实际是个女子这种话的人,不过就是她爹,小安和她师傅而已。 也就是说,与外派勾结,想要造反的人,真的是她师傅。虽然她心里早已经有了想法,但是再次确定了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觉得心中绞痛。 庄云珩,她的师傅,将她一手带大,教她武功,带她下山,一直那么温文尔雅,谦谦有礼的人,没想到心思却如此之深。 重冥教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他,爹又有哪里对不起他,自己又有哪里对不起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千里将拳头死死攥紧。 李长泰看他的样子,微叹一声:“现在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也不要过于忧虑。只要等到教主出关,一切便会好起来,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不要露出端倪,将你和小安保护好。” 江千里点了点头,转过头去看了看小安,起身走到床边,将她扶坐起来,开始用内力帮她梳理经脉。 门被敲了敲,家荣拿着伤药走了进来。 江千里帮小安梳理了一遍经脉,头上已经渗出一些细密汗珠。家荣见状,赶忙去屋中的水盆处洗了条棉巾,又拧干之后,给江千里递了过来:“少主。” 江千里看了他一眼,擡手将棉巾接过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大长老,”江千里想了半晌还是开口道:“我要不然还是回松香院,以免连累你和小安,我只要回去,就算师傅有所怀疑,但是我想他也不会过度为难我。” 李长泰面色一凛:“不可!既然咱们现在已经知道,庄云珩便是与那贼人勾结之人,他们打的便是你的主意,如果你出现什么意外,恐怕教中真的要变天啊!” 江千里微低下头,握了握拳头。 “你待在这里,老朽虽然武功不高,但是身为大长老,现又代行教主之权,料想他也不能拿我如何。就算他们再怎么能耐,仅凭几个叛徒,也休想撼动我重冥教!”李长泰说着,用虎头拐杖敲了敲地面。 江千里眼眶发酸,大长老已年过花甲,本该颐养天年,如今还要为教中操着这许多心。想起自己之前,居然还故意气他,真是…… 江千里深吸一口气,深深拜下身去:“江重,多谢大长老。” 李长泰赶忙上前两步将他扶起,眼眶也微微有些泛红:“少主,快起。” 这是李长泰第一次叫他少主,这个少年,自己也算是看着他长大,从小摸鱼打鸟,没个正形。 十三岁刚到,便由庄云珩带下山,本以为会在山下有所历练成长,结果庄云珩回报的时候,却说他过于顽劣,下山之后并不服从他的管教,总是喜欢出入烟花柳巷,气的教主勃然大怒,立时决定要抽他一百鞭子,自己当时觉得刚刚十三岁的少年,一百鞭子如何能受得住,便求了情,减为五十鞭,想要给他长个教训。 庄云珩又说,身为师傅,没有教好徒弟,都是他的错,愿意替他挨三十鞭子,最后五十鞭改为二十鞭,由自己亲自观刑。 之后,听闻江千里下山还是时常流连那些风月场所。李长泰觉得,这个小少年,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无法堪当大任,但是教主膝下却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所以自己看着江千里,时时觉得他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 但是没想到,这仅仅一天时间,眼前的这个少年仿佛一夜之间成长起来,他心中的责任感,他对待朋友的义气,还有他得知,从小将他养大的师傅背叛了自己家之后,这种镇定的态度。 李长泰觉得,也许自己以前从来没有真正看透过这个少年。 他和他爹一样,是个铁骨铮铮的真汉子,是个心中有天地的好男儿! 李长泰扶着江千里的手:“少主,虽说这句话说的很不合时宜,但我如今看着你,才真正觉得,你担得起重冥教少主这个称呼。” 江千里当然不知道李长泰的心思百转千回,想了这么多。 她有些微怔,她一直知道李长泰不喜欢自己,虽然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但是如今李长泰终于亲口承认了她,她也觉得高兴。 看来,如同自己误会了李长泰一样,李长泰一直以来可能也对自己存有误解。 这说话的功夫,床上的小安发出轻微的咳嗽声,江千里赶忙来到床边:“小安,小安,你觉得怎么样?” 小安试图起身,江千里赶忙将她扶住,家荣端了杯水过来,江千里接过水杯,喂小安喝了几口,将杯子递给家荣。 “少主。”小安声音听起来还是微弱,但是面色已经有了血色,额头也不那么烫了,看来那颗九转大元丹果然奇效。 “我在,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江千里扶着小安的肩膀道。 “少主,”小安咽了咽口水,擡起手握住江千里的另一只手:“你快走,你不要呆在教内……” 李长泰和江千里听到这话,面上均是一愣。 “为何?”江千里看着小安:“小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剑谱会有问题?” 小安摇了摇头:“剑谱没有问题,是左使在上面做了手脚,左使……”小安擡眼看了看李长泰,欲言又止。 江千里也回身看了李长泰一眼,小安想说的怕是与她身份有关,虽然李长泰是绝对忠于重冥教的,但是她现在无法笃定,如果李长泰知道了自己其实真的是女儿身,会不会有所动摇。现在这个情况她赌不起。 但是,如果现在叫李长泰回避,恐怕太过伤人。 江千里想了想:“小安,你放心说,大长老不是外人,我能顺利救出你,多亏了大长老帮忙。”说这话的同时,江千里扶着小安的那只手在她肩膀捏了两下。 小安擡眼看了江千里一眼,她与江千里自小一起长大,同吃同住,她们俩人之间的默契,早已不用言语便可会意。 小安点了点头,继续道:“我和矢黎回来之后,想要将剑谱交给教主,却在正殿见到了左使,左使说教主正在会见贵客,叫我将东西交给他,我没有多想,便将剑谱交给了左使,然后便走了出去,但是走到一半,”小安喘了口气:“我想到,你当时写给我和矢黎的那封信,我心中一直担心你,想要跟左使禀告一声,结果在正殿门口,就看到左使正在一旁的书案上拿着笔在剑谱上写什么东西。” 小安皱了皱眉:“我走进去之后,左使只是面上一顿,并无任何异样慌张,我当时也并未多想,将信件交给了左使,就回到了松香院。” 小安喘了口气又道:“结果,第二天,我便被抓了起来,说我意图谋害教主,将我关押。” 江千里眉头深皱:“那矢黎呢?” 小安摇了摇头:“我们回来之后,矢黎便不经常留在教中。” 江千里点了点头,看来,是师傅将剑谱修改之后,嫁祸给小安。其实嫁祸给小安并不重要,他想要的不过就是让爹闭关,好可以以勾结外派,执行他们的计划。 李长泰出声道:“那你为何说,要少主不要呆在教中,教中很危险?” 小安擡眼看了看李长泰,咬了咬下唇,道:“因为,既然是左使有问题,又陷害与我,那想必他的目的便是要害少主才是,所以我才会那么说。” 李长泰也点了点头,这么说到也不无道理。 天色已经微亮,这一宿几个人都没有好好的休息,尤其是李长泰,本就年岁已高,傍晚刚折腾了一趟,半夜又被江千里叫醒,现在神色上已经显出疲惫之态。 “大长老,您先回去休息休息吧,天已经亮了,想必我师傅肯定是会先去一趟松香院,之后,”江千里眼睛眯了眯:“估计还会有别的事端。” 李长泰点头道:“不错,你和小安先在这个院子里休息,切记,除了家荣,任何人不要让他随意进来,如果有人硬闯,”李长泰双眼之中闪过一丝狠戾:“杀。” 江千里点头:“我知道了。” 第四十三章:左使的阴谋? 第四十三章:左使的阴谋? 李长泰在家荣的搀扶下走出了屋子。 江千里走过去将门关好,又走到桌旁,将家荣刚刚拿过来的伤药端到床边:“我帮你上药。” 小安摇了摇头:“我自己来吧,怎么能让少主给我上药。”说着便要接过伤药。 江千里一闪手:“乖乖听话,你如今这个样子,怎么自己上药。” 小安看着江千里,眼眶微红,却笑了起来:“少主,能活着见到你,真好。” 江千里混合药粉的手一顿,但还是擡起头来,笑着回道:“说什么傻话。”将药粉和药剂混合好,刷在药布之上,江千里掀起小安的衣袖,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眼神暗了暗:“忍着点,可能会有些痛。” 小安点了点头。 江千里一边给小安上药,一边说话以借分散她的注意力:“你说不要让我待在教中,是什么意思?” 小安强忍着上药的刺痛:“嘶……因为,我实际上,嘶……实际上我听到了左使同一个黑衣人,说,他会让教主闭关,之后去游说其他长老和堂主,让他们觉得教主一直以来都再欺骗他们,蒙蔽他们,他们定然会心生愤怒。等你回来,将你的真实身份当众拆穿,到时候这些长老堂主和教中弟子觉得重冥教后继无人,自然就会推翻教主的统治,另立教主,那时候,以他的声望,便可以顺利成为新教主。等他成为了新教主,就算教主出关,也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众叛亲离,回天乏术。” 江千里上药的手一顿:“你是说,我师傅想要当教主?!” 小安点了点头:“不错,我就是听到了这些,所以他才会想要将我置于死地,但是当时那么多长老们和堂主们,都不同意杀了我,毕竟我是你的随侍,所以大长老便说先将我关押,等着教主出关再做定夺。” “那是什么人对你用刑?”江千里皱着眉道。 “应该是左使的人,他们想要我说出你的真实身份,我不肯说,他们便对我用刑,妄图逼我就范。”小安道。 江千里看着小安,浑身上下伤处不知多少,尤其是脸上的那一道鞭痕,就算伤愈,也很难不留下痕迹。 小安原本是一个多俊秀的人啊,江千里眸色微微泛红,那些鞭痕,像是同样抽在了她的心上一般。 “是我让你受苦了。”江千里尽量放轻动作,给小安身上绑上涂了药的棉布。 小安赶忙摇了摇头,对着江千里笑道:“少主,您千万别这么说,能遇见你,是小安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 江千里看着小安的笑容,心中恨意更浓,她握住小安的手:“小安,你放心,什么人害你,我定会帮你千倍百倍的讨回来!” 小安回握住江千里的手,眼眶不由泛红,她咬住下唇,迫使自己不要哭出来,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 江千里给小安上完药,小安又重新睡下了。江千里自己走到一旁的椅子旁,她现在思路越来越清晰起来。 她不过才回教短短一天,居然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师傅,从小将她带大的人,居然可以为了教主之位,做这么多算计,搞这么多阴谋。 原来在自己小时候,师傅就已经开始下一盘大棋了。 不知不觉中,江千里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辰时三刻,院子外面响起了一些嘈杂的声音。江千里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伸了伸有些酸麻的胳膊,站起来活动了两下筋骨。 小安也听到了动静,醒了过来,看到江千里正在活动筋骨,想到可能是没有休息好,心中有些愧疚。 江千里回过头,就看到小安一脸的自责神色,微低着头,江千里大概明白她心中想的是什么,倒了杯水走了过来。 小安忙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伸手接过江千里端来的水杯。 “你怎么还自己坐起来了,小心伤口挣开。”江千里道。 小安喝口水,摇了摇头:“没事的,我已经觉得不疼了。大长老的伤药果然是好。” 江千里看了看小安的面色,确实红润不少,嘴唇也不再干裂,想道,那里是大长老的伤药好,是哪个九转大元丹妙极。 “少主,外面怎么了?是不是左使发现我们藏在这里,派人来抓我们?”小安道。 江千里回头看了一眼:“我也不知道,你别担心,万事有我,你只管好好休息便是。我去看看。”说着转身欲往外走,小安拉住她的衣袖:“少主,大长老交代过,不要出去。” 江千里拍了拍她的手:“我不出去,我就到门边听听。” 小安这才松开了拉着她衣袖的手。 【泰林院门前】 家荣带着一众教徒挡在门口,看着为首的庄云珩:“左使,属下不明白,您这是何意,这里可是大长老的院落。” 庄云珩笑了笑,看起来非常和善:“家荣,我想你误会了,教中最近事多,昨天傍晚大长老的院子突然闯入不知身份的贼人,如地牢被劫,少主又不见了,我只是来找大长老商议这诸多事情。” 家荣看着庄云珩的笑脸,并未让步:“左使和各位堂主,如果有事要与大长老商议,前往议事厅即可,大长老稍后便会赶到。” “你少给老子废话!让开!我告诉你,你们泰林院中窝藏外派贼人,别以为我们不知道!”白虎堂堂主突然出声道。 “白堂主。”庄云珩转过脸,对着白虎堂堂主摇了摇头:“现在我们没有证据,不可胡言乱语。” 白虎堂堂主是个糙汉子,五大三粗,没什么弯弯肠子,听到庄云珩这么说,明显一愣:“什么?不是你跟老子说……”刚要说话,旁边的朱雀堂堂主上前一步,拉住他道:“行了,老白,你别乱说话。”将他往后拉了一步。 这姓庄的不是个省油的灯,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形式还未可知,还是不要贸然淌这趟浑水。朱雀堂堂主心道。 庄云珩看了朱雀堂堂主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朱雀堂堂主有些讪讪的又后退了一步。 庄云珩对着家荣道:“如何?可以让我们进去了么?” “就算你们要找大长老商议事情,也无须带这么多人吧。”家荣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庄云珩身后的一众教徒,这分明是来找事的。 “何事喧哗啊?”大长老李长泰在一个教徒的搀扶下拄着虎头拐走了出来,脸上明显带着疲惫神色。 庄云珩看到他,先是行了一礼,道:“大长老,您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是没休息好么?” 李长泰摆摆手:“年岁大了,难免贪睡一些,左使这一大早就带着这么多人来老朽门前喧闹,老朽被你们吵醒,自然是没休息好。” 庄云珩愣了愣,随即躬身道:“是晚辈该死,打扰了大长老休息,”擡起头看着李长泰:“只是,”叹息一声:“只是有人来报,说您的院子内进了可疑的人,您也知道现在教主闭关,昨天又发生了那许多事,如果有什么贼人潜入您的院子,我们都很担心您的安危啊。” “哦?”李长泰面露惊讶:“我院子里潜入了可疑的人?” 庄云珩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李长泰微微闭上了眼,像是有些疲累一般,一手背在身后,比划了一下,遂张开眼对着庄云珩道:“既然左使如此担心老朽安危,那你们便带人进去看看吧。” 庄云珩面上带着和善笑意,对着李长泰又行一礼:“如此最好。”回身对着一众教徒道:“进去小心仔细的搜查,不可放过一处,但是切记,不要弄乱院子里的东西。” “是!”一众教徒应了,纷纷走入院中。 李长泰看着教众涌入院中,对着庄云珩和四位堂主道:“那左使和几位堂主,就先随老朽去正厅喝茶一候吧。” 庄云珩笑道:“好。” 四位堂主见庄云珩没说什么,自然也不愿多生事端,也都点了点头。 家荣避开众人赶忙跑到江千里住的小院,连门都来不及敲,直接推开,差点撞到江千里。 “少主!”家荣神色有些慌。 “怎么了?我师傅他们已经带人来了?”江千里道。 家荣点了点头,又探头看了看床上的小安:“小安现在伤势如何?是否可以走动?” 小安慌忙坐起,起身便要下床,江千里忙两步来到床前:“我背你。” 小安摇了摇头:“少主,我真的无大碍了。” 家荣看了二人一眼:“没有时间了,你们快跟我来。”说完朝着屋内的一处书柜走去,来到书柜跟前,在上排的架子上移动了两本书的位置,书柜缓缓移动,不多时出现一道暗门。 江千里扶着小安跟在他身后,他将暗门拉开,对着江千里和小安道:“此处密道尽头有一方断龙石,你们走到尽头之后,将那石头按下,就可以阻断这条暗道,他们想必是搜不出这条暗道的,但是为防万一,你们走到尽头将那断龙石按下,他们也没办法过去。暗道直通谷口处谷角村的一处荒墓,”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枚玉钩,教给江千里:“你们两个到了小台村,去找村中的郎中,将此玉钩交给他,他自会帮着小安治伤,等小安伤势稳定,你们就先寻一处地方藏好,待到教主出关,我会联络你们的。” 家荣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还不待江千里回应,就将江千里和小安推进了暗门,之后门又被关上,门外传来木柜摩擦地板的声音。 江千里知道,家荣这是又将书柜挪了回去。事已至此,便只能按照家荣说的办。 暗道门重新被关上之后,入口处亮起一个火把,江千里将火把取下,扶着小安,一路朝前走去。 第四十四章:迎战。 第四十四章:迎战。 “你在这做什么!?”一个教徒冲进屋中,对着屋内的家荣喝道。 家荣默不作声,只是站在原地,捂着胳膊冷冷地看着那人,那教徒四处搜了搜,在床边的小几上看到一些瓶瓶罐罐的伤药,还有包扎用的棉布。 “来人!”那教徒大喊一声:“将他给我压倒正厅,交给长老,左使和堂主们!” 他身后迅速走进来两个人,走到家荣跟前,将家荣押住。家荣也并未反抗。 两个人押着家荣向正厅走去。那教徒又四处看了看,最后将那些伤药一并带走,也往正厅行去。 正厅中,李长泰坐在上首位置,正微阖着眼帘打着瞌睡。 庄云珩和四位堂主坐在下首位置,饮着茶。 “禀大长老,左使,四位堂主,泰林院中并无发现可疑之人。”一个教徒走进来,行着礼道。 朱雀堂堂主一听这话,心中不免对左使有些嗤之以鼻,还好刚才自己没有贸然出头,不然得罪了大长老,以后免不了日子难过。 白虎堂堂主深皱着眉,有些疑惑的看了庄云珩一眼,这小白脸儿不是说,有确切的证据么,这是怎么回事? 庄云珩面带笑容,不紧不慢道:“哦?是么。”将茶杯慢慢放下,起身对着上首的大长老拱了拱手:“大长老,如此……” 话还没说完,家荣便被两人押了进来。 “禀左使,这小子在后院一处小厢房中鬼鬼祟祟,那里还放着许多伤药!”那个搜出伤药的教徒一脸得意的看了大长老一眼,对着庄云珩道。 庄云珩面露微讶:“家荣?这是怎么回事?” 大长老倏忽张开眼睛,神色中闪过一丝慌乱,在看到家荣镇定的眼神之后,放下心来。 庄云珩回过头对着大长老道:“大长老,您看这……” 大长老轻哼一声:“既然你们说家荣鬼鬼祟祟,你们便亲自问他吧。” 庄云珩点了点头,对押着家荣的两个教徒道:“还不将荣首领放开。”又对着家荣道:“家荣,你刚才明明在大门口,怎么跑到后院去了?还有这么多伤药?你去后院做什么?” 家荣神色自若,慢慢擡起衣袖,露出整条小臂,上面一道刀伤,还泛着血迹,触目惊心:“我在大门前与左使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挣裂了伤口,见到大长老让您们进院搜查,便想着没我什么事了,所以去后厢房上药。” 庄云珩点了点头:“你这伤口,是怎么弄的?” “昨日傍晚,大长老院中进了贼人,我与那贼人过招的时候,不小心被他所伤。”家荣淡淡道。 这话明显是个假话,但是知道此话是假的人,肯定跟那贼人脱不开关系,如果庄云珩当众拆穿家荣说的是假话,那么他自己也会暴露。就是想到了这一层,家荣才敢如此说。 庄云珩神色未变,想了想又道:“那你为何要去后院上药,据本使所知,你的房间,应该在前院才是。” “我受伤之事,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如果在前院上药,会被人看见,到时候他们告诉大长老,大长老难免会为我忧心,我不想大长老担心我,所以才去一直没什人去的后院厢房处理伤口。”家荣道。 “哦,原是这样。”庄云珩朝着拿着伤药的那个教徒招了招手,那个人走上前来。 庄云珩拿过他手中的药瓶,随意打开闻了闻,转头对着李长泰道:“大长老,不知我们可否去那个小厢房一看?” 李长泰听到这话,面色有些不善,家荣对着他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李长泰冷哼一声:“如果老朽不同意,左使便不会去了么?”随即站起身来,家荣忙上前两步搀住他。 “既然左使想看,那就一起去看看吧。”李长泰说着,率先走了出去。 庄云珩眼中闪过一丝暗芒,嘴角微不可查的牵了牵,随后跟在李长泰身后走了出去。 四位堂主看大长老和庄云珩都出去了,也纷纷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不知道这个小白脸儿搞的什么把戏!还说有十足的把握,老子看他就是闲的!”白虎堂堂主愤道。 “行了,老白,你少说两句,左使说的那些事情,咱们心中都有怀疑,既然如此,咱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青龙堂堂主道。 玄武堂堂主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老黑……”青龙堂堂主看到玄武堂堂主走的方向明显是大门,在身后叫了他一声。 “算了,老黑最是讨厌这些弯弯绕绕勾心斗角,今天这场闹剧,想必他也看够了,他不愿意去,便随他吧。”朱雀堂堂主道。 三位堂主互看一眼,朝着后院走去。 李长泰,家荣,庄云珩和三位堂主都来到那处小厢房,一时间屋内挤满了人,显得空间有些拥挤。 李长泰走到屋中椅子旁坐下,对着庄云珩道:“左使,请便吧。” 庄云珩笑了笑,慢慢的在屋中四处看起来。 简简单单的一处厢房,空间并不大,屋内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圆桌,一方床榻,一张书柜。 床榻上的被卧还有些散乱,看来应该是卧床之人刚起身不久,又因匆忙,来不及收拾。 圆桌处放着一套简单的白瓷茶具,有两个杯子被人用过,也就是说,这间屋内,最少曾经有过两个人。 庄云珩嘴角带了一丝笑意,转身走到那书柜之前。 李长泰和家荣心中都有涌起一丝不安。 “左使,老朽这后院的小厢房,就这么大一丁点儿,你看完了吧?”李长泰出声道。 庄云珩看了看那书柜,转头对着李长泰道:“是,只是我有些好奇,这小厢房中为何还会放有这么多藏书。” “老朽喜欢在屋子里放书,怎么?犯了哪条教规不成!?”李长泰说着重重的的将虎头拐敲击在地面之上。 三位堂主心中均是一震,这李长泰明显是动了真怒。 庄云珩仿佛没有看出李长泰已然动怒一般,继续将视线放到了面前的书柜之上。 书柜上放着的书都非常普通,并且上面落满了灰尘,显然很久都没人看过了,但是…… 庄云珩眯了眯眼睛,看到上排的架子上,有两本书上的灰尘被扫落了大半,并且明显有移动过的痕迹。他轻笑一声,将那两本书移动,立时书柜开始缓缓移动,露出一道暗门。 庄云珩回过头来,看着李长泰:“大长老,这是?” 李长泰强作镇定,冷哼一声:“一道暗门,有何奇怪?在场的各位堂主,包括左使你自己,难道院中就没有暗门?” 庄云珩笑着点了点头:“倒也是,”回过身来却突然面色一凛:“来人,进去给我搜!” 门外顿时涌进来一批教徒,将暗门打开,迅速的涌入暗道。 “你!你们!”李长泰气的站了起来,使劲的用虎头拐敲击着地面。 “大长老,您息怒,您年岁大了,还是不宜动气啊。”庄云珩皮笑肉不笑道:“将大长老的院子严加看管起来,没有本使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外出!”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看来江千里和小安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庄云珩心道,本来想先稳住江千里,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端倪,那就绝不能给她机会出谷,不然再想抓住她就难了,况且江远埥应该也要出关了,必须赶在他出关之前行事! 庄云珩拿着教主令,去铁卫营调了二十个重冥铁卫,又带了数百个教徒,直奔谷外而去,他要将所有道路全都封死,绝不让江千里踏出一步! …… 江千里扶着小安,两人走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便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 “少主,”小安慌忙道:“好像有人在咱们后面。” 江千里也听到了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杂乱无章,由此可见,人数不少。 江千里将火把递给小安:“你先走,我拦住他们,说着将那枚玉钩也一并放到小安手中:“你出去自后,按照家荣刚才说的做,我收拾完这些叛徒,就去找你。” 小安摇了摇头,又把东西推了回来:“少主,你别管我了,你先走,我死不足惜,但是你绝对不能出事。” 脚步声越来越近,江千里皱眉:“听话!你现在这个情况,你能抵挡到何时?这些小杂鱼奈何不了我,你快走,你在这我还要顾你,反而拖累。” 小安抿紧双唇,摇了摇头。 “小安!我是你少主,你认不认我这个主子!?”江千里怒道。 小安被吓住,茫然的点了点头。江千里又重新将火把和玉钩递给她:“你先去小台村等我。这是命令!” 小安双目泛起泪光:“少主……” 脚步声越来越近。 “快走!你记不记得,当初因你的疏忽,导致鹤闽闯入我的房间,差点看到我洗澡,当时我说要罚你,还没罚,我现在就罚你,去小台村等我!快走!”江千里推了小安一把,转身朝着来路折返回去。 江千里从袖中掏出折扇,面色森然,眸中泛着嗜血的红光。 小安看着江千里的背影,两行清泪滑落下来,咬了咬牙,继续朝前行去,少主!你一定要平安啊! 第四十五章:你亲自下去给她道歉吧。 第四十五章:你亲自下去给她道歉吧。 第四十五章:你亲自下去给她道歉吧。 江千里斜靠在暗道一侧,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一众教徒鱼贯出现在她面前,看到她的时候,停下脚步,明显神色一愣。 为首的那个教徒手中举了个火把,往前探了探,看清江千里之后,率先开口:“少、少主?” 江千里双手抱在胸前,白玉折扇捏在手中,似笑非笑:“还认得是我。” 那人赶忙行礼:“少主说的哪里话,属下怎么会不识得少主。” 后面的教徒听到后,也赶紧纷纷行礼。 江千里直起身来,拂了拂衣摆:“既然你们认我这个少主,现在就调转头回去,我便留你们性命。” “这……”为首的教徒有些犹豫,左使让他们下来捉贼人,但是这里面站的是江少主,这可怎么是好,但是就这么回去,恐怕与左使也是没法交代。 “怎么?”江千里挑了挑眉,手指抚上折扇,看似漫不经心,但眼神中却隐现着森然杀意:“不想活?” “少、少主息怒,少主息怒,属、属下这就带人回去。”为首的教徒说着就要招呼身后的人往回走。 “奉左使令!少主被贼人蒙蔽!看到少主将其扣押带回!不得有误!违令者杀!”身后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那为首教徒转回去的身子一僵,又转回头看了看江千里。如果不遵从左使令,回去定然是个死。他们这么多人,也许拼一拼就可以将少主带回去。 他看着江千里:“少主,得罪了!”说着向后一招手:“活捉少主!” 暗道本就不大宽,身后的一众教徒纷纷涌上前,将江千里围困在其中。 “少主,您就跟我们回去吧,免得打起来刀剑无眼,伤了您。”那个为首的教徒说道。 江千里看了看身前身后的一众教徒,冷笑一声:“好,本少主可是给过你们机会了,是你们自寻死路。”言罢,眼中的杀意再也收不住,身形快速变化,手中折扇一开一合之间,见血封喉。 并不大的暗道之中,迅速弥漫起浓重血腥之味。 看着不过须臾之间,同伴们就纷纷被一招毙命,剩余的教徒们不由得开始脚下发抖,随着江千里的逼近,一步一步的向后退着。 “不想死的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江千里勾唇冷笑道。 剩余的教徒互相对视一眼,纷纷转回头,朝着后面跑去。 江千里冷哼一声,随意的从地下的尸体上撕下一块衣布,擦了擦染了血的折扇,转身朝着暗道另一端快速走去。 …… 来到暗道出口,江千里回身看了看那块断龙石,用力按下。 整个暗道开始轻微震动起来,一块重于千斤的大石板缓缓下落,江千里闪身走出暗道。 走出暗道之后,是一片墓地,江千里左右看了看并未见到小安,料想她应该是已经去寻家荣说的那个郎中了,心下稍定,也朝着墓地外的村落走去。 “千里。”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江千里心中一惊,转回身去看,就在墓地外不远的小林中看到了一袭玄衣面上带笑的庄云珩。 庄云珩身后跟着二十名重冥铁卫,还有几十个教徒。两个教徒站在他身边,押着受伤的小安。 江千里神色一变。 “千里,”庄云珩慢慢朝着她走过来:“这才刚回教两天,就急着走?” 江千里握紧手中的折扇,看着朝她一步步走来的庄云珩。 小安被两个教徒押着,两把利刃架在她的脖颈之上,身上的伤口已经微微渗出血迹。 江千里眸中神色变得暗红:“你想做什么。”她双唇微抿,看着庄云珩道。 庄云珩做出一副惊讶神色:“我想做什么?我只是来接你回教啊。”庄云珩淡淡道:“你不要受奸人离间,”看了一眼小安:“她是谋害教主之人,怎么,你还想保她不成?” “到底是谁要谋害我爹,我们心中都清楚,师傅又何必假惺惺的说这些。”江千里冷笑。 庄云珩轻笑起来,将押着小安的一名教徒手中的刀拿过,拉过小安,将刀重新架在她的脖颈之上:“既然这样,咱们师徒两个就也别卖关子了,你乖乖听话,随为师回去,”将刀轻轻压在小安的脖子上,小安的脖子上顿时出现一条血痕:“你想让她活命,也不是不可。” 脖颈之上的刺痛,令小安神色微变,但她死死的咬住嘴唇,不发一声。 江千里神色中闪过急切,咬牙切齿道:“你,你放了小安!” “当然可以,”庄云珩轻笑:“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当然会放了她。” 小安摇了摇头:“少主……” 庄云珩又将刀压下一分,小安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闭嘴。”庄云珩冷喝道:“如果你想活命,最好不要多言。” 庄云珩冲着身后的一个教徒点了点头,那教徒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扔在江千里脚下。 “将瓶子里的药吃了,我立刻放了小安。”庄云珩冲着江千里示意道。 江千里看着脚下的药瓶,俯身捡了起来,微皱着眉。 “少主!”小安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喊道:“不要相信他!不要管我!快走!” 小安身上的伤口因为用力挣扎已经严重裂开,湖蓝色的衣袍被刺眼的红色所浸染。 江千里双拳紧握,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直到血腥味充满整个口腔,她整个身体因为用力紧绷而微微颤抖。 “你给我闭嘴!”庄云珩一脚将小安踹倒在地,微俯下身,刀仍旧架在她脖子前。 鲜血顺着小安的脖子滴落到她的前襟,像是开在衣襟之上的血红曼陀罗,妖冶又绝望。 “住手!”江千里大喊,她快速将那药瓶打开。 “少主!” 小安眼中滑落两行清泪:“少主……小安此生能遇见你,便已足矣。”说着,身体向前贴近刀刃,旋即用力的一转头,鲜血喷涌在她身前的土地之上。 “小安!!”江千里脸伤血色瞬间退去,不可置信地双目圆睁,大声喊道。 小安的身体瞬间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颓然倒地,鲜血在她身下氤氲开大片的红色花朵。 庄云珩没想到小安会自戕,一时间也有些发愣。看了看已经倒在血泊之中的小安,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一脚将她踢开。 江千里惨白着脸,飞身冲向前去,蹲下身将小安抱在怀中。一手慌乱地按住她脖子上的伤口,却无法阻止鲜血从她指缝中不断的流走,瞬间染湿了她的衣襟。 “小安,你为何啊!你怎么这么傻啊……”江千里哽咽着嘶吼道,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苍白和无助,泛红的双眼视线渐渐模糊,浑身止不住的颤栗起来。 小安看着江千里,气若游丝,勉强的扯起一个笑容:“少主……”小安慢慢地擡起手,江千里赶忙握住。 “少主,小安,小安希望……咳……咳……”鲜血从她嘴中不断涌出,将她后面的话淹没。 “别说话,别说话。”江千里擡起衣袖擦了她嘴边的血,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小安的身体逐渐冰冷,透过怀抱传来渐渐流失的温度,仿佛将江千里也冰冻其中,她只感觉到无尽的寒冷蔓延。 因着失血的关系,小安的面色苍白的几近透明,她缓缓地摇了摇头,费力的张口:“来生……我……还能再……遇见你……”她拉着江千里的手缓缓滑落,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不要,不要,不要……”江千里重新拉起小安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小安,小安,你不要走……”声音里尽是压抑不住的颤抖。 “小安!!!”一声悲鸣响彻天际,在空荡荡墓地之中显得更加悲恸。一口鲜血从江千里口中喷涌而出:“小……安……”江千里双目空洞,衣襟上沾染着大片赤红,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小安的,她擡起手,木然地擦了擦嘴角。 “小安,”江千里轻轻地将小安放平在地上,语气轻柔:“你别担心,我马上叫他们下去给你赔罪。” 庄云珩微微皱眉,向着身后的重冥铁卫挥了挥手。两名重冥铁卫走上前来。 江千里慢慢站起身来,手中的折扇重新打开,她目色凌厉,死死的看着庄云珩。 江千里轻撩起衣袍下摆,折扇一扫,将衣袍割断,扔在地上:“庄云珩,你我师徒之情,从今以后,恩断义绝!” “你诬陷小安,害她满身伤痕,命丧于此,你亲自下去跟她道歉吧。”江千里闭了闭眼睛,将眼中的伤痛掩盖,重新张开双目之时,里面是汹涌的恨意与杀意。 庄云珩轻笑一声,对着身后的众人道:“少主江千里,听信谗言,与贼人为伍,谋害教主!其心可诛!不用手下留情,只留一口气便可!”说着亮出教主令,对着众人一挥手。 “是!” 庄云珩身后的教徒和重冥铁卫一拥而上,江千里眸色暗红,握紧手中折扇迎了上去。 普通教徒未得近江千里的身,便纷纷像破布一般飞了出去,落地均是气断人绝。 二十名重冥铁卫已有三五个被江千里击倒在地,剩下十几个开始了车轮战术,慢慢的消耗着江千里的力气。 庄云珩站在外围,冷眼看着这一切。 江千里从小骨骼惊奇,与武艺一事上格外精进,十六岁那年,教中四大堂主与她单斗,都未必是她的对手,十八岁那年,自己如果稍有不慎,都会为她所败。 她的功夫,一直是自己所忌惮的。虽说自己是她的师傅,但是从小教授她武艺之人,却并非他一人。如果不是这样,自己也用不着设下这么多计谋想要擒获她。 不过,庄云珩看着前方与重冥铁卫和教众周旋的江千里眯了眯眼睛,这么多人,自己就不信她能全身而退。 江千里手下出的均是杀招,一招毙命绝不手软,但是这么多人,随着时间流逝,她渐渐感到一些体力不支,身上也受了一些伤,鲜血已经将她的衣袍染湿。她的脸上也渗出汗水,发丝贴在脸颊之上,混合着血水,黏糊糊的一片。 江千里看着周围如潮水一般的教徒,将她死死围在其中,重冥铁卫还余下十人,并未受到重创。 江千里一边注意着以防有人突袭,一边向后慢慢退着。透过重重人群看着远处的庄云珩,一袭玄衣,神色自若。 今日自己想要杀他,怕是艰难。这些重冥铁卫和教徒,自己能不能全部解决都是问题。 一个在江千里身后的教徒看到江千里慢慢后退的步伐,心中发狠,朝着江千里的后心刺去。 身后劲风袭来,江千里闪身躲过,周围的教徒又一次一拥而上,江千里变换身形,踢飞两个近前的教徒,奈何肩膀背部还是各中一剑。 江千里眉头微皱,将手中折扇挥出,顿时削掉两个冲上前来的教徒脑袋,此招过于狠戾,欲上前来的其他教徒纷纷有些心惊,脚下动作都是一滞。 江千里趁着这个空档,闪身躲过重冥铁卫的攻击,足下轻点,转身朝着墓地后面的树林掠去。 庄云珩神色一变,赶忙走上前来,大手一挥:“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四十六章:纵身一跃。 第四十六章:纵身一跃。 血顺着江千里的胳膊,后背和腿滴落到地面上,留下斑斑血迹。 江千里咬了咬牙,继续向前跑去。 自己如今这样根本不可能将那些教徒全数杀尽,更遑论还有重冥铁卫和庄云珩。 恐怕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能全身而退,甚至说,还有没有命。 现在的她,倒也不怕死,也不畏死,只是小安的仇还未报,况且死在这群人手里岂不是对她的一种侮辱。 庄云珩想要反她爹,理由就是他爹欺瞒教众,多年来一直隐瞒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妄图用这个借口来逼她爹就范,那么自己就更不能落到他们手中。 就算自己粉身碎骨,也不可被他们抓住用来威胁她爹! 想到这里,江千里擡起头快速的辨别着方向,脚下动作未停,全身仅有的内力全部聚于双腿之上,耳边风声不断,身后是重冥铁卫和庄云珩追上来的声音。 “千里!你跑不掉的!乖乖跟我回去,我看在我们师徒多年的份上,饶你一命。”庄云珩的声音就在身后。 江千里知道,这是庄云珩用内力发出的声音,实际上他们离自己还有段距离。庄云珩这么做,就是想要扰乱她的心神。 她并未理会,仍旧努力辨别着方向,脚下生风。 并不算特别茂密的小林中,突然出现一大块缺口,笔直露出天际的一抹淡蓝。 江千里眼中一亮,朝着那出缺口极速而去。 庄云珩追上江千里的时候,她正席地而坐,身上的伤口有些已经被风吹的干涸,暗红色的血迹,像是盛开在她衣襟之上的凤尾花。 江千里单腿屈膝而坐,微侧着身体,半仰着头,双目微阖,唇畔带笑,像是在享受午后的温热暖阳。 她就那么坐在那里,风吹起她的几缕发丝,眼尾上挑的一抹红晕在日光下更为艳丽。 “来了?”江千里淡淡开口,声音里居然还带出三分笑意,似是在等待一个朋友。 庄云珩眯了眯眼睛,冲着身后的人擡起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江千里另一身侧便是万丈悬崖。如果真把她逼急了跳下去,自己的计划可就要重新筹谋了。 自己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步,步步为营,万不可因为她而毁了这么多年的心血! “千里。”庄云珩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像他们之前相处时那样,平静中带着一些长辈的慈爱:“别做傻事。” 江千里张开眼睛,转过头看着庄云珩,弯了弯眉眼,显出少有的天真:“傻事?什么傻事?” 庄云珩握了握拳头,面带笑容:“千里,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你我师徒之间有着许多误会,你听为师……” “庄云珩。”江千里突然收起笑容,将庄云珩的话打断,慢慢站起身来:“我想你是年岁大了,脑子不大好,你我师徒之情,早已恩断义决,就不要在我跟前继续演戏了。” “我爹对你一直不薄,没来重冥教之前,你只不过是会点拳脚功夫的一介书生,借着教习琴艺的契机,结识高门贵户的大小姐,本想要高攀人家,不料被人家家族反对,将你打个半死,丢在荒野,如果不是我爹路过,看你可怜将你救下,你如今哪里还有命站在这里同我演这一出?”江千里嗤笑一声。 “我爹将你带回教中,不仅替你疗伤治病,还教你精进武功的内功心法,藏书阁中众多武功典籍,任你查阅,看在你肚子里有些墨水,让你当我师傅,封你为左使,全教上下,对你恭敬有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江千里眸色渐暗。 “你本一介贱民,还想妄图攀高枝儿,如果不是我爹,以当年那样的情况,你早已没有立足之地。我爹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我又有哪里对不起你,小安又何其无辜!你做下这些事情,就不怕遭天谴吗!?”江千里大声喝道。 庄云珩额头之上,青筋暴起,浑身都在发抖。 没错,身份低微,出身贱民,一直是他的痛点,就因为他出身普通农户家庭,就算从小饱读诗书,但是苦于无人举荐,不得入仕。 托人谋得一份教授高门大户贵女琴艺的差事,本以为可以受到高门老爷的举荐,奈何自己与那家小姐情投意合,却因为出身低微而被狠心拆散。还将自己打个半死,扔到荒野。 自己一心想要出人头地,位居高位,就是要让以前看不起他的人都仰视他,都惧怕他,都后悔曾经欺辱过他! 庄云珩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下情绪,微微侧目用余光看了看身后的一众教徒,状似无奈道:“千里,教主救我性命,我甚为感激,永生不敢忘却。可是,”庄云珩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可是教主他欺瞒教众十数余年,自欺欺人,将一众教徒置于何地?你明明是个女娃,教主却硬要你从小女扮男装!你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继承他的衣钵,如果辅你继任教主,我们重冥教的将来要如何?教主如此做法,未免太过让人寒心!我如今所做的这些,全都是为了我们重冥教的将来!” 身后的一众教徒果然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庄云珩勾唇一笑,但是声音却依旧严肃慷慨:“如果你是男子,我当然愿意辅佐与你,将我教继续发扬光大,江湖之上无人能出其右!但是,”庄云珩摇了摇头:“你是个女娃娃啊,你如何继承教主的神功,你又如何带领我们,如果你无法习得教主的神功,我们重冥教还有何将来可谈!?” 江千里看着庄云珩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真没想到,他谦谦公子的面容之下居然是这么一具肮脏龌龊的心肠。 她爹如此信任庄云珩,将她是女儿身的身份都告诉他,教中大小事务也全都经由他手,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爹要盗万剑宗的剑谱,就是为了综合改良至阳功法,好用来传授给她。 好,演戏是吧。江千里眯了眯眼睛。 “我是女娃!?”江千里双目圆睁,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不可思议的事情,随后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庄云珩!你想要谋篡教主之位,先是故意篡改剑谱,教给我爹,导致他走火入魔,之后再将我杀死。我本以为这就是你的计划,没想到,你为了给自己找借口,居然向我身上泼这么一桶脏水,说我是女人!?简直是无稽之谈!” 江千里将外袍解下,又将中衣撕扯开,露出里面的胸膛,虽然白皙,但怎么看都是一副男子的身体。 庄云珩神色一变,他身后的教徒看到江千里的胸膛也纷纷又议论起来。然后慢慢的开始跟庄云珩拉开些距离。 江千里大笑道:“今日!我江千里知道自己必死!但是众教徒听着!我重冥教少主江千里!乃是被重冥教叛徒庄云珩逼死!如今这般情形,我不求你们可以反戈助我,但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少主!就一定要告诉其他长老和堂主!千万不要听信这个贼人所言!待我爹出关!为我报仇!”江千里说完,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从高崖上跳了下去。 庄云珩赶忙冲向崖边,但还是晚了一步,江千里的身体像是一个轻飘飘的的风筝,不断地向着深渊坠去。 她的嘴边带着嘲讽笑意,冲着庄云珩挥了挥手。 庄云珩眸色渐暗,手指渐渐收拢。好你个江千里! 少女的身体,总是会开始发育。 江千里十三岁下山之时,就托小安帮她做了一套人皮胸装,为的就是防止哪一天被人撕破衣服看到自己的身体。 这人皮胸装除了洗澡之外,自己日常都是穿着的,虽从未派上过用场,不料今日自己死前,却用到了。江千里想道。 这下看庄云珩要如何交代,除非他将所有教徒斩尽杀绝,不然这消息一定会被传出去,就算他将所有人都杀了,那又如何?他没了自己这么个“证据”,教中还有大长老坐镇,他想要空口白牙说服四大堂主和其他长老,也难比登天。 只要爹爹出关,他的所有阴谋就会不攻自破。 只是……江千里心中尚有遗憾,小安,是我没用,我没办法帮你报仇了,但是你不要怕,我马上就来陪你了。 风从她耳旁掠过,湛蓝如洗的天空离她越来越远。失重感带来一阵一阵的晕眩,又因着失血,让她感觉有些头脑发昏。 江千里知道她这一跃,必死无疑,可是她却并不感觉到恐惧,这一刻,她甚至有些轻飘飘的熟悉之感,不知为何,脑中居然会显出一个白衣的俊秀青年,那青年眉目疏朗,双眸澄净如湖,他对着自己淡淡而笑,声音宛如清风穿过松林,“你可愿与我在一起”。 江千里不由自主的弯起嘴角,如果有机会,她很想说一句,我愿意。 第四十七章:拜我为师。 第四十七章:拜我为师。 一阵熟悉的崖柏香味萦绕而来,江千里只觉得耳边风声渐小,手腕处传来淡淡温热。 莲照不知何时已经从一道淡淡红痕变作最原始的那枚红镯。 接着,她便落入到一个温暖怀中,那怀抱坚实有力,让她所有的飘然之感都落为踏实。 她擡头去看,脑中的白衣青年此刻正出现在她眼前,将她牢牢抱于怀中。 她擡起手,抚上他的面颊,温热触感让她知道,这并不是幻觉。 “你又来救我了。”她淡淡笑道。 穆轻舟看着她满身的伤痕,心中发痛,自己不过才离开两日,她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要不是走之前,在她身上留下莲照,感应到她有性命之危,恐怕他就要又一次失去她了。 穆轻舟揽着她的手紧了紧:“别怕,我来了。” 他不能,他也不愿,再寻她千年。 江千里将头靠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他的体温,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崖柏香味。 “轻舟,”她的声音很轻:“我愿意。” 穆轻舟的身体微微一僵,眼中情绪汹涌,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负你。” …… 江千里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身上也换上了干净的衣裙。 “……”江千里有些无语,看来确实是穆轻舟又一次救了她没错了。这世上除了他,恐怕没别人对自己穿女裙这件事这么执着了。 江千里在床上坐了一会,四处看了看,屋内陈设简单,隐隐还觉得有些眼熟。 江千里掀起被子,刚要走下床来,穆轻舟推门而入,手中端了一个白瓷碗,看到江千里醒了,对她笑道:“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你身上多处伤口,我术法有限,只简单帮你止了血,伤口还需要慢慢调养。”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边,将手里的瓷碗递给江千里:“将药趁热喝了。” 江千里接过瓷碗,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嘴里弥漫开来,她眯了眯眼睛。 穆轻舟看着她,轻笑一声:“很苦?” 江千里将瓷碗递还给他:“还好。”这哪里是苦,这分明是太苦了,苦的她舌根发麻。 穆轻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故作遗憾的叹了口气:“是么,我还以为你会嫌这药太过于苦涩,给你准备了糖渍海棠果,想着你喝完药吃一点缓缓苦味,”擡眼看了看她:“既然你觉得不苦,那想必也就不需要了。”说着手中拿着那小木盒就要站起身来。 江千里双眸一亮,赶忙将他的衣袖拉住:“诶,诶,虽,虽说我是不怕苦的,但你既然特意为我准备了这个果饯,我不吃岂不是浪费了你一番心意?”说着就去够穆轻舟手中的小木盒:“我吃些,吃些。” 穆轻舟眼角带出笑意:“不必勉强。” 江千里跪坐起来继续伸手去够那小木盒,笑眯眯道:“不勉强,不勉强。” 穆轻舟站在床边,江千里跪坐在床上,直起身体,一手扯着穆轻舟的衣袖,另一只手高高伸起去够穆轻舟手里的木盒。 穆轻舟轻弯起嘴角,故意向后挪了一步,江千里伸手扑了个空,身体不受控制的前倾而去,眼看便要摔到床下,穆轻舟长臂一展,将她捞入怀中。 “千里,你如此热情,我真的有些意外。”穆轻舟轻笑着看她。 江千里一噎,慌忙推开他:“什么热情……”话没说完,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嘶……”江千里揉着胳膊皱眉看他:“你要躲开,你倒是说一声啊。” 穆轻舟挑了挑眉:“明明是你将我推开的。” “……”江千里无语,反正在言语上,自己从来便没有占过上风。 她揉着胳膊肘站起身来:“这是哪里?悬崖 穆轻舟将她的胳膊扶起来,替她揉着:“不是,”垂下眼睫:“这里是我的一处故居。” “故居?”江千里有些疑惑:“没想到堂堂国师,世外高人,故居倒是很简单啊。” 穆轻舟轻笑:“你不是一向喜欢简单的事物么。” 江千里将胳膊收回来,有些莫名其妙:“我?我还好吧。” 穆轻舟擡眼看她:“要出去看看吗?” 江千里点了点头:“好啊。” 穆轻舟走到衣架之前,将上面挂着的绯色外袍取下:“穿上些外袍,室外有风,你伤还未愈,小心着凉。” 江千里拿过那件外袍,不得不说,穆轻舟在衣饰上的审美倒是好。绯色的长袍上面用银线绣蝶,下摆处还缀有点点金丝,看起来华丽又不张扬。 江千里将外袍穿好,随着穆轻舟向外走去。 江千里推开门才发现,这间屋子,居然是个二层的阁楼,江千里站在门口,自己刚刚的房间是在二楼,木质的楼梯直接连通,院落中央栽着一棵巨大的黑色树木,繁茂的树冠上开着一簇一簇的墨绿色花朵。是她从没见过的植物,但却莫名熟悉。 穆轻舟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变化,心中有隐隐期待,却又带着隐隐恐惧。 江千里拾阶而下,走到院子中央,来到巨树跟前,手摸着树干,擡起头来。 阳光透过树冠的隙缝在她脸上投下点点光斑,穆轻舟站在二楼看她。 这样熟悉的人,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场景。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那个睥睨天下的少女从未离去,她眼中是无尽的薄凉,看世间万物都不过是在看一只蝼蚁。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对他展颜而笑,眉眼中带出点点温度,可是却也因为他…… 穆轻舟的心倏忽收紧,像是被荆棘所裹,带出难以忍受的疼痛。他擡起手,按住心口位置,擡眼去看如今院中树下的那个少女,心脏又开始隐隐发烫。 穆轻舟紧抿着嘴唇,一步一步顺着台阶走下来,来到她的身后,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开口:“喜欢这碧帝屋吗?” 江千里茫然回过头看着他:“什么?” 穆轻舟一擡手,一朵绿色的花朵飘落于他的掌心,他牵起江千里的手,将那花朵放置在她手中:“这树,叫做碧帝屋,凡人传,是神树,可以驱邪避凶,镇压邪煞。” “这么神奇?”江千里眨了眨眼睛看着手中的绿色花朵,那花朵细细看去,竟然如冷玉一般,上面带着暗金色的纹理,几近透明,触手寒凉。 “是啊,”穆轻舟也擡起头看着那棵碧帝屋:“可是这种树,却只生在魔族之地,被魔族人称为圣树,是不是很讽刺?一棵被传为驱邪避凶的神树,却被人人都称为至凶至邪的魔族奉为圣树。”穆轻舟嗤笑一声:“世间的事,就是这么无稽可笑。” 将那朵花放在手中实在是太凉了,江千里将它放到树根旁,搓了搓手:“嗨,都是些神话传说,你这么认真做什么。”想了想,不对啊,穆轻舟本就是世外高人,难不成他说的是真的?又开口道:“也许,也许这碧帝屋长在魔族,就是为了镇压他们魔族的凶煞之气也说不定呢。” 穆轻舟将目光定在她脸上:“你是这么想的么。” 江千里擡起手挠了挠脸颊:“唔,是的吧。” 穆轻舟笑了笑没说什么。 江千里低下头想了一会,擡起头对着穆轻舟道:“轻舟,我有一事想问你。” 穆轻舟点点头:“你问。” 江千里:“我们现在这个地方,离万龙谷有多远?” 穆轻舟看着她:“你要做什么?” 在她昏睡的时候,他便已经透过莲照得知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他知道她的师傅背叛了她,她的随侍为她而死,也知道她想要报仇,可是如今她这个样子,是根本没有胜算的。 自己倒也不是不可以帮她,但是此间事涉及多人命运,擅自扰乱人间道运,他所受到的反噬简直无法估量。 他不是怕,只是最近魔族不太平,他两日前会放下江千里一人,便是因为魔族的龙魇发生异动。 自从沅笙寂化,魇石下落不明,魔族龙魇一直都是魔族的两位尊使在耗力镇压,如今却越来越有压不住的趋势。 魔族生性暴戾嗜血,好勇斗狠,战乱不断,谁都想要一统魔族,当上魔君。 沅笙在的时候,没有人敢造次,如今沅笙不在了,仅仅靠着两位尊使,既要镇压龙魇,又要平定内乱,分身乏术。 此次他回天族,也是因为龙魇一旦苏醒,便会生灵涂炭,九州四海皆受波及,天君召他回去,也是想要共同商议对策。 可是对策还没商定好,他便感受到千里有危险,匆匆而来。好在来得及在她堕入崖底之前赶到,不然后果他甚至不敢去想。 江千里舔了舔嘴唇:“我想,我想等我伤势稳定之后回一趟教里,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 穆轻舟看了看她,她神色凝重,双眸中涌动着恨意。 她既然没有死,那么她便不能茍且偷生,小安为她而死,她一定要为她报仇。 穆轻舟心中叹了口气:“你觉得,你就算回去了,你又可以做什么?” 江千里擡起头:“什么意思?” 穆轻舟淡淡道:“我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变故,你的师傅背叛了你,你的随侍因你而死,你想要为她报仇,想要铲除叛徒,”他顿了顿看着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如今回去,你的能耐也完全杀不了他,如果你一旦被擒住,还会害了你父亲。你父亲现在闭关,很安全,等他出关,你师傅便也奈何不了他,但是如果你现在回去,稍有不慎,便会将你父亲也一并害了。” 江千里微愕:“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还这么清楚?” 穆轻舟擡了擡手,做了一个掐指的动作:“我是个道士,会算的,你忘了?” 江千里咽了咽口水,皱眉道:“话虽如此,但是小安为我而死,如今让我在这里茍且偷生,我做不到。” “你完全可以等你父亲出关再回去报仇,不是么。”穆轻舟道。 江千里咬了咬下唇:“我不想靠我爹,我想自己亲手杀了他。”她双拳握紧,眸色发红。 穆轻舟摇了摇头:“那如果你想靠你自己,就更不应该现在回去了。” 江千里有些泄气,她知道穆轻舟说的是对的,如果想要最简单的除掉庄云珩,那便是等她爹出关,到时候她联合大长老将一切事情禀给她爹,庄云珩必死无疑。 只是她现在有点担心大长老的安危。 穆轻舟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道:“你不用操心别人安危,你师傅从始至终,想杀的只有你,其他人,在他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是不会动手的。” 江千里点了点头,是啊,以庄云珩的风格,现在没有了她这么个“证据”,他不会轻举妄动,而且如今她不在,就算李长泰与他当面对质,没有证据,庄云珩还可以反咬一口。到时候这件事完全就是一场糊涂官司,以他爹的性格,估计会认为是他们两个在互相争权,只会都小惩大戒而已。 “可是……”江千里心中压抑,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这般没用。 “不过,你想亲自报仇,我还有一个办法。”穆轻舟语气中带了些笑意。 江千里有些疑惑:“什么办法?” “拜我为师。”穆轻舟眼角眉梢都带出笑意,看着江千里道。 第四十八章:七星迷踪阵 第四十八章:七星迷踪阵 江千里微微张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穆轻舟淡淡笑道:“我说,让你拜我为师,怎么,你不愿意?” 江千里咬了咬下唇:“嗯,不愿意。” 她再也不想要拜谁为师了,师傅这个词,如今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刺痛。 她十几年的师傅,她一直当他是第二个父亲,是那么信任他,依赖他,最后呢?他毫无犹豫的背叛了自己。还杀了小安。 想到这里江千里双手不由自主的紧握成拳。 穆轻舟感觉到江千里情绪的起伏,眼中划过一抹暗色,如果他知道她会发生这些事,就算天君急召,他也绝不会放她一个人回去。 她这一生,不过凡人而已,他不应该再让她感受这种背叛之苦。 “那,我们做个交易,可好?”穆轻舟想了想,开口道。 江千里擡起头来:“什么交易?” 穆轻舟擡起手摸了摸下巴,思考道:“你可会烹茶做饭?” 江千里眨了眨眼睛,很干脆道:“不会。” 穆轻舟有些意料之中,又道:“洗衣打扫?” 江千里摇了摇头:“不会。” 穆轻舟摸着下巴的手改成扶额:“养花种草?” 江千里嘿然一笑,摸了摸后脑勺:“还是,不会。” 穆轻舟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她:“那你说说,你会什么?” 江千里也学着穆轻舟的样子手摸着下巴,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我么,奏琴,下棋,品茶,观舞,品鉴美女,诗词歌赋,就这些,差不多样样精通吧。”说完一副非常得意的样子看着穆轻舟。 穆轻舟轻哼一声:“附庸风雅。” 江千里一噎,她一直以来都是以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公子形象示人,也说不上是有多么阳春白雪,但是附庸风雅?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 “你什么意思。”江千里瞪着穆轻舟。 穆轻舟没理她,看着她挑了挑眉,绕过她朝着院中门口行去。 “你做什么去?”江千里跟在他身后。 穆轻舟在离院门口几步远的位置站定,对着面前的空地略一挥手,七个木人瞬间破土而出,大小身高都与江千里身形差不多。 江千里看了看面前的七个木人,又转回头看了看穆轻舟,有些疑惑。 穆轻舟看着那七个木人道:“此乃七星迷踪阵,我将它设在门口,若你想出去,须得破了这阵,如果你能破阵而出,杀了他,便易如反掌。” 江千里咂舌:“真有这么玄妙吗?” 穆轻舟退后一步,冲着江千里做了个“请”的手势:“尽可一试。” 江千里活动活动胳膊腿,唇畔带起一个笑来:“那一会我将你做的这些木人都打烂,你可不许恼。” 穆轻舟双臂抱在胸前:“你若是能将它们都打烂,可谓是神功盖世,我不仅不恼,还亲自送你回万龙谷复仇。” “好!一言为定!”江千里轻笑一声,足尖轻点,从袖中抽出折扇,飞身入阵。 江千里一落入阵中,七个木人立时转动起来,一时之间,阵中响起兵刃之声,绯色身影手中紧握折扇,起转挑断,那木人却分毫不损。 江千里不断变化身形,那些木人随着她的不断变化,却依旧紧紧绕在她周围,固若金汤,水泄不通。江千里额头渐渐渗出些薄汗,胳膊上的伤口因着用力有些挣开,渗出血迹,却因为衣裙乃是绯色看不大出来。 明明只是一个小院,江千里却觉得自从入了这阵,仿佛落入到一个巨大的空间,她每瞅准一个空档想要冲过去,就会马上有木人将那处封死,不得而出。 随着时间的流逝,木人的速度却越来越快,江千里渐渐感觉到有些吃力。 穆轻舟在一旁看着,江千里的动作照比刚才已经有些迟缓,但是那些木人速度不减,接连十几招,虽并未击中她的要害,却还是让她受了一些伤。 穆轻舟眉头一蹙,一挥手,阵法突然停止,那些木人重新回到最初的位置,江千里站在中央,脸上升起茫然神色。 穆轻舟拍了拍手,对着她道:“出来吧,你是破不了这阵的。” 江千里回过神,转头看向穆轻舟,半晌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慢慢的挪出阵中:“你说的对,我果然很没用。” 穆轻舟走过去牵起她的手,仔细的看了看她身上裂开的伤:“你并不无用,这阵法玄妙,我最开始的时候都很难破了它,遑论你如今还受着伤,又是第一次,多练习几次,你一定可以破阵而出。”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她向一层木屋走去:“伤口又裂开了,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 江千里闷闷的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你刚说的跟我做个交易,是什么?” 两人来到屋中。这一层的房间比二楼要大一些,但是陈设也非常简单,只不过多了一方屏风,一个衣柜。 江千里看了看,坐到了屋中的桌子旁。 穆轻舟回身在窗下小几拿出一个药箱,来到桌旁,放到桌上,一边打开,一边示意江千里将袖子挽起来。 “我教你武功,教你如何出阵,但这段时日,你要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怎么样?”穆轻舟一边说着,一边将药粉倒在棉布之上,将江千里胳膊上缠着的棉布拆下,因为伤口裂开,那棉布上又染了血,穆轻舟将新的棉布重新包到江千里胳膊上:“有些痛,忍一忍。” 药布重新覆在伤口上,带有微微刺痛,江千里皱了皱眉:“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可是我既不会做菜,又不会洗衣,我要怎么照顾你?” 穆轻舟将江千里裂开的伤口重新包扎好:“你可以学。” 江千里微愣:“我同谁学?” 穆轻舟将药箱收拾好,重新收回窗下小几:“跟我。” 江千里撇了撇嘴,看着穆轻舟的背影:“你会,你为什么不自己照顾你自己?” “因为,我懒。”穆轻舟淡淡道。 江千里:“……”。这倒是个让人说不出什么的理由。 穆轻舟见江千里没说话,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江千里:“你既不愿拜我为师,又不愿照顾我,就想平白让我教你武艺。千里,你是不是有些太贪心了。”穆轻舟看着江千里笑道。 江千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末了低下头,想了一会:“好,我照顾你的饮食起居。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教我武功?” 穆轻舟饮了口茶,单手支头:“唔,我现在有些饿了,从这个房间出去,绕过这个木屋后面,有一个小厨房,我早一些时候随便备了一些菜,你去看看,挑你会的随便做两道吧。” 江千里看了穆轻舟一会:“你不是说你要教我做么?” 穆轻舟:“教你之前,我也要看看你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基础水平。” 江千里站起身来:“好,那你稍等。”说着向门外走去。 穆轻舟看着江千里的背影,唇边勾起一个笑来。如果可以,他愿意生生世世只同她这般简简单单的生活在一起。 …… 【流叶城】 凤萃阁阁楼 凤音气鼓鼓的看着矢黎:“为什么君座又不见了!?一点气息都没留下!?” 矢黎揉着太阳xue:“刚镇压完龙魇,你到底是什么做的,一点不知道累么?” 凤音大力的拍了拍桌子:“累?我好不容易找到君座的一点消息,现在君座又不见了,你还有心情说累?” 矢黎皱眉:“你之前不是说了,穆轻舟同君座在一起,既然穆轻舟在她身边,怎么可能会不掩她的气息,这么轻易被找到?” “又是穆轻舟!他害的君座还不够么?如今终于千年之期已到,现在是君座最关键的一世!”凤音恨恨道:“如果穆轻舟还敢从中作梗,我便引兵去天族,将那帮伪君子全都杀了来给君座陪葬!” “你冷静些。”矢黎道:“你先在这里待着,我出去找找看。” 穆轻舟也不可能一直将她带在身边,自己先回重冥教,也许她已经回去了,也说不定。 “你要做什么去?我跟你同去。”凤音看到矢黎站起身来,也站了起来对着他道。 “你就别跟我添乱了,你被穆轻舟打伤,又全力镇压龙魇,如果还这么不知轻重,你还有命找君座吗?好好在这里待着。”说完,矢黎一挥手,身形消失不见。 “你!”凤音话还没说完,矢黎已经消失在屋中。 “哼!”凤音轻哼一声,你不担心君座,我可是很担心,我绝不会这么坐视不理。 凤音擡起手虚空一握,一张银制的面具出现在她手中。这是江千里那天入得阁楼之时戴的那张。 凤音轻抚过面具,眼中露出温柔神色:“君座,您放心,凤音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让您拿回属于您的一切。”言罢,单手结印,数团黑影出现在屋中,凤音目光仍旧定在面具之上,擡起手在面具上随意一抓,淡红色的光芒四散,纷纷被屋中的黑影吸收,凤音冲着屋中的黑影挥了挥手:“将拥有此气息的人找出来。找到之后,速来回报。” 数团黑影微微颤动,而后四散而去。 凤音将那面具贴在脸庞:“君座,凤音真的好想您啊……”眼中隐有泪光浮动。 第四十九章:你一直将我看做是谁。 第四十九章:你一直将我看做是谁。 穆轻舟看着面前的桌子,上面摆放了三道完全看不出来原本是什么材料的菜肴,和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的粘稠液体。 江千里站在他对面,袖子高高的挽起,原本披散在肩上的乌发也随意的用一根木钗松松垮垮地固定在脑后,绯色的衣袍上面遍布油点汤渍。 她两手腕掐在腰间,用下巴示意穆轻舟:“尝尝,别看样子不太行,但是刚才出锅的时候我吃了,还可以。” 穆轻舟看着面前勉强可以称为“三菜一汤”的四样东西,嘴角抽了抽,擡头看向江千里:“你,确定这,”想了想:“这四样东西,能吃?” 江千里俯下身从桌上拿起筷子递给穆轻舟:“当然能吃,你先尝尝啊,我费了好大劲做的呢。” 穆轻舟看着江千里一脸的期待,还有她这身有点像小妇人的打扮,心中一软,接过筷子,在三盘菜的上空悬置了一会,最终选择了一盘勉强能看出来原材料是香菇的菜,夹了一块放到口中咀嚼起来。 江千里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穆轻舟。 那香菇本应该是软滑清香,不知道江千里放了什么,入口是又柴又苦又涩。穆轻舟皱了皱眉,忍下了想要吐出来的冲动,咽了下去。 “怎么样?”江千里看着他。 穆轻舟将筷子放下,从袖中掏出方白帕擦了擦嘴:“千里,你真的尝过了么?” 江千里点了点头:“尝了啊。” “你觉得,这样的味道是‘还不错’?”穆轻舟看着她。 江千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怎么说,起码做熟了吧。” 穆轻舟一愣,随后无奈道:“算了,你给我倒杯茶吧。” 江千里撇了撇嘴,给穆轻舟倒了杯茶:“我都跟你说了,我不会做这些,是你偏要让我做的。” 穆轻舟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从明天开始,我亲自教你下厨。” 江千里一愣:“轻舟,我觉得我们现在的首要目的,是你教我武功。” “可是咱们说好了,你照顾我饮食起居,我教你武功,”指了指桌上的四样菜:“你觉得你做的这个东西,我吃了,是在照顾我而不是在毒杀我?” 江千里坐到桌旁的椅子上,摸了摸鼻子,低下头,声音有些闷:“我自小没做过这些,从前,都是小安……”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穆轻舟看着她的样子,轻叹一声:“千里,没有人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小安现在不在了,很多东西,你要自己学着……” 江千里猛然擡起头看着穆轻舟,将他的话打断:“那你呢?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吗?” 穆轻舟一愣,江千里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这么脆弱的一面,她双眼微睁,里面涌动着显而易见的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在极力忍着哭,眼尾的红晕显得更加艳丽。 穆轻舟站起身来,来到她身旁,微蹲下身,与她平视,握着她手,语气十分轻柔:“这一次,就算整个穹苍全都与你为敌,我也会在你身边,就算九州四海全都湮灭,我也绝不会先你而去。” 江千里看着穆轻舟的眼睛,他的双眸澄净如湖,灿如星辰,那里面汹涌着巨大的漩涡,将她包裹其中不能自拔。 江千里紧紧地咬住下唇,重重的的点了点头。 …… 江千里不知道她爹什么时候出关,像她爹的这种情况,两种功法相冲,走火入魔。如果闭关修复过程顺利,快则三五个月便可无恙,如果相冲的情况不太乐观,那么一年半载都算短的。 她倒是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养伤,慢慢和穆轻舟学习武艺,但是有一件事,一直挂在她心中,让她想起来,便觉得犹如窒息。 那便是小安的尸首。 庄云珩是不可能替小安收尸的,穆轻舟又不允许她出去,现在距离她跳落悬崖也已经过去五日,小安曝尸荒野,她每每想起,都心如刀割。 “人死如灯灭。尸体不过是残留在人世间的一具躯壳,过多在意那些没有意义。” 这是穆轻舟说的,她知道他说的对,但是没有好好安葬小安,她还是难以接受。只是现在就算与穆轻舟大吵一架,她也出不去这虚啼院,而就算她出去了,也已经过了这么久。 她现在唯一能想来安慰自己的便是,小安长眠之地乃是村外墓地,希望村中有人去祭拜的时候可以将小安葬了。 江千里靠坐在碧帝屋下手中握了只酒壶。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小安,等我杀了庄云珩给你陪葬,一定会好好的再给你办一场身后事,到时候,我会拿庄云珩的人头祭你。你放心。”江千里看着头顶的巨大树冠喃喃道。 穆轻舟从后院缓步走出,看到江千里靠坐在树下饮酒,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因为在这里的原因,他看着江千里,脑海中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但是想起那些事,也总是会让他心脏发疼。 江千里擡起手抹了抹眼睛,在擡头时,便看到穆轻舟站在不远处愣愣的瞧着自己。 穆轻舟看她的眼神很深情,有时候还会带着难以掩饰的悲伤,她一直不明白他在悲伤什么,她其实也不大能想明白,她和穆轻舟才短短相识几个月,为什么穆轻舟的眼中会有那么深的情感。 她在跳落悬崖的那一刻,认清了自己的心,她是喜欢穆轻舟的。可是饶是她在死前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穆轻舟这种程度的喜欢,自己看他的时候,也不会露出那样浓的神情。 江千里想不通,便也懒得想。 人一旦陷入情感之中,心思就会变的敏感细腻,思绪就会变得越发活跃。她觉得,也许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穆轻舟此人,大概就是这个深情的调调。 而她自己呢?大概也就是这种没心没肺的调调。 江千里冲穆轻舟摇了摇手里的酒壶:“傻站着做甚?同来饮酒?” 穆轻舟轻笑一声,缓步走来:“大白天的便在这里饮酒,你倒是惯会偷得浮生半日闲。” 江千里也笑了笑:“你这么说可真是冤枉我,我这几天,哪日不是天不亮便起来练功?如今不过巳时,饮些酒,解解乏。” 她不想告诉穆轻舟自己还在想小安的事情,这件事是她自己困扰,是她自己的心魔,是她自己的郁结,她不想因为她自己过不去的坎来扰乱他的心绪。 穆轻舟走过来,也在她身边坐下来,学着她的样子靠坐在碧帝屋下。 巨大的树冠下投下斑斑日光,零星落在两人的发梢眉间,给两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黄。 俊美无俦的青年,绝色倾城的少女。一白一红的两道身影,宛如神仙眷侣一般。 江千里将手中的酒壶递给穆轻舟,穆轻舟伸手接过,饮了两口。 这酒是随意在镇子上买的,并不怎么好喝,入口辛辣,入喉烧膛。 两个人像是都难得想要休息一下,好好享受这片刻日光温暖,宁静祥和,所以谁都没有说话,只靠坐在一起,静静地饮着酒。 酒壶中的酒慢慢见了底,江千里将酒壶倒过来,眯着一只眼睛看了看,晃了晃,扔到身旁,半晌,她淡淡开口:“轻舟,”,声音中明显带着笑意,却仍旧犯着凉意:“你说,如果我没有遭受这些,我们只是避世隐居,那该多好。” 穆轻舟心头一跳,转过头去看她,红衣的少女一手搭在额头之上,半眯着眼睛,像是在看树冠,实际上眼神之中并无聚焦,不知道在看向何处,眼尾的艳红因着她眯着眼睛,变成一条上挑的红线,她嘴角噙起一抹笑意,但那笑意却并不是发自真心,带着些自嘲意味。 这样的一幕太过熟悉,这样的一句话太过深刻,穆轻舟恍然间便分不清此刻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他微微颤抖着手去抚摸面前少女的面颊,声音不自觉地带了些颤音:“沅笙……” 江千里也转过头去看他,面前的俊美青年,眼中是无尽的伤痛和哀恸,那情绪像是能将人淹没,漆黑的眸子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他如此动情,令她动容。 但是他口中所唤的人却不是她。江千里一瞬间意识到这些,心中像是被一把钝刀狠狠割过,她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沅笙……” 沅笙。那不是她,她是江千里,也是江重。但是她从不是沅笙。 江千里猛的向后挪去,快速的站起身来,低下头看着他:“沅笙,是谁。”江千里感觉到喉咙干的难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 穆轻舟身躯一震,擡起头看向江千里。 “沅笙,是谁。”江千里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双手收在宽大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深深的陷进手掌,却抵不过她心头的刺痛。 穆轻舟有一瞬间的慌乱,他慌忙起身去拉江千里的手,被江千里躲开。 “千里……”穆轻舟微皱着眉唤她。 “沅笙是谁。”江千里定定地看着他,神色中未有丝毫退让:“你一直,将我看做是谁。” 第五十章:矢黎回教。 第五十章:矢黎回教。 矢黎回到重冥教的时候,发现自从入了山门谷内,教徒看他的眼神就有点奇奇怪怪。 矢黎刚入城门,就被一群教徒团团围住。 矢黎微微皱眉:“你们做什么?不认得我?” 为首的教徒冷哼一声:“呵,自然认得,矢黎公子么。” “认得我,你们这是做什么?”矢黎看着他。 “矢黎公子,少主听信贼人妖言叛教,勾结小安妄图谋害教主,你是他的门客,如今还敢回来,在下倒是佩服你的胆色。”那教徒冷道。 矢黎挑了挑眉,什么乱七八糟的,江千里勾结小安谋害教主?简直荒唐。 “胡说八道!赶紧让开!”矢黎向前走了两步。 “将他拿下!送去左使处置!”为首的教徒一招手,众教徒一拥而上,将矢黎困住。 怎么回事?矢黎有些纳闷,却并未反抗,他倒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既然他们要抓自己交给庄云珩,想必还需庄云珩来给自己解惑。 矢黎站着没动:“无须你们动手,不是要将我交给左使么,我自己会走,走吧,去见左使。” “算你识相。”那为首的教徒冲着另外两个教徒招了招手:“押住他,送去左使处。” 两个人走上前来,将矢黎的双手反剪在身后,押着他往左使院落走去。 庄云珩正在院中书房看书,门被敲了三下。 “进来。”庄云珩擡起头。 “左使,矢黎回来了,我们已经将他擒住,现正在院门外。”一个教徒走进来拱手对着庄云珩道。 “哦?”庄云珩眯了眯眼睛,将手中书卷放下。江千里跳崖,小安已死,他正愁计划没办法进行,如今正好又一个完美的人证送上门来。 这矢黎身份来历不明,江千里小时候有次独自在谷中玩耍,回来的时候便将他一起带了回来,说是在谷中的一个山洞中捡到的漂亮少年,至此便一直留在身边。 如今正好可以利用他和江千里自小一起长大的这件事,让他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江千里的真实身份。 庄云珩想到这些,嘴角牵了牵,对着那教徒道:“将他带进来。” “是。”那教徒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矢黎进来的时候,庄云珩手中正端了杯茶,见到被两个教徒押着的矢黎,神色一愣,皱眉厉喝道:“荒唐!矢黎公子你们不认得?!绑他做什么!?还不快松开?” 两个教徒明显一愣,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快速的松开了矢黎。 矢黎笑了笑,揉了揉手腕,径直走到庄云珩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对着庄云珩道:“左使,矢黎斗胆问您一句,教中众人所说的什么‘少主勾结小安,意图谋害教主’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庄云珩将手中茶杯放下,对着门口的两个教徒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他转回头对着矢黎叹了口气:“唉,说来奇怪,千里不知道着了什么魔,被那小安灌了什么迷魂汤,小安篡改剑谱,”看了看矢黎:“就是你们在万剑宗拿回来的那本,害的教主走火入魔,不得不闭关,我本将她关入地牢,想等着教主出关再亲自审问,谁知道千里居然跑去劫狱,我派人去追,结果派出去的教徒全都被千里所杀。大长老因为这件事情,被气的一病不起,实在是……唉……”一边说着,一边不住的叹气。 矢黎看着庄云珩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如果不是他刚刚在门前等待通报的时候,已经暗自结印探查了这周围气泽变化,通过他之前离开时所留在教中各处的魂萦得知了一切,恐怕还真要相信庄云珩的说词了。 矢黎眼中划过一抹暗讽,语气却很惊讶:“哦?可是小安乃是从小便长在教中,跟在少主身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庄云珩擡起头仔细观察着矢黎,注意着他的每一个神色,见他面露疑惑不解,心中冷笑,果然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 庄云珩装出一副很难过的样子:“是啊,小安自小长在教中,一直跟在少主身边,真是想不通她为何要如此。”想了半晌,又道:“是不是因为她觉得千里是女儿身,以后难当大任,觉得咱们重冥教将来堪危,所以才会勾结外派,想要谋害教主,以求在他门别派另谋出路?” 矢黎装出非常震惊的样子:“什么?少主是女人?” 庄云珩也一副意外的表情:“你从小同她一起长大,你不知道吗?” 矢黎摇了摇头:“不可能啊,少主一直是个男子的啊。” 庄云珩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她对你,也并非完全信任啊。” 庄云珩想让矢黎觉得江千里并没有将他当作自己人,之后再慢慢劝说他归于自己这边,威逼利诱,不怕他不就范。 矢黎看着庄云珩假模假样的做派,心中泛起厌恶,并不想继续与他周旋,现在的目的是要知道江千里去了哪里。矢黎探查了周围气泽,也通过魂萦得知了庄云珩做的那些小动作,但是谷外的事情,他却并不知道,江千里现在什么地方,他放出去的暗灵一点消息也没有。 “那小安和少主现在何处?”矢黎淡淡问道。 庄云珩摇了摇头:“小安畏罪自戕,千里将出去追她的教徒全数杀尽,不知所踪。” “哦,也就是说,她并不在教内了,连你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是么?”矢黎慢慢站起身来,声音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温和,那嗓音中带着无尽的凉意,让人手脚发寒。 庄云珩不自觉的拢了拢衣襟,看着矢黎:“你做什么?” 矢黎笑了笑,那笑容光璨如皎月,带着摄人心魄的美感,从窗户外面不知何时飘然而入一团黑雾,慢慢凝于矢黎白皙手指的之间,那黑雾像是被他漂亮的指尖所迷惑,绕着那手指两圈,融入他的掌中。 矢黎的笑慢慢收敛起来,这暗灵告诉他,小安曝尸荒野,无人安葬。 如果不是现在的龙魇异动,自己如果轻易杀死凡人会遭受到反噬,他一定会杀了面前这个满口谎言的伪君子。 矢黎一步一步朝着庄云珩走过去:“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江千里,她到底在哪里。” 庄云珩看着矢黎浑身上下透着说不清的妖异压迫之感,慢慢张大眼睛:“你,你别过来……” “江千里,到底在哪里。”矢黎又问了一遍,他轻擡起手,手掌之中瞬间凝聚起一团黑雾,那黑雾中似乎有凄厉哀嚎之声,让人从心尖感觉到恐惧。 “江千里,江千里她跳崖了!”庄云珩闭着眼睛大叫道。 矢黎动作一滞:“跳崖?跳什么崖?跳了哪里?” “就,就是谷口谷脚村林中的山崖!!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庄云珩颤抖着道。 矢黎双眸微眯,里面闪过一抹暗红,看庄云珩的浑身颤抖,撒发出的恐惧气息,倒不像是撒谎:“庄云珩,你的命要好好留着,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来取。”言罢,身形化作一团黑雾慢慢消散。 庄云珩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冷汗早已湿透了他的背??。他的身体微微发颤,矢黎,矢黎居然会妖术! …… 矢黎先来到小安身死的地方,小安的尸体已经僵硬,血迹也已经干涸,上面还爬落着一些蚊蝇。矢黎皱了皱眉,擡起手轻轻一扫,小安的尸身变得完好柔软,面容干净白皙,身上的伤口也全都愈合起来。 他没办法复活她,至少让她走的体面一些,也算是他们相识一场,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小安身死,千里一定很难过吧,她怎么会放任小安曝尸荒野?然后去跳崖?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庄云珩居然会逼迫她至此,矢黎握了握拳,他改变主意了,他会让庄云珩不得好死。 矢黎将手放在心口处,那里有一点朱砂暗红,颜色还很鲜艳,说明千里还活着。 矢黎将小安左耳上的一枚银色耳钉取下,用一方手帕包好,放入袖中,之后将她葬在不远处林中一棵不知名的花树下,又用术法在周围开满鲜花,小安活着的时候很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只是因为要跟着千里一起扮作男子,一直不敢表现出来。 “小安,”矢黎蹲在树下看着小安的葬身之处:“等我找到千里,便带她来看你。” 矢黎站起身来,手中结印,悬崖么,而后转身朝着林中某处疾步行去。 第五十一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第五十一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第五十一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江千里原本想的是,既然她和穆轻舟发生了那种不愉快,她这几天索性就待在二楼,尽量不出去与他碰面,省的两个人都尴尬。 实际上现在她有些气闷,又有些后悔。 让她后悔的是,因为她知道,像穆轻舟这样的人,长得的好看,又能干,身份又高,是很招少女喜爱的。 所以在她之前,穆轻舟有别的相好,也是正常。她其实很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与他计较。 让她气闷的是,穆轻舟居然将她看作其他人,又没有给她任何一句解释。 虽然江千里从小便是扮作男人,心性比较粗一些比较随性一些,很多事情想的也并不是很细,但是自己钟情之人,将自己看作其他人,纵使他是饮多了酒,难免眼花,但是自己因着这种事生气,也是很正常的吧,如果是普通女子,想必闹的应该比她还凶吧? 江千里盘腿坐在二层屋中的床上,手支着头,那现在应该怎么办,是躲在屋子里不出去,避免和穆轻舟碰面,还是要出去同穆轻舟大方的说一句,其实自己并不是很介意这个事情,但还是希望他能同自己解释一句? 但如果自己出去这么跟他说了,他还是像昨天一样只是抿着唇不说话,那样怎么办?那岂不是更尴尬。 江千里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啊,好烦啊,为什么男女之间的事情要这么烦的呢? 穆轻舟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江千里一头锦缎似得长发被她自己揉的乱七八糟,正愁眉苦脸的坐在床上。 穆轻舟唇角轻扬,挑了挑眉道:“怎么?对你现在这个发型不满意?想要自己创一些新奇样式出来?” 江千里擡眼看到穆轻舟,微微张大了眼睛,又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从昨天到现在也没睡好,也没梳洗,头发还被自己抓的乱糟糟,赶忙拉过被子将头盖住。 她的声音透过被子里传来,瓮声瓮气:“你来做什么,你出去。” 穆轻舟手中端了碗莲子粥,知道她现如今不爱吃红枣,所以特意没有放红枣,而是放了一些蜂蜜来调味。 他轻轻坐到床边,用一只手拉了拉她盖住头的被子,语气轻柔:“你昨日午饭和晚饭都没吃,又喝那许多酒,怕是胃受不住,吃些粥吧,我特意给你熬的。” 穆轻舟不说还好,这一提,江千里真的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灼烧,有点难受,她蒙在被子里皱了皱眉,穆轻舟居然只字不提昨天的事。她有些生气,又将被子紧了紧:“不用你管,你去看顾你心里的那个沅笙就好了。” 穆轻舟微讶,而后淡淡笑开:“你是在吃醋?” 江千里一愣,是啊,原来自己会这般扭捏,原是在吃醋?但是想到她现在和穆轻舟也算是互通心意,那,男女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了,那自己吃个醋,也是正常吧。 “谁会吃醋。”江千里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这般,但是被穆轻舟一句话挑明,还是不免觉得脸颊发热,口是心非道。 “你其实没必要吃醋,你先将粥吃了,我再同你说沅笙的事情,好不好?”穆轻舟笑道。他觉得此时的江千里娇憨可爱,是他从前不曾见过的样子。他的心中像是盛满了一碗温水,软的一塌糊涂。 “我不吃,我也不听,你出去。”江千里继续扭捏道。 穆轻舟坐了一会,江千里闷在被子里有些透不过气,但是穆轻舟就坐在她身旁,此刻又不说话,她有点猜不透他的心思。 自己这样子,他会不会生气?觉得自己无理取闹?江千里将被子掀开一个角落,刚向外看了一眼,就被穆轻舟一把将被子掀开,他手中原本端着的粥完不知何时放到了桌子上,他顺势压下身来,双手按住她的双手,俯身看她。 “千里,你一直这样闹小性子,是不是想要我罚你。”穆轻舟双眸凝视着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面上。 江千里面色一红:“你你你做什么!” “你想我做什么。”穆轻舟声音低哑,他将她的双腕合在一起,一只手扣住压在她头顶,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动作极尽温柔挑-逗。 江千里看着近在咫尺的穆轻舟,他的眸子里映照出自己的影子,此刻的她面颊绯红,发丝散乱的铺在湖蓝色的锦被之上,月白色的中衣领口有些松散,露出里面精致细白的锁骨。 穆轻舟垂目看她,渐渐俯下身,将头埋在她的颈肩之上,声音极低,像是带着笑意:“你如今这般,比之从前更添了小女儿的娇羞之感,我很喜欢,”顿了顿:“但是你从前的诸多种种我也很喜欢,”声音越发的轻柔:“你什么样子我都很喜欢,”唇轻轻吻住她的耳垂:“是爱,我爱你。” 江千里身躯一僵,“我爱你”三个字,像是一段咒语,令她浑身上下从发丝轻颤到脚趾尖,她突然觉得有些想哭,但是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想哭的感觉,她听到自己声音发抖:“轻舟……”她缓缓开口:“我也……”她想说“我也爱你”,可是后面的两个字卡在喉咙中,像是有什么人掐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无法出声,也无法呼吸,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浓,她憋的满面通红,胸腔用力的起伏,却仍旧呼不到一口气息。 江千里喘息的声音越来越大,穆轻舟慌忙起身看她,发现她的脸已经隐隐有些发紫,她微张着嘴,发出犹如幼兽低吼的喘息,双目张的大大的。 “千里!”穆轻舟双眉一皱,怎么回事,为何她的元神波动会这么大。 穆轻舟赶紧坐起身来,手中快速结印,一道白光从他指间萦绕而出,迅速的渗入江千里的心口。 “别怕。”穆轻舟看着江千里道:“我在。” 接连三道白光一一渗入江千里额头胸前,江千里的呼吸渐渐平稳,脸色也有所缓和。 她微微喘息着,看向穆轻舟,声音很轻:“我……怎么了……” 穆轻舟看她的元神波动已经平稳,将她扶坐起来,靠在自己怀中,顺着她的长发:“没事,许是你内伤还未痊愈,刚刚又太过动情,所以触及旧伤,才会如此。” 江千里听到“动情”二字,又觉得面颊发热。她将脸靠在穆轻舟的胸膛,以防止他看出自己的窘态:“胡说,我才没有。” 穆轻舟看着江千里呼吸渐稳,慢慢将她扶起:“现在要不要吃些粥?” 江千里想到刚刚的一幕,觉得这个时候再继续扭捏也没什么意思,点了点头:“好。” 穆轻舟将她扶着靠坐在床头,又回手将她有些松散的衣襟紧了紧:“已经入秋,小心着凉。” 他的一句话说的本也没什么不妥,但是听在江千里耳朵里立时便变了个味道,像是说她故意衣冠不整引诱他似的,江千里皱了皱鼻子:“我衣服本来穿的好好的!还不是你!” 穆轻舟将粥碗重新端在手中,朝着她慢慢走来,轻笑道:“我又没说别的什么。” 江千里一窘,别过头去,不去看他,反正自己言语上从来就没胜过他。 穆轻舟坐回床边,将粥碗递给她:“我知你不爱吃红枣,特意放了蜂蜜调味,你尝尝,合不合你的胃口。” 江千里有些诧异,他怎么知道自己不爱吃红枣?她记得她好像未曾同他提过吧,脑子刚想到,嘴便说了出来。 穆轻舟笑道:“在宫里的时候,有一次早膳上了红枣桂花粥,我见你看到的时候神色有些厌弃,便猜想你许是不爱吃红枣。” 江千里点了点头,将粥接过,她本以为这粥应该是凉的了,没想到端在手中却依然温热,她舀了一口送入口中,白粥清淡莲子清香蜂蜜清甜,三清聚齐,果然很好吃,接连吃了两口,她擡起头看向穆轻舟:“那你是怎么猜到我不爱吃的是红枣,而不是桂花呢?” 穆轻舟一愣,为什么会猜到她不爱吃的是红枣,而不是桂花。想必是她如今诸多习惯都与从前大相径庭吧。 她从前最喜吃鱼,如今看到鱼便觉得厌恶,她从前最喜吃红枣,觉得香脆甜口,想必如今也就很讨厌红枣吧。 只是,穆轻舟擡眸看她,她从前便喜欢饮酒,这个习惯倒是并未改变。 江千里看他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下意识地擡起袖子就要去擦嘴角:“你看着我做甚,我吃到脸上去了?” 穆轻舟笑了笑,将她擡起的手握住,从袖中掏出方帕子温柔的替她擦了擦嘴角:“没有,你不是问我,我是如何猜到你不喜欢吃红枣么。” 江千里点了点头:“对啊,你不是要说,你算的吧?”江千里狐疑的看了穆轻舟一眼。总觉得他算的东西时准时不准,要不是自己见识过他的道法,保不齐会认为他是个神棍。 “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穆轻舟将空了的粥碗接过来,擡起一只手替她绾了绾耳边的发丝:“你不是想知道沅笙是谁么,这个故事与她有关,”顿了顿,眼中划过一抹痛楚:“也与你有关。” 第五十二章:你就是沅笙。 第五十二章:你就是沅笙。 “也与我有关?”江千里很疑惑,坐直了身体,看着穆轻舟眨了眨眼,里面是掩饰不住的好奇:“你是说沅笙与我有关?”仔细想了想,是不是自己曾经的哪个相好? 毕竟自己从小女扮男装,经常出入花楼酒馆,而且近几年为了更加让江湖上的人确信自己就是男的,还经常偷香窃玉,半夜潜入女子闺房之中。 江千里擡起手摸着下巴,花楼小馆里面的娘子里好像并没有一个叫沅笙的吧,又仔细回忆着,那些达官贵人家里的女眷,叫什么名字自己着实记不住。 难不成,江千里猛然看向穆轻舟,自己曾经败坏过那沅笙的名声?穆轻舟一开始是想找自己报仇的?后来被自己的魅力所折服拜倒在自己的裙角之下? 穆轻舟看到江千里眼中闪动着忽明忽暗的神色,就知道她肯定在乱想。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擡起手敲了敲她的额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千里微讶:“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穆轻舟无奈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想的绝对不会靠谱。” 江千里撇了撇嘴,学着穆轻舟的样子无奈道:“好啊,那你倒是说说看啊,你的那个白月光沅笙大小姐,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 穆轻舟看着她,轻轻将她的手拉住放在自己掌心,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像是上好的白玉雕刻而成,掌心因着常年练武而带有丝丝薄茧,穆轻舟垂目看着她的手,好像那双手是世间最美丽的事物。 穆轻舟的双眸之中充满眷恋,又带着淡淡哀愁,就是这双手,轻轻将他从泥泞中拉起,也是这双手,握着银色的冷剑刺入他的心口。 半晌,穆轻舟淡淡开口道:“因为,你就是沅笙。” 江千里身体一僵,而后开始轻笑出声,声音渐渐放大,她看着穆轻舟,不知为何居然还有些生气:“轻舟,你如果不想说,我不会逼你,我也不是那种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不懂这些男女之事,我想你并不知道,我十三岁下山之后便开始出入花楼酒馆,男女情爱之事上,我见的太多,心智比你想的要成熟。” 她慢慢止住笑,继续道:“你不用想着如何哄我,欺我,瞒我,因你这样的人,”想了想觉得这个词并不大好,又补充道:“你这般英俊,身份这般高的人,会有许多少女钟情你,仰慕你,我也很能理解,你在我之前,有多少相好,我实际上并不在意,我昨天会那般失态,仅仅是因为你将我认作了旁人而已。” 她看着穆轻舟有些范白的面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谎言被她这样简单拆穿有些挂不住,继续道:“你也不用觉得难堪,想是你这般的如玉公子,姑娘们喜爱你都喜爱疯了,根本不需要你去花心思讨好,所以第一次说这种想要哄女孩子开心的话,有些生疏,才会编了这么一个烂说词,其实我不介意的,你今日特意给我煮了粥,还知道我不爱吃红枣,我已经很开心了,我并不生气了。” 江千里自认为一席话说的十分诚恳,她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穆轻舟是如何俊美不凡气质高洁,她心中十分明白,她也十分明白这样一个人,此前会有多少姑娘愿意放弃一切和他在一起。 所以他今日能亲自给自己下厨煮粥,又殷殷切切的端到房中来给她,她已经十分满足,她早就不生气了。 但是对于穆轻舟说的这个烂借口,她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他难道拿自己当三岁孩子么?自己怎么会是那个什么沅笙? 她的身份明明白白,是重冥教江远埥的女儿,从小被养在教中,她爹让她女扮男装。 她的记忆非常完整,她不可能是他口中说的那个人,或者是…… 江千里看向穆轻舟,他一直以来都认错人了? 想到这里江千里浑身一僵,她一瞬不瞬的盯着穆轻舟:“轻舟,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什么身份?” 穆轻舟苍白的面色并没有缓和:“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江千里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她舔了舔嘴唇:“我是说,我其实是重冥教的少主,我爹是江远埥,我从小被当作男孩……” 穆轻舟皱了皱眉将她打断:“你觉得我认错人了?你觉得我一直将你当做别人?” 江千里张了张嘴,咽了口口水:“不,不是吗?” 穆轻舟哑然失笑:“千里,我知道我所说的,你可能不信,但是我从未认错过你,我说你是沅笙,乃是因为,”穆轻舟顿了顿:“你上辈子,叫做沅笙。” 江千里瞬间睁大了眼睛:“上辈子?”她想了一万种可能,独独没往这方面想过,因为这种理由实在太过无稽。 穆轻舟轻叹一声:“没错,其实,”他面色缓和一些:“我们上辈子便是一对夫妻,那时候你还叫沅笙,我们十分恩爱,但是,”他眸色微暗:“你因病早逝,我不愿独活,就在想与你殉情之时,被世外高人所救,他教习我道法,使我生命长于常人,所以我一直在寻找你,而你今生转世为江千里,我终于找到了你。” 穆轻舟看着她:“你就是沅笙,沅笙就是你。” 江千里仔细地看着穆轻舟,分辨着他神色中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是发现他神情专注认真,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也无。 如果说穆轻舟的身份不是国师,不是个道士,自己也不曾见过他那些奇奇怪怪玄妙非常的道术,那么他的话,她铁定是不会相信的。 她自小就害怕,就抵触这些所谓的神神鬼鬼奇奇怪怪,所以她一直告诉自己的便是,世上哪有鬼怪,一切不过是人心想象而已。 所以,她在皇宫中第一次误闯穆轻舟的寝殿,见识到了穆轻舟所谓“非常简单”的道法,隔空取物,移形换位这种的时候,都从心底里感觉到惊慌和恐惧。因为这是她不足以应付的范畴。 慢慢的,随着和穆轻舟的接触,她才渐渐没有那么怕他,到后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会钟情于他,她甚至还觉得,他会些法术也很好,很方便,可以将没处放的小玩意儿收起来,也可以带她凌空飞翔,还可以在她有危险的时候及时赶过来救她。 她见识了这些超然物外,所以,穆轻舟所说的话,她不得不信。 这也能解释了,为什么他看着自己,总像是在看另一个人,他的眼中总是那么深的情谊,又总是会不自觉的带了些哀伤。 想到这里,江千里不觉一愣,脱口而出:“那你喜欢的,是上辈子的我,还是这辈子的我。” 穆轻舟意识到什么,将她揽在怀中,按进自己的胸膛:“我喜欢的就是你。” 江千里轻轻推了推穆轻舟,他非但没有松开她,反而揽的更紧 江千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淡淡开口:“可是我不是沅笙,虽然她是上辈子的我,但是我不是这辈子的她,我说的是不是很乱?但是,但是……” “千里。”穆轻舟将她扶正,望着她的眼睛:“你不要多想,我喜欢的人,就是你。是面前的这个江千里,我会同你说这些,是不想你误会我,在你之前,我没喜欢过其他人,除了沅笙,而沅笙,也是你。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江千里看着穆轻舟的双眸,还是那般灿若九天星辰,自己倒映在他的眼眸之中,让她觉得很温暖。 江千里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穆轻舟看着江千里点了头,也笑了笑,轻声道:“今日,我们不练功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江千里乖顺的点了点头:“什么地方?” “你去了便知道。”穆轻舟宠溺的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起床收拾一下,我在楼下等你。”穆轻舟说完,站起身来,将桌上的空碗拿起,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边的时候想到了什么,转回头对着江千里道:“那绯色的罗裙脏了,你一会换上这件吧。”一挥手,一件石榴红的挽月裙整整齐齐的叠放着落到江千里床边。 江千里将那件裙子拿了起来,上面用银线绣了凌云花纹,裙摆处是翩舞的蝶翼。穆轻舟的品味当真是极佳。 “喜欢么?”穆轻舟看着江千里道。 “嗯。”江千里笑道:“你选的衣裙总是很合我心意。” “那就好。”穆轻舟淡淡笑开:“梳洗好了便下来吧。”说着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江千里看着那衣裙笑了笑,从床上起身,伸了伸懒腰,她与穆轻舟之间的隔阂解开,令她的愁绪一扫而光,她走到屋中的铜盆架前,拿了棉巾,开始梳洗起来。 江千里梳洗完之后,穿上那条石榴红的挽月裙,在原地转了一圈,裙摆处的蝶翼随着她的摆动像是要翩迁起舞,江千里笑了笑,转身走到妆镜前。铜镜中的人面容白皙,眉眼带着说不出的温柔似水,江千里也从不曾见过这样的自己,她觉得很新奇,原来与一个人心意相通是这般美好。 她将之前穆轻舟买给她的玉兔木簪轻轻插在头上,又拿起螺黛细细描了眉,点了朱唇,打扮完,在看镜中人,又觉得是不是过于艳丽了。 江千里皱了皱眉,拿起一旁的锦帕将口脂擦去,这才觉得好了一点。她站起身,对着镜子露出一个自觉很随意的笑容,而后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第五十三章:九瓣佛莲。 第五十三章:九瓣佛莲。 第五十三章:九瓣佛莲。 江千里站在二楼门口,就看到穆轻舟手中握了把玉笛,立在碧帝屋之下,脚边放了一个三层的食盒。 白衣墨发的俊朗青年,周身淡淡萦绕着一层暖黄光晕,当真是应了那句,公子人如玉,姿色世无双。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她的方向,像是一朵圣洁白莲,傲然独立,让人的视线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江千里的心突地漏跳了一拍,好像这一幕似曾相识,让她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她的头又开始一跳一跳的发疼。 穆轻舟看到江千里出来了,一直站在二楼没动,冲着她招了招手。 江千里擡起手按了按太阳xue,来压制头痛,秋光大好,看穆轻舟的样子,他们今天是要出去,她可不想因为这点小痛扫兴。 江千里对着穆轻舟笑了笑,走下楼来。 石榴红的挽月裙愈发衬的她面容白皙,裙摆处的蝶翼随着她的走动轻摆,像是踏蝶而来,衣服上用银线绣制的凌云花纹在光照下折射出淡淡光晕,让江千里整个人看上去不似凡尘之人。 穆轻舟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如果可以,他只想这样拥有她生生世世,不理任何事情。 江千里来到穆轻舟面前,看了看他手中的玉笛:“你还会奏笛?” 穆轻舟也低下头看了眼手中玉笛,轻笑着拉起江千里的手,将玉笛随意的别再腰间,又俯身拿起地上的食盒,对着她道:“我不是说过,我会的还很多。” 江千里皱了皱鼻子:“瞧给你得意的。” 穆轻舟挑了挑眉:“我觉得应该得意的是你。” 江千里歪头看他:“为何?” “你的郎君百般好,却只喜欢你,你不应该得意么。”穆轻舟笑眯眯的回望着她。 江千里微愣,随即轻轻用头撞了下穆轻舟的肩膀:“呸!” 穆轻舟低低笑了起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倒不必害羞。” 江千里嘴角一翘,害羞?看来他有些太小瞧自己了,自己可是纵横欢场的老手,之前有些害羞乃是因为她衣着不佳,人靠衣装,衣装乃是一个人的战袍,如今自己收拾的妥妥贴贴,有什么可害羞的。 江千里擡起头,眉眼微弯,伸出一只手指挑起穆轻舟的下巴,声音里带着明目张胆的调笑:“是啊,我的郎君如此好,我自然是非常得意,”顿了顿,微微踮起脚尖,看着他的眼睛,又将视线下移至他的唇:“但是,这也得我江千里魅力万夫莫敌所向披靡,不然,这么好的俏郎君为何偏偏就喜欢我呢,”她微擡起双眸盯着他:“你说,是也不是。” 穆轻舟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眉如远山,睫如蝉翼,极美的一双眼中带着明显的挑逗意味,眼尾上挑的一抹红晕此刻衬得她整张脸带着莫名妖冶的邪气,一如从前。 一如从前。四个大字敲在穆轻舟的心上,让他心脏骤然收缩,他疼的俯下身去,手死死的抵住胸口。 江千里一惊,忙去扶他:“怎、怎么了?”她不过是逗逗他,怎么回事?好像让他很难受似的。 穆轻舟压住自己心脏灼热的疼痛,装出一副笑脸,直起身来,对着江千里道:“吓吓你。” 江千里一愣,有些木然的看着穆轻舟:“什么?” “看你太得意,吓吓你。”穆轻舟说完,快步向前走去。江千里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吓吓我?故意的?然后挥着拳头追了上去:“好你个穆轻舟!” …… 穆轻舟带着江千里出了院门,江千里本以为院门外应该是街道或者是小村庄,但是目之所及却是一片宁静湖泊。 江千里微微有些错愕。 穆轻舟向他伸出手,牵起她,走到一处延伸的岸边,湖旁泊了方小舟,穆轻舟先走到小舟之上,又扶着江千里上来。 江千里坐下来四处看了看:“你这处故居,好生玄妙啊,不会是什么神仙洞府吧?” 穆轻舟看着她的样子轻轻笑了笑:“这个地方凌驾于九州四海之外,是依靠神力所制造的世界,制造它的人……”穆轻舟神色微暗,话锋一转,重新笑道:“我将这里重新修整了一番,一会你就能看到我想让你看的地方了,坐稳。” 江千里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我地个乖乖,这辈子居然能和堪比神仙的世外高人在一起,真是连做梦都不敢想。 湖色碧蓝映照出天空的朵朵白云,看起来倒像是在天空中行舟一般,江千里探过身子去看湖面,正照出她的样子,白云像是萦绕在她的周身,触手可及,她轻轻的擡起手碰了碰水面,有些冰凉。 湖面被她触碰,升起一圈一圈的浅浅涟漪,荡碎周围的云朵,江千里看着自己的脸变了形状,感觉有些好笑。 穆轻舟看着俯身玩水的江千里,她脸上的笑容天真无邪,这时候的她,看上去才更符合她的年纪,一个桃李年华的少女。那是她从不曾有过的样子。穆轻舟觉得面前的这个她很好,不用背负那么多,也不用忧愁那么多,可以活得更轻松更肆意。虽然寿数有限,但是可以活得很快乐,自己也会一直陪在她身边。既然他能找到她一世,便可以寻到她生生世世,而凡世的她,他也更能护她周全。 穆轻舟擡起手替她绾了绾耳边发丝:“这冰心湖水凉,别贪玩。” 江千里笑眯眯的缩回手,看着穆轻舟道:“为什么叫‘冰心湖’,是因为水很凉?” 穆轻舟淡笑着摇了摇头:“一片冰心在玉壶,她从一本书卷上看到这句话,很喜欢,所以才叫了这么个名字,自觉很有诗意,湖底下埋了万年寒龙的心,所以湖水常年冰凉透骨。” “万年寒龙?”江千里咂舌,她一介凡人实在是有些消化不了这些信息:“那你师傅还真是好厉害啊。” 江千里之前听穆轻舟讲,他是想要殉情与沅笙的时候拜一位世外高人所救,所以她很自然的便联想到穆轻舟带她来的这处虚啼院乃是那个世外高人所居之处,也很自然的联想到,那人便是他的师傅。 “我师傅?”穆轻舟挑了挑眉,随即声音低沉下去:“她不是我师傅。” 江千里有些纳闷,刚要开口询问,穆轻舟慢慢站起身来,对着她伸出手:“来。” 江千里这才擡起头看了看四周,他们已经行到一处亭子,周围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白色莲花,那莲花花瓣的边缘勾着一圈红痕,看上去圣洁之中又带了一丝妖娆。 她随着穆轻舟站起身来,牵住他的手。穆轻舟带着她走下小舟来到亭中。 “喜欢吗?”穆轻舟望着她的眼睛。 江千里环顾四周,成片的莲花大朵大朵的开放着,空气中萦绕着淡淡清香,红亭碧水,白莲朵朵,当真是一副人间绝景。 “这里好漂亮。”江千里喃喃道。 “你喜欢便好。”穆轻舟牵着江千里在亭中落座,将那三层的食盒从小舟上拿了过来。 “现在不似炎夏,久待在这亭子里难免会觉得有些凉,”一边说着一边将里面的几碟点心拿了出来,又从最底下那层拿出一壶热茶,倒了一杯递给江千里:“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小心着凉。” 江千里已经习惯穆轻舟的神奇之处,也没多问,为什么这个三层的小食盒可以装下这么大一套茶具,而且他们在湖上行了也差不多半个时辰,茶居然还是热的。 江千里接过茶杯,握在手心:“轻舟,这种莲花唤做什么?我看你宫中院落也植了一些,而且……”而且矢黎那个奉若珍宝的玉饰也是这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在穆轻舟面前提到矢黎,话到舌尖转了一圈:“而且,我记得我们上次在凤萃阁,那个什么凤娘,也是出了一道九瓣莲花的题。不晓得和这个莲花有没有关系。” 穆轻舟将食盒里的东西都摆放在面前的石桌上,看了江千里一眼,淡淡道:“没什么特别的,算是比较稀有的一个品种罢了,许是这种莲花对生长环境极为挑剔,不易成活,所以便让人觉得稀奇吧。” 江千里点了点头,原来只是因为这个么。转念想了想,世人就是偏爱稀奇之物,越是难以养育培活,便越发显得弥足珍贵,却也是常理。 江千里转过头看了看桌面上的几样点心,咸甜酸辣,穆轻舟倒是都备了一些,不觉挑了挑眉:“轻舟,我发现你真的好会照顾人啊。” 穆轻舟愣了愣,嘴角划过一丝苦笑,转瞬即逝:“是么,我唯愿能照顾好你,便足矣。” 穆轻舟的声音很轻,湖面上适时的刮过一阵清风,九瓣佛莲随风摇动,莲瓣相碰,居然发出了犹如琉璃碰在一起的叮铃脆响。 江千里没听清穆轻舟说什么,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九瓣佛莲所吸引,她站起身来,走下亭子中的石阶,蹲下身,手不受控制的想要去触摸这洁白的莲瓣。 “千里!别碰!”穆轻舟回过神来的时候,江千里的手已经触到了这莲瓣。 她听到穆轻舟的声音,茫然回神,只一瞬间指尖还是被莲瓣刺破,一滴血珠落到莲心之内,整个湖面霎时间变得幽黑暗红,刚刚还朗朗白日的晴天,也立时布满了阴云。 金乌被遮盖,一轮红月破云而出,方才还一片风和日丽的景致变得妖邪诡异。 江千里有些发怔,她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些转变都太快,明明只是她一个转头的时间,面前的所有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神情微愕地看着穆轻舟:“轻舟,这是……” 穆轻舟神色中露出痛苦,是他,都怪他太得意忘形了。明知道这九瓣佛莲会与她的元神发生感应,却自信会看住她不去触碰它,只是看一看罢了。 现在血月出,阴风起,他怕是再也藏不住她了。 “好你个穆轻舟。果然是你!”一道清冷男声传来,同时一道墨蓝色身影翩然而落,立于湖面之上,他手执一条银色长鞭,似笑非笑的看着穆轻舟。 江千里神色一变,快速的转过头去,是他! 第五十四章:好久不见啊,轻舟。 第五十四章:好久不见啊,轻舟。 江千里回头看着那个墨蓝色长衫的漂亮青年,神色先是一惊,然后变为喜色。 “矢黎!”江千里站起身来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又看了看矢黎脚下乃是那片湖水,但是矢黎身姿飘然于上,甚至连鞋尖都不曾被沾湿。 她心中划过一丝什么,快到她无法捕捉。 矢黎视线落到她脸上,对着她笑了笑:“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啊,你倒好,藏在这里和这个小白脸谈情说爱么?” 江千里面色一尬,视线移开道:“胡说八道,谁谁谁藏起来了。” 矢黎没理她,继续冲着她身后的穆轻舟道:“小白脸,我不知道你将她藏起来是何居心,但是我奉劝你一句,不管你这一次又是带着什么样的目的,最好都给我收进你那肮脏的心里,离她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矢黎眸色之中闪动着暗红,周身腾起一股黑色雾气,邪气冲天。 穆轻舟冷着脸看他,嗤笑一声:“呵,好个不客气,你不客气又能如何?凭你?” 矢黎眉头微皱,目光渐冷,周身的黑雾越越来越浓:“穆轻舟!我看你是找死!”说着手中银鞭一甩朝着穆轻舟便抽了过来。 江千里虽不明他们再说什么,也有些弄不明白为什么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矢黎突然会变得这样,但是她现在来不及多想,本能的便用身体挡在了穆轻舟面前,冲着矢黎道:“矢黎!住手!” 矢黎,住手。 矢黎的身形一顿,猛然停在距离她不过半臂的面前,神色中流露出浓重难过和不可置信,他看着她,声音听上去无比哀伤:“你又要护着他吗?” 江千里从不曾见过这般的矢黎,他那漂亮娇媚的面容之上是那么重的心碎,她有些错愕,心中划过一抹不知所措,她伸出手去拉矢黎的手:“矢黎,你在说什么,你和轻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穆轻舟看到江千里和矢黎握在一起的手,眉头深皱,上前一步将江千里拉至身后:“千里,没关系,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早晚都要解决,既然他来了,也省的我去找他。” “轻舟……”江千里急道。 “呵,好啊,既然你也想解决,那今日便是巧了。”矢黎眸色转红,额头上隐现出一枚火焰红纹,银色长鞭周身绕起一层黑雾。 穆轻舟将腰间别着的那把玉笛抽出,向下一甩,玉笛顿时化作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剑身周围环起一团白光。 “你,你们俩……”江千里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但是不知道为何,她心里居然还隐隐有些小期待,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仙打架”么。 江千里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再转回神的时候,两人已经飞出小亭,湖面上顿起波澜,水花炸起,一墨一白两道身形在湖上犹如闪电相交,周围发出巨大的砰然之声。 但是江千里发现,她所立的这方小亭却安然无恙,甚至连炸起的水花都不曾落一滴。 她擡起手轻轻触了触小亭周围,果然有一层看不见的壁垒。她敲了敲,发现异常坚硬。 穆轻舟和矢黎的身形都太快,江千里根本看不清到底是谁占了上风,谁又落了下乘。 突然间湖中被炸起的水花瞬间化作无数冰棱向着穆轻舟的后心袭去。 江千里神色一变,大声喊道:“轻舟!小心!” 穆轻舟身形微闪,手中长剑一扫,冰棱尽数被击碎,他足尖轻点离开刚才的位置,看着向他背后偷袭的人。 一袭碧水烟罗裙的娇艳少女凌空而立,拍了拍手,湖面上顿时快速的凝结成冰。 “矢黎,你可真够可以的,找到君座居然不先通知我?打架这么好玩的事居然现在才叫我?想自己杀了这叛徒?门儿都没有,他的头,我要了,用来当绣球!”那少女眉眼弯弯的笑着说完,神色一凛,手中化出柄尖锐骨刺,朝着穆轻舟攻去。 穆轻舟闪过她的攻击,身形一变来到她和矢黎身后,轻笑道:“呵,魔族两大尊使都来了,也好,倒省的我以后再一一去寻。” 矢黎看了那娇艳少女一眼:“凤音,你先去将君座带走。”说着用眼神示意被穆轻舟结界包裹的小亭。 本来她的事情,矢黎并不想让凤音知道,凤音是坚定的想要让魔君归来派,可是他知道,她身为魔君,却并不开心,每日活的都很累。如果可以,他宁愿她只是江千里,只是一个凡人,享受每世的平宁安乐,而他愿意世世追随守护着她。 可是他不能让穆轻舟靠近她,穆轻舟已经害过她一次了,谁知道这次接近她又有什么目的。 他也知道,光凭自己是打不赢如今的穆轻舟的,更遑论要带走她,所以他才放出暗灵去通知凤音。 凤音看了那亭中一眼,双眸一亮,身形一变便来到江千里面前。 “君座!”凤音声音娇滴滴的,她看着江千里,有些委委屈屈:“君座,奴家终于又找到您了。” 江千里现在没有心情听她说这些,她示意凤音躲开一些,身后的穆轻舟正要向着这边冲来,而矢黎正在奋力阻止他。 凤音顺着江千里着急的目光回头看了看,撇了撇嘴道:“君座,您果然还是最疼矢黎了,您怕他受伤么?您放心,他死不了的。”一边说着,手中结起印伽,微蓝色的光芒从她指尖溢出,她将双手贴在面前的屏障之上,笑眯眯的对着江千里道:“君座,您往后退一退。” 江千里木然的向后退了一步,就看到面前的屏障上面慢慢布满了霜痕,一点一点凝结成冰,唰啦一声碎裂开来。 凤音拍了拍手,走入亭中拉起江千里的手:“君座,我们走吧。” 江千里挣开凤音的手,朝着穆轻舟和矢黎的方向小跑了两步,亭下的湖水已经冻结成冰,她皱了皱眉跑了上去,矢黎望向她的方向:“千里,先和凤音离开。” 穆轻舟也转身去看她,矢黎在他分神的空档长鞭甩出,穆轻舟感觉到劲风袭来,身形微动闪过,朝着江千里的方向极速行来。 凤音赶在他之前从身后拉住江千里:“君座,我们先走。” 穆轻舟手中长剑向着凤音射出,凤音擡手化出骨刺,将长剑挡开。 穆轻舟已经来到江千里身前:“千里,同我走。”说着便要拉起江千里的手。 矢黎眉头一皱,身形瞬间来到穆轻舟身后,掌中腾起黑雾照着他的后心拍去。 “小心!”江千里大喊一声,将穆轻舟推开,矢黎赶忙收势。 穆轻舟神色中划过一抹狠戾,转手朝着矢黎胸前便是一掌。 这一掌速度极快,矢黎刚收住自己的攻势,根本来不及躲开。胸口硬生生的挨了穆轻舟的一掌。 “矢黎!”江千里大惊失色,看着矢黎被穆轻舟一掌拍飞,身体像一具折了线的木偶摔到冰面之上。 “矢黎!”凤音也大喊一声,眸色转红看向穆轻舟:“叛徒!敢伤矢黎!我杀了你!” 矢黎摔在冰面之上,吐出一口鲜血。胸前的什么东西碎裂开来,他颤抖着伸出手,还未将那东西掏出,突然之间他胸口处爆出大盛的红光,一时间天地之间全部混红一片,四个人均愣在原地,被这红光镇住,不得动弹。 所有红光骤然收缩,电光之间朝着江千里汇聚而来。 “千里!” “千里!” “君座!”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江千里周身被团笼在红光之中,冰面裂开,红光裹挟着她掉入湖中。 她最后的视线中,是穆轻舟,矢黎和凤音朝着她极速跑来的身影,然后她便沉沉的朝着湖底深处坠去。 江千里感觉周身像是被燃烧一般灼热,心脏处像是有一团热火,烧的她浑身发疼。无数的记忆快速涌入脑海,身体一点一点被剥离,变成一片一片的碎块。她看到周围有无数红色不知名的花朵从湖中涌向她,将她围绕托起,一个红衣的少女,踏着这无数红色花朵向她翩然而来。 那少女走近她,双目凝视着她,微微叹了口气,轻轻的伸出莹润的手指点在她的眉心。 霎时间所有的花朵全都侵入她的身体,渗入她的每一寸肌肤之中,带着无法言语的刺痛,一种巨大的力量从发丝到脚尖盈满了她身体的每一处,那少女轻擡起手环抱住她,她看着自己与那少女慢慢合为一体。 嘭的一声巨响从湖底炸开。 穆轻舟,矢黎和凤音快速躲开,三人神色各异的看着那处无法靠近的红光中心。 湖水从两边开裂,一个少女破浪而出,她周身绕着无数朵的七丝魔鸢花,将她的玉体堪堪遮住。 那少女双目紧闭,长发披散,额头艳红的火焰纹隐隐闪现光芒。 七丝魔鸢花环绕着她,在她微睁双目的一瞬间化作一袭大红长裙,将她玲珑有致的身躯包裹。 她赤着双足,立于浪尖之上,身上却是滴水未沾,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的三个人,那神色中冰冷无比,不带有一丝感情,半晌,她飘落于冰面之上,随着她的落下,结冰的湖面像是被瞬间煮沸,重新化作一汪碧水,升腾着袅袅白雾。 她看向穆轻舟,嘴角牵了牵,眼中却并无半分笑意:“好久不见啊,轻舟。” 第五十五章:独爱美人。 第五十五章:独爱美人。 魔族五荒,各自为王。 常年战争不断,五个魔王谁都不服谁。总是互相掐架。 直到一道红光自宇宙洪荒之中飞落而来。 魔界的魇龙湖掀起滔天的巨浪。不知名的红丝花朵,从那黑黑的湖水中托出一个少女,在少女睁开眼睛那一刻,红丝花朵化作一袭大红长裙,将她玲珑有致的身躯包裹住。 她额间燃起一个火焰纹,双眸暗红,轻轻擡了擡手,魔族之根源龙魇便从休极渊中腾空而出,一声怒吼响彻整个九州。 天地震动,九州变色。 至此魔界一统,再无内-乱。 新的魔君唤做沅笙,是容貌极美的少女,三界遍传,她喜穿红裙,性子冷漠,手段狠辣,却独爱美人。 沅笙所居的修罗宫中不分昼夜,只要她在,便歌舞声声,舞衣缭绕,酒香四溢,一片奢靡。 沅笙面朝大殿,斜躺在殿内最上方的黑色软塌之上,一手支头,红色的轻罗纱裙松松垮垮的笼在身上,露出半个香肩,华丽的衣带和层层叠叠的裙摆迤逦在洁白的玉阶之上,像是蜿蜒而下的一条火龙,黑发如瀑,简单的在脑后挽了个髻。 她半眯着眼,似睡非睡,纤白手指之间还执了一盏金色酒樽。 玉阶些窒息,头低垂着,眼睛只敢看着她腰间的一枚白色莲坠,尽管殿内软玉温香,酒香混合着胭脂香,馥郁逼人,令人迷醉,但是座上所卧之人周身所散发出来的冰寒煞气,还是让他不自觉的从心底感觉到发颤,他强自稳定心神:“魔君,东荒魔主献上东荒美人一批,您现在召见吗?” 一个跪坐在玉阶之上给沅笙揉腿的女子听到这话突地擡起头来,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目望向沅笙,咬了咬下唇。 她知道,如果新的美人进宫,那她们就会被永远遗忘在修罗宫的后宫之中,再也不会见到面前这位尊贵的,完美的仿佛父神亲手造就一般的魔君。 “君座,”她颤巍巍的开口:“是奴婢们伺候的不尽您心意么?” 沅笙轻轻擡眸看向她,捏着酒樽的手指勾了勾,那女子膝行过来。 沅笙半支起身子,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因着这个动作,酒樽倾斜,里面剩余的美酒流到白玉阶之上,沾湿了她的衣裙,她侧了侧头,微微皱了皱眉,又转回脸来看着那女子,声线清冷:“因着你的多话,弄脏了本尊的裙子。” 那女子浑身一颤,双目蓦地张大,想要求饶的话还未说出口,只感觉两只冰凉手指滑上她的脖颈,后颈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响,然后她的头便歪向一边,没了声息。 软塌周围的女子们纷纷不敢多做言语,只低下头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强忍住心中的恐惧,死死抿紧双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沅笙将那酒樽随意的扔在地上,摆了摆手:“带上来。” “是。”那侍卫躬身退出大殿,背后已经完全被冷汗打湿。 “脏死了,还不拖下去。”一道娇滴滴的清脆女声从后殿传出,紧接着一道绯色身影携着异香扑到沅笙面前,她半跪着,擡起头看着沅笙:“君座,矢黎那寻了新玩意,同阿音一起去看看吧?” 刚刚那个已经咽气的女子被两个魔族侍卫快速拖了下去,沅笙微低着头看向与她说话的凤音:“矢黎可找到让那佛莲活的久一些的法子了?” 凤音歪着头想了一会,嘟起嘴道:“他没同奴家说起过,不过他刚才说从南荒带回件有趣的物件,让奴家来寻您去一起看看,走嘛,一起去看嘛,好不好?” 伏在软塌周围的美人儿们心中又惊又嫉,整个魔族敢让魔君去寻他的,怕是只有矢黎,而可以在魔君面前肆无忌惮撒娇撒痴,不顾及魔君现下心情如何的,怕也只有凤音。 沅笙牵了牵嘴角,站起身来,拉了拉有些松垮的衣领:“先随我换件衣服。” “好。”凤音笑眯眯的随着沅笙站起身来,很自然的便搂住了沅笙的胳膊,整个人贴在她的手臂上面。 两人还未走几步,刚刚那名进来禀报的侍卫便带着八个颜色各异的美人走了进来,看到起身要往后殿行去的二人,神色微愣,俯身道:“魔君,东荒美人儿们带到。” 沅笙微侧回头,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八个美人儿,神色中看不出喜怒,挥挥手:“直接带去后宫。” 那侍卫不敢擡头,恭敬的回了声:“是。” 他身后的八个美人神色中都带有一丝绝望,传闻只要收入魔君后宫的进贡美人,便再也无缘见到魔君,这初来的一面,也许便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她。 八个美人中,一名身着白衣的少年微微皱了皱眉,看向那高高在上的魔君少女,她的背影孤傲冷艳,说完那句话之后,便再未回首,同她身旁那个绯色衣裙的少女向着后殿行去。 …… “矢黎,你到底找到了什么东西?快拿出来。”凤音率先踏入矢黎的赤曦院,甫一进院门便娇滴滴嚷道。 沅笙跟在她身后,院门口的魔族侍卫纷纷向她行礼。 “魔君。” 沅笙并未理会,跟在凤音身后来到院内。 矢黎手中正在削着一根玄竹,看到沅笙,微微俯身道:“君座。” 沅笙“嗯”了一声,看向他:“阿音说你在南荒寻了新鲜玩意,是什么,最好不要让本尊失望,我可是放下了今日东荒刚进贡的美人,来瞧你说的东西。” 矢黎笑了笑:“凤音传话一向喜欢夸大,如果一会你看到东西不满意,可不能怪罪于我。” “你什么意思?”凤音挑眉,怒目看向矢黎,而后又转头委委屈屈的看向沅笙:“君座,矢黎这厮,明摆着是在陷害奴家。” 沅笙揉了揉太阳xue:“你们两个,互相掐架,本尊已经看够了。” 凤音皱了皱鼻子,轻哼一声,矢黎低低笑道:“我寻了一株七彩琉璃草,你来看看是不是喜欢,或许我觉得,你可以养这种我们魔族的珍惜植物,而不是非要去养什么九瓣佛莲。”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屋内走去。 沅笙摇了摇头,但还是跟在矢黎身后向屋子走去:“七彩琉璃草虽然稀奇,但是姿色并不如九瓣佛莲,我觉得,你有这个闲工夫,倒不如仔细去研究如何养那佛莲,才会让它活的久一些。” “九瓣佛莲是天族之物,需要十三天的瑶池圣水才可养活,不然,”矢黎回头笑着看沅笙:“我们打到天族去,将那些天族伪君子撵走,去霸占他们的地盘?我觉得,这种方法还最为简便一些。” 沅笙擡起手摸了摸下巴,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矢黎所说之话的可行度。 “我随便说说,君座可别当真。”矢黎看着她一副思考模样赶忙说道。 “你觉得我们打不过他们?”沅笙淡淡道。 “那倒不是,”矢黎将屋中一个黑色的锦盒拿出,放到桌上,示意沅笙和凤音过来一些:“只是我觉得如今这种太平盛世的日子,我还没有过够,不想这么早便再起战火。” 锦盒被打开,一时间屋内七彩光芒大盛,锦盒里面的一株琉璃质地的植物腾空而起,慢慢旋转着,它七色的光辉映照在三人脸上,显得梦幻又迷离。 凤音看着那七彩琉璃草,乍舌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真的七彩琉璃草。” “君座以为如何?”矢黎看向沅笙。 沅笙神色有些恹恹:“还算不错。” 矢黎神色中划过一丝失落,擡起手轻轻一挥,那株七彩琉璃草重新被收入锦盒之中,矢黎将那锦盒拿在手里,随意的丢给一旁有些意犹未尽的凤音:“没见过世面的,拿去玩。” 凤音捧住锦盒,一个笑还未来得及散去,马上就怒目看向矢黎:“废材你说谁没见过世面!” “谁拿盒子我说谁。”矢黎回嘴道。 “废材!”凤音啐道。 “土包子。”矢黎不屑的撇嘴。 “你们两个,”沅笙淡淡开口,仿佛是有些倦了:“够了,很烦。” 矢黎和凤音看向沅笙,纷纷闭嘴。 屋门被敲了敲,一个侍卫半跪道:“见过魔君,两位尊使。” 沅笙坐到椅子上虚擡了擡手,半眯着眼睛。 矢黎看向那侍卫:“何事。” 那侍卫小心的觑了一眼沅笙,有些踌躇的对着矢黎道:“矢黎尊使,后宫今日刚入住的几位美人……”又看了看沅笙,见她没什么表情,继续道:“起了争执。” 矢黎皱了皱眉,捏了捏眉心。沅笙自己倒是随心自在,进献的美人一律来者不拒,仅召见一次,便统统收入后宫之中,反倒交给他来管束打理,他一直觉得这些美人也算是可怜,吃穿用度从不克节,但是他们储在后宫之中,那么多人,难免会有摩擦争斗,他已经不胜其烦,但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怎么今日新到的却掀起风浪来了。 凤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大内官,还不快去好好替君座管理后宫?” 凤音其实很讨厌这些所谓进献的美人,一个个姿色平庸,却妄图得到君座的喜爱?好在这千百年来,美人流水一样的送进来,却都只能得君座一次召见,之后便是此生无法再见君座,久而久之,她已经将这些庸脂俗粉也看作只会开一次的残花而已。 沅笙擡眼看到矢黎有些疲惫不耐的神色,开口道:“怎么?他们经常起争执?”她倒是从不曾听矢黎提起过。 矢黎回头看向她,叹了口气:“你只召见他们一次,便弃之不理,他们也算可怜。” “可怜?”沅笙语气中带了一丝笑意:“你倒不必乱起怜悯之心,让你心烦,杀掉便是。” 矢黎没说话。 沅笙站起身来:“走吧,本尊同你一起去看看。”说着朝着门外走去。 第五十六章:你的眼睛很漂亮。 第五十六章:你的眼睛很漂亮。 赤金琉璃瓦,玄银晶石墙。 后宫之内,大到假山流泉,亭台楼阁,小到墙角的一株花草,都是沅笙从九州四海捡着珍惜奇艺之物来填充建设。 修罗宫的后宫,建造可谓极尽奢华繁美。魔族之地无出其右,处处皆景,方方是画。 但是这么美的地方,沅笙精心打造,却从不曾踏足。 矢黎曾经问过她,既然你从不在意后宫,也从不曾在后宫停留,为何要费这般心思来建造它呢。 沅笙彼时正在挑揩手中的白色折骨扇,听到这话,头也未擡,只淡淡道:“想让美人们住的舒心一些。” 矢黎一噎,听她这个说辞,像是极其喜爱后宫之中储着的各色美人,然而矢黎心中太清楚不过,实则,她根本毫不在意,美人与她,可能连一株珍惜草木都比不上。 沅笙在那侍卫的引路下走在前头,矢黎和凤音跟在身后。 凤音冲着矢黎挤了挤眼睛,矢黎狐疑的看她一眼:“眼睛抽筋?” 凤音啐了一口道:“我是在替那新进宫的美人们惋惜,一会君座免不了又要开杀戒。”说着还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 矢黎斜她一眼,哼了哼:“惋惜?我看你是幸灾乐祸吧,你眼神中的兴奋最好藏一藏,太明显了。” 凤音眨了眨眼睛,却还是抿着嘴笑了起来:“真的这么明显么?” 矢黎对着她翻了个白眼。 两人说话间,四个人已经来到了后宫正门,大门口的守卫见到沅笙的到来,都明显的一愣。千百年间,魔君从不曾踏足半步这里,今儿是怎么了? 那领头的侍卫见到守门的两人一脸发愣居然忘了行礼,赶忙咳了一声。背后已经出了一层的冷汗,魔君性情乖戾,稍有不悦的话,他们性命全都难保。 那两人也是马上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压的低低的,声音里带了惶恐:“见、见过魔君。” 沅笙瞧也未瞧他们,对着那引路的侍卫道:“你所说的,起了争执的美人们,在哪里。” “魔君,请随属下移驾这边。”他战战兢兢的回道。 沅笙微微回身,矢黎看到她的动作,走到她身边,对着她道:“其实都是小事,你也不必亲自来看。” 沅笙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衣袖:“反正也是闲着,他们时有争执,你应该早些告诉我。” 矢黎挑了挑眉,如果他没理解错,那么她话里的意思便是,如果早点告诉她,她早就来看这个热闹了吧。 矢黎想到这里有些忍俊不禁。 三界遍传,新的魔族至尊,天生天养,从天而降,法力深厚不可估量,虽看起来不过桃李年华的少女一般,但是手段狠辣,性情淡漠乖戾,是千万年来御统魔界第一人。所以不论是魔族,妖族,甚至是天族,都没有人敢轻易得罪与她。 但是实际上的沅笙…… 矢黎看向她的目光中不觉便带了笑意,其实不过是一个特别讨厌麻烦的怪僻少女而已。 她确实是从天而降,天生天养,法力深厚不可估量。 她也确实是残忍嗜杀,但是他们魔族之人一向如此,说她手段狠辣倒有些过,她通常致人死地,只用一招,这也叫手段狠辣吗?这简直是有些仁慈了吧。 至于说她性格淡漠,不然呢?她甫一降生,便引起龙魇出渊,九州变色,魔族的人见到如此变故,又岂会容她? 她的双脚还没站稳脚跟,魔族的五荒之主们便难得一见的统一起来想要将她杀死,吸尽她的法力。 所以,她为求保命也只能迎战,将他们全都打败反杀。 矢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红衣少女一身鲜血,手中并无任何兵刃,赤着一双手,裸着一对脚,行走在遍地尸骸和血迹之中。 试问谁一出世便遇到此种情境还能生出一副活泼热烈的性子呢? 矢黎看向她,他还记得,她对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带着细沙摩挲在大地之上的暗哑,却又如清盈琉璃相互敲击的明脆,这种矛盾让人心神荡漾。 她轻擡起手,指着自己,眉眼之中不带半分温度,她说:“你也是来杀我的么。” 矢黎当时完全被她的样貌和声音震慑心神,想要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歪了歪头,极美的眼中似乎终于带了一点感情,是一丝疑惑,矢黎从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逐渐蔓延至全身。 而她却只是看着他,蓦然牵了牵嘴角:“你长得很漂亮,死了很可惜。” 沅笙看着矢黎一脸笑意的看向自己,转头看向一旁的凤音,凤音探过头来看到矢黎的表情,双眉一展,一巴掌拍在矢黎头上:“放肆!竟敢如此盯着君座!” 矢黎赶忙从回忆中醒神,捂着头看向凤音:“你!” 凤音挑了挑眉,不着痕迹的挪到了沅笙身侧,下意识的挽住了沅笙的胳膊。 沅笙拍了拍她的手,看向矢黎:“再磨蹭一会,怕是也看不到什么争执了吧。” 矢黎瞪了凤音一眼,转向一旁弓着身子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侍卫:“还不带路!?” 那侍卫一惊,赶忙道:“是是,在这边。”说着转身朝着后宫内院行去。 几个人刚拐入一座小园子,就听到园中传来叽叽喳喳的叫骂声,混合着明显嘲讽的笑声。 “都怪你!你个不详的脏东西,都是你害我们连伺候魔君的机会都没了!就被关在这里!” “打死你,打死你!你个废物!” “打死他!打死他!瞧他长得那一副恶心的样子!” “天族的罪臣还敢跑到我们魔族地盘!我告诉你,别以为长得像个样子,得到东荒魔主的青眼你就了不起!如今还不是跟我们一样被关在这金笼中?呸!” 沅笙难得的挑了挑眉,看向领路的侍卫:“这是今日刚献进来的东荒美人?” “回魔君,正是。”侍卫将身子弓的更低。 几个人继续顺着声音的来源往前走,拐过一处假山,便见到六七个衣带飘香的美人围在假山不远处的池塘附近。他们嘴里叫骂着,时不时的还从一旁捡一些石块扔到池塘之中,但是并未传出石子落水的声音,反倒是发出沉闷的轻响,那声音显然是砸在人的身上。 那侍卫见到这阵仗,刚要出声,沅笙擡了擡手止住他道:“不急。” 那侍卫轻声道了句“是”,便退到了一旁。 凤音看了那人群一眼,不屑的轻哼一声。矢黎见沅笙眼中带了丝玩味,凑到她身边小声道:“那池塘的水原本很深,如今术法,将池塘的水抽空了。” “是么。”沅笙淡淡道:“这后宫之中一草一木均是本尊亲自挑选,敢随意动这里摆设,我倒是想看看,谁的胆子这么大。”说着慢步朝前走去。 矢黎和凤音跟在她身后,凤音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而矢黎面上却无什么特别表情,沅笙第一次踏足后宫,如果要开杀戒,以后想必也没什么人再敢给她送美人了吧,如此这般,自己倒也乐得清闲。 沅笙走近人群,轻擡起手,本来还围在一起的七个人顿时像七片轻飘飘的竹叶一般,飞散开去,然后随着声声惊呼摔落在地。 他们爬起身刚要出声,便看到一袭红衣的沅笙目无表情的立在那里,脸上的惊怒立马变成了惊恐,一个个赶紧跪伏在地,颤抖着不敢发出一声。 沅笙走近那个已经空了的池塘,池底淤泥遍布,泥泞肮脏,带着一些腥臭。 沅笙靠近围栏,看向那池塘中的人,他的一袭白衣,只有衣领位置可以勉强看出本来的颜色,他笔直的站在那里,像是一朵孤傲的白莲,所陷于污泥,神色却倨傲不减。 白衣少年的额头上流下一些血,脸颊上也沾上了污泥,看不出他原本的样貌,但是那双眼睛却亮的出奇。 沅笙看着那双眼睛,这是双好眼睛。她心里想到,嘴上便说了出来,她朝着他伸出手,纤白手掌盈盈如玉,面前的少年神色中闪过一丝错愕。 矢黎和凤音看到沅笙向着那池塘里的人伸出了手,神色均是一愣。 跪伏在周围的美人听到她的问话,想到自己刚才所做之事,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的眼睛很漂亮,你叫什么名字。”沅笙看向那少年。 那少年擡起手,因为双手一直缩在袖中,并未沾染污泥,是很修长漂亮的一双手,他轻轻将手放到沅笙的手掌之中。 他的手比沅笙的手要宽大一些,所以他顺势握住了沅笙的手。 沅笙的手掌微凉,他的手掌温热,那凉意透过他的指尖传遍他的全身,让他不自觉的轻颤了一下,而后,他将视线垂下,睫毛纤长,遮盖住了他眼中的神色。 他的声线干净清爽,像四月的清风拂过水面,荡起一圈一圈的微薄涟漪。 “轻舟,穆轻舟。”那少年回答道。 第五十七章:别碰我。 第五十七章:别碰我。 第五十七章:别碰我。 沅笙俯身看着那泥泞池塘中的少年,白衣上全都是污脏不堪的黑泥,额头上被石块砸破,蜿蜒的血痕流了半张脸,只一双眼睛亮的出奇。 沅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点在意那双眼睛,也许是很久没见过有人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了吧。 孤傲清冷,还带着一丝桀骜不逊。 她觉得有点意思。 她自虚空中诞生,混沌不知的时候,就被一大堆人围剿。在杀了那些人之后,她意识逐渐清醒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矢黎。 矢黎当时眼中神色是如何的来着? 哦,对了。先是震惊,之后是惊艳,然后是惶恐。 她觉得矢黎的眼睛也很漂亮,但是那种神情太过普通。那么漂亮的眸子里,不应该出现那么俗气的神色。 但她还是没有杀了矢黎,因为太漂亮了,死掉了很可惜。 然后呢?便是凤音。 凤音是矢黎带来的。很稀奇,魔族之地,天生修习的居然是冰系术法。 凤音长得诚然很美,但并不算尤为出众,但她是矢黎带来的,在魔族众多火系术法中又显得很是稀奇,所以她便也留她在身边。 沅笙走神了一会,转回脸来看着面前的少年,不自觉的便伸出了手:“你的眼睛很漂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的声音很轻,像是风一吹就会散去。 “轻舟,穆轻舟。”他说。 沅笙被他握紧的手微微用力,将他从泥潭中拽了出来,牵了牵嘴角:“你以后不要住在后宫了,跟着本尊。”说完转回头看向矢黎:“带他去收拾一下。”她松开手,却感觉到少年的手依旧紧握着自己。 沅笙微微擡眸看他:“害怕?” 那唤做穆轻舟的少年摇了摇头:“多谢魔尊。” 沅笙点了点头,看向凤音:“阿音,矢黎性子太过仁慈,让他管理后宫,他总是纵容他们,从今天起,这里交给你管。” 凤音眸中一闪而过兴奋神色,对着沅笙眨了眨眼:“是,奴家遵命。”然后阴测测的看了那些跪伏在周围的美人。 那些美人的身体都不自觉的抖了两抖。 尊使凤音,最是看不上他们这些被献进来的美人,他们落到她的手里,恐怕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 …… 矢黎带着收拾干净的穆轻舟来寻沅笙的时候,她正靠坐在逐霞院中一颗巨大的碧帝屋树下眯着眼睛小憩。 她身旁散落了一地的酒坛,脸颊上难得带了丝红晕。 矢黎微皱了皱眉,对着院中垂眉敛目大气都不敢出的婢女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他回头看了看穆轻舟,手指在唇边比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穆轻舟淡淡的扫他一眼,点了点头。 矢黎轻手轻脚的走到沅笙身边,身躯正好在她上方投下阴影,她并未睁眼,只带着醉意的笑了笑:“矢黎。” 她的声音带着些酒醉的哑糯,磨在人的耳膜上,让人心头发痒。 矢黎在她身旁坐下,随意的拿起一个酒坛晃了晃,里面空空的,随手扔在一旁,笑道:“你到底是心情好,还是不好,饮这么多酒?” 沅笙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头歪了歪,靠在矢黎的肩膀上。随着她的动作,她身上七丝魔鸢花的气味混合着酒香,绕在矢黎鼻尖,让他不自觉的直了直身子。 “今天看了场热闹,捡到个美少年,心情很好。”顿了顿:“那少年呢?” 矢黎偏过头看向穆轻舟,对着他招了招手。 穆轻舟看到沅笙和矢黎亲密的样子,眼里划过一丝不屑,传闻果然不假。但是那丝不屑转瞬即逝,穆轻舟行至他们面前,微微俯了俯身,对着沅笙道:“见过魔君。” 沅笙睁开眼睛,看向穆轻舟。果然是极其俊俏的少年郎。 沅笙自当上魔君以来,各色美人她见的多了,其实也并没有哪个人可以真正入得她眼,但是看到面前的少年,她还是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穆轻舟看着沅笙打量自己的目光,心中划过一抹鄙夷,他突然就笑了一下,那笑并未到眼底,显得有些疏冷,却更衬得他意态风流。 清风拂过,院中酒香飘散,穆轻舟看向沅笙:“不知魔君,有何吩咐。” 沅笙看着他,心中突然便生出了一个想要逗逗他的想法,她轻擡起手,下一秒,手掌已经抚到穆轻舟的面颊之上。 那手掌带着凉意,从穆轻舟的脸颊传遍全身,沅笙与他的距离十分靠近,近到他可以清晰看到她根根纤长的睫毛,她眼尾上挑的红晕,近到他可以嗅到她身上带着的独特异香,是他在天族不曾闻过的味道。 少女的眉眼弯弯,看上去像是在笑,但是眼中却并无半分笑意,她盯着他的眼睛:“你是天族的。为何会来我们魔界?” 穆轻舟保持着那个与她十分靠近的距离,低垂下眼:“因犯了大错,逃至此处。” 沅笙轻笑一声,身形向后两步,招了招手,矢黎站起身来,走到她身旁扶住她。 沅笙看着穆轻舟挑了挑眉:“什么大错,让你一个天族之人居然不怕死的来到魔界?” “我本是天族的一个掌案仙使,在一次议会上,不小心打碎了天君的青魂灯,天君罚我受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刑法,我自认为受不住,便逃了出来。”穆轻舟垂着头道,声音淡淡的:“九州四海,无有我容身之地,没办法,我只能逃到这里。” 沅笙“唔”了一声:“天君那老头倒是心狠,你长得这般模样,也忍心罚你。” “天族一向法度森严,不论何种身份,何种样貌,做错了事,便该罚。”穆轻舟低垂着头,微微皱了皱眉。 “哦?”沅笙身形微晃,又向着矢黎靠了靠,矢黎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你既然是这样想的,又为何要逃呢?” 穆轻舟没有说话。 矢黎看向沅笙:“你醉了,院中风凉,我先扶你进屋休息吧。” 沅笙笑眯眯的摇了摇头,擡起手,指着穆轻舟:“你来扶本尊。” 穆轻舟一怔,擡起头看向沅笙。 “不愿意?”沅笙歪头看向他。 “不敢。”穆轻舟的手缩在袖中握了握拳。 “那你在等什么。”沅笙看着他,淡淡道。 穆轻舟僵直着身体向前走来,在沅笙面前停下,然后笨拙的伸出双手。 矢黎看到他的动作,微微一愣,随即低低笑了起来,他揽着沅笙的肩膀向前走了两步,绕过穆轻舟,对着她道:“他还是个孩子,你别逗他了。” 沅笙也低低笑了起来,声线里混杂了笑意,显得格外娇脆:“别扭的俊俏少年,不是很有趣么。” 穆轻舟侧过头看着慢慢向屋子里走去的两人,眉头深皱,握了握拳,快步走到沅笙身畔,一手抓住沅笙的胳膊,在矢黎有些惊异的目光中,微弯下身,一手捞起她的双腿,将她打横抱起。然后快步向着屋内走去。 沅笙有些惊讶,但是随即双手便自然的环住他的脖颈,头靠在他的肩头:“生气了?” 穆轻舟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他其实十分讨厌别人的触碰,但是他也清楚,他此次封印周身七成仙力来到魔界到底是为了什么。所有的厌恶他都要忍下来,所有的委屈他都要受下去。不然,他来到这里的一切,便都没有了意义。 矢黎站在院中,看着抱着沅笙走入屋内的穆轻舟,他眼中神色暗了暗,最后只轻笑一声,转身离开了逐霞院。 穆轻舟抱着沅笙来到屋中,左右看了看,将沅笙轻轻放到了床上,他直起身,站在床边看着她:“魔君,还有何吩咐。” 沅笙一只胳膊支起身子,看着他勾了勾手指。 穆轻舟垂下眼睫,又往前走了一步。 沅笙拍了拍身侧的床。 穆轻舟又往前走了一步,坐到床边。 沅笙轻笑一声,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倒,一个转身便将他压在身下。 她身上有让人心神不稳的异香,混合着酒味,让穆轻舟头脑有些发胀。穆轻舟双手缩在袖中想要结一个清心咒,印伽还没有捏全,双手已经被沅笙扣住,压在头顶。 她声音里带着笑意:“轻舟,你想在本尊面前耍什么小把戏?” 穆轻舟身体微僵。他来之前曾听闻,魔君少女,修为高深莫测,却没承想到,她修为已经高深到这般地步,明明已经饮了那么多酒,却可以轻易察觉到他想要施咒么。 那如今的自己周身仙力被封印七成,还不是任她宰割? 想到这里,穆轻舟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沅笙,心中涌起一股厌恶,不自觉的便皱了皱眉。 沅笙一瞬不瞬的凝眸看他,自然察觉到了他眼中一扫而过的厌恶神情,她却并未在意,甚至觉得更加有趣。 这么明显的鄙夷目色,愈发让她来了兴致。 她双手轻轻抚过他的手腕,顺着他的胳膊来到他的肩颈,而后轻轻用力,原本扣的严严实实的衣襟被扯开一些,露出白净坚实的少年胸膛,沅笙将脸贴在上面,明显感觉到穆轻舟身体的僵硬。 穆轻舟想要推开她,却发现,虽然她的双手已经离开了自己的手腕,但是他的双手却依然动弹不得。他知道,她定是施了什么咒术,可是现在的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冲开。 穆轻舟感觉到有一双柔软微凉的唇瓣亲吻上了自己的锁骨,心中的嫌恶再也无法忍受。 “别碰我。”他脱口而出道。 第五十八章:断情咒。 第五十八章:断情咒。 沅笙轻轻擡起身体,双目中没有一丝情绪,她看着他,手指划过他结实的胸膛:“你说什么。” 穆轻舟深吸一口气,纤长睫毛微微颤动,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沅笙觉得有趣,擡起手触了触他的睫毛,那蝴蝶像是受到了更大的惊吓一般,翅膀颤动的更加厉害。 “是我该死。”穆轻舟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一般,他的双手死死的握成拳,额头上隐现一丝青筋。 沅笙挑了挑眉,坐起身来,她挥了挥手,穆轻舟只觉手腕处一松,衣服也很妥帖重新扣严。他保持着那个平躺的姿势,一时间有些发怔。 “出去吧。”沅笙靠坐着床栏淡淡道。 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头,她的脸颊绯红,双目微闭,穆轻舟扭过头去看她,此时的她,真的只像是一个普通少女一般,娇嫩白皙,容颜绝美。 感觉到穆轻舟躺着没动,沅笙眉头动了动,但是仍旧闭着眼:“还等什么,不是叫本尊别碰你么,还不出去,等着本尊反悔么。” 穆轻舟回过神,皱了皱眉,自己怎么会觉得她是普通的少女?简直荒唐! 他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对着沅笙微福一礼:“魔君,我……” 沅笙“唔”了一声,像是快要睡着:“怎么。” 穆轻舟咬了咬牙,将衣袖撩起,露出一段白玉似得手臂,臂弯处有一墨色咒文:“魔君,天族规矩森严,为防止我们这种小仙私相授受,我们身上都是加了断情咒的,这个咒术不除,如果我们……”穆轻舟的脸不自觉的有些发热,眉头皱了皱,继续道:“我们暗通款曲,那么便会被断情咒所伤,修为越高的人,受到的伤害越严重,刚刚……”穆轻舟眉头皱的更深:“我是怕魔君出什么意外。” 沅笙轻笑一声,对着他摆了摆手:“出去吧。” 穆轻舟微微擡起头看向沅笙,她还是保持着那个靠坐在床栏的姿势,微闭着眼睛,看不出喜怒,自己所说的一番话,也不知道她信没信。 穆轻舟对着沅笙又行一礼:“属下告退。”然后慢慢退了出去。 院子里的奴婢被矢黎遣退,所以院中并没有人。巨大的碧帝屋立在中央,遮挡住大半个院落的阳光。 穆轻舟轻轻将房间的门合上,站在门廊下看着那棵遮蔽天日的碧帝屋。 碧帝屋此树,传闻可驱邪避凶,镇压妖魔,可是这树却只生长在魔族境地,花朵也是透骨冰寒,香气异浓,久闻可惑人心神。 穆轻舟轻笑一声,真是一种讽刺啊。 他回头看了看屋门,自己现在要如何呢,他来到这里,为的是天下苍生,为的是九州平安,所以,不管发生什么,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他都要耐心等待。 穆轻舟走到廊下,选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开始闭目养神。 …… 矢黎刚回到赤曦院中,还未等喝上一杯热茶,凤音便心情愉悦的哼着小曲儿走了进来。 看到矢黎在院中喝茶,径自走过来,将他手中的那杯茶拿了过来,饮了一口道:“君座和那小白脸呢?” 矢黎愣了愣,反应过来凤音所说的小白脸应该是穆轻舟,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慌不忙道:“在君座的院子里。” 凤音双目微睁:“你将君座和那小白脸单独留在一起?那小白脸乃是天族的人,谁知道是不是存了什么坏心眼,你怎可将他独自留在君座处。”说着便要转身往外走。 矢黎拉住她的衣袖:“你是否太过操心,那穆轻舟,”顿了顿看向凤音:“就是你说的那个小白脸,我带他换衣服的时候,探查过他的修为,多说也就个几千年的道行,别说把他和君座单独留在一处没事,就那个修为的,就算再多来三五十个,也不会是君座的对手。” 凤音踌躇了一会,转回身看着矢黎道:“你说的是没错,但是,”凤音皱了皱眉:“我总觉得那小白脸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哦?”矢黎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凤音轻轻摇了摇头:“直觉吧。” “你少来这套,”矢黎敲了敲她的额头:“我看你是怕他抢走君座的宠爱。” 凤音捂着脑门瞪了矢黎一眼:“那又如何!你何曾见过君座对哪一个被献进来的美人这般过?还叫他不要住在后宫,留在身边。”说着撇了撇嘴,眼中划过一丝暗芒:“都怪今天进献的那群小蹄子不守规矩,偏要起争端,不然君座根本不会注意到他。” 矢黎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飘然的水汽:“嗯,所以,你将今日进献的那批东荒美人如何了?” 凤音嘿嘿一笑:“杀了。” 矢黎一愣:“全杀了?” 凤音浑不在乎的点了点头:“嗯,全杀了。” 矢黎无奈的笑了笑:“你倒是心狠。” 凤音斜他一眼:“是你太过心软,妇人之仁。”想到什么似的,又白了矢黎一眼:“如果不是你平时太过纵容这些美人,今天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告诉你,那小白脸能得近君座身侧,你也逃不开关系。” 矢黎饮可口茶,敷衍道:“是是是,凤音尊使教训的是。”转头看向凤音:“你的天寒极玄功,第七层是不是还没突破,要不要我今日陪你练练?” 凤音嘟了嘟嘴,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算了,咱们这里本就四季炎热,我所修习的术法本来就不适合在这里练,这第七层需要极寒之境才能练成,我到现在也没找到这种地方,先这样算了。” 矢黎看着她,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 两个人坐着喝了会茶,凤音站起身来:“我要去找君座。” 矢黎看着她:“君座饮了酒,正在休息。你安分一些。” 凤音听到这话,更是急的跳了起来:“什么?君座饮了酒?休息?跟那小白脸一起?你怎的不早说!”说着便转身冲向院门外,矢黎甚至来不及抓住她的一片衣袖。 唉,矢黎心里叹了口气,真是一刻也不得安生啊。 凤音火急火燎的冲到逐霞院门口时,就看到一众奴婢都站在院门外。 凤音怒道:“你们不在里面伺候君座,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一众奴婢见到凤音,先是一愣,而后听到她有些怒意的声音,纷纷跪下道:“尊使,尊使,是矢黎尊使叫奴婢们侯在这里,不要入院打扰的。” 矢黎!这个败家废材!凤音暗啐一声,快步走入院中。 她刚一进院子,四处看了看,就看到廊下靠着墙盘坐在地,闭眼休憩的穆轻舟,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心中稍稍安定。 凤音大步走向穆轻舟,穆轻舟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站起身来。 凤音走到他跟前,看清他的容貌,不由一愣。 这般样貌,怨不得君座会对他另眼相看。想到这里,心中绕过一丝酸怒,语气也重了起来:“小白脸,君座呢!” 穆轻舟看向凤音,这就是魔界两大尊使之一的凤音。样貌固然艳丽,但是这种冲动莽撞的性子,呵,难成气候。 穆轻舟心中轻蔑一笑,面上却并未有任何不满的情绪,淡淡道:“魔君正在休息。” “君座在休息,你在这里做什么。”凤音皱眉看着他。 穆轻舟看向她,并未言语。他在这里做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但是自己不在这里,还能去哪呢。 “本使在问你话呢!”凤音见穆轻舟没理她,心中怒意更甚。 “阿音。”房中传出淡淡的声音,凤音转过头去,面上露出喜色,又转回头狠狠瞪了穆轻舟一眼,然后转身朝着屋门走去,她推开门,声音放轻:“君座,您醒了吗?” 床上的沅笙轻轻叹了口气:“你在窗外那么大声,我怎能不醒。” 凤音吐了吐舌头,走到屋中桌前倒了杯茶,端着走到床边,看着沅笙从床上坐起,将手中的茶杯递了过去:“是奴家该死,吵到君座休息了。” 沅笙淡淡扫她一眼,接过茶杯,饮了一口,又递回给凤音:“把手给我。” 凤音有些纳闷,但还是乖乖的将手伸了过去。 沅笙握住凤音的手腕,探了探道:“再过几日,便是休极渊龙魇千年一次的化蜕,到时候整个魔界如堕火海,你本就是冰系术法,受不住炎热,如今天寒极玄功第七层还未突破,到时候你要如何?” 凤音没想到沅笙还会如此替自己着想,一时间有些感动,但是又有些羞愧,她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 沅笙看她的样子,擡起手揉了揉太阳xue:“突破天寒极玄功第七层,需要一个极寒的境地,你心中可有理想之地了?” 凤音其实心里是有个极佳之地的选择的,但是那个地方,她根本就无法靠近,以她这种修为,去了也只是送死。 凤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沅笙站起身来,走到桌边,一手支着头,漫不经心道:“既然你还没有想好去哪里练,那本尊替你选个地方可好?” 凤音站在沅笙身旁,歪头看她:“君座说的是什么地方?” 沅笙微微低下头,把玩着腰间的那枚白色莲坠:“沧龙谷,如何?” 凤音身体一僵,神色微怔,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沅笙,喃喃道:“沧、沧龙谷?” 第五十九章:我给你钓个鱼。 第五十九章:我给你钓个鱼。 凤音身体微僵,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漫不经心把玩着腰间玉坠的沅笙,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身前,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君、君座……”剩下的话全都哽咽在喉咙。 沅笙擡眸看她,眼中难得带了一分笑意:“你做什么。” 古井无波的漆黑双眸中带出的那分笑意,像是在一片深墨的苍穹之上撒下了无数光亮的星子,细碎却亮的迷人。 凤音看着那双眸子,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道:“君座,君座如此替奴家着想,奴家实在是感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沅笙擡起手拍了拍她的头:“以后我睡觉的时候,别在窗根儿下吵我就行了。” “呃。”凤音有些错愕,有些茫然的看向沅笙,看到她有些上弯的嘴角,知道她在逗自己,皱了皱鼻子,娇嗔道:“君座!”然后将头靠在沅笙的膝盖。 君座待她是这般好,连龙魇要化蜕整个魔界如堕火海的情况都替她想到。知道她恐怕受不住,想要帮她突破天寒极玄功第七层。而且,君座选的地方,正是她心中最佳的选址。 那沧龙谷,里面卧着万年寒龙,凭她自己,是根本不能打得过的,所以她才只能作罢,想要再找第二个地方。没想到,君座居然会说要带自己去。 可是,万年寒龙……凤音有些担忧。 虽叫做万年寒龙,但是那龙乃是自天地化始的时候便存在了的,君座的修为的确很高,三界恐怕无人能出其右,但是…… “君座……”凤音擡起头看向沅笙:“不然,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你觉得沧龙谷不好?”沅笙看向她。 “沧……” “沧龙谷当然不好。”矢黎从门外走了进来,眉头微皱:“你疯了不成,你修为是高,可是那万年寒龙,自天地化始就已经孕育存在,就算是你,也未必就打得过。” 凤音其实想要反驳矢黎,但是她又从心里觉得矢黎说的很对,如果让君座涉险,比杀了她还让她无法接受。所以凤音看了看矢黎,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矢黎说的对。” 沅笙站起身来:“无妨,我也好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我会带帮手的。” 矢黎知道沅笙如果打定的主意,怕是很难更改,看着她道:“那你准备带多少人去?” 沅笙看向他:“带多少人?不必这么麻烦,我带一个人去便够了。” 矢黎皱着眉点了点头:“我与你联手的话……” “你当然不能与我同去,”沅笙伸了个懒腰:“我走之后,你还要留在魔族,不然我们一起走了,怕是有不安分的,又起事端。” “什么?”矢黎眉头皱的更深:“那你说的带一个人是?”转过头看了看凤音,然后轻笑一声:“凤音?你带她去……” “也不是凤音。”沅笙摆摆手:“凤音此次不必与我同去,凤音的天寒极玄功,需要一个至阴至寒的境地修炼,虽说沧龙谷确实至阴至寒,但是要想去沧龙谷还要经过一座炽烈山,凤音现在的修为,怕是过不去那里。” “那你想如何?”矢黎看着她。 “我想,”沅笙笑了笑:“我想将万年寒龙的鳞甲扒下来,这样只要在我们魔族随便选个地方,用寒龙鳞甲为基,便可造一处至阴至寒之地。” “你!”矢黎语气有些重:“你是不是疯了?你还想扒龙鳞?” “有何不可?”沅笙理所当然道。 矢黎轻哼一声:“好,那你说,你要带的那一个人,是谁。” 沅笙看向一直站在门外阴影处的穆轻舟,擡起手:“他。” 穆轻舟,矢黎和凤音均是一愣。 穆轻舟一直听着他们几人的谈话,初时觉得沅笙有些自不量力,但是后来他觉得,她如果要去沧龙谷也好,自己正好可以趁她不在魔族的时候探一探藏着那东西的地方,然后再做打算。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沅笙居然要带着自己一起去。 “什么?”凤音和矢黎异口同声惊讶道。 穆轻舟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沅笙对着穆轻舟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你们不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去,所以,我带一个帮手,你们尽可放心了。” 矢黎被沅笙气笑:“你带他?有什么用?”看了看穆轻舟,眼中划过轻视:“喂那万年寒龙,想将它喂饱了趁它饭后小憩的时候杀了它么?就算你打的是这么个主意,你是否也要带一个健硕一些的,他?”矢黎轻笑一声:“怕是还不够那寒龙塞牙缝吧。” 穆轻舟低垂着头,走进屋来,站到一旁没有说话,因低着头,也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如何。 凤音斜了穆轻舟一眼,接口道:“君座,矢黎说的没错,这么个小白脸,你带他去有什么用呢?不然,还是算了吧。我赶在龙魇化蜕之前离开魔族便可。至于天寒极玄功,”凤音想了想:“突破第七层,也不急于一时。” 沅笙看了看面前的三人,擡起手揉了揉太阳xue:“你们吵得本尊头痛,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用再议了。” 矢黎:“沅……” 沅笙眼风淡淡的扫向他。 “君座,”矢黎顿了一下道:“我可否与你单独谈谈。” “好。”沅笙揉着脖子淡淡道。 矢黎向凤音使了个眼色,凤音嘟着嘴,向着门边走去,路过穆轻舟,语气不耐道:“出去了,小白脸。” 穆轻舟擡眼看向沅笙,沅笙对着他摆了摆手。 凤音和穆轻舟走出房间,刚将门关上,门上瞬间凝出一个结界,凤音认识,这乃是矢黎的辰罡结界,牢不可破,罩在结界内的人,像是完全与结界外脱离,自动分离出另一个世界一般。 凤音切了一声,怕谁偷听呀,真是的。 回头看到了穆轻舟,一伸手将他的手腕抓在手里。 穆轻舟一愣,想要躲,却还是慢了一步。 凤音嗤笑一声,将他手甩开:“果然跟矢黎说的一样,废物点心。” 穆轻舟紧抿着双唇,没有出声。 凤音见同他说什么,都如同一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一般,觉得无趣,轻哼一声,径自走到院中的碧帝屋树旁坐下,双臂抱在胸前,闭目养神起来。 穆轻舟回头看了一眼那层辰罡结界,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神色,转身走到他之前坐着的廊下,坐了下来。 …… 不知道矢黎同沅笙说了什么,一轮残月挂上中天的时候,那层辰罡结界被撤掉,矢黎面无表情的拉开门走了出来,转头看了看坐在廊下的穆轻舟,又看了看靠坐在碧帝屋下的凤音,只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矢黎走到树下,将凤音唤醒,两人说了几句话,一同看了看屋子这边,然后一起走出了院子。 屋内并未掌灯。 穆轻舟坐在原地,也没有起身。 “轻舟。”屋内传出沅笙的声音。 穆轻舟听到沅笙唤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魔君,您有何吩咐。” 沅笙从屋内缓步走出,擡起头看了看泼墨一样漆黑天幕中的半轮残月:“你饿不饿?” 穆轻舟一愣:“什么?” 沅笙扭过头看着他,不知道为何,他竟然从那双清冷的双眸中看出了一点期待:“你喜不喜欢吃鱼?” 穆轻舟有些没反应过来:“鱼?” 沅笙拉起他的手:“陪我去钓鱼。” 穆轻舟下一句话还未说出口,只感觉到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拉扯,下一秒,他已经站在了一方湖畔。 这里是……玄武湖? 玄武湖地处天界与妖族交界之地,离着魔界相隔一个海子并三州大地,只一瞬间,他们便从魔界来到了这里? 空叠术?!穆轻舟心中一震。 用强力的术法,将两个空间相叠在一起,并且自由穿梭,沅笙居然可以使用这么古老高深的术法?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却看到面前的少女不知何时变了一把竹竿,正在仔细的往竹竿一端的钓钩上面放置饵料。 穆轻舟有些错愕。她使用这么耗费修为的术法,居然是为了跑来这里钓鱼? “你,”穆轻舟犹豫着开口:“你来这里,是为了钓鱼?” 沅笙将饵料挂好,左右走了几步,选了一处两人高的石壁,一跃而上,像是非常满意一般,然后利落的甩杆入湖,身子斜靠在石壁之上,这才转回头看着穆轻舟:“不然呢?” 穆轻舟擡头看她,一袭红衣的少女,锦缎般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手中闲闲握了柄竹杆,唇畔带着一点弧度。 残月的光辉洒落在她的周身,本应冷寒,却为她徒添了一丝温柔。额间的那枚火红印纹衬得她的面庞艳丽非常,是绝无仅有的倾城之貌。 那少女转过头来,眉眼弯弯:“我给你钓个鱼。这鱼,我觉得乃是世间最美味之物,不论怎么做,都好吃,简单的烤一烤就很美味。” 穆轻舟看不清她眸色中是否也带了笑意,她已经转过头聚精会神地盯着鱼竿去了,仿佛只是简单的钓个鱼,便为她带来了极愉悦心情。 他不知道为何,看着认真钓鱼的她,心尖会莫名一颤。现在这个样子的沅笙,绝不会让人想到是自上古以来最强最残忍的魔界之尊,弯弯手指,便可取人性命。一念之差,便可毁天灭地,是九州四海的一大威胁。 穆轻舟手指慢慢收拢,神色中划过一抹寒光。 第六十章:心跳加速。 第六十章:心跳加速。 第六十章:心跳加速。 残月高挂天幕,湖风沁凉爽人。 穆轻舟看着沅笙,只见她在湖边捡了一些残枝枯草,又从袖中掏出个两个火石笨拙的生了火。她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将刚才钓上来的两条鱼穿插在被她随意折断的竹竿上,架在了火旁。 做完这一切,沅笙擡起头对着他招了招手:“过来些,湖畔晚风冷,小心着凉,坐在火旁会暖和点。” 穆轻舟下意识的走过去,坐在她对面,然后才像是突然想起一般,他是神,她是魔,他们根本就不会被这湖畔的晚风吹的着凉。 穆轻舟感觉有些好笑,他不自觉的低笑出声,看向沅笙:“你做这些事,只需简单的施个术法便可,为何要同凡人一般,亲力亲为。” 沅笙正在给鱼翻面,听到他的话,牵了牵嘴角,淡淡道:“为神为魔,本就有无尽漫长的寿命,如果再不找一些寻常事情来做,凡事都用术法,那无尽的生命岂不是更无聊么。” “你难道没想过,统一三界,制霸九州四海么。”穆轻舟仔细看着她道。 他不相信,她有如此修为,却只想过的如同一个凡人。 沅笙像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而后轻笑一声:“打架么?那有什么趣呢。” 简单的篝火映照着她的面庞,给她精致的轮廓镀上一层暖黄色,她此时微垂着眼,正认真的将一些调料均匀的撒在烤鱼之上,倒并不像是故意说些云淡风轻的话来搪塞自己。穆轻舟一时间有些茫然。 “你吃辣的么。”沅笙手里捏了一些红色的粉末看着穆轻舟道。 “什么?”穆轻舟还沉浸在她刚才的话里,完全没反应过来。 “辣的,吃么?”沅笙好脾气的又问了一遍。 穆轻舟看着她,她眼中无波无澜,这种问话再普通不过,倒不像是一个魔君对自己的奴才说,而像是……像是对待一个朋友。 朋友这个词一出现在穆轻舟脑中,便让他不由得神情一凛,他心中嗤笑自己,居然会把一个大魔头当朋友? 沅笙看着他半天没回答自己,也并没有什么不快的表情,只是将手中的红色粉末撒在鱼上:“那就放一些吧,许是你们天界不兴吃这种东西,但是你尝尝,味道还不错。” 穆轻舟唰的一声站起身来,他心里有些烦躁:“你到底要干什么。” 沅笙有些疑惑的擡起头看向穆轻舟:“什么干什么,”用下巴点了点面前的烤鱼:“烤鱼啊。” “你一介魔君,使用空叠之术跑到玄武湖,就是为了钓鱼烤鱼?”穆轻舟皱着眉道。 沅笙轻笑一声:“不然呢?”她看向穆轻舟,因着他站起身,离着篝火有些远,他的脸藏在夜色之中,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无所谓的耸耸肩:“轻舟,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沅笙低下头,继续给烤鱼翻着面:“我确是魔君不假,但大抵我是个没什么出息的魔君,我没想过要一统九州四海,我也没想过徒增什么杀戮。” 她将一只烤鱼从篝火旁拿起,凑在鼻尖前闻了闻:“你们天族许是一直以为我们魔族都是十恶不赦之人,喜欢烧杀抢掠。诚然,魔族之人确然都喜战,但我们从不打没有意义的架。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她将那只烤鱼伸向穆轻舟的方向:“烤好了,要尝尝么。” 穆轻舟站着没动。 “轻舟,”沅笙继续保持着向他递鱼的姿势:“矢黎说,也许你的身份并不像你说的那般简单,以你的修为,如果真是怕被罚而逃,也万不该逃来魔界,魔界向来敌视天族之人,你身上的那点道行,随便的一个五荒之主,都可以将你拆分入腹,所以,”沅笙顿了顿,一只手支起下巴:“你来魔界到底是为何。” 穆轻舟心中一惊,难不成说,自己就这么被看穿了? 他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将头偏向一边:“我说的都是实话,魔君若是不信,大可将我杀了。” 沅笙看了他一会,又将那竹竿重新放在篝火旁:“我舍不得杀你,”她拿起另一只烤鱼,吹了吹,咬了一口,满足的眯了眯眼睛:“你长得很漂亮,我不杀美人。” …… 穆轻舟并未吃沅笙烤的那条鱼,沅笙自己吃完一条,也没有再吃,她满足的伸了伸懒腰,重新跃到那方岩石之上,和衣而卧:“吃饱了,睡一会。” 穆轻舟看了她一会,月光倾洒在她周身,她的轻而呼吸匀称,他发现,她真的就那么睡着了。 穆轻舟转头看了看已经快要熄灭的篝火旁的烤鱼,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穆轻舟一夜未眠,初阳破晓,第一缕金辉洒落在湖面之上,清风拂过,玄武湖波光粼粼。 沅笙不知何时醒来的,她双手支在身后,微仰着头看向湖面,声音很轻,但是穆轻舟却听的分明:“轻舟,此去沧龙谷,也许会有危险。你怕么。” 穆轻舟一愣:“沧龙谷?现在就出发?” 瞬间沅笙已经站在他面前:“别怕。有我。” 穆轻舟发现,自己在她面前,反应像总是慢了一拍,不知道是不是法力被封的缘故。 穆轻舟并未看到沅笙手中结什么印,她只是唇角微挑,手中化出一柄白色折扇,那折扇被随意的抛在空中,变作一方舟子大小,沅笙拉着他一起跃到折扇之上。 折扇周围立时被一团红光所包裹,穆轻舟却并未感觉到什么风声和速度,如同站在平地之上一般。 沅笙盘腿随意坐在折扇之上,不知何时从袖中掏出一个酒葫芦,对着穆轻舟扬了扬手:“坐下休息一会,一会我们会先到炽烈山,之后才会到沧龙谷。路过炽烈山的时候,就算是我的结界,也抵挡不了多少灼热,你如果热的受不住,同我说一声。”语罢,拔开酒葫芦的塞子饮起酒来。 穆轻舟淡淡看她一眼,也坐了下来。 炽烈山对他来说,倒不算什么,他所修习的五行之术,相互融合贯通,并不存在任何一方的缺陷,所以不论是烈火还是寒冰,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威胁。 不似那个凤音,专门修习冰系术法,对于烈焰高温的侵压,稍有不慎便会修为受损,所以这也是为何沅笙并没有直接带着凤音前来的缘由,既然她的结界也无法完全抵挡住炽烈山的热毒,那么路过炽烈山对凤音来说,便是一个极大的危险。 穆轻舟看向正半眯着眼睛饮酒的沅笙,传闻中魔君性子淡漠乖戾,凡事并不挂心,别人生死与她而言,都不抵一朵花开花落,却没想到,她心中竟是如此替那个凤音着想。 沅笙察觉到穆轻舟在看她,微微偏了偏头,将手中的酒葫芦递到他面前:“喝么。” 穆轻舟擡眸看她,就在沅笙要将手收回来的时候,穆轻舟擡起手,却并没有直接接过酒葫芦,而是握住了沅笙纤细的手腕,稍稍侧身歪向她,就着她的手,将酒葫芦中的酒饮了一大口。他擡起另一只手擦了擦嘴角,淡笑着看沅笙:“魔君的酒果然是极品。” 他本以为沅笙的表情应该是带着些微微错愕,但当他对上她的一双眸子,却发现,那里面毫无半分情绪,她嘴角带着弧度,像是在笑,可眼底却薄凉一片。 穆轻舟感到心口一沉,像是有一种失落感从他心中蔓延而过。 沅笙声音淡淡的,面上的表情像是一个笑,可是那声音如同她的双眸一般,冷冷清清:“这样喝酒,会格外香醇么。”话罢,将酒葫芦塞到穆轻舟手中,顺势斜躺在穆轻舟腿上,将他的手腕握住,就着他的手饮起酒来,末了,她枕在他的腿上,低低笑了起来:“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穆轻舟低头看她,少女的面庞白皙,额纹艳丽,眼尾上挑着一抹淡淡红晕,衬得她整个人更加淡眉若秋水,玉肌伴清风。 穆轻舟并不是什么会被美色所惑之人,天族神女众多,各个容貌绝丽,气质脱俗。但是再美的神女,在他眼中,就如同看着一具具白骨一般,心中从不曾起过任何波澜。 这也是为什么,天君此次会派他来魔界的原因,因为就连西天佛陀都曾断言过,他的心念沉稳,不动如磐石,这天地间会令他为之惑心之人,怕是不会有。 但是他如今看着枕在自己腿上半眯着眼睛的沅笙,居然会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一定是自己法力被封的原因。穆轻舟想,沅笙身上带着独有的异香,这种异香一定可以惑乱人心,他现在修为不稳,所以才会被她所迷惑。 穆轻舟想要站起身来,沅笙又往他腿上靠了靠:“别动,让我枕一会。”沅笙淡淡道。 穆轻舟动作一滞,停下了要起身的动作,他的双手支在身后,唇畔却不自觉的带了细碎笑意。 第六十一章:我很喜欢。 第六十一章:我很喜欢。 碧蓝苍穹,几缕淡薄白云散落淡蓝之上,微风阵阵,云朵轻轻随风悠荡。 穆轻舟坐在扇面之上,双手支在身后,沅笙枕在他腿上,一只手搭在额前,像是在遮挡日光。 穆轻舟垂眸看了看她,微微坐直了身体,将自己的影子投在她的身上。 沅笙并未睁眼,只是唇角弯了弯,而后将额头上的那只手拿了下来。 热气越来越浓,穆轻舟皱了皱眉,热气透过沅笙所设屏障侵入,这种程度,想必是到了炽烈山。 沅笙张开眼睛,坐起身来,扭头看向穆轻舟:“还受得住么。” 穆轻舟点了点头,沅笙起身之后,穆轻舟才渐渐感觉到双腿酸麻之感,他擡起手揉了揉腿。 沅笙看到他的动作,轻笑一声,刚站起来的姿势,又蹲了下来:“腿麻了?”一边说着,一边将纤白手掌轻拂过穆轻舟的双腿,手掌所过之处,酸麻感立时消散,带着丝丝点点的凉意,逐渐蔓延全身,在这热气充斥的时候格外令人感到舒服。 穆轻舟随着沅笙站起身来:“我们已经到了炽烈山上空?” 沅笙点了点头:“这炽烈山的热瘴,我的结界也不能完全抵挡,”一边说着,一边扭头去看穆轻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的额头已经渗出汗来:“热瘴会侵蚀仙泽修为,我们最快也要一炷香才能离开这里。”说着,手中结出印伽。 一道红光自她身上脱腾而出,仔细去看的话,那红光的形态乃是一条四角红龙的形态。 这是,龙魇幻魂?!穆轻舟心中一惊。 传说中魔族之根的龙魇,是魔族的一切来源,因为有它,才会有魔族大陆,因为有它,魔族众生才得以修法生存,也是因为它的魔气滋养,所以千百年来本应该一片荒芜,寸草不生的魔族才会变像得如今这般,有山有水,有森林湖泊,有奇花异草。 除了龙魇百年一次化蜕的时候会化成一片火海,其余时间与其他两界无异,这也是为什么魔族之人虽然好战,这千万年来,却只是内部争斗,并无外侵。因为他们自己的地界就很不错,很风清水秀,犯不着去侵略其他地界。 而这根源之本,居然会附魂在沅笙身上。 穆轻舟的双手不自觉的握紧,也就是说,沅笙能成为魔界至尊,一统魔界,止战平乱,并不是偶然,乃是因为她才是真正的魔族根源,魔族根本! 他面前的这个少女,居然背负着一整个族群的生灭,这是何等的责任和重担。穆轻舟看向她的目光中不禁带了些复杂。 沅笙手上印伽未松,那条红色的龙魂瞬间盘旋在穆轻舟身上,穆轻舟只感到周身的热气消散不少,整个身体为之一松。 反观沅笙,额头立时渗出一层薄汗。 “你做什么!”穆轻舟语气中带了丝急切。 沅笙笑了笑:“还好,你所修习之术并不单一,不然恐怕这魇魂也护不住你。” “你将它罩在我身上,你怎么办?”穆轻舟着急道:“撤走!” 沅笙挑了挑眉:“无妨,这点热瘴还伤不了我。” “我不需要你来保护!”穆轻舟急道,沅笙额头上的汗已经顺着她的额角流了下来。 沅笙淡笑一声,手指轻轻按住穆轻舟的唇:“说什么傻话,你这点修为,如果没有魇魂,用不了一炷香,就会被这热瘴蒸成人干。” 手指温凉的触感,抵在他的双唇之上,穆轻舟微愣,但是擡眸看到她被汗濡湿的发丝贴在白净脸庞之上,还是微微偏头,双手也快速结印,想要将魇魂从自己身上卸掉。 他手上的印伽还没结完,沅笙便握住他的手,声音里带了丝哄小孩的意味:“轻舟,听话一些。” 穆轻舟的手被沅笙握住,眉头皱的更深:“沅笙!你不要太小看我!” 沅笙神色中闪过一丝笑意:“你叫我名字,”沅笙眉眼微弯,是真的带出了点点笑意:“很好听。” 话还没说完,巨大的热浪席卷而来,脚下的折扇晃了几晃,沅笙擡起手快速点至他的眉心,穆轻舟只感觉身体一僵,便顿时动弹不得。 沅笙走到折扇中央,擡起双臂,两手掌中聚起红光,她覆手向下,双臂一振,红光从折扇中央快速蔓延,折扇周围瞬间腾起深红色的屏障,如同火焰一般的热瘴击打在深红色的屏障之上,发出巨大轰鸣之声。 沅笙立在折扇中央,屏障之内,她的黑发无风自动,上下翻飞,她周身均被红光所笼罩。红色光芒像是流水一般,正在不断的从她双掌之中汇集到折扇周围的屏障之上。 穆轻舟看着她,心里着急,却是丝毫不得动弹,他能感觉到热气透过屏障灼烧着屏障内的术法,周身也能感觉到火烤一般的炙热,若不是他所修习之术五行具通,如今又有魇魂护着他,怕是现在以他被封的修为,身上的仙泽早就被蒸干。 因着沅笙的关系,那热瘴虽一下比一下重的击打在屏障之上,声音轰然,但是脚下折扇却稳如磐石,丝毫不受影响,正快速的朝着沧龙谷疾行。 随着热瘴的击打越来越零落,周身的热气越来越薄弱,穆轻舟知道,他们已经离开了炽烈山的腹地。 折扇周围的深红色慢慢淡去,沅笙收式,手轻轻一擡,穆轻舟身上的魇魂倏忽消散,变做一道微小红光,隐入沅笙额头的火焰纹之中。 穆轻舟只感觉浑身一松,他动了动手指,沅笙已经将他身上施的定身术撤去。 他几步走到沅笙面前:“你疯了?就算你修为再高,你怎可将魇魂从你体内剥离?如果刚才稍有不慎……” “你担心我?”沅笙歪着头看着他,将他的话打断。 “我……”穆轻舟一顿,将头偏向一边:“你是魔君,我如今依附你而活,自然会担心你。” “我还是喜欢你叫我沅笙。”沅笙凝眸看他。 穆轻舟看向她,她的发丝还有一些粘在脸上,衬得她此刻的面庞,竟然显得有些软糯,穆轻舟不知为何,心中一软,微微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方白色帕子,擡起手递给她:“擦擦汗。” 沅笙将脸靠近他:“你帮我。” 穆轻舟动作微僵,咬了咬牙,还是擡起一只手握住她小巧的下巴,另一只手拿了帕子轻柔的擦去她额头和脸颊旁的薄汗。 沅笙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和着蓝天暖阳,像是一道清风,柔柔地荡落到穆轻舟的心尖之上。 他手上动作一滞,有些不明所以,声音却是十分温柔:“笑什么。” “轻舟,”沅笙声线里是满满笑意:“你这般样子,我很喜欢。” 我很喜欢。 四个大字像是四把铁锤重重砸在穆轻舟的心上,震的他浑身发麻,手脚发颤。 穆轻舟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他不惜封印周身法力,受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来到她身边,为的不就是让她喜欢自己么。 可是为什么,当她凝眸注视着自己,说出,“我很喜欢”,这四个字的时候,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酸痛感自他心中升起? 一定是刚刚炽烈山的热瘴之毒也一定程度上的侵蚀了他的仙泽,他的身体。所以他才会有这种感觉。穆轻舟咬了咬下唇,将这种酸痛感从心中驱散。 沅笙见他并未出声,眼睫下垂,抿着双唇,如玉面庞上有一丝迷茫神色。 沅笙挑了挑眉,想着许是他们天界规矩太多,他怕是从未听过如此有些放浪的言语,所以一时间有些不知作何反应。 沅笙拿过他手中的白色帕子,自己胡乱的擦了擦脸,转过身去,走到扇边,看了看脚下:“大概还需半个时辰,我们便可到沧龙谷,要不要下去随意找个山头休息一下?” 穆轻舟擡起头看向沅笙的背影,摇了摇头,又想到她背对着自己怕是看不到,又道:“我没什么紧要,倒是魔君,你不需要休息么。” 沅笙并没有转过身来,她的声音淡淡的:“随随便便过个炽烈山都要休息,本尊怕是也当不了这几千年的魔君了。” 她又恢复成那个一向淡漠尊贵的魔君样子,仿佛刚才带着清浅笑意,说着“我很喜欢”的少女,不过是穆轻舟自己的想象一般。 穆轻舟顺着她的背影向下看去,她手中握着一方软白帕子,在她身上一袭大红衣裙的对比下显得分外刺眼,像是在提醒着穆轻舟,他与她而言,就如同那一方白色软帕,虽然离得她这样近,却是如此格格不入。 穆轻舟微垂下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他能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对她表现的更关心一点才对。 两个人就那么安静的站在扇面之上,只留空中清风徐过的轻微声响。 第六十二章:她不能死! 第六十二章:她不能死!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穆轻舟看着沅笙的背影,她站在扇边,像是一尊雕像。 穆轻舟往前走了一步,想了想,又停了下来。 沅笙听到他的动作,回过头来,并无什么表情:“马上就到沧龙谷了,”一边说着,一边擡起手,胳膊上化出件白色的大氅,对着穆轻舟递了递:“你先穿上些。” 穆轻舟看了看她臂弯处的那件大氅,又擡起头看了看她的穿着。大红色的轻烟罗裙,薄薄一层,不觉皱了皱眉:“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多穿一些。” 沅笙走过来,将手中的大氅披在穆轻舟身上:“不必担心我。”将大氅给穆轻舟系好,沅笙擡眸看他:“站稳些。”语罢,擡手一挥,折扇倏忽向下极冲而去。 …… 沧龙谷中,漫天遍地一片银色。谷中寒风凌烈,沅笙一袭红衣,裙摆翻飞,像是滴落在苍白画纸上的一抹朱砂。 穆轻舟站在她身后,墨色发丝随风飘动,看向她面前的山洞:“我同你一起进去。” 沅笙背对着他摆了摆手:“你在这里等我便可。”微微转身,手中快速结印,一道红色光芒将穆轻舟笼在其中。 穆轻舟一愣,刚要上前两步,触碰到红光,被弹回原地:“你又做什么!” “你这点修为,随我一起进去,”沅笙回头看他:“寒龙会以为我是来给他送点心的,乖乖等我。”说着足尖轻点,飞身朝着山洞内掠去。 穆轻舟向前两步,擡眸看到面前的红色屏障,握了握拳,他现在很后悔是不是将法力封印的多了一些,连她这么个屏障都冲不破。 他心下叹了口气,擡起手来,按住那红色屏障障壁,侧着头,将脸贴在那屏障之上,做出个侧耳倾听的姿势。 谷中冷风呼啸,他又距离洞口有些距离,完全听不到洞中的声响。 沅笙刚一落入洞中,脚下顿时升起一股寒气,她低头去看,发现自脚下而生的寒气,已经冻至她的脚踝,两只脚均被冰冻在地。 她牵了牵嘴角,手中团起红色火焰,覆手向下一按,红色火焰从她脚下蔓延开来,整个洞中都被这红光照亮,洞周围的冰雪开始消融,发出滴滴答答,霹雳吧啦的声响。 穆轻舟只觉眼前一红,忙转过头看向洞口,山洞内火红一片。他心中一惊,随后想到,这红色气泽,乃是沅笙的术法,心下稍安。 红色的火焰绕在沅笙周身,她一步一步朝着山洞深处走去,随着她的前行,洞中的冰雪大片大片的融落。融化的雪水还没滴落到她身上,便被她周身的火焰蒸干。 洞内一片红光,火焰熊熊,沅笙一袭红衣与烈火相融,像是从地狱深处而来的夺命恶鬼。 像是终于感觉到了威胁,洞深处的那条万年寒龙发出一声巨大龙吼,随着它的吼声,一团寒气从洞深处涌出,洞周围的火焰瞬间熄灭,温度急转直下,沅笙的衣摆袖口纷纷凝了一层霜雪。 穆轻舟只见洞中红光乍然消散,紧接着一声龙吼裹挟着寒风迎面而来,站在红色屏障之中的他倒是感觉不到如何冷,但是红色屏障之上凝起的冰纹还是让他心中一沉,手指慢慢收拢。 万年寒龙张开眼睛,像是两个巨大的蓝色灯笼,在漆黑洞xue内闪烁着冰冷光芒。 那冰冷光芒定在沅笙身上。沅笙勾唇笑了笑,擡起手轻轻拂掉袖口的白霜,然后略擡起头,手中化出一把月白骨扇,映衬着洞中冰雪,泛着比那万年寒龙目光还要森冷的凉意。 “小畜生,来玩玩。”沅笙轻笑道,话罢,反手握住骨扇向着那寒龙攻去。 万年寒龙被彻底激怒,嘶吼一声,洞中的冰柱顿时变作无数冰棱向着沅笙袭来。 沅笙手中折扇一展,向前一扫,滔天火焰从折扇之中喷薄而出,将所有冰棱消融,直奔万年寒龙的脸烧灼而去。 寒龙一击未中,巨大的身体扭动起来,口中喷着寒气,向着沅笙撞来。 洞中空间狭小,寒龙身形巨大,它扭动着身躯向着沅笙冲撞而来,周围的洞壁被它身上的鳞甲刮碎,沅笙根本无处可躲。 如果被它撞上,不死也得半条命。沅笙心中嗤笑一声,足尖轻点,身体极速向后退去。 甫一出洞口,突然的光亮令沅笙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万年寒龙瞅准空档,一口寒气吐出,将沅笙后路断决,擡起巨大的龙爪向着沅笙抓去。 穆轻舟看到沅笙和万年寒龙突然出了洞,还没等回过神来,就见面前沅笙处于下风。这一爪如果被拍中,想必可以直接将沅笙拍死!但是如果沅笙向后去躲,她身后的冰寒之气也可以直接将她冻碎!腹背受敌,寒龙身躯巨大,上面的路也被封死! 穆轻舟心中着急,奈何如今的自己又冲不破这个屏障,只能大力的拍击着障壁,大喊道:“沅笙!” 沅笙身体向后倒去,却并未接地,足尖贴着地,身型旋转,手中折扇一开,身体周围燃起橙红火焰,翻身贴地快速而去,从寒龙正面腹部下方极速滑过,身上的橙红火焰将寒龙腹部硬生生灼出一道红痕。 万年寒龙吃痛,巨大的尾部拍在雪地之上,掀起一道厚厚雪墙,将沅笙后面的攻击隔绝开来。雪墙拔地而起,形成一股巨浪向沅笙压去。沅笙将折骨扇横在身前,口中念动法诀,折骨扇身爆发出一阵月白光芒,将巨浪硬生生切成两半,她身上滴雪未落。 万年寒龙几击不中,又被沅笙打伤,气怒交加,疯狂地扭动着躯体,速度极快,张着血盆大口,露出满口尖牙,嘶吼着冲向沅笙。 沅笙不避不闪,单手反握着折骨扇,眼中神色自若。 就在万年寒龙的巨口仅在沅笙眼前的时候,只见她身形一闪,出现在万年寒龙头顶,将折骨扇狠狠插入寒龙头部。 万年寒龙哪想到沅笙身形如此之快,头顶被刺穿,哀嚎一声,声动天地,寒气自它所有的鳞片之上乍起,巨大的寒气居然具象出浓蓝之色,裹杂着白色雷电朝着沅笙席卷而来。 沅笙眸色一深,看来战斗才刚刚开始。 穆轻舟此时面上血色全部退去,他惨白着一张脸,微张着嘴看向沅笙,万年寒龙已经泻出洪荒之寒,这种程度还夹杂着天雷的寒气,就算只沾染到她的一根发丝,都可以将她瞬间拉入飓风漩涡之中,将她撕裂成肉泥! 穆轻舟的手指收紧成拳,因为用力,骨节泛着青白之色。 不,不可以!沅笙绝对不能死在这里!沅笙不可以死!穆轻舟咬破自己的舌尖,一道赤中带金的血顺着他的嘴角缓慢而下,他双唇微动,随着他的动作,他身上慢慢腾出一丝一缕的白光,他双手按住面前的红色屏障,那红色屏障逐渐出现裂痕。 “吾儿。”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自脑海深处传来:“不可妄动。” 穆轻舟一开一合的双唇蓦然停下,他睁大了双眼,有些茫然。 时机已然错过,穆轻舟看到沅笙被浓蓝色的飓风吞噬,万年寒龙背对着他,昂着头,向天长吼。 “不……不要……”穆轻舟茫然的看着面前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情,双手死死压在面前的红色屏障之上,随着他的用力,本来坚不可破的红色屏障,顿时碎裂开来。不知道是被他刚才的术力破坏了一部分才如此易碎,还是因为沅笙不在了,法力消散才如此脆弱。 穆轻舟张大双眼,步伐缓慢的朝着万年寒龙走去。 屏障之外,寒风像是锐利刀锋,割的人浑身发痛,白色的大氅被风吹落,穆轻舟一袭白衣,仿佛要融于这漫天霜雪之中。只有一头墨发随风翻飞,是这天地间的唯一颜色。 还未等走近万年寒龙,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将浓蓝色的飓风狠狠撕裂。 穆轻舟一怔。 万年寒龙也是一怔,甚至停下了长吼,只瞪着两只灯笼一般的蓝色眼珠,盯着那撕裂飓风的红光。 红光之处,白色雷电不得靠近,只能在她周围劈啪作响。 红光之中的少女,唇角有一点血迹,一袭大红衣裙也被划破多处,有些地方露出里面白皙的肌肤,明显带着些伤痕,她双眸暗红,额头一点火焰纹却艳红异常。 那少女目光淡淡扫来,神色比周围的环境还要冰冷,却在看到万年寒龙身后的穆轻舟时,微微有些松动。 她略微擡起手来,随着她的动作,人已经立在穆轻舟面前,看了看他,微微挑了挑眉:“出来做什么?找死?” 穆轻舟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沅笙,不可能,怎么可能,被洪荒之寒的力量卷入,怎么可能活下来?只是受了这么一点点伤而已? 沅笙看着穆轻舟有些惊讶疑惑又带着些茫然的神色,唇角勾了勾:“吓傻了?有我在,怕什么。”说着手中重新聚起一团红光,将他笼在其中,向后一推,随即重新将折骨扇握在手中,转身朝着那万年寒龙而去。 “等我打完这个小畜生,我们去吃鱼。”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淡淡的,穆轻舟不知为何,如今听来,却觉格外安心。 第六十三章:两生花。 第六十三章:两生花。 穆轻舟站在重新罩在他身上的屏障之内,看向已经又与万年寒龙斗在一起的沅笙。 她虽然身上带着些伤痕,但是招招式式却比之前更加凌厉起来,面上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 那万年寒龙巨大的身躯扭动着,不断的用尾部和龙角朝着沅笙攻击。 沅笙身形变换极快,像是一道红色闪电不时击打在万年寒龙的身躯之上。所过之处,万年寒龙坚硬的龙鳞皆破损一大块,从那青色身躯之上渗出黑红血液。血液滴落在茫茫白雪之上,格外刺目。 因着受伤,万年寒龙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它不断的昂头怒嚎,雪地之上瞬间刺出无数冰棱,沅笙一边躲闪着从地上瞬起的冰棱,一边还要注意着万年寒龙疯了一样的冲击。身上已经接连中了几处冰棱刺伤。 殷红的血滴落在地,瞬间升起盏盏红色七丝魔鸢花,那花朵甫一盛开,便如同火焰一般燃烧蔓延,将那万年寒龙血液所幻冰棱全数消融灼化。 穆轻舟神色微深,但是心中却并没有刚才那般焦灼。连洪荒之寒她都能如此轻易抵脱,这后面的所有攻势,料想也不会伤她如何。 差不多一局残棋的功夫,只见那万年寒龙原本青蓝色的身躯之上,已经全被黑红色的血液覆盖,如果不是一开始知道它是一条青蓝之龙,怕是会误以为它是条黑红之龙。 沅笙身上也多有损伤,但都是一些皮肉之伤,如果非说受伤最重的地方,仅仅是她腰部一大块缺口,那是被万年寒龙的利爪,生生扯下一块肉来,伤口血肉模糊,并且已经泛着白色冰寒之气。 穆轻舟双眸凝着她腰间的伤,如果寒气入体,即使她修为再高,怕也会伤及元神。他眉头微皱,双唇紧抿。 沅笙像是终于玩够一般,手中白色的折骨扇向下一甩,整个扇体绕着浓黑浓红之色,她额间火焰纹像是真的火焰一般跃动起来,她舔了舔嘴唇,暗红色双眸之中的杀意愈浓。 “小畜生,本尊已经活动够了筋骨,马上便送你上路。”她的唇并没开合,她的声音犹如从九天之上传来,空灵高远,响彻整个沧龙谷。 万年寒龙不知是害怕还是怎的,奋力向天穹冲去,浑身的血洒落下来,如同下了一场黑红色的粘稠大雨。 无数道惊雷从天而降,绕在万年寒龙身周,裹挟着愤然决绝的龙吼,一时之间乌云满布,遮天蔽日,本来明晃晃一片银白的沧龙谷像是被巨大的幕布遮住,黑漆漆一片,只徒留万年寒龙周身的白色雷电一处光源。 沅笙冷哼一声,嘴角上扬出一个嘲讽弧度,手中快速变化法诀,白色的折骨扇脱手而飞,居然化成一只银白色矔疏冲向万年寒龙。 沅笙手中印伽不断变换,无数红色铁链从暗黑的苍穹之中穿透而出,将万年寒龙死死锁住。 穆轻舟看着那只白色矔疏,沅笙的白色骨扇,居然是上古洪荒之中的辟火奇兽,而她本身元神仙泽却属性偏火,这真是不得不令人感到震惊。她到底还有什么,是三界诸神所不知道的?是他所不知道的? 上古奇兽矔疏,像一道月光,看似明亮温和,但是细细看去,却会发现它的周身赢荡着无数的仙泽利刃,它微低着头,将头上的角对准万年寒龙的咽喉,极速冲去。 万年寒龙被沅笙所唤出来的红色锁链牢牢锁死,完全动弹不得,巨大的蓝色双眼中露出绝望的恐惧,眼睁睁的看着矔疏向着自己冲击过来。 鲜血喷涌,矔疏穿刺过万年寒龙的咽喉,从它的后脑冲出,它周身携带的仙泽利刃,将万年寒龙的头瞬间割下,巨大的龙首掉落在雪地之上,咕噜噜向前滚了几滚,停在了穆轻舟所在屏障之外的脚下。 遮住沧龙谷的漆黑幕布倏忽撤去,天地间又恢复成一片白茫茫的银色。 万年寒龙的尸体坠落下来,血流了一地,将脚下的白雪染红。 一片黑红的大地,苍蓝澄净的天穹,周围是无尽的茫茫白色,寒风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泠冽,吹到脸上却还是让人脸颊发疼。 穆轻舟一顿,将目光重聚于面前,红色的屏障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撤去,少女站在距离他百丈开外的地方,红色的衣裙随风飘摆,乌羽般的黑发松散在她的肩背,宛如盛开在这诡谲环境下的一朵孤傲罂粟,如此美丽,却又如此致命。 矔疏飞回少女身旁,重新化作那柄月白骨扇,被少女握在手中,她向着那万年寒龙的尸体走过去,红光乍起,万年寒龙身上的鳞甲纷纷飞起,聚拢成一块青白晶石落于她的手中。 沅笙看了看手中的龙鳞石,满意的勾了勾嘴角,又蹲下身来,手中化出一把匕首,准确无误的划开巨龙胸腔,浓蓝色的龙心还泛着冷然寒气,她将那心切割下来,手中出现一方木盒,她把龙心放入木盒之后,收入袖中。这才站起,转回身向着穆轻舟走来。 穆轻舟看着浑身是血的沅笙,已然分辨不出这一身血污是她的还是那万年寒龙的。 “收工。”沅笙走到穆轻舟身前,对着他挑了挑眉。 穆轻舟低头去看她腰间的伤口,沅笙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自己腰部,摆了摆手:“小伤,不碍事。”说着擡手一挥,身上的衣服焕然一新,将她所有的伤口遮盖。 “你被龙爪抓伤,小心寒气入体,伤及元神。”穆轻舟眼神中不自觉的露出关切之意。 沅笙有些意外,眨了眨眼睛:“我没看错吧,你居然真的在关心我?” 穆轻舟看到沅笙的样子,有些恼羞成怒:“是啊,关心你,我不是说过了,如今我攀附你而活,自然会关心你!” 沅笙看着莫名其妙发脾气的穆轻舟,像是突然亮出利爪的别扭小猫,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点痒,擡起手想要摸一摸他的头,却发现,两人站的距离有些近,穆轻舟居然比自己整整高出一个头来,擡起的手顿了顿,有些扯到腰部的伤口。 穆轻舟注意到沅笙的动作,下意识的向后错开一步,又看到她的手顿在半空,面部表情一滞,他退后的动作停下,又上前一步,握住她擡起的手腕,微俯下身,手指轻轻触碰到她的腰间:“别动。” 穆轻舟的手指透过衣料传来阵阵暖意,沅笙低下头看着他的发顶,想到什么似的轻笑道:“轻舟,你晓得,你如今的这个动作像什么么。” 穆轻舟正在将法力凝聚与指尖之上,帮助沅笙修复万年寒龙抓痕所留在伤口处的寒气,他现在法力有限,只能简单将那寒气祛除一些,如果要彻底医治,还需回到魔族之后,再想办法。他一心都在想这些,故并未擡头,只淡淡道:“什么。” 沅笙仰起头看着苍蓝天空,嘴角微扬,眼中细碎笑意如同繁星点点坠落眼底:“像是凡间的郎君,在看有孕在身的娘子。” 穆轻舟“唔”了一声,转念反应过来沅笙说的是什么,只觉得耳根发烫,他松开一直握着沅笙的手,大步向后退去,将头别在一边,眉头深皱:“胡说八道!” 沅笙轻笑起来,笑声飘散在冷风之中,却将这冰寒之风带出了丝丝暖意。 穆轻舟双手握在袖中,眉头深皱,但嘴角却勾出一点弧度。 苍蓝天际,无边雪原,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像是盛开在这广袤天地间的两生花,看似亲密无间,却又有着无限距离。 第六十四章:别乱操心。 第六十四章:别乱操心。 回到魔界,沅笙刚踏入逐霞院,甚至还没坐下,矢黎后脚就跟了过来。 看到依旧站在廊下的穆轻舟,矢黎眼中神色有些复杂,然后径直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沅笙站在桌旁,正在给自己倒一杯凉茶,看到矢黎进来,居然也没惊讶,将茶盏托至唇边抿了一口:“你来的倒快。” 矢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沅笙一遍,又凑近她,提着鼻子闻了闻,眉头深皱:“我看看你的伤。” 沅笙不在意的摆摆手:“小伤,一会再处理不急,”转头看了看他的身后:“阿音呢。” 矢黎咬了咬牙,声音里是有些抑制不住的怒意:“我跟你说的话,你全当作耳旁风是么,我同你说过,沧龙谷非常危险,你偏要去,我同你说,穆轻舟身份不明,你又执意带他同去。你想没想过,如果他有什么歹心……” 沅笙轻叹口气,擡起手捉住一缕因为矢黎动作而掀起的发丝,放在手心轻轻揉了揉:“我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何须动怒。” 因着面前沅笙的动作,矢黎的怒火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瞬间没了生息,他微低下头看着握住自己发丝的沅笙:“君座,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整个魔族都会万劫不复,你可知晓。” 沅笙将矢黎的发丝松开,亮洁的黑发柔顺垂落,“我知道,所以你看,我不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穆轻舟站在屋外廊下,听着屋内沅笙和矢黎的对话,他微垂着头,原来那少女如此轻柔的口气,并不是只对自己一个人。呵,果然是他想太多了么。 凤音从院门口走进来,看到站在廊下的穆轻舟,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然后推门而入:“君座,”她的声音还是娇滴滴的,却带着一丝哭腔:“您怎么可以不声不响的便去了沧龙谷啊。” 沅笙看着像一阵粉色小旋风一般扑倒自己怀里的凤音,擡起手揉了揉太阳xue:“矢黎刚才教训过我,你啊,”她擡起手点了点她的鼻尖:“还是让我清静一些吧。” 凤音眼中蒙着一层水雾,看起来楚楚动人,惹人怜惜,她双手环抱住沅笙的腰,带着些撒娇意味:“奴家,奴家是担心君座啊。” 因为凤音的动作触碰到沅笙腰部的伤口,她眉头微皱,凤音注意到她的表情,忙离开她一些,语气急道:“君座,是不是,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奴家碰到你的伤口了?”说着想要上前,却又怕再碰到她的伤口,眼中的水雾越来越浓,泪凝于睫,有些哽咽。 矢黎将凤音拉开一些:“别添乱。” 沅笙不在意的摆摆手:“小伤,”说着从袖中掏出那枚龙鳞石,对着凤音招了招手:“你将这个拿去,随意选一处安静地方,构筑法界,有了它,你的天寒极玄功第七层想要突破,易如反掌。” 凤音接过那枚泛着寒气的龙鳞石,眼中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滴落下来,触碰到手中的龙鳞石,瞬间凝结成一粒粒冰珠。 “君座……”凤音哽咽着。 沅笙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头:“哭什么,本尊大老远去给你取这龙鳞石,可不是为了回来惹你哭的。” 凤音咬了咬下唇,哽咽道:“奴家、奴家不知道如何表达对君座的感激……” “你只需将天寒极玄功练至大成,其他不必挂心,也算不枉我一番心意了。”沅笙从袖中掏出条帕子递给凤音:“擦擦眼泪,你总在我院中哭哭啼啼,让其他人看去,还以为我如何欺负你了。” 凤音瘪了瘪嘴,将手帕接过,擦了擦眼睛:“那君座,您的伤势,您是哪里受伤了,让奴家看看。” 沅笙看向凤音:“本尊刚才说过什么,这么快便忘了?” 凤音委屈道:“奴家没忘,只是奴家担心君座。” 矢黎知道,沅笙是不可能将伤口给凤音看的,不然以凤音一惊一乍的性子,被院子里的奴婢们听到传扬出去,免不了又是一桩麻烦事。 “行了,就算君座真的受伤,你所修习之术也帮不上忙,你还是听话,先去找个地方好好提升功力吧,”矢黎对着凤音道:“况且,这里有我,我还能放任她受伤不管不成。” 凤音看了看沅笙,又看了看矢黎,最后将那枚龙鳞石紧紧攥在手中,点了点头,语气坚定的对着沅笙道:“君座,阿音定不辜负您的一番心意!”说完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沅笙挑了挑眉,转回脸来看着矢黎:“还要继续教训我吗?” 矢黎无奈的叹了口气,走过去拉起她的衣袖:“我看看你的伤。”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往屏风后的床榻走去:“哪里受伤,不要瞒我,万年寒龙寒毒异常,如果稍有不慎,很容易伤及元神。” “唔,”沅笙点了点头,也并没想要在矢黎面前装什么样子:“其他地方都是些皮肉小伤,只有腰这里,”一边说着一边将衣带解开,先是露出纤□□致的锁骨,然后是整个肩头,还未及将外袍脱下,一道白色身影快速冲了进来,将她脱到一半的衣服又重新拉了起来。 矢黎和沅笙皆是一愣,待看清是谁冲了进来,矢黎皱了皱眉:“穆轻舟,你干什么。” 穆轻舟一脸冰寒,面对着沅笙,双手紧紧将她的衣领拉的严严实实,冷道:“倒是我想问问尊使,大白天的,要同君上做什么。” 矢黎被气笑:“你胡说八道什么?别说我和君座清清白白,就算真要做什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外宠来管!” 穆轻舟并未回身,轻哼一声:“是啊,我是外宠,那尊使你又算什么,看起来身份高贵,实际还不是君座众多宠宦中的一个而已。” “你!”矢黎气急,擡手便要向着穆轻舟攻去。 “矢黎,住手。”沅笙看着面前的两人,淡淡道。 “君座……”矢黎眼中划过一抹复杂神色,看向沅笙。 沅笙对他摆了摆手,对着面前的穆轻舟道:“出去。” 穆轻舟神色一愣,看着沅笙。 “出去,你不该这么同矢黎说话。”沅笙看着穆轻舟,神色淡然,眸中没有任何情绪。 穆轻舟拉着沅笙衣襟的手一僵,垂下了头。 矢黎站在他身后,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笑意:“还愣在这做什么?” 穆轻舟身躯微僵,松开了拉着沅笙衣襟的手,将那双手缩进宽大衣袖之中,自嘲道:“是我逾越了。”说着,看也未看两人,转身走了出去。 矢黎看着他走出屋子,又转回脸看向沅笙。 沅笙将外袍脱下,又将里面的中衣解开一些,对着矢黎招了招手,完全没把穆轻舟刚才的举动放在心上,继续着刚才的话道:“我腰部这里,被那小畜生抓伤,寒气轻舟帮我祛除了一些,如今伤口上仅残留很细微的寒毒。” 矢黎走上前来,示意沅笙坐在床边,将自己的衣袖挽起,指尖上聚起一团黑雾,对着沅笙道:“我将剩下的寒毒拔出,之后再帮你用些药。”说着,将手指复上沅笙腰间。 青白色的裂口被黑色雾气覆盖,残留在伤口边缘的蓝白色寒气逐渐消散,沅笙额头渗出点点汗珠。 矢黎擡起头看她:“很痛?” 沅笙牵了牵嘴角:“还好,你倒是轻一些。” 矢黎轻笑起来:“怕痛下次就不要逞强,你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可别忘了,整个魔族都系在你身上。” 沅笙漫不经心道:“你这样一说,我感觉到伤口更加疼了。” 矢黎白她一眼,指尖的黑雾渐渐消散,沅笙腰部伤口上的蓝白之色已经消失,又开始慢慢渗出血来。 矢黎手中化出个木盒,从里面拿出一些伤药:“这伤口几日内不能碰水,你要注意一些。”将药粉倒在一方棉布之上,小心翼翼的贴在沅笙的伤口之上。 沅笙盯着矢黎额间的火焰纹看了一阵,那纹色稍显黯淡,神色中划过一抹什么,开口道:“这一轮的黑犼,你还未去猎取?” 矢黎将药布包好,擡起头帮沅笙将中衣系好,又拿过一旁的外袍示意沅笙擡起手臂:“你别乱操心,我过几日便去。” 沅笙顺着矢黎的姿势将外袍穿好:“五百年第一轮,一千五百年第二轮,五千年第三轮,你这一轮是第几轮了?” 矢黎将沅笙的衣带系好,站起身来:“第七轮而已。” “第七轮。”沅笙点点头:“越往后面的黑犼功力越强,你所受到的反噬也越强,随着时日推进,如果不尽快去猎取,你的法力也会逐步下降,你如今额头的焰纹颜色已经淡了,你这次拖了多久了?” 矢黎皱了皱眉,将装着伤药的木盒收好:“都说过了,你别乱操心。我过几日便去。”说着擡步向外走去:“我先回去了,你的伤我已经处理好,这几日注意别碰水。” “矢黎。”沅笙看着他的背影。 “怎么了。”矢黎并未回身。 沅笙想了想,一手支着头:“九瓣佛莲培育的如何了?” 矢黎回过身来,嘴角带着笑意:“比之前活的久了一些,昨日我刚重新培育几株,许是明天有几朵会开花,你来瞧瞧。” “好。”沅笙点了点头,顺势躺到了床上:“那我明日去看,你先回去吧。” 矢黎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穆轻舟依旧站在廊下,看着矢黎走出院门的背影,眸中神色暗了又暗。 第六十五章:须啼院 第六十五章:须啼院 沅笙难得睡了比较沉稳的一觉。 自她化世以来,她其实很少有能睡的安稳的时候,所以她才会整日整日的饮酒,妄图借着酒意来睡的深沉一些。 许是矢黎的药起了效果,又或者与斩杀万年寒龙费了不少力气,让她难得疲累有关,总之这一觉睡的真是舒服。 沅笙心满意足的睁开眼睛,望了会帐顶,又半坐起身,将头从帷幔中探出。 阳光透过窗棂洒了一屋,斑斑点点,映衬了满室金辉。 沅笙勾了勾嘴角,今日真是不错,心情也好,天气也好。 她从床上坐起身来,伸了伸胳膊,揉了揉脖子,走下床来。 沅笙并没有让人伺候起床的习惯,所以院子里的奴婢们不得沅笙的召唤,并不敢轻易靠近她的寝居。 沅笙走到屋中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了两口,又进行了简单的洗漱,做好了这一切,她将外袍穿好,拉开屋门。 她记得昨日矢黎同她说过,今日会有几朵九瓣佛莲开放,那早膳便到矢黎的院子去用好了。 沅笙刚走出屋门,一转头就看到廊下站着的一袭白衣少年。 那少年站得笔直,肩头和发顶还有些微微湿润,这是……沅笙有些愕然,看向他:“你,不会是在这站了一夜吧?” 穆轻舟转过脸来看着沅笙,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了她一瞬,马上俯身行礼,恭敬道:“魔君,您醒了。” 沅笙觉得穆轻舟的举动有些奇怪,但是又察觉不出是哪里奇怪,她“嗯”了一声,摆摆手,朝着穆轻舟走过去,手中多了一方软帕,擦了擦他肩头和发顶的朝露:“你一晚上站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回去休息。” 穆轻舟紧抿着唇,微垂着眼,没有说话。 他纤长的睫毛将双眸完全笼住,看不见目中神色,但微抿的唇线看起来有却十足十的别扭。 沅笙忍不住想要逗逗他,她微微挑眉,拉起他手,将他往室内拉去。 穆轻舟身体微僵,但还是跟着沅笙来到室内。 沅笙刚刚起床,屋内还残留着她身上独有的异香,床幔被掀起,但是床榻上的被褥还保持着主人睡觉时候的松散。 穆轻舟的手很凉,沅笙一路将他拉到床边,按到床上坐下。 床榻之上还残有淡淡温热。穆轻舟不觉坐直了身体,依旧垂着眉目。 “冷不冷?”沅笙开口,松开穆轻舟的手,转身给他倒了杯热茶。走回来递给他。 穆轻舟擡手接过热茶,放在掌心:“回魔君,不冷。” 沅笙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面起了个小主意,她将穆轻舟手中的茶盏一把拿过,随意的一挥手,茶盏重新落置于桌面之上。 沅笙微俯下身,开始剥穆轻舟被朝露打湿的外袍。 她本以为穆轻舟会深深皱眉,然后怒道,“你做什么。”没想到,穆轻舟却顺从的按着她的动作将外袍脱了下来,仍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面孔。 沅笙心里觉得无聊,继续剥他中衣的动作停下,将他的外袍随意扔在地上,手在半空中一捞,一件新的月白色织锦绣云纹的外袍出现在她的臂弯之中,她将外袍扔到穆轻舟腿上:“将这个穿上,小心着凉。” 穆轻舟从腿上拿起那件新的外袍,听话的穿好。然后就那么站在床边,敛目垂首,不声不响。 沅笙皱了皱眉,穆轻舟今日倒是有些听话的反常。 沅笙盯着他看了一会,想到什么似的,歪头看他道:“你是因着昨日矢黎的事情,在同我生气?” 穆轻舟的身体明显一僵,随即头垂的更低:“轻舟不敢。” 沅笙看着他,轻笑起来,他这个样子,居然让她有一种自家养的小野猫,看到主人喂了别的动物,然后在怄气的感觉。 她擡起手,挑起穆轻舟的下巴:“你这个样子,是想让我哄你?” 穆轻舟凝眸看了沅笙一瞬,别过头去:“轻舟不敢。” 沅笙这次是真的被他逗笑,她的笑容像是初阳融化了山谷的积年冻雪,带着无尽的暖,和微微的凉。 “闹什么别扭,昨日矢黎帮我疗伤,你突然冲进来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还没罚你,你倒是不高兴。”沅笙笑着说道。 穆轻舟转过脸来看她,少女眉目皆染笑意,眼尾上挑的红晕随着这点点笑容越发红艳起来,摄人心魄的美。 穆轻舟的心没由来的重跳几下,惹的他微微皱眉。 沅笙看他皱着眉,唇线依旧抿的直直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模样,心中涌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她微踮脚尖,轻擡起手,摸了摸他的额发:“好,昨日是我话说的重了一些,我同你道个歉。” 穆轻舟躲开沅笙的手,她如今这个样子,倒像是在哄一个三岁孩童,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沅笙的手悬置半空,倒也没在意,继续道:“你还没说,为何要在廊下站一夜?” 穆轻舟咬了咬下唇:“你并没有安排住处给我。” 沅笙微讶:“那你为何不回后宫?” 穆轻舟唰的转过脸来看着她,眸中神色发暗:“回后宫?你是厌烦了我?” 沅笙眨了眨眼睛,旋即想到穆轻舟为何会这么说。 传闻中,入得她后宫的美人,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得她第二次召见。虽然也确实如此,因为她对那些所谓的美人,本身便没有多大兴趣。 她是喜欢美人不假,像矢黎,像凤音,像面前的穆轻舟。她喜欢的是这种极为出众的美人。就像是喜欢一块美玉,一件珠宝,一朵娇嫩艳丽的花。 可是其他人好像是误会了她,他们以为,只要是稍有姿色的人,她便都会喜欢。 见过阔海的人,还如何会真心赞美一汪浅湖?拥有星辰的人,还如何会真心爱重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那些进贡的美人与她,不过是一场又一场不同程度的烟火,她会为他们感到一时的开心,但这种情绪,却无法长久。 再次见到,也只能是像见到落败了一地的残花,徒令她感觉厌烦而已。 沅笙看着他,擡起手揉了揉下巴,眸色一亮:“你说的很对,你确实不应该在回后宫。”说着重新牵起穆轻舟的手:“随我来。” 沅笙拉着穆轻舟来到逐霞院的后院,后院是一大片空地,看起来与前院的景致完全不同。 穆轻舟有些疑惑:“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元神冲着他摆了摆手:“你后站一些。” 穆轻舟不明所以,但还是向后站了一些。 沅笙手中法诀变化,浓重红气从她身上不断的散出,须臾便凝结成一个巨大法阵,沅笙站在法阵中心冲着穆轻舟招手:“轻舟,过来。” 穆轻舟走上前去,沅笙冲他伸出手:“靠近些。” 穆轻舟未有丝毫犹豫,握住沅笙的手。 她的手掌很软,指尖却带着一丝薄茧,并不像一般少女那样柔若无骨。但是他的手却可刚好可以将它包裹住。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沅笙微微用力,将穆轻舟拉入法阵。 两人离得有些近,穆轻舟微低下头便看到沅笙白嫩的面颊和那双极美的眼。 那双眼明亮深邃,却未含任何情绪,像是一汪深沉湖面,无波无澜,她的面色平静淡漠,与她周身汹涌的红色法阵形成鲜明对比。 穆轻舟有些恍神,下一瞬,巨大的法阵蓦然消失不见,他眼前出现一个山洞。 沅笙拉着他的手走入洞中,洞内围壁全部是浑然一体的白玉,白玉之中有缓缓流动的液体,散发着柔和白光。 穆轻舟微微有些出神,这阵法根本不像是移形换位或者是传送之类的法阵,那他们面前的这里是? 沅笙拉着他往前走了一会,山洞的尽头出现一道朱漆木门,沅笙伸出手轻轻推开,拉着穆轻舟走了进去。 一走进门,穆轻舟神色一变,面前的整个景色陡然一变,那山洞仿佛是通往另一世界的通道。 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座庭院,院中虽然空荡,但是一座两层木屋立于不远处,木质台阶绕在其外,直通二楼。 穆轻舟看着这面前的景象,有些微微错愕,这是,塑界之术? 塑界之术,是施术者用自身的一大部分法力,重新塑造一个空间,隐藏平行于三界五行之内,不受三界五行的干扰和侵犯。但是也因为,施展此术,需要极深极高修为,不然很有可能谬之毫厘,便会反噬到自己元神仙泽,万劫不复,七魄被术法灼至泯灭。 据他们天族史料记载,能施展此术者也不过是历代天君而已。沅笙的修为竟已臻至此境! 沅笙看穆轻舟有些愣神,将手擡至他眼前晃了晃:“愣着干嘛,去屋中看看,看你还缺什么用度,再一一添置。” 一边说着,一边将穆轻舟拉往一层屋中,屋中陈设非常简单,只有一张方桌,一张床,一道绘着山水的屏风并一个衣柜。但是整个屋内非常整洁,窗明几净,屋内还有一种淡淡的清香。 穆轻舟站在门前,还未从刚刚的错愕中回过神来。 沅笙走近屋中转了一圈,看了看空荡荡的桌面,手掌轻拂,一套上好白玉的茶具置在桌上:“你瞧着还喜欢不喜欢?院子里你可以种一些你自己喜欢的植株,或者你喜欢流泉假山,我现在帮你弄……” “这是给我的?”穆轻舟出声将沅笙的话打断。 沅笙点了点头:“嗯,给你的,”左右看了看:“你给这院落起个名字罢。” 穆轻舟转过身,看着面前空空的院落,又擡起头,天蓝高阔,莺啼婉转。 “就叫‘须啼院’,如何?”穆轻舟回头看着沅笙。 第六十六章:你们打一架。 第六十六章:你们打一架。 “须啼院?”沅笙重复了一遍:“为何叫这个?” 穆轻舟难得的笑了笑:“须留等待,黄莺唱啼,不是很符合现在的情境么。” 沅笙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还挺有诗情画意的,走到他身边:“你的院落,你喜欢便好。” 沅笙擡步走到院中,转回身来对着穆轻舟道:“这院中,你想植一些什么?” 穆轻舟也走到院中:“我很喜欢魔君院子里的碧帝屋,不知魔君可否割爱。”穆轻舟本就是随口一说,为着昨日沅笙因为矢黎呵斥他的事情,其实他心中还是有丝介怀。 沅笙扭头看他,轻笑一声,轻擡手臂一挥:“你喜欢,便送你。”巨大的碧帝屋在院中拔地而起,遮天的树冠将整个院落笼罩在阴凉之下,树冠上盛开的朵朵绿色花瓣飘着淡淡清香。 穆轻舟微一愣神:“你真的将院中的树移到了这里?” 沅笙挑眉:“这有什么,一棵碧帝屋而已。”走到树旁拍了拍树干,转回头看着穆轻舟:“你还喜欢什么?” 穆轻舟看了她半晌,微垂下头:“没了。” 原来在她心中,当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不舍。万物在她眼中不过都是微不可重的尘埃。就连他以为她会特别喜欢的这棵碧帝屋,都可以随意送人。 沅笙绕着院子走了一圈:“若是日后你有什么喜欢的,尽可同我说。” 穆轻舟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沅笙走到院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穆轻舟道:“轻舟,你来。” 穆轻舟走过去,沅笙将大门拉开,面前是一片荒芜。 这塑造之界,本就是一片荒然,所有的东西,都需要法力建设。 沅笙跨出院门几步,向后看了一眼,又转回身,掌中红光团起,向前一挥,一片宁静湖泊出现在两人面前。 沅笙足尖轻点,飞身停在湖中心,从袖中掏出一方木盒,将那木盒打开,里面顿时涌出一股泠然寒气。 是那颗万年寒龙的心。 沅笙将龙心取出,以法力封缄,投入湖中,原本有些澄净透明的湖水立时变得碧蓝起来。 丝丝寒气顺着湖面被清风吹散,在这炎季之中带出点点沁凉,让人格外畅爽。 “过不久,便是魔族龙魇化蜕,到时候整个魔界如堕烈焰火海,你可以来这里避避。”沅笙翩然落于穆轻舟面前。 “魔君想的周到,轻舟多谢魔君恩典。”穆轻舟恭敬道。 沅笙挑了挑眉:“还在生气?” 穆轻舟擡起头,眼中划过一丝复杂情绪,转瞬即逝:“轻舟不……” “敢”字还未说出口,沅笙伸出纤白手指轻压在穆轻舟唇上,身体向他欺近:“再闹别扭,本尊真的要罚你了。” 穆轻舟身体微僵,不知如何动作。 她的手指带着微凉,通过他的唇传遍他的周身,让他需要全力克制,才能不让身体发颤。 他擡眸对上面前沅笙的双眸,那双眸澄净,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她说出的话听起来暧昧异常,神态也颇具几分挑逗,但是那双眸子,却如同上好的琉璃珠一般,干净,澄透,毫无感情。 穆轻舟心中一滞,身体向后一步,他的胸口突然发闷似得疼,疼的他莫名的心头火大。 “魔君,请自重。”穆轻舟淡淡开口,眉头深皱。 沅笙有些微微错愕,又有些觉得无趣,夹杂着一丝不耐,穆轻舟的别扭,她时常觉得有趣,但是这别扭看久了,难免就会厌烦。 沅笙神色淡然,从手中化出一颗红珠,扔给穆轻舟:“拿好,这是这里的钥匙,你在任何地方,想要回到这里,用法力催动这红珠即可。”说着转身走入院中。 穆轻舟看着她的背影,手中握着那枚红珠,他感觉到了她的不耐,他觉得心头的火越来越旺,但是却不知为何。 他明知道自己应当如何,自己应当更顺从一些,更惹她怜惜一些,这样才能取得她的另眼相看,取得她的信任,他来这里的目的才可达成。 可是为什么,自己在面对着她的时候,却总是无法理智的思考。 穆轻舟的眉皱的更深。 沅笙来到碧帝屋下,擡头看着那树冠之上开着的妖艳花朵。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 矢黎站在赤曦院的后院之中,看着那巨大水缸之中难得盛放的两株九瓣佛莲,初时还开的生机勃然,随着时间的一点一滴流逝,那两株九瓣佛莲愈发呈现出衰败之象来。 矢黎微微皱了皱眉,指尖凝出一点法力,注入到水缸之中,但是九瓣佛莲却并没有开的更好一些,还是那副病怏怏的临败样子。 矢黎对着身后的奴婢招了招手:“魔君还未到么。” 那奴婢躬身恭敬道:“回尊使,魔君未到。” 还没起床?矢黎一手托着下巴,声音里有丝不快:“派人去看看,魔君是否还未起身。” “是。”那奴婢躬身退了出去。 矢黎专注的看着面前的九瓣佛莲,沅笙最是喜爱这花,费了好大的心思从西天梵境取得花种,她亲自培养了几百年,终于弄出些门道,却失了些耐心,将这花交托给自己,每每有花苞结出,她都会迫不及待的来看,今日是怎么了?连开花都迟了这么久未到? 没一会,一个奴婢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对着矢黎的背影行礼道:“回尊使,魔君院里伺候的人说,魔君一大早便起身了,然后带着穆轻舟去了后院,至今未出来。” 矢黎快速的转回身盯着面前的奴婢:“至今未出来是什么意思?魔君院子里伺候的人是死的?那么久没动静,不晓得进去瞧一瞧?” 那奴婢见矢黎少有的动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尊使息怒,尊使息怒,只是,只是,”冷汗已经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未得魔君传召,其他人不敢入内啊。” 矢黎白他一眼,大步朝着院外走去。 怎么回事?莫不是被他说中,那穆轻舟当真是心思不轨,沅笙难不成有什么危险?但是转念一想,别说一个穆轻舟那等修为,就算是当年的天族第一神将,也不可能将沅笙如何。 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将沅笙绊住了,让她连九瓣佛莲的盛开都不来。 矢黎一路疾行到逐霞院,刚一跨入院门正好和出来的沅笙打了个照面,两个人差点撞到一起。 沅笙赶忙握住矢黎肩膀:“出什么事了?你急匆匆的。” 矢黎一擡眼看到沅笙,心中怒气散去一般,再顺着她的肩向后一扫,便看到一袭白衣的穆轻舟。心中灭掉一半的火瞬间又腾了起来。 他向后一步给沅笙让出门口位置,顺势将沅笙搭在他肩头的手拍落:“倒是我要问问君座,说好了今日来瞧盛开的九瓣佛莲,到底是什么事耽搁了呢?”矢黎眯了眯眼睛,向后扫了穆轻舟一眼。 沅笙看出矢黎有些不高兴,也知道这个事情确实是她失约,自知理亏,擡起手摸了摸鼻子:“是有一些事,并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们现在去看罢。” 矢黎冷笑一声,冲着周围的奴婢道:“你们先下去。” 沅笙看他这个架势,估计又免不了被啰嗦一阵,但是谁让自己先爽约呢。看着周围的奴婢们有些犹豫,沅笙摆了摆手:“退下。” 周围的奴婢们躬身退了下去,穆轻舟站在沅笙身后一些的位置,并未动弹。 矢黎看向他:“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穆轻舟目光冷冷的回望着矢黎:“我是魔君的外宠,只听魔君一人命令。” “魔君刚刚说‘退下’,你没听到?”矢黎眸色发暗。 穆轻舟眼神并未有丝毫退怯:“魔君并未对我说。” 矢黎上前一步:“穆轻舟!” 穆轻舟也上前一步:“如何?尊使!” 两个人均是咬牙切齿,火药味十足,沅笙觉得有些好笑,她往旁边挪了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要不然,你们二位入院打一架?” 矢黎和穆轻舟都转过头来看她,沅笙挑了挑眉,她突然觉得看面前这两个人打架,应该比看九瓣佛莲有趣一些。 沅笙难得对一件事情起兴趣,上前拉着两人的袖子往院子里走去,穆轻舟和矢黎均是有些微怔,但还是任由她拉着走入院中。 沅笙一挥手,院中出现一方形法阵,她看了看矢黎,又看了看穆轻舟。 “你习惯用什么兵刃?”沅笙对着穆轻舟道。 穆轻舟有些疑惑:“什么?” “你用惯什么兵器。”沅笙眉眼弯弯又重复道。 “长剑,你……”穆轻舟话还没说完,沅笙手中已经化出一把长剑,递给穆轻舟,示意他拿着。 穆轻舟狐疑的拿过长剑。 “你呢?还用长鞭?”沅笙又对着矢黎道。 矢黎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点了点头,沅笙上前一步,双手快速地在矢黎腰间一环,看起来像个拥抱,不过极短的时间,一条银色长鞭便被她从矢黎腰间抽出,拿在手中。 另一只手也化出条普通长鞭,扔给矢黎。 穆轻舟和矢黎,一人手里拿了把长剑,一人手里提了条长鞭,站在原地,看着沅笙。 沅笙难得一笑,那笑容极美,令正当中空的烈阳都失了颜色,没了温度,“你们不是要打架,去法阵里,大大方方的打一架。” 话毕,掀起一阵劲风,将两人推进不远处的法阵之中。 第六十七章:选谁? 第六十七章:选谁? 落在方形法阵中的两个人赶紧站稳身形,纷纷朝着沅笙望去,眸中神色都有些复杂,具体要说是什么情绪,倒是有点在看向一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人的感觉。 沅笙看着他们俩的眼神,也不在意,双手随意的环在身前,挑了挑眉,对着身边道:“来人,点三炷香,再拿些瓜果酒水,”顿了顿:“凤音尊使现在何处?” 本来空荡的身边不知何时马上站了个奴婢,恭敬道:“奴婢这就吩咐人去准备,”向后挥了挥手,又回过身来对着沅笙道:“凤音尊使昨日去往幽林,还未回来。” 沅笙点了点头,看来凤音是去寻地方构筑法界突破天寒极玄功去了,她对着身旁的奴婢挥了挥手:“知道了,退下吧。”那奴婢躬身退了下去。 不消一会,便有奴婢搬了躺椅,桌几、茶水、香酒、瓜果、点心来到院中,放置在沅笙身后一点的位置。 又有奴婢搬了一张平桌,上面置了领胡兽鎏金香炉,里面插了三炷香。 沅笙回头看了看,很是满意,对着站在平桌旁的奴婢道:“先不用点燃,等下本尊说燃的时候再燃。” 那人躬身道了声“是”,安静的站在平桌旁。 沅笙舒舒服服的躺坐在躺椅之上,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串龙珠果,摘下一颗放入口中,一边回过头看向法阵中的穆轻舟、矢黎二人:“本尊设下斗龙阵,阵中法力全被封印,你们俩人只能凭借武功招式取胜,也算公平。既然你们俩一直互看不顺眼,那就正大光明打一架好了。” 沅笙说着指了指平桌旁的三支香:“本尊燃香三支,三炷香的时间,谁赢了,往后另一个人见到他的时候,便要恭敬一些,怎么样?” 穆轻舟和矢黎两人看了看沅笙,又对视一眼。 矢黎先笑出声,掂了掂手中的银鞭,漫不经心的瞟了穆轻舟一眼,看向沅笙道:“我若是打伤这小白脸,你不心疼?” 沅笙还未说话,站在矢黎对面的穆轻舟便轻哼一声,嘴角也勾起嘲弄笑意,看向沅笙道:“倒是我想问问魔君,如果您的尊使被我这么一个外宠打的爬不起来,是否有损魔族尊严?” 矢黎转头看向穆轻舟:“小白脸,嘴上逞能算什么本事,我劝你留点力气,一会好哭着去求魔君帮你治伤。” 穆轻舟也看着矢黎:“这句话还是留给尊使自己吧,”擡起手摸了摸下巴:“哦,不对,我差点忘了,尊使当然不必哭着去求魔君,尊使自己便会治愈系的术法,到时候只要躲在房间里,一边哭着一边给自己疗伤就好了。” “穆轻舟!”矢黎眸色发暗,手紧紧的攥住长鞭:“是你自己找死。” “矢黎!”穆轻舟眸中神色也变得凌厉起来,长剑一甩:“咱们试试!” 阵法中的两个人剑拔弩张,阵法外的沅笙倒是一副逍遥姿态,她手中的龙珠果已经吃完,早就换了一盏金色酒樽,正有奴婢小心地向樽内倒酒,沅笙冲着站在平桌旁候着的奴婢摆了摆手:“燃香。” 三支黑色的香被点燃,青烟袅袅而上。 沅笙饮着酒樽里面的酒,对着垂眉敛目立在身旁的奴婢道:“将院子里伺候的都叫来,押一押看看谁能赢。” 那奴婢先是一愣,而后想到魔君的性子从来便是如此不可捉摸,你说她淡漠冷情,她确实是这样,你说她铁血残酷,她也确实是如此,但是你说她沉迷酒色,耽于玩乐,却也是如此。 大抵至尊之高位者,就是如此吧。那奴婢心内叹息一声,却不敢过于愣神,只躬着身恭敬的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去招呼其他奴婢入院看这场“好戏”。 其实逐霞院的奴婢们得知魔君摆擂台,让尊使和近几日正得宠小官比试的时候,心中都有些想要围观,但是未得魔君令,谁也不敢轻易走入院中,如今到好,魔君让他们入院观看,还可以押注,心中都有些雀跃。 不消一会,院中就站了十几个奴婢,她们站在沅笙身后一些的位置,中间放了张普通木桌,上面铺了一块白布,矢黎和穆轻舟的名字大大地写在上面,两人的名下均放了一些金银珠玉,明显矢黎名下的注要高于穆轻舟。 毕竟矢黎是魔族尊使,而穆轻舟看起来白白净净,又是被献进来的美人。虽然被封了术法,但是大家也并不太看好他。 阵法中的穆轻舟和矢黎已经斗在一处,两人身上均有受伤,一时间还倒真分不出谁占了上风。 矢黎手中的长鞭如蛇,灵活的绕在穆轻舟身侧,穆轻舟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长鞭的数次攻击,也只能被格挡掉。 穆轻舟身法灵活,速度极快,招招精准,每次出剑都是直奔矢黎要害。 矢黎长鞭在手,一招一式颇有章法,每次也都会将穆轻舟的招式一一化解。 三炷香已经燃了一半,还是分不出个胜负。 沅笙微微坐直身体,来了兴致。没想到穆轻舟的身法和功夫倒是不俗。 壶中的酒已经空了,身旁伺候的奴婢又端了新的过来,将沅笙手中的金色酒樽倒满。 沅笙看着阵法中一墨一白两道缠斗的身影,眯了眯眼睛,缓慢道:“你们都押了谁的注?” 那奴婢唯有些错愕,这还是她伺候魔君这么久,魔君第一次如此同她说话,像是聊天一般,有些受宠若惊,声音里带了丝轻微颤动:“回、回魔君,奴婢们押的尊使赢较多。”又想到魔君近日正宠那穆轻舟,得知穆轻舟的押注较少,会不会不高兴?踌躇了一会又道:“轻舟小官,轻舟小官名下也有一些注……” “他的名下也有押注?”沅笙轻笑道:“那押他的人,倒是很有眼光。” 她早就看出,穆轻舟身法利落,一招一式看似没什么规律,拼的像是快和狠,但是很明显,他是在消耗矢黎,因为斗龙阵中的术法修为全都被封,这么下去,矢黎光顾着防卫,用不了多久,便会出现疲累,到那时,穆轻舟只要稍作剑法的变化,便可打败矢黎。 那小奴婢看到沅笙的笑,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魔君如此轻松写意的笑容,周身的森寒煞气像是被这笑容消融,如同暖阳高照,晃人眼目。 她一时间忘了如何反应,只愣愣的望着沅笙发呆。她终于明白,那些美人为何明知道如果被五荒之主送来这修罗宫中,只能得魔君一次召见,便要终身被囚在修罗宫这座巨大的金色牢笼之中,也要自荐,宛如飞蛾扑火一般。 如此魔君,能看到她一次如今日这般展颜而笑,言语轻柔,便当真是死而无憾,又何说只是被囚在后宫之中,还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呢? 那奴婢还没有从沅笙的容颜之中回过神来,已然忘记了魔君刚刚同自己说的是什么。只愣愣地不觉道:“魔君,您真美。” 沅笙转过头去看她,眉眼微弯,她今日心情倒是格外好。所以也并没有因为一个小小侍婢如此唐突逾越的话而觉得不悦,她对着那小侍婢招了招手,那小侍婢呆呆的走上前来,微弯着身。 “你押了谁?”沅笙道。 小侍婢双手绞着衣摆,吮诺道:“奴婢、奴婢也押了尊使……”难道魔君真的因为这小官名下的注少,怕他不高兴?魔君居然真的这么宠这个穆轻舟? 小侍婢擡头看向阵中,那白衣的少年迎风而动,手中长剑挥舞,动作上看起来很莽很快,但是嘴角却始终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面庞如玉,剑眉星目,长发若泼墨,一袭月白色织锦绣云纹的袍子更将他衬得出尘不染,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小侍婢脑中不觉浮现出魔君与他站在一处的画面,当真是绝色景致啊,魔君这般的人,确实也只有这少年这般的人才配站在身旁。 小侍婢目光转向矢黎,尊使么,也是很好看的,但是怎么看都觉得过于漂亮了,那双桃花眼看起来轻佻勾人,偏就眼尾向下微弯,硬生生的将这勾人的媚气带出了无辜的味道,面颊白嫩,又喜着墨蓝锦缎绘金丝竹桃长衫,反衬得他这娇媚之中又带着丝清冷。 小侍婢又回想起往日魔君与尊使站在一处的画面,唔,也当真是绝美景致啊!魔君这般的人!也确实只有尊使这样的美人才配站在身边! 小侍婢脑中出现两个小人开始打架,她的眼睛左看看矢黎,右看看穆轻舟,面上神色颇有些纠结惆怅。 沅笙当然不知道她想的是这些,还以为是她现今看到矢黎明显有些气力不支,为她自己押的注心疼。 沅笙难得的好脾气:“无妨,如果矢黎输了,你们押他的,本尊全数赔给你们。” 小侍婢正沉浸在自己的脑内活动之中,听到沅笙突然出声,明显一愣。 小侍婢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在同魔君说着什么,又想了想魔君才说的话,忙擡眼去看,一边道:“魔君觉得尊使会……”输字还没说出口。 阵中的矢黎被穆轻舟一掌击倒在地,长鞭脱手而出,划伤了穆轻舟的肩膀,穆轻舟不避不闪,下一瞬泛着冷光的长剑直指矢黎咽喉。 平桌上领胡兽鎏金香炉中的三炷香刚好熄灭最后一丝火光,冷灰色的香灰掉落,一缕青烟消散。 第六十八章:你可服气? 第六十八章:你可服气? 院中的众人看到此结果,均是震惊神色,没想到尊使居然败在了魔君的外宠之手。 只有押了穆轻舟的那几个人最快从震惊中露出欣喜神色,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沅笙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打得不错。”一边说着,一边挥手将法阵撤出,然后走过去,对着矢黎伸出手:“矢黎,你可服气?” 穆轻舟勾唇轻笑,将长剑收回,后退一步。 矢黎看了看穆轻舟,又看了看沅笙,并没有看沅笙向他伸出的手,他将头垂下,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呵,技不如人,没什么不服。”说完自己站起身来,对着沅笙略一俯身:“我先告退。”说着头也不回的朝着院门外走去。 沅笙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虽然嘴上说着“服”,实际上矢黎心中大抵是不服的,他身为魔族尊使,居然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被他瞧之不起的小小外宠,他心里当然有气。 沅笙挑了挑眉,让他自己回去静一静也好。 其实沅笙并不是想要挫矢黎的面子,只是他如今第七轮黑犼已经拖了许久并未去猎取,这对他的修为和功力都是一种损伤,她只不过也想借着这次比武来让矢黎重视一下这件事情。 穆轻舟能打赢他最好,就算穆轻舟打不赢,也可以借此来消磨他的锐气。 沅笙看向穆轻舟:“你功夫倒是不俗。” 穆轻舟微微笑了笑:“尊使一直以来因为法力高强,很少用这种普通的武艺,而我因为法力低微,曾经在天族的时候便会勤加练武,用以来弥补术法上的的不足,所以他才会败给我。” 沅笙不置可否,回身看向院子中一个个眼神互相交汇的奴婢,再不让她们下去交流一下,恐怕要憋出个好歹,她对着身后的奴婢们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输的人去橙香那里领回自己的损失,你们押矢黎的,本尊全数赔给你们。” 本来因为押了矢黎损失了不少的奴婢们一听此话,面上又重新带上雀跃神色。她们冲着沅笙俯身行礼:“多谢魔尊。” 沅笙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一众人纷纷退出院子。 穆轻舟听到此话有些皱眉:“既然押输了的人,你还会给他们补贴,你又何需设这赌局。” “图一乐而已。”沅笙淡淡道,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口:“你的伤可要紧?” “无妨,都是些皮肉伤。”穆轻舟道。 “需要我为你疗伤么。”沅笙凑近穆轻舟在他耳畔轻道。 轻柔的呼吸喷洒在他耳垂,令他脸颊突然发烫,他后退一步,将头扭向一边:“不劳魔君费心。” 沅笙看着他的样子也没说话,转过身朝着院外走去。 穆轻舟微微皱眉:“你做什么去。” 沅笙并未回头,伸了伸胳膊打了个哈欠:“去正殿消遣,可要同去?” 穆轻舟犹豫了一会,想了想还是擡步跟了上去。 …… 矢黎回到赤曦院中之后,便遣退了所有奴婢,独自一个人回了房间,将门窗全部关好。 身上的剑伤无碍,都是些皮肉外伤,他将外袍脱下,催动法力,周身绕起黑色雾气,深深浅浅的伤口开始愈合,雾气散去,他周身的伤势已然消失,他的眸色发暗,将中衣脱掉,露出白皙光滑的胸膛。 矢黎朝着屋内屏风后面走去,略一擡手,屏风后的空地上出现一个冒着热气的热水浴桶,他转回身走到一旁的小几旁,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粉,又走回到浴桶旁,将药粉全数倒了进去。 桶中原本透明的热水因为药粉的倒入变成浓白之色,飘出一股奇异药香。 矢黎擡起腿跨入浴桶之中。袅袅水雾萦绕而上,将他的面容笼住,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阖,纤长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微抿,额头上的火焰纹颜色发暗。 矢黎双臂擡起,手捏住浴桶边缘,因着用力,指节泛白。像是极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额头上渐有晶莹水珠,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热气凝结。 第七轮黑犼的猎杀他已经拖了一百多年,倒不是他真的不急,只是随着修为的增加,那黑犼对他的反噬也愈强。 他与沅笙凤音不同,沅笙是天地孕育化出。凤音的本体是一只冰寒凤凰,而他的本体是一株黑玉珊瑚,生长在魔族地界的东方黑海之中,受海中潮汐滋养初具灵识,后因魔族龙魇千年化蜕的缘故,东方黑海一度枯竭,他便从海底来到了山岩。 黑犼此兽,专食人脑,凶残邪恶,他在山岩之中受这些魔兽的邪气煞气熏染,千万年后终于修成人形。 因他的根源便是黑犼的邪气,故而每经过一段时间轮转,便要猎杀一头万年修为即将可以化魃的黑犼,吸干它身上的阴寒邪魔之气,方可稳固自身修为。 初时还算顺利。可是越到后来,随着他的修为渐高,猎杀本源的行为对他的反噬便愈强。 他迟迟没有去猎杀黑犼,就是怕自己这次去会凶多吉少。 他其实倒不是怕死,只是心中有了些许牵挂,这生命便好似多了许多的弱点和顾虑。 矢黎握着木桶边缘的手慢慢放松,神色终于有所舒缓,他将自己整个身子都浸泡在热水之中。 也许,现在她有了比他更适合待在身边的人了吧,那自己是不是便可以没那么多顾虑了呢。矢黎慢慢沉入水中,心中想到。 第六十九章:本尊倒是觉得,你非常敢…… 第六十九章:本尊倒是觉得,你非常敢…… 修罗宫正殿。 沅笙斜卧在正殿中最高的黑色软塌之上,一手支头,一手中捏了酒樽,长发随意披散,艳红绣银蝶的纱裙笼在身上,因着她屈腿的姿势,露出半截藕段似纤细柔白的小腿来。她半眯着眼睛看向大殿 都是昨日北荒之主新献进来的美人儿。 北荒的美人儿各个身形高挑,肤白赛雪,五官立体,明眸皓齿,艳丽非常。 她们所跳所唱之歌舞,声音清脆空灵干净,舞姿婀娜却又内含刚劲柔韧。 沅笙十分喜欢。因着北荒之主献进来的美人很合她心意,她轻轻擡了擡手:“将本尊的红玉凝元丹取出来。”垂首在一旁的女婢轻道了声“是”,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不多时,那女婢手中捧了一个巴掌大的黑玄木盒子,走到沅笙身前,双膝跪在地上,俯下身将双手举过头顶,将盒子呈倒沅笙面前:“魔君。” 沅笙擡起那只捏着酒樽的手马上有另一个女婢走膝行过来将酒樽接过。 沅笙拿过那只木盒,随意的转了转:“将它送去北荒之主那里,他送的美人儿很好,本尊赏他。” 跪在身前的女婢道了声:“是。”又将木盒双手接过,膝行着退到一旁,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穆轻舟站在黑色软塌一旁,看着沅笙拿半截露在外面白的刺眼的小腿,微微皱了皱眉。 红色纱裙衬得那腿如玉的莹润洁白,穆轻舟将头撇向一边,双唇微抿,心中说不出的有些恼。 酒樽被重新拿起,沅笙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马上便有奴婢将它倒满,沅笙一杯接着一杯,未有停下的意思。 殿内胭脂香气弥漫,馥郁逼人,歌舞声声,极尽奢靡。 整个下午,沅笙甚至都没有换过一个姿势,就那么斜躺在软塌之上,一杯接一杯的饮酒,歌舞换了一批又一批,围在她身前的美人儿各个笑颜如花,娇嗔浅笑媚眼如丝。 穆轻舟站在那里,仿佛一尊白玉雕塑,寒着一张脸,与整个大殿内的景致格格不入。 沅笙吃掉最后一颗红枣,半支起身子,似乎是刚注意到穆轻舟一般,对着他招了招手。 穆轻舟站在那里没动,因着有些醉意,沅笙的视线有些模糊,她看向穆轻舟:“轻舟,过来。” 穆轻舟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却不愿再靠近,声音发冷:“魔君有何吩咐。” 沅笙轻笑道:“是否累了?要不要同本尊共坐?” 围在沅笙身边的那些美人儿神色均是一愣,与魔君同坐?这是何等的荣宠?他们在她面前,可是连站起身都不敢的。 “不必了。”穆轻舟淡淡开口:“魔君身边的美人儿身上香味太浓,轻舟受不住。” 沅笙轻挑了挑眉:“你不喜欢他们?”环顾了一下身边的美人,她手指轻擡,顿时一股煞气笼罩,她身前原本各个如花的美人们面色一僵,纷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像是不过捏死了几只蚂蚁一般,沅笙随意的摆了摆手:“处理一下。“ 马上有数名魔族侍卫上前,将那些美人的尸体拖了下去。 伺候在沅笙身边的奴婢们早就对这一切见惯不怪,但还是免不了心中生寒。之前魔君也会稍有不悦便将这些送来的美人杀掉,但是因为一句话就全部杀了的,这还是第一次。 他们偷偷拿眼镜觑穆轻舟,此人一定不能得罪! 穆轻舟神色一愣,上前一步:“你做什么!” 沅笙毫不在意道:“做什么?你不喜欢,杀掉便是。” “他们并未做错任何事,就算我说不喜欢他们身上的香味,你让他们退下便是!何故要杀掉?”穆轻舟的语气带着些责问。 沅笙擡起双眸,下一瞬间已经来到穆轻舟面前,手指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视着她的双眼,那双眼睛中冰寒一片:“轻舟,你闹别扭的样子,本尊觉得有趣,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可以跟本尊如此放肆。”手上的力道加重,穆轻舟只觉得沅笙似是要捏碎自己的下巴。 他凝眸看她,眼中划过一抹自嘲神色,是啊,自己差点忘了,她是嗜血残暴的魔君,她对自己之前种种,也不过是像是主人对待自己豢养的猫儿狗儿。 他居然会产生错觉,居然会为面前这个魔头动摇。穆轻舟!你是不是太蠢了! 穆轻舟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他看着沅笙的眸子:“轻舟不敢。” 沅笙另一只手环上他的腰,向上移动到他的胸前,拽着他的衣襟将他拉向自己。 两人的脸离得极近,近到穆轻舟可以清楚的嗅到她身上的异香混合着酒香,鼻尖几乎抵着鼻尖,沅笙捏着他下巴的手松开,拇指抚过他微凉的薄唇,她的目光落到那双薄唇之上,轻轻开口:“你不敢?本尊倒是觉得,你非常敢……” 穆轻舟的身体几乎是本能的僵硬,他觉得他应该躲开,可是身体却如同不受控制一般僵在原地,心脏快速的跳动像是要冲破他的胸腔。 就在两张唇要贴在一起的时候,殿外突然跑进来一个黑衣侍卫:“禀魔君,矢黎尊使身受重伤,被发现昏倒在东海山岩之地!” 沅笙扭过头去看她,双眉微蹙:“再说一遍!” 那侍卫扑通一声跪到在地:“尊、尊使身受重伤,被被……”话还没有说完,一道红光像一道闪电一般掠了出去。 殿内歌舞声停,一殿内的奴婢们看着已经消失的魔君,纷纷低下头去。 穆轻舟站在原地,面色苍白。过快的心跳还没完全停歇,可是它为之跳动的人已经不在这里。穆轻舟微垂下头,双拳不自觉的握紧。 …… 赤曦院中,院子里的奴婢见到突然驾到的魔君,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为首的小侍婢先下跪行礼道:“魔君……”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笼罩在周围的冰寒煞气压的透不过气来。 沅笙推开矢黎的房门,两个魔族的魔医正跪在矢黎窗前为他探看伤势,突然而至的威压令他们回过头去,看到沅笙的一瞬间赶忙俯身行礼:“见过魔君。” 沅笙并未理会,来到床前,矢黎周身气泽不稳,面色惨白,浑身都是血迹。 “如何了。”沅笙看着床上的矢黎对着跪在地上的两个魔医道。 “回魔君,尊使受术法反噬,周身气泽散去大半,恐已经损及元神魔根,奴才也不知……”话还没说完,那魔医突然感觉脖间一凉,剩下的话全数淹没在涌出的鲜血之中,他双目圆睁倒了下去。 “你说。”沅笙对着另一个魔医道。 那魔医看了看已经死去的同伴,冷汗已然湿透了浃背,他已经快要贴在地上,浑身发颤,话却说的很利索:“矢黎尊使猎杀黑犼不成,被同源反噬,元神魔根受损,现在必须马上将那只吞吃了他大半修为的黑犼捉到,再由尊使吸食,将修为摄出方可!”一段话说的甚至不敢有丝毫停顿。 “给他止血。”沅笙道,接着身形一闪,一道红光消失不见。 屋中的冰寒煞气消失,那魔医歪倒在一边,浑身还是颤抖不已,他深深吸了两大口气,连跪都跪不稳,踉踉跄跄的爬向床边。 第七十章:带着酒香的吻。 第七十章:带着酒香的吻。 穆轻舟独自离开了修罗宫大殿,里面的歌舞因为沅笙的离开,已经停止,那些北荒送来的美人儿,也都由人送到了后宫。 穆轻舟站在修罗宫大殿有些空旷的大门前,他居然不知道此刻应该去哪里。 他在魔族的身份有些尴尬,沅笙亲自将他带出后宫,时时带在身边,却又没说给他安置一处寝殿。 穆轻舟擡头看了看天,从自己降生以来,还从不曾受过此等待遇。 哦?也不是没有给他安置寝殿。穆轻舟自嘲似的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枚红色的圆珠。大手笔,用了塑界之术给他建了一座庭院。 穆轻舟指尖绕起盈盈白光,无处可去,那么便先回须啼院吧。 可是…… 指尖的白光即将点到手中的红珠之时,穆轻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白光消散。他皱了皱眉,矢黎受伤,沅笙便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 他知道,矢黎身为魔族尊使,身受重伤,沅笙去看他理所应当,只是她面上一闪而过的那种担忧神情。是他跟在她身边这么久,都不曾见过的。他在她面前,看的十分清楚,那神色虽然短暂,但却实实的出现在她那双冷如琉璃的双眸之中。 他不明白,为何他看到她眼中为他人流露出的情绪,他的心会这般灼痛。 穆轻舟将红珠收回袖中。他到要去看看,矢黎受得是如何“重伤”。 …… 因为穆轻舟正受魔君荣宠的事情,整个修罗宫中人都多有耳闻,所以他一路行到矢黎的赤曦院,并没受什么阻拦。甚至在找不到路的时候,还会有奴婢为他引一小段路。 穆轻舟站在赤曦院门前,他觉得自己应该进去,可是一路走到这里,又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他是以什么身份来这的呢?他进去之后要说什么? 穆轻舟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双手缩进袖中握了握拳,算了,他来这里的目的是取得沅笙信任,最好是能让她爱上自己,然后便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自己刚才同沅笙闹的也并不算愉快,如果现在贸然进去,确实有失分寸。 穆轻舟站在门口,心中将事情捋了一遍,又朝门内看了一眼,最后还是选择了转身离开。 “魔君刚才急匆匆的,是去东方黑海的山岩之地了吗?”两个侍婢贴着宫道一旁微低着身子快速走过。 “是啊,那里黑犼丛生,魔君怎么会突然想去那里?”另一个侍婢道。 “嘘,”一个侍婢拉了拉另一个侍婢的衣袖:“你不知道么,因为矢黎尊使……”话说到一半,擡眼便注意到了站在另一侧的穆轻舟。 两个个侍婢瞬间闭嘴,神色都有些慌然,对着穆轻舟略施一礼,便更快速的朝前走了。 穆轻舟停下脚步,眉头不觉皱的更深,黑犼! 黑犼乃上古凶兽,多以群居,共同供奉一只首领,此兽生性凶残,擅用雷电,皮糙肉厚十分耐受各种法力攻击。 穆轻舟心中明白,以沅笙的修为,万年寒龙都可斩杀,杀几头黑犼想必算不了什么,可是,他的心还是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倏忽收紧。 她刚刚饮了那么多的酒,当真可以全身而退么。 穆轻舟咬了咬牙,还是转回身快走几步追赶上刚刚走过去的两名侍婢,“你们说魔君去了东方黑海的山岩之地?那地方要怎么去?” 两名侍婢先是一愣,随即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摇了摇头,另一个有些犹豫着开口道:“只,只要出了修罗宫,一路向东,穿过一片荆棘林,便可到……”话还没说完,一道白光一闪,眼前的穆轻舟已经消失不见。 …… 沅笙一路行至山岩之地,飞身落于一处高岩之上,半眯着眼睛四处看了看。 此地长年邪气滋生,暗无天日,遍地尸骸,发出腐烂的恶臭。 沅笙擡起袖子擦了擦鼻子,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闻着这味道,让沅笙胃里有些翻江倒海的难受。 看来要快些解决那个畜生,带回去给矢黎。沅笙手中化出月白色的骨扇,朝着正片山岩之中,最大的洞口飞去。 洞中恶臭的味道更加浓烈,地上黏黏糊糊,从山洞深处传来黑犼酣睡的呼声。 沅笙双眸半眯,好个畜牲,睡的倒是香甜。 沅笙反手紧握折骨扇,快速向洞中深处冲了过去。那黑犼正在睡梦之中,被突如其来的劲风惊醒,张开猩红色的双眸,便见到沅笙手握骨扇朝着它袭了过来。 黑犼被激醒,怒吼一声,亮出利爪,朝着攻过来的沅笙挥去。 沅笙快速地一个转身,红色裙摆轻扫过那凶兽的利爪,轻飘飘的翻身落于石壁的一处凸起,将折骨扇叼在嘴中,双手结印,巨大的火焰朝着凶兽烧去。 没多时,火焰便将黑犼吞没,火焰中传出黑犼巨大的嘶吼之声,洞外也相继传来其他黑犼的叫号。沅笙向后瞟了一眼,之前她已经用术法将这洞口封住,那些小畜生是无论如何都进不来的。 突然一声怒嚎将她震退两步,因着酒醉的关系,她的反应并不如平时,刚才想事情的时候,身上也并无任何屏障,被硬生生被震出一口鲜血。 她稳住身形,轻轻皱眉,就知道这畜生不会这么容易死。 黑犼身上的火焰随着一声怒嚎尽数消失,它抖了两抖,像是刚刚不过洗了个澡而已。 它冲着沅笙张开血盆大口,嘶吼一声,一道惊雷从它口中喷射而出,沅笙不知在想些什么,居然没有躲,眼看便要生生受了这一击。 一道白色身影突然掠至眼前,晃神的功夫,两人快速向着洞口移动而去。 感觉到离黑犼已经有些距离,那白色人影将沅笙抵在洞壁之上,双手扣着她的手腕,眼中满是愠怒:“你疯了!”那人低吼道。 其实沅笙早在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时,便知道是他。穆轻舟。 沅笙勾着唇角歪头:“哦?怎么说?”眼中的神色没有一丝惊慌和惊讶,仿佛她就知道他回来,就知道那道惊雷不会落在她身上一般。 “你知不知道!这黑犼一旦遇火,便会化为金犼,能吐天雷,如果你一旦被天雷打中,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吗!?”穆轻舟看着她的眼睛,因着怒气,扣着她手腕的力道加重。 沅笙纤白的手腕被硌在岩壁上,马上磨出一抹嫣红。 沅笙皱了皱眉,小声的抽着气:“疼。”她唇瓣轻启,那声疼,说的娇滴滴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饮多了酒的缘故,穆轻舟觉得面前的沅笙有些不似平日,他擡眼看到她泛红的手腕,听着她娇软的语气,心下一滞,松了力道。 这力道一松,沅笙眼中快速划过一抹笑意,转手翻身,两人变换了个位置,沅笙将穆轻舟抵在石壁之上,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双手扣着他的手腕。 不同的是,沅笙一只腿抵在他两腿之间,腰身抵着他的腰身,微微擡头看他,穆轻舟皱了皱眉,偏过脸去。 沅笙轻笑一声,将头埋在他的颈肩之处,细细的嗅着,发丝撩拨着他的脸颊,让他需要尽全力的克制,才不会出糗。 沅笙故意一般,顺着他的脖颈,将唇移至他的耳畔,轻笑着吐息:“你来寻我,是想让我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 她微凉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畔,却让他觉得混身像被蒸过一般发烫,他极力克制着身体本能的僵硬,使劲皱着眉:“胡言乱语!” “不是?”沅笙像是很惊讶一般,语气上扬,转而又低低笑道:“你如此同本尊说话,以下犯上,本尊真的要好好罚你。” “怎……”穆轻舟转过脸来,下一秒沅笙已经俯身上来,将自己的唇覆在他的唇之上。 穆轻舟微睁着眼睛,看着沅笙,她微闭着双眼,睫毛如同轻薄的蝉翼,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抖。 唇齿间的厮磨让穆轻舟混身发烫的感觉更甚,她唇齿间的酒香带着不知名的甘甜,她的唇瓣柔软微凉,她身上的异香将他重重包裹,让他有些窒息。 不知何时,沅笙已经松开了钳制着他手腕的双手,他慢慢擡起手来,想要予以回应。 沅笙却突然将双眼张开,那眼中并无任何情绪,甚至一丝调笑都无。像是一盆冷水兜头而下,穆轻舟擡起的双手颓然落下。心口处像是被无数钢针碾压而过,他痛的想要弯下身去。 沅笙直起身来,伸出手摩擦着他的双唇,穆轻舟强压下心头的灼痛,擡手将她的手拍开,别过脸去。 沅笙混不在意的甩了甩被他打的手,伸出拇指揉了揉自己的唇瓣:“味道不错,可惜,本尊现在没时间品尝,还有头畜牲要处理,你在这乖乖躲好,等本尊处理完它,再回来好好罚你。”说罢转身朝着洞内掠去。 一袭红衣深深的印在穆轻舟眼中,穆轻舟眸色暗了暗,弯下身用拳死死抵住胸腔,却无法将那灼痛消除。 第七十一章:额间血 朱砂痣 第七十一章:额间血朱砂痣 沅笙从洞中将那头半死不活的黑犼拖出来的时候,穆轻舟正站在洞口结界的边缘处看着洞外的几十头黑犼出神。 沅笙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瞟了洞口一眼,对着穆轻舟道:“酒饮多了,脑子越发有些昏沉,今日就不陪这些小畜生玩了。”说着另一只空着的手拉起穆轻舟的手,微阖着眼睛,口中念起法咒。 刺目红光闪过,等眼前重新恢复正常颜色的时候,穆轻舟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沅笙的逐霞院中。 院中巨大的碧帝屋被沅笙移到了须啼院,整个院落显得有些空荡。 沅笙松开牵着穆轻舟的手,一挥衣袖,一座黑色的玄铁笼将那头奄奄一息的黑犼罩了进去。 穆轻舟这才转过头来仔细打量着沅笙,她身上的红衣颜色一块深一块浅,是沾了血,但是他却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那黑犼的血。 穆轻舟下意识的擡起手:“你可有受伤?” 沅笙扭过头看他:“什么?”她一直在注意着笼中的黑犼。它还不能死,需要矢黎给它致命一击才行。 穆轻舟张了张嘴,眉头皱了皱重复道:“你有没有受伤。”他的手垂下来。 沅笙轻笑一声:“没有,你先回须啼院吧。”说着冲着身边吩咐道:“将这畜生擡至赤曦院。” 马上有几名魔族侍卫落于院中,擡起那黑色玄铁笼朝门外走去。 沅笙跟在他们后面也向外走去。 穆轻舟不觉得的上前两步,又停了下来。沅笙察觉到他的动作,回过头:“乖乖听话,”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对着穆轻舟笑道:“须啼院中的碧帝屋根部,有我酿的三花酒,你取出来尝尝。”说完擡步走出了大门。 穆轻舟看着她的背影,连衣服都没换一件,就急匆匆的赶往矢黎的寝院,呵,对她的这个左使,还真是关心。 穆轻舟从袖中掏出那枚红珠,指尖萦绕起点点白芒,白芒触到红珠之上,身形一晃,人已经到了须啼院中。 须啼院中已经是圆月高悬于空,将整个院落笼罩在清凉月色之下,碧帝屋的花朵在月光的浸润下显得更加碧绿清透,整个景色透出一种柔润之感。 穆轻舟走到碧帝屋下,手中化出一把木铲,慢慢的挖着树根之处的泥土。没多久,木铲碰到一瓷质之物,想必便是沅笙所说的三花酒了吧。 穆轻舟将木铲放在一旁,用手轻轻地将覆盖在瓷罐之上的泥土扫开,两个玉白色的瓷罐显露出来。 穆轻舟难得的笑了笑,将两个瓷罐拿出,身体就那么往旁边一依,也不管身旁是不是有刚挖的泥土,会不会弄脏他的衣袍。 他擡头看了看院中的那轮圆月,这里的一景一物,全都是沅笙的术法所化,这清风明月,这树影花香,是真实存在的么。 穆轻舟摇了摇头,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诸事这般难看开了。 一切诸法皆如幻,本性自空那用除。若识心性非形象,湛然不动自真如。穆轻舟知道,自己所陷的这一切情绪,都是自己的心不定所致。可是为何,自从自己接触了沅笙,心神便会如此不定,不安,自己的情绪为何会如此轻易被她所侵扰。 他将手中的那一坛三花酒盖打开,酒香飘然而出,丝丝香甜混合着酒气萦绕在他的鼻尖,他有些自嘲的牵了牵嘴角,诸事扰心全是自找,自己又何尝不是自寻烦恼呢。 穆轻舟擡起酒坛猛灌了几大口,酒水顺着他流畅的下颌线滴落到他的衣襟之上,氤氲开一小片水痕。 三花酒乃是用三种不同的花朵酿造,入口清香微甜,甘洌爽口,后劲却足。穆轻舟就着月色很快就将一坛饮尽。他的头有些发昏,眯着眼睛看了看身边的另一坛,毫无犹豫的将那坛拿起,利落的拔开盖子又大口饮了起来。 昏沉的感觉越来越重,穆轻舟却感觉此刻异常轻松。他好久没有这种万事皆空的感觉了。 …… 装着黑犼的铁笼被放置在赤曦院当中。 沅笙走入屋内,矢黎身上的血已经止住,魔医跪在床边大气都不敢出。 沅笙走到床边看了看矢黎,探了探他的气泽,虽说微弱,但已经平稳。她对着跪伏在床边挥了挥手:“做的不错,下去领赏吧。” 那魔医如获大赦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诚惶诚恐的膝行了出去。 沅笙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矢黎。他的面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嘴唇也有些发干,沅笙替他将额头上粘着的发丝绾了绾:“你啊,早些说明情况不就好了。”说着手中团起红光,按在矢黎心口位置,缓慢的向他体内输送着气泽。 矢黎只感觉周身寒冷的感觉慢慢消散,一股热流顺着他的心脉流经四肢百骸,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他挣扎着张开眼睛,就看到沅笙一手支头斜躺在他的身侧。 美的不容移目的面庞离得是这般近,让他有一瞬间的慌神,他想要擡起手,可是浑身还是没有力气。他又将眼睛闭上,想着也许是受了伤产生了幻觉。 沅笙看到他的样子,轻笑出声:“这般生气?都不愿意见到我?” 矢黎倏忽重新张开眼睛,侧过头看向沅笙,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你怎么……咳……”话说的太急,矢黎猛然咳嗽起来。 沅笙坐起身来,将矢黎也扶坐起来,一手撑在他的身后,继续又输送了气泽给他:“急什么。”她淡淡道:“这般不愿见我?” 矢黎感觉到力量一点一点的回归身体,赶忙擡起手握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头:“别浪费修为了。” 沅笙没理他,继续向着他的体内输送气泽:“如何叫浪费。” 矢黎拗不过她,微微皱了皱眉,面色随着体内不断修复的气泽而红润起来:“我自己没用,缘何值得魔君救我,就算你将我体内亏空的修为全数填满,只要一天黑犼不杀,我总归……”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 沅笙对着他挑了挑眉:“一只小畜生而已,你有什么难处,何不向我说。” 矢黎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和凤音不同,他在如何,也是男子,这种求助的事情,要他如何说得出口。 沅笙看他没说话,并无在意,起身下床:“那小畜生我已锁到你的院中,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提的起鞭子?” 矢黎猛然转过头来看向沅笙,他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血迹:“马上就是龙魇蜕化之日,你怎么现在去涉险,如果你有个什么万一……”话还没说完,沅笙已经欺身过来,她指尖点至自己额头的那枚火焰纹,一滴朱红色血珠缓慢渗出,而后凝聚于她纤白指尖。 “你做什么。”矢黎皱着眉道。 “你总是这般操心我,”沅笙一挥手,矢黎的中衣被剥落,露出他光洁白皙的胸膛,沅笙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头轻轻贴近他的耳侧:“我将纹印额间血给你,只要我不死,你这里……”手指慢慢划到他的心口位置:“永远有颗朱砂痣。”说着指尖微微用力,那枚红色的纹印额间血瞬间渗入矢黎心脏。 沅笙手指微凉的触感,还有她近在脸旁的吐息都让矢黎身体不自觉的发僵。 他们相识数千年,还从未有过如此亲密举动。 他知道,她虽然形似**,不拘常理,但是她同他的相处却是亦君亦友,从不曾逾越半步。 魔界盛传他与凤音都是沅笙床第之欢登堂入室,靠的全是皮囊,可是只有他和凤音知道,沅笙虽看上去异常宠他们,对他们两个却从来都是尽的朋友之谊。 矢黎深吸一口气,果不其然,她身上浓重的血腥之味将那淡淡酒香掩盖,让他竟然一时没发觉她饮了酒。 心口处传来升腾的灼热之感,她的纹印额间血已经融入他的心脏。力量源源不断的从心脏处流延至全身。矢黎擡起手将她扶起来:“你许久不曾喝的这般多,酒醉之下居然还为了我去猎杀黑犼,又将纹印额间血给我,你是想我此生无以为报么?” 沅笙凝眸看着他的眼睛,歪了歪头,将他扶着她肩膀的手拍落,顺势将头靠在他光洁的肩头:“你又乱操心,”轻擡起头,盯着他的耳垂:“矢黎,你知不知道,凡间戏本子中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像是努力回忆着,她眉头微皱,忽而眼睛发亮,擡起头来盯着矢黎的眼睛:“你这么说倒是见外,我拿你当自家兄弟一般。”说完仿佛很满意这句话,轻笑起来。 矢黎的心有一瞬间的收紧,不知是因为这句话,还是因为此时沅笙的样子。 她身上的酒气很重,又猎了黑犼,给自己输送了那许多修为气泽,又在这种情况之下取纹印额间血,此时的她身上气泽并不是很稳,应该是还用了其他消耗巨大的术法。 “你有些醉了,我叫人送你回去。”矢黎将她重新扶好。 沅笙确实有些醉了,修为一时间消耗的有些大,压不住酒意,头脑确实有些昏昏沉沉。她半眯着眼睛:“不急,先看你杀了那小畜生。” 矢黎看着她的样子,少女的面颊有些醉意的坨红,眼神不同往日般清冷,透着些许迷茫。他轻叹一声,又将她扶好,柔声道:“好。” 第七十二章:你希望取悦你的人,并不是我? 第七十二章:你希望取悦你的人,并不是我? 沅笙晃晃悠悠的回到逐霞院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许是真的今日术法消耗有些多,又取了额间血,让她午后饮的那许多酒,酒意如今愈发的上头。 逐霞院中空空荡荡,屋中已经燃了灯,却显得越发孤寂清冷起来。沅笙站在房门前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总觉得屋子里同这院中一样空荡冰冷,让她不想入内。 “穆轻舟呢。”沅笙站在门口对着身边道。 婢女橙香马上从拐角处行了过来,微俯着身:“回魔君,穆美人傍晚回来之后,在院中用了赤泪珠。” 赤泪珠,那不就是自己给穆轻舟的须啼院钥匙么。呵,看来他真的回了须啼院。 沅笙擡起手揉了揉额角,淡淡道:“本尊知道了。” 橙香看到沅笙的动作,恭敬道:“魔君可需要奴婢去为您准备一碗醒酒汤?” 沅笙摆了摆手:“无需,你下去吧。” 橙香微福一礼,又躬身退了下去。 沅笙站在门前思考了一会,穆轻舟不在身边,自己居然会觉得有些无聊。她歪了歪头,对了,自己今天晚上不是还同他说要一起喝那两坛三花酒么。想到这里,沅笙指尖微擡,红光闪过,她人已经站在了须啼院的大门前。 须啼院中,还是一轮圆月当空,洒下一片银辉。院中央巨大的碧帝屋在月色映衬下,朵朵碧色花朵更加晶莹剔透,散发淡淡甜香。 白衣的少年背靠黑色树干,身旁是两个已经空了的酒坛,月光透过树梢间隙斑斑点点的落在他极英俊的脸庞,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冷光。 沅笙晃了晃头,轻步走到他身边。少年的眉眼安详,呼吸匀称,身上萦绕着淡淡花酒香气,因着酒醉,脸颊上还有些绯红,更显得少年俊美无俦。 沅笙蹲下身来,擡起手轻抚他的面颊。少年因为这触摸轻轻张开眼,双眸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后半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你回来了。” 沅笙的手一顿,心中一紧。你回来了。这句话,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渐渐泛起涟漪。 沅笙不知为何,神色有一丝躲闪,她收回手想要站起身来,却被少年一把握住。 穆轻舟握住沅笙微凉手掌,淡笑着看向她:“我等了你好久,只是,”他擡起头看了看院中悬空的明月,语气似是带上了一丝委屈的埋怨:“这月色一直不变,倒是看不出什么时辰。” 沅笙看着穆轻舟少有的乖顺,反手握住他的手:“你怎么将我辛苦酿的酒都饮了。” 穆轻舟嘴角弯的更深:“这酒很甜,没忍住,便多贪了些。”他借着她的力道站起身来,身形有些微摇晃,上下打量了一下沅笙:“魔君衣服还没来得及换,轻舟伺候你沐浴更衣可好?” 沅笙轻笑,重新擡起手抚上他的面颊:“好。” …… 一桶桶的热水倒入巨大的浴桶之中,里面放了紫色的山槐花,淡香随着雾气飘然而上,整个屋中都被笼出一种朦胧之感。 沅笙着浅红色的中衣赤着双足转过屏风来到木桶旁。穆轻舟的双袖挽起,露出一段结实白皙的小臂,白衣的下摆被他系在腰间,看到沅笙走进来,他放下手中的空桶,对着她笑:“水备好了,魔君可要现在沐浴?” 沅笙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此时的穆轻舟倒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别扭,可是这样子的他,沅笙却觉得更加有些奇怪。 她跨入浴桶,将整个身体浸入到热水之中。透过薄薄雾气,少年的脸氤氲在一片水汽之中,屋中点了油灯,更加将他的脸渲染出一些柔软。 屋中一时极静,屋外凉风又起,油灯的火苗跳了两跳。热水将身体里的酒意蒸腾成薄汗,沅笙觉得一直昏沉的头脑此时有了些清明。 她的声音有些暗哑,却极淡:“你今夜的态度,倒是很不同往日。” 水汽遮盖了穆轻舟的大半面容,让沅笙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那声音却听起来很轻快似的:“魔君不是喜欢我乖一些的么。” 沅笙将头靠在桶壁之上,阖上眼帘,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听不出喜怒:“唔,你这样子,确实很讨我喜欢。” 穆轻舟走过来,将双手伸进水桶之中,擡起沅笙的一只胳膊,拿过一旁的软绢细细擦拭:“此前种种,是轻舟太过执拗,还望魔君不计前嫌,以后,轻舟自当好好伺候魔君。” 几乎是尾音刚落,穆轻舟便被一股大力蓦地拽进水桶之中,他本能的抓住桶缘,神色有些惊诧,水花四溅,将他的乌发打湿,他的脸上也布满水痕。 穆轻舟只感觉到双臂被大力压在桶壁之上,水痕顺着额头滴落到他的眼中,模糊了面前人的面容,他使劲的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的看向面前的沅笙。 沅笙那双澄净如同琉璃一般清冷的双眸,此刻映照出他的面庞,那双眸中带着他不曾见过的情绪,居然是一丝愠怒。 因着泡在热水里的缘故,她的面容有些粉白,眼尾上挑的红晕此刻艳丽的仿两抹血痕,使她绝色的容颜更加美的摄人心魄。 方才还不冷不热不急不徐的嗓音此刻也带出了一丝压抑的气息:“你到底耍什么小把戏?” 像是所有的情绪被瞬间点燃,穆轻舟一改刚才的云淡风清,乖顺平静,他大力挣脱开沅笙的牵制,反手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身体前欺,反客为主的将她压在桶壁边缘,另一只手握住她小巧的下巴,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双眸,声音也不似刚才的轻快,有些发沉:“你不是说,喜欢我乖顺一些么,怎么,我刚才那般,还不如你意吗?” 浓重酒香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崖柏香味,沅笙知道,他有些醉了。但是看到他如今这般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炸毛样子,却从心底让她觉得比刚才有趣。 她没有反抗他,她就着他握着自己下巴的手,擡起双眸也直视着他的眼睛,迎着他的目光:“你如今这般才更有趣味些。” “趣味?”穆轻舟冷哼一声,更加贴近沅笙,他的唇瓣轻扫过她的耳畔,声音带着怒意又带着些引-诱,愈加发沉:“是不是所有人在你眼中,便都只是可以给你带来趣味的玩物,还是说有人除外,那个人是谁,是矢黎么?” 沅笙一愣,就在她愣神的档口,穆轻舟转过脸来,准确无误的将双唇贴在了她的双唇之上,初时辗转轻柔,却马上变得十分激烈,像是要将她口中的空气全部摄取。 他完全没有给她反应和反抗的任何机会,一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探至她的脑后,死死扣住她的后脑,逼迫她不得离开,无法脱身。 他的另一只手粗烈的撕扯着她中衣的领口,露出一大片白皙透粉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那手顺着她圆润的肩头下滑,却在滑落至她腰际的时候被沅笙握住。 他的吻也因着这个动作停下来,他擡起头,双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暗涌,微微的喘息着看向沅笙,声音极低,磨的人耳根发软:“我不是你的外宠么?外宠不就是应该取悦于你么?还是说,你希望取悦你的人,并不是我? 第七十三章:我永生都不会后悔 第七十三章:我永生都不会后悔 月色被挡在温湿的雾气之外,窗外有凉风起,碧帝屋发出沙沙摩挲轻响。 树影映在窗纸之上,透过水汽,斑驳的落在穆轻舟湿透的白衣之上,蓦然为他素白的衣裳描绘出深浅不一的墨色纹路。 水珠顺着他流畅干净的下颌线滴落在木桶之中。滴答。打破屋中的极静。 沅笙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甚至有些收不住的意思。 穆轻舟双眸中的暗涌随着她的笑声逐渐瓦解,最后转为深深的愤怒和疑惑,他松开钳制着她的双手,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愤怒:“笑什么!我的话就让你觉得这么好笑么!” 沅笙摆了摆手,强忍着笑意擡起头来,但是当看到穆轻舟愠怒的面容时,还是破功一般的又笑了起来。 像是真的十分好笑,沅笙的脸色因为大笑而变得有些绯红,眼角眉梢均挂着浓重笑意,额间的火焰纹红的艳丽,眼尾上挑的红晕也魅的勾人。因着刚才的动作,她的面庞也沾了一些水,那水珠顺着眼角挂在脸上,像是泪水一般的痕迹,湿润且带着生动笑意的眼睛,一切都那么天然绝色,毫无修饰。 穆轻舟平静下来的心跳因着面前的容色又快速跳动起来,震的他四肢发麻。他想要站起身来,离开这方寸之间的浴桶,却在刚要起身的一个瞬间,又被沅笙扯着胳膊拽了下来。 这一次温水漫过他的全身,他整个人都浸在水中,周身的水开始变得沁凉,他发觉不对。这根本不是浴桶! 周围是望不到边际的暗沉水泽,穆轻舟擡眼去看,沅笙绝色的脸出现在他的上方,他们两个不知何时已经置身于整片水域之中。 那水冰寒刺骨,透过他的每一寸肌肤渗入到体内,使他方才还有些灼热的体温迅速下降。 沅笙止住了笑意,向着他游了过来,在他脑中还未有头绪的时候,玉臂绕着他的脖颈,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比水还要凉的双唇覆了上来。 “你在吃矢黎的醋,是吗?”带着笑意的声音自他脑海中传来,他擡眼去看近在咫尺的沅笙。那漂亮的双眸中终于带上了一点颜色,不再似一颗透明的琉璃珠,那颜色摄人心魄,衬着此时她弯弯的眉眼,想让人无限沉溺下去。 穆轻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明明浸在冷水之中,却浑身灼热的想要将自己烧熔。甚至将他的血液烧的几近沸腾。在那令他几乎喘不过气的灼热之下,他开始思考着她的话,他因矢黎可以时时刻刻的亲近她而心头不快是吃醋?他因她身边不分男女的宦宠而感觉到心烦是吃醋?他因她不顾安危的跑去猎杀黑犼,随后又马不停蹄的去找矢黎而愤怒的想要杀人乃是因为吃醋? 她突然间的发笑便是因为她察觉到了自己这般是因着吃醋,所以她很开心? 穆轻舟的脑内顿时一片清明,这清明令他心中快意舒缓,虽他知道这等感觉究竟意味什么,会为他带来如何的天罚,可是此刻的他却完全不在乎。 “是!”穆轻舟在脑内回应着沅笙。 许是酒意如今愈发上头,将他的理智分崩离析,但是这样也好。穆轻舟伸出双手将身前的沅笙揽在怀中。 肌肤的触感透过手掌传来,他手掌的温度与这冰冷湖水形成强烈反差,掌心之中带着的细微薄茧顺着她柔软的肌肤纹路抚摸,水中冰冷无比,但是那手掌和相贴的肌肤却是热烫的,连同两人的亲吻和紧紧相拥的身体,全部都是炙热而滚烫的。 周围冰冷的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干燥适软而温暖的软塌。 冰冷湿粘的衣衫已然褪去,穆轻舟握着沅笙的手,将她压在身-下,原本叠放整齐的锦缎软毯从床角被掀起,覆在穆轻舟的身上,将两人笼在其中,形成一个温暖安静的小小世界。 沅笙擡起手抚摸过少年极俊的眉眼,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当真要?”她的手指顺着他精致的下颌线滑落到他的锁骨,又顺着锁骨落到他的心口,微微用力。 少年面色沉静的看着她,那双眸之中却是暗不见底的汹涌情绪。像是一口深潭,那潭面上倒映出她的面容。 “怎么不答?”沅笙将掌心贴在他的心口处,感受着那里面重跳的节奏。 少年眸色愈发显得幽深,他俯下身去,灼热呼吸喷洒在她的颈肩,声音哑的不像话:“做给你看。” 崖柏香气萦绕而上,将她重重包围。屋中跳动的烛火随着他倾下身来的动作熄灭。双眼还无法马上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但是他的手却准确无误的撩拨着她肌肤的每一寸。像是在奏响一柄珍贵古琴,指尖的每一次触碰都优雅又沉稳,不疾不徐中又似在临摹一副绝世名画。 窗外清风拂过碧帝屋花朵带出细沙轻响,月轮不知何时已经躲进了云层之后,天地间一片浓黑,像是何人打翻了一方砚台,将其中浓墨全数倾倒出来。 屋中并未燃一丝烛火和琉炭,却温暖异常,崖柏香气混合着七丝魔鸢花的异香,馥郁逼人,盈满了整个室内。比之碧帝屋的花香还温柔的让人沉醉。 床帐雪白的轻纱随着溜进室内的温暖清风轻缓摆动,幽暗之中有着迷人心神的旖旎。 少女眼尾的红晕一直蔓延,衬得全身纤白之中带着勾人的胭粉。少年气息灼热,像是一团烈火,熬烧着两人交织在一起的身躯。 压抑的喘息中,丝丝愉悦攀爬至两人的脑际,那些抚摸和亲吻像是春雨滴落进干涸的大地,缓慢的渗透湿润,带出点点清凉。 少年的吻落在她额间艳红的火焰纹上,几缕发丝贴在他的脸颊,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尾音却像是带了细勾,落在耳膜之上既痒又苏:“疼么?” 沅笙细白如同藕段的玉臂揽过他的脖颈,攀上他的背部,将他牢牢抱紧,声音带着丝鼻音,混杂着轻润笑意,是不同往日娇软:“有些,你可不要后悔。” 穆轻舟的手紧贴在她的背部,滑落至她柔软腰间,将她更深的嵌入怀中:“我永生都不会后悔。” 第七十章:十分乐意 第七十章:十分乐意 一夜云淡风轻,树影摇曳。须啼院中不变的静夜景致焕然一变。 初阳高升,天空湛蓝如洗,微金色的暖光洒满整个庭院。 日光如同流水一般,透过窗棂倾泄进温香室内,一缕光晕从轻纱床幔的细缝中调皮地落到穆轻舟的脸上,仿佛也被这俊美的容颜所倾倒留恋,一直蔓延至他的眼尾。 穆轻舟微微张开眼睛,眨了眨,木青色的帐顶,稍稍侧头,就看到躺在自己臂弯之中的绝美容颜。 少女的呼吸匀称,半截圆润肩头裸在锦锻软毯之外,肌肤莹莹如玉,鸦羽般的长发披散在光洁背部,有几缕贴在少女的面颊。 穆轻舟牵了牵嘴角,眼中一片柔软,他揽着少女的臂弯往自己怀中带了带,唇贴在她的额头。 沅笙被这一动作带醒,眼睛却并未睁开,声音里带着初醒的哑糯,如同柳叶撩拨在柔软心房:“醒了?” 穆轻舟下巴抵在她的额头,轻轻“嗯”了一声。 沅笙又往他的怀中贴了贴,擡起手臂环在他的腰身:“可会头痛?” 穆轻舟轻笑一声:“不会,你呢,可会有哪里不舒服?” 沅笙仍旧闭着眼睛,声音却不似刚才那般软糯,带着些笑意:“腰有些酸。” 穆轻舟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她的调笑,擡起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腰:“我帮你按按。” 苏痒从腰间传遍全身,沅笙低低笑了起来,这才睁开眼睛,眸中也携了笑意,将他的手按住:“等下一起按吧。”话毕,侧翻起身压住穆轻舟,微凉唇瓣又覆了上来。 春日帐暖,满室旖旎。 …… 沅笙重新回到逐霞院的时候,矢黎正坐在院中的一方石桌旁,桌上是一盘残棋。 见到沅笙从屋中走出,矢黎站起身来,笑意在看到一同出来的穆轻舟时,僵在了脸上。 穆轻舟看到矢黎微微错愕的神情,挑了挑眉,神色中带了一丝明显得意。 沅笙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脖子,向着矢黎走来:“身体可大好了?” 矢黎垂下眼睫,点了点头:“劳烦君座挂心,黑犼已斩,修为恢复,已经大好了。” 沅笙点了点头,走到石桌旁坐下,一手支头看着桌面上的残棋:“这么早来寻我,是想同我下棋?” 穆轻舟站在她的身后,从婢女手中接过茶盏,微微俯身递给沅笙:“喝杯热茶暖暖。” 沅笙拉着穆轻舟的手,就着他的手饮了一口,随即对着矢黎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坐下:“可用过早膳?” 矢黎坐到她的对面,将视线定在棋局之上,声音听不出喜怒:“并未,还想在君座这里讨一盏红枣粥吃。” 沅笙对着身后挥了挥手:“早膳准备一些红枣青莲粥。” “是。”身后的女婢恭敬道,随后退了下去。 矢黎擡眼去看沅笙,她眉目皆染春色,他太过清楚昨夜可能发生了什么,手指不自觉的发僵,却还是堆起一个笑来:“前几**不是同你说,那九瓣佛莲我寻得了让它短暂开花的法子……”话没说完,被站在沅笙身后的穆轻舟打断。 “你在培育九瓣佛莲?”穆轻舟微侧过头看着沅笙道。 沅笙微微擡头看了穆轻舟一眼:“唔,那九瓣佛莲倒是娇贵,几百年过去了,还是养不活。” 矢黎看着面前的两人,缩了缩手指。 “九瓣佛莲生性高洁,需天族十三天的瑶池圣水才可养活,魔族地界阴煞之气太甚……”穆轻舟摸了摸下巴:“你为何喜欢这种花?” 沅笙手中捏起一枚黑子,正斟酌着要落在何处,听到穆轻舟的话,落子的动作顿了顿:“没什么特别,许是生命太过于漫长,想找一些麻烦的事情打发时间吧。” 穆轻舟顺着她停下的手也看向棋盘,微微弯身,握住她落子的手,将黑子落在一处空缺之处,棋盘之上本还占着上风的白子顿时损兵折将,“不如将九瓣佛莲的种籽给我一些,我来试试。” 沅笙看着棋盘之上刚刚还略胜一筹的白子,如今已经奄奄一息再难翻身。 沅笙挑了挑眉,对着矢黎道:“你这局残棋今日摆的倒是有些简单,只需一子便可破解。” 矢黎勉强的牵起嘴角苦笑道:“是啊,生命如同这棋局,只需一步,便望尘莫及,再难翻身。” 沅笙看着矢黎:“一局棋而已,何引得你这般感概,”想了想又道:“你将那九瓣佛莲的种籽拿给轻舟一些,他是天族之人,想必应该比你我都懂这九瓣佛莲的种植之法。” 矢黎咬了咬下唇,想要说些什么,凝眸看了沅笙一会,最终还是只道了句:“好。” 沅笙又与穆轻舟琐碎了两句闲话,大抵是一些九瓣佛莲的事情,矢黎坐在他们对面,不得不说,他们两个同处一个画面之中,确实有着无法言语的匹配美感,可是这美感愈发刺的矢黎双目发疼。 没一会,婢女在沅笙身后有一些的位置恭敬道:“魔君,早膳已经备好,您是在这里用,还是回膳房?” 沅笙看向矢黎:“你想在哪里用?” 矢黎心口发沉,脱口而出道:“何来问我,你不是应该问问你的穆美人想在何处用么?”话说出口,矢黎自己先是一愣。 沅笙有些微愕,转而笑道:“矢黎,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耍小性子?” 矢黎忙站起身,对着沅笙俯身一礼:“君座恕罪,是矢黎逾越了。” 沅笙摆摆手,倒没在意,站起身来:“回膳房。” 身后的女婢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刚才的一切她并未瞧见一般,恭敬的道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膳房中已经布了三人份的早膳,几样精致小菜,并三碗热气腾腾的红枣青莲粥。 女婢行过来想要伺候沅笙净手,被穆轻舟拦下,他将净手的软帕接过,握起沅笙的手帮她细细擦拭:“以后这些事,我来就好了。” 沅笙笑了笑:“也好。” 矢黎看着两人的样子,觉得自己真是自找罪受,干嘛要留下来用膳。可是现下在说要走,又实在有些反复。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愠怒从奴婢手中接过净手的软帕,擦了擦手,在桌边落座。 穆轻舟的余光一直注视着矢黎,看着他一副吃瘪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一直以来的心中烦郁一扫而空,早膳也用的格外香。 矢黎突然想起什么,眼中有了光亮,他放下手中调羹,那起一旁的香茶漱了漱口,又拿起放在桌旁的白巾擦了擦嘴角道:“西荒近日不太平,要不要我们过去看看。” 沅笙将最后一口红枣青莲粥吃掉,有侍婢端来一小盘干红枣,她择了一颗放在口中,有些含糊道:“西荒如何了?” “西荒与妖族的边境最近常不太平,因此事涉及妖族,所以西荒之主烈习并不敢草率做决定,已经传了几回书信给你,想必,”擡眼看了看穆轻舟,又将视线落到正在吃另一颗红枣的沅笙:“你怕是忘了。” “烈习不是一向刚硬,怎么这次倒是想要先问我了?”沅笙不以为然道。 “妖族新皇铁血手腕,修为高深,比之上一任妖皇凌厉太多,烈习在他手中吃几回亏,所以才来求援。”矢黎道。 “依我看,倒是烈习那老家伙如今年岁高了,胆子却越来越小,他不是有个小儿子,叫烈妦的么,前一阵还独自一人猎了昆仑西王母的青鸾,倒是个有胆识的,不如让他来继承西荒之主的位置。”沅笙对着一旁端着红枣盘子的婢女挥了挥手,那婢女躬身退下,又有婢女端了一杯香茗过来,沅笙拿过茶盏浅饮了一口看向矢黎道。 “也就是说,你不会过去了?”矢黎有些失望。 “魔族五荒,事事都要本尊亲去,我哪里忙得过来。”沅笙顿了顿:“不过此次去一趟也无妨。” 矢黎眼中重新聚起光亮。 “听说西荒有处风星谷,正好在与妖族交界之地,每月十九漫天星光洒落在谷内,像是随风飘荡,景致十分美,我倒是想去看看。”沅笙继续道。 矢黎刚要开口,便见到沅笙转过头看着穆轻舟:“此等景致,你们天族也无,此次,你与我同去。” 矢黎眼中的光亮彻底暗了下去。 穆轻舟弯起嘴角,看了一眼矢黎,对着沅笙笑道:“轻舟十分乐意。” 第七十五章:矢黎独白 第七十五章:矢黎独白 矢黎不是不知道。沅笙身边美人围绕,她虽至今并未真的喜欢过谁,待谁不同。 但是早有一日,会有那么一个人,常伴君侧。只是矢黎没想过,这一日会来的有些快。 矢黎苦笑着,遣退了奴婢,一个人来到修罗宫中的静心湖。静心,静心。他现在只想好好静一静心。 他其实很厌恶那些俗套的剧情,什么他也是天生天养,沅笙也是天生天养,沅笙甫一化世,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对他。她当时是怎么说来着?矢黎走到湖边的小亭,手中化出一坛烈酒,撕开上面的酒塞大灌了几口。 “你也是来杀我的么。” “你长得很漂亮,死了很可惜。” 矢黎想到这两句话,哑然失笑。漂亮么? 他俯身看向湖面。湖面上倒映出一张秀美容颜,面如冠玉,眉若远山,漂亮的桃花眼轻佻惑人,偏就眼尾向下微弯,带出了一丝清纯无辜的味道。 矢黎擡起手缓慢抚上自己的脸颊,这张脸,他其实心中一直是讨厌的。过于娇媚甚于女子。 没遇见沅笙之前,如果谁敢说他长得“漂亮”,那么这个人连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会死在他的长鞭之下。 自己刚化世的时候,如今的五荒之主还各自称王。魔界纷战不断,乱世之中,这般样貌令他徒增了许多麻烦。 魔族之人本就对男女之别不那般看重,娇滴滴的美人儿,不分男女,都极为受欢迎。许多见到他的人,都想将他活捉献给当时的各大魔王。 他们以为他是娇滴滴的花儿,可是别忘了,越是美艳的花朵,却越致命。 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柔美娇嫩的大美人儿,出手会这般狠辣,修为会这般高深。 矢黎想到那些往事,又将手中酒坛擡起猛灌下去,一坛酒尽数入喉,辛辣热烫,他不稳钝痛的心脏,好像没有那般疼了。 他随手又化一坛,利落拔开酒塞又擡头猛灌,酒水顺着他精致的面庞落到他的衣襟之上,墨蓝色的衣袍被氤氲成微玄,像是他此刻幽暗双眸。 后来,沅笙化世。他本是想去凑一凑热闹,躲在一处巨岩石之后。那少女手起手落,一招一式看不出什么规律,却招招毙命,没有多余。不过须臾之间,来围攻他的魔族之士便死的死逃的逃。 逃走的,她也不追,她双目亮似星辰,却寒如天山冻雪。一身红衣,被血水打湿,赤着双足行走在血泊尸骸之上,诡谲残忍却又异常美丽。 挡在他身前的巨石随着少女擡腕之间,碎成齑粉,她伸出手指着自己,“你也是来杀我的么。”那声音清冷无情,叫他从心底发寒。 不知道是被她周身的气压所慑,还是被她的惊人的容貌所迷,他当时动弹不得,想要开口说话,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就当他以为自己可能也会如同她脚下的那些尸体一样的时候,她歪了歪头,那双琉璃珠一般的双眸中带出了一丝情绪,他仔细辨认,发现那情绪仿佛是疑惑。她嘴角漾开一个弧度,“你长得很漂亮,死了很可惜。” 矢黎第一次觉得,生了这么张面皮也是好事,居然可以换他一命。 初见她时,他只想能在她手中活下来。 后来是想,如果可以的话,他跟着她,抱她大腿也不是不可,毕竟她可以徒手杀了数百魔族将士,修为可见一斑。 再后来,她不出所料的一统魔族,他想,他可以辅佐她,将魔族一切全都打理好。 可是随着与她相处日久,他越能感觉到她强大到无所畏惧无法撼动的外表之下,是多么孤寂。 就像那天初见她时,她独自一人面对数百魔军,手无寸铁,浴血而战。 他知道那种感觉,那种无根之感,因为他也是如此。 他曾经以为只有他才真正懂她,而他也会一直陪她。 她留他一命,他便用这条命一直守着她。 多少个日夜,魔族之人并不真的服她,总是会有影魔暗卫来偷袭于她。 手段千奇百怪,应有尽有。她每每解决完那些人,双手染血,却总会对自己无所谓的笑笑,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有趣。” 随着她杀的人越来越多,声名越来越远,渐渐的五荒之内便不敢有人轻易冒犯。 后来的时候,面对那些想要进犯的人,他终于可以站在她的前面。 “如今君座之尊,凡事并不需亲自动手。让矢黎代劳吧” 她挑眉而笑,“你可不要逞强。” 他也笑:“君座,可别太小瞧我。”手中银色长鞭锋利无比,所过之境皆是身首异处。出招狠辣,不留余口。 她像是分外满意,眉眼弯弯,“矢黎,原来,你打架也很有一套。” 并不是他要逞强,只是,他不想她的双手再沾染那些肮脏的血。他不愿再看到她立于尸山血海之间的孤寂。他见过她的笑容,便想将那笑容常留在她的面庞。 可如今,她眼中笑意,嘴角弧度,却并不是因着他了。 他身旁的酒坛越来越多,双眼的视线也越发有些模糊。他双手支在身后,仰起头看着落日的余晖。 静心湖微绿色的水面被镀上一层金光,波光粼粼,有些晃眼。矢黎使劲的眨了眨眼睛,眼眶发酸,许是湖水太过刺眼了吧,竟然让他的双眼不自觉的想要流泪。 她是君,他是臣。 君臣有别。他怎么敢对她有这种痴心妄想。矢黎擡起一只胳膊覆在双目之上,使劲地仰着头,嘴角咧开一个笑来,不自量力,不自量力啊! 可是欲望随着时间流逝,却愈发难填。他居然敢肖想她。真是痴心妄想! 覆在眼睛上的衣袖有些微湿,天色渐暗。凉风习习,将他昏沉的酒意吹散。 他终于想起她与他初见时,她说的第三句话。 “以后,你便跟着我吧。” 第七十六章:西荒 第七十六章:西荒 沅笙带着穆轻舟前往西荒。 因着公事出行,虽然沅笙自觉很麻烦,但是在矢黎的强烈要求下,还是乘了九匹赤焰麒麟车架,端足了魔界一族之尊的架子。 赤焰麒麟日行千万里,速度奇快却又稳便。鎏金沉水玄檀打造的车身,隔音又防术。车厢内还有幽深的沉水香味,混合着穆轻舟身上的崖柏香气和沅笙身上的七丝魔鸢花味道,整个车厢有种说不出的馥郁芬芳。 沅笙斜坐在车厢内的软塌上,胳膊垫在一旁的小几之上,手支着头,眼帘微阖,呼吸匀称,似是睡着一般。 穆轻舟坐在她身侧,手里正在削一只玲珑蛇果,车厢内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和玲珑蛇果皮一点一点剥落的细响。 穆轻舟垂着眼睫,看上去十分专注于手中的玲珑蛇果,深红色的果皮一点点绕着他白润手指落下。 他做的这一切,原是他曾经最为不屑的一切。 他会来到魔界,隐藏身份,为的是九州四海的苍生大义,为的是数十亿凡世的安稳清宁。 为神为仙,立于苍穹之间,总是有他自己需要的承担的责任。 所以当天君让他前往这里的时候,他无半分犹豫。也坚信自己的心性。 可是为何…… 他手中削皮的动作一顿,最后一圈果皮落下。他又将果子切成小块,从一旁的暗柜中取出青玉盘,将果子装好,放在沅笙身旁的小几之上。 为何自己会轻易因为一个魔族之人动了情-欲,生出了那许多种情绪。 他们天族之人本就与其他族类不同,生于天地之间,浩然正气。他们的出生,是为了这天地洪荒,万宙平宁,他们本就不会有所谓的“七情六欲”。他们的化世,为的是执行这九州四海的秩序,令正气顺行,邪气消损,万物育长,日月明灵。 穆轻舟觉得自己,虽不是远古时期诞生的神祇,但是他已经修得专注一心,不为所动。也正是因为这样,天君才会派他来这里。 果盘放置在小几上的响动仿佛将睡梦中的沅笙吵醒一般,她略微张开眼睛:“这种果子带酸,我不喜欢。” 穆轻舟唇畔带出微薄笑意,拿起一旁的玉叉,叉了一块果肉送到沅笙嘴边:“不酸的,我尝过了,很甜。” 沅笙撇了撇嘴,还是轻轻张口将那枚果肉含在嘴里,唇瓣故意碰到穆轻舟的手指,眯了眯眼睛:“果然是甜的。” 穆轻舟也笑,又叉起一块果肉递到她嘴边:“再吃一块?” 可是为什么,他的专注一心,却会因为面前少女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而分崩离析,碎成齑粉。 他会因她生出七情,生出六欲。他看着她,仿佛之前的千年万年都不过弹指,而与她在一起的一时一刻,却可以深深的印在他漫长的生命之中,融于他的骨他的血。 穆轻舟看着又重新闭目养神的沅笙,刚刚还满带笑意的眼眸暗了暗,如果他真的是在天族犯了错,无处可去,逃至魔族,那该多好。 …… 赤焰麒麟车连行三日,一行人才浩浩荡荡的停驻在西荒之都。西荒之主烈习亲自相迎,身后站了他的三个儿子。 鎏金沉水玄檀的车门缓慢打开,马上有奴婢上前,跪倒在车辕边,弓着身子,给沅笙作为脚踏。 烈习身体站得笔直,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车门处。他已经近千年不曾见过魔君,他还记得初见她时,她的模样。 想到那时的情景,烈习的双手不觉紧握,浑身止不住的颤栗。 烈妦看到自家老爹有些发抖的身躯,不屑的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握住他的肩膀:“父君,您也不至于这么怕这个什么魔君吧。” 烈习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轻斥道:“放肆,不想死就给老子规矩一些!” 烈妦轻哼一声,老爹年纪大了,胆子倒是越发小了。他想到这里,眼中划过一抹暗芒,手指在袖中轻轻捏了个诀,嘴角轻勾,他倒是要看看,这个什么魔君,有什么三头六臂,是如何的通天修为。 平地里突然卷起狂风,湛蓝苍穹瞬间暗了下来。烈妦神色中闪过一丝得意,擡眸看向那辆富丽堂皇的鎏金车架。 烈妦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九匹赤焰麒麟所牵车架纹丝不动,甚至连那九头畜生都闲适的正在擡擡蹄,甩甩头。 烈妦有些不可置信的使劲眨了眨眼睛,不可能,怎么会? 虚旋风乃是他们烈家的绝技,可破一切术法屏障,完全不可能被格挡,虽然他刚刚只是用了一成的力道,但是也足以将车架掀翻才对,就算不掀翻,也会让那九头畜生受惊,怎么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待他再要仔细去看那敞开的车门时,一道身影瞬间挡在了他的面前。 接着干净空灵却又有些微凉的声音响起:“烈妦,你的小把戏,挺有趣的。” 烈习一愣,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慌忙转过头来跪倒在地:“尊驾恕罪,小儿顽劣,都是老夫教导无方,还请尊驾饶他一命!”说着重重地磕下头去。 其他人见到他们的西荒之主如此,也早已纷纷磕下头去。周身被一股强烈煞气围绕,稍有心神不定,恐就伤及元神。 烈妦瞳孔骤然放大,还没等做下一步反应,只觉得双膝一软,不自觉的便跪了下去。他直愣愣的跪在那里,双目之中有些茫然。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被称为魔界至尊的魔君会让所有人闻风丧胆,如此敬畏。 他们之间的差距,根本不是一个等级。不,应该说,自己压根儿就不配跟她相比! 红衣的少女看到面前跪了一地的人,漫不经心的朝着城门之内走去,身后不远处的白衣少年紧随其后,慢慢走到她身边。 烈习等人没有得到沅笙的任何一句话,甚至不敢起身,跪伏在地,不敢出声。 红色身影即将要消失在城门之内时,那白衣的少年却停下脚步,他看着他们,语气很淡:“设宴。” 简单的两个字,在烈习耳中听来,却如获大赦,此刻的他也顾不得什么西荒之主的尊严了,慌忙道:“是是,老夫遵令。” 白衣的少年擡步向前走去,随着红色身影一起消失在城门之内。 直到两道身影彻底消失,烈习才敢站起身来,周围的煞气消散,其他人都暗自舒出一口气。 烈习两步走到烈妦面前,还未等他站稳身形,一个巴掌招呼在他脸上,又将他打倒在地:“逆子!老子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谁都敢去招惹!?你今天这个行为,如果魔君稍有不如意,我们烈氏一族今天就全交代在这了!” 烈妦的两个哥哥赶忙上前拉住还要对烈妦拳脚相加的父亲:“父君息怒,父君息怒!现在不是教训小妦的时候,魔君的尊使刚不是说了要设宴么,现在还是安排这件事要紧啊!” 烈习也并不是真的想要揍他这个最宝贝的小儿子,毕竟三个儿子之中,论胆识修为,烈妦都是最为出色的一个,他还指着他来继承衣钵。 烈妦已经完全被刚才的变故震傻,即使被烈习一巴掌打倒在地,也没什么太大反应。 烈习看了他一眼,重哼一声,转身也朝着城门内快步走去。 两个侍从将烈妦扶起,拍了拍他身上沾染的泥土,也朝着城门内走去。 第七十七章:禁魂咒 第七十七章:禁魂咒 玄武石打造的西凌宫大殿,沅笙坐在上首位置,穆轻舟立在她身侧。红衣裙摆迤逦而下,像是殷红血迹蔓延在墨色台阶之上。 烈习坐在左手位置,端起酒盏,满面堆笑对着沅笙道:“尊驾此次来西荒,时间仓促,老夫准备不周还望尊驾恕罪。” 沅笙淡淡扫他一眼:“嗯?本尊此次乘麒麟车架而来,已经给了你三日时间来准备,你还觉得时间仓促?你到底是觉得时间仓促,还是本尊仓促?” 穆轻舟余光打量沅笙,她这般刻薄的样子,倒是少见。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烈习面色一变,慌忙俯下身道:“尊驾息怒,尊驾息怒,是老夫口不择言,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沅笙没理他,擡了擡手,马上有奴婢躬身递上酒盏。 她将酒盏捏在手中,视线扫向一旁面色有些煞白的烈妦:“烈妦,本尊听闻你骁勇善战,曾独自猎了西王母的青鸾,今日怎么倒是乖乖巧巧,如同个小姑娘一般?” 烈习身体不自觉的一抖,生怕沅笙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怪罪他的小儿子,慌忙道:“尊驾,逆子……” “本尊在问他。”沅笙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却叫在座的所有人顿时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烈妦稳了稳心神,握了握拳,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何可惧?想到这里,烈妦的神色缓了缓,站起身来,对着沅笙俯身行礼道:“魔君谬赞,烈妦不过是看不惯天族之人一副高高在上自认正气的样子,所以才会猎了那青鸾,想要给西王母一个警告!” “呵,”沅笙轻笑一声:“有趣。”她将酒樽中的酒一饮而尽:“好一个给西王母一个警告,”沅笙擡起眼看向烈妦:“既然你连西王母都不放在眼里,想必区区十几万妖兵在你眼中,便更如同蝼蚁一般。”她看向一旁还在俯身的烈习道:“你年纪也大了,既然什么事都不敢下决定,不如把位置让出来,本尊今天就帮你做个决定。” 沅笙将酒樽随意的扔在玄武石的大地之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愈发衬得此刻大殿的寂静无声。 “西荒主之位,从即日起,交由烈妦手中。一切大小事务,全凭烈妦掌管。”沅笙淡淡的说完,扫了一眼大殿之中的其他人,每个人的面色均不同,有惊慌,有惊喜,还有不可置信和无法接受。她并不在意,将目光定在烈妦脸上:“烈妦,你可别叫本尊失望哦。” 烈妦有些不可置信的回过神来,看了看面前还在俯身的老爹,心中有些激动。他其实早就觉得老爹近几百年管理西荒愈发束手束脚,不知道在怕些什么,也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老爹可以早一些将权力移交到他手中,他要如何,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突然。 他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恭敬地对着沅笙磕了个头:“烈妦定不辱魔君栽培!” 沅笙挥了挥手,神色有些恹恹:“没旁的事,你们便退下吧。” 烈习这才站起身来,欲言又止的看向沅笙,又看了看烈妦,虽说他也有意将这西荒之主的位置传给他,可并不是如今这个时候,烈妦性子一向莽撞,还需多加磨练才是。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在看到沅笙半阖着的眼帘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只在心内叹了口气,对着沅笙道:“那臣下等先行告退。”然后带着一众西荒之臣慢慢退出了大殿。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穆轻舟才走到沅笙身边:“烈习好像并不想现在传位给他的那个小儿子。” “呵,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很清楚,不过就是想借我之手,将妖族近百年侵占他的地盘夺回,这样他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可惜,”沅笙看向大殿门口:“想将我当成他的刀,也要看我愿不愿意。” 穆轻舟看向沅笙,面前的这个少女,有太多他看不透的地方,他以为他已经懂她,她却总是会有另一面展现在自己面前。 “不用理会这些俗事,”沅笙擡头看着穆轻舟:“明日便是十九,你我此次来的目的便是去风星谷观落星,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穆轻舟微低下身,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可真是个,”他笑了笑,语气有些宠溺:“昏君。” 沅笙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向自己:“那本尊可就得让你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昏君’了。” 温热吐息轻洒穆轻舟脸颊,沅笙微微擡手一挥,几道红光极速掠出。晶莹的红光瞬息将整个大殿笼住,化作一方红纱似得帷帐,影影绰绰看不到殿外的一丝一毫。 是结界。 虽只是几缕红光结成,却带着不容窥视的力量,将整个大殿与西凌宫隔绝开来。 方走到殿外的一众人只感到身后骤然而起的强力术法,却没有一人敢回头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烈习身体一怔,却也是不敢回头,烈妦想要回头,被烈习喝止:“别回头。这不是你该看到的。” 他身为西荒之主近万年,他深知沅笙是何习性,那白衣的少年,身上未有一丝一毫的魔族气息,却可以那般亲密的待在沅笙身边,那张脸惊艳绝伦,他只要略微一猜,就知道那少年是魔君的什么人。 乍起的结界,他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他心中轻哼一声,如此行事的魔君,若不是靠着自身强大的修为,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但是他也太知道,她如此这般行事乖张喜怒无常,所凭为何。烈习不觉得握紧了拳头,看向烈妦:“小妦,你要记着,千万不要惹怒魔君,她修为深不可测,一动之间便可轻易取我等性命性命,但若是有朝一日……”他的眸色暗了暗,看着烈妦点了点头,剩余的话并未说出口。 烈妦看向他,也握了握拳:“儿子明白。” …… 沅笙将赤焰麒麟车架留在了西凌宫,与穆轻舟二人独自前往风星谷。 临行之前,烈习殷殷劝告:“尊驾,风星谷之位,地处妖族交界之地,常年被妖族霸占,设下禁魂咒,他们的禁魂咒,三界之中无人可破,乃是妖族皇室引血设出。非妖族皇室千氏一脉的血不能破,您如今不带随从,只与尊使两人前往,一旦中咒,十分危险。” 沅笙漫不经心的抚着手指:“哦?本尊若是中咒,岂不是随了你的心愿么。” 烈习惶然道:“尊驾乃魔族之根,若有一丝损伤,都是我魔族之祸,老夫岂会有如此大不敬的心思!尊驾明鉴!” 沅笙扫他一眼,轻笑一声:“但愿如此。”说完,同穆轻舟朝宫外走去。 烈习在她身后,眼睛眯了眯,隐起一丝暗芒。 “风星谷中被设下禁魂咒,我们还是别去了。”穆轻舟看向沅笙。 禁魂咒,乃是一种妖族禁术,所设之人用自己的半身修为和血作祭,设下结界,擅入结界者,不论是魔是妖,元魂均会被锁,一旦用起术法,反噬必定摧毁元魂,修为越深反噬越强。 此咒乃是一任妖族太子为心爱之人所设,为的就是防止魔族之人侵占风星谷。因为他心爱之人乃是天族,所以这咒术对天族之人,并无妨碍。 沅笙看向穆轻舟:“怕什么,你是天族,这禁魂咒对天族之人无碍,”歪了歪头笑道:“我入谷之前,将周身修为先行封住,入谷之后自是不用怕什么禁魂咒,只是如果遇到危险……”沅笙凑近他:“还得靠你保护我了。” 穆轻舟一怔,她居然如此信他? 第七十八章:叫我的名字。 第七十八章:叫我的名字。 风星谷,虽说是谷,实际上却是一大片独立的山坡。地处魔族西荒与妖族南岭的交界。 常年花开不败,温暖如春。称为“谷”乃是因为适逢每月十九,漫天星光会受到谷中独有的一种引星草的盛开所致,随风掉落,洒向整片山坡,星光熠熠,整个山坡被星光反衬,就像一个巨大的山谷。 那星光还会随风摆动,景致异常绮丽梦幻,所以才被称为“风星谷”。 而禁魂咒,是某一任妖族太子为了讨得心爱的天族神女而设。因为风星谷的特殊位置,千百年来,魔妖两族都想将此地据为己有。 妖族太子为了不让魔族之辈染指此处,所以不惜耗尽半身修为与心头之血,设下此等禁咒。擅入此谷,中了禁魂咒的魔族之人,元魂被锁,稍一动用术法,就会受到强烈反噬。 这谷中本也没什么珍奇异兽与灵草仙品,魔族之人当然不会为了看一场什么劳什子落星景致,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只是魔族向来倨傲,想到这么一个本来是两族模棱两可的交界之地,被妖族人占为己有,还是有些不忿。 不过好在,妖族之人擅入此谷也会受到同等待遇,只有妖族皇室一脉才可凭借血缘进入谷中。所以久而久之,魔族之人便也对此处持个无所谓的态度。 沅笙与穆轻舟并肩而行,来到谷口,穆轻舟拉住沅笙的胳膊:“当真要去?” 沅笙侧首道:“自然,我们此次来这里,为的不就是这风星谷的落星么。” 谷口布置的结界似一层淡绿轻纱,软软柔柔的将整个山谷笼在其中,里面的景致显得影影绰绰皱皱巴巴。 沅笙擡起手,还未触到结界,就被穆轻舟一把握住:“做什么。”他急道。 这禁魂结界看似柔和轻缓,没什么杀伤力,却极易摄人心魂。 沅笙转过头看了看他:“你也不用这般担忧我,我还能被这小小结界伤了不成。”说这擡袖一挥。 红色火焰顺着地面蔓延而上,将那层薄纱一般的结界瞬间烧失殆尽。 结界被破,墨绿色的咒文腾空而起,谷内刚才还一片天朗日晴的景致立马变得阴森起来。 “这外层的禁魂结界,只不过是用来吓唬吓唬想要闯入的人,结界后面的这个,”沅笙擡了擡下巴:“才是真正的禁魂咒。” 她一边说着,一边擡起双手,额间的火焰纹烧的明亮,她双眸微阖,周身被浓重红光包裹。她脚下的草地凝结成霜。 穆轻舟皱眉看她,只觉得天地之间徒生出一种压抑之感,他缩在袖中的手轻捏发诀,周身罩在一层淡白光晕之下。 倏忽,沅笙周身的红色光芒尽数消散,天地之间重归一片晴明。 谷内的景致也回复到一片云淡风轻,天蓝草绿,暖风习习从谷中吹出,掀起沅笙红色裙摆。 她随风而立,发丝被风撩拨到脸颊两边,衣袂轻飘,像是随风而舞的一朵红色罂粟,美丽又有着致命的诱惑。 她回过身来,伸出一只手,那手掌纤白如玉,像是一朵雪莲:“愣着做什么,走吧。” 她将周身法力卸去,修为封住,如今就那么站在他面前,如同一个凡人一般。 穆轻舟心中升起一丝异样,她竟这般信任他。如果他想取她性命,她现在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穆轻舟走向她,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沅笙,你如此信我,就不怕我心思不轨。” 沅笙轻笑,拉着他转身入谷:“你可知道,这风星谷为何会被设下禁魂咒?” 两人步入谷中,绿草如茵,野花遍地,风轻日暖,别有一番闲适安逸。 “不是说,妖族有一任太子,因着爱慕一个天族神女,那神女独爱这谷内的落星景致,他为了讨她的欢心,不想此地被魔族之人侵占,所以耗尽自己半身修为和心血,设了这‘禁魂咒’么。”穆轻舟道。 沅笙笑了笑:“你只知其表,却不知其内。”她顿了顿,拉着穆轻舟走到一处矮坡,随意坐了下来,双手支在身后,仰着头看着湛蓝天穹:“那妖族太子,一心恋慕天族神女,那神女心思却并不在他身上,她虚与委蛇,只不过是想要利用他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同他说,她喜欢这风星谷中的落星景致,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可那太子却将这话放在了心尖之上,想要为她独留一处只属于她的风景。” 不知名的花朵,随风飘落,沅笙擡起手将那花瓣接于手中:“不惜耗尽半身修为和心头之血,将自己折磨的一身病痛,只为博她一笑,可最后,那神女却还是背叛了他,让他在大婚之日死在了高台之上。” 一阵暖风吹来,掀起她几缕发丝,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带着笑意:“天族之人,总是自诩‘正直浩然’,我们魔族妖族向来被他们称为‘邪魔外道心思不正’,可是与他们的心狠残酷相比,我们却显得有些呆傻。” 手中的花瓣又被风打着旋儿吹走,她握了握空荡荡的手掌:“天族之人向来讲一个‘清心寡欲’,不受七情六欲所烦,在‘情’之一事上,也从来是不屑的。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所以从远古至今,但凡是与神仙相恋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吧。” 她转过头来看向穆轻舟:“轻舟,你也是天族之人,有朝一日,你又会不会背叛我呢。” 少女的双眸澄净如琉璃,嘴上说的是那般深情不定的话语,但是眼中却并不含一丝情绪。 穆轻舟的心像是被无数把钢钉深深扎入,疼的他不觉皱眉,周身的血液瞬间凉了下去,使他浑身有些发寒,他缩在袖中的双手握了握拳,擡起双眸直视着她的目光:“如果我背叛了你,你当如何。” 沅笙歪了歪头,像是在认真思考一般,末了轻笑出声:“我便杀了你。” 穆轻舟心中疼痛更甚,张了张嘴,却又听到少女带着笑意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然后屠尽你天族满门。” 她笑盈盈的看着他:“你觉得,我做不做得到?” 穆轻舟心中一震,却不知如何开口回应她的话。 沅笙回过头来,继续看着天幕,像是对她自己说,也像是对穆轻舟说:“我自宇宙洪荒化生,九州四海无人可伤我,如果我真的被谁背叛致死,那也是我自己愚蠢活该。” “沅笙……”穆轻舟看着她有些孤寂落寞的神情,擡起手抚上她的面颊,顿了顿:“魔君……” 沅笙转过头来,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之上:“我喜欢你叫我‘沅笙’,你以后便叫我名字。” 穆轻舟浑身一僵,一个念头蓦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随着这个念头的升起,浑身像是被卷进万把钢刀之中,割裂着他周身经脉,他皱眉张嘴,一口鲜血顺着唇角留下。 沅笙目色一凛,冷冷道:“既然来了,就出来见见吧。” 第七十九章:刺客 第七十九章:刺客 穆轻舟周身经脉仿佛被剧烈撕扯,他强稳心神,将这巨大苦痛压下,却还是感觉到喉头发甜,咸腥之气浓重,一丝血迹顺着他的唇角留下。 沅笙扭头看他,双眸之中带出冰冷神色,穆轻舟心中一震,刚要开口,却发现,沅笙的目光越过他,望向他的身后。 “既然来了,就出来见见吧。”她的语气冰冷。 穆轻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身后。 白光闪过,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他的身后。他手中执着一把泛着寒光的黑色长剑,目光在看到穆轻舟的时候有些微愣:“你……” 穆轻舟回过身去,将沅笙挡在身后:“念铉?” 念铉乃天族诛魔将军,他怎么会在这里? 念铉看着穆轻舟皱了皱眉,冷道:“好啊,穆轻舟,三界遍寻不到你,原来你同这魔头在一起。你身为天族之人,居然与魔族之人厮混在一起!” 穆轻舟看着他手中的长剑,不动声色的拉着沅笙后退一步:“你为何在这里?” “呵,”念铉轻笑一声,带着不屑:“我自然是来杀这魔头。”说着将长剑横在身前:“你让开,你的帐回头我自会将你带回天族再算!” 穆轻舟快速的看了沅笙一眼:“快出谷!” 念铉身为诛魔将军,修为高深,手段狠辣,最痛恨魔族之人,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但是如今沅笙修为封住,定不是他的对手。 “想出谷?”念铉轻哼一声:“也要问问我手里的诛魔剑!”说着便向穆轻舟和沅笙二人攻来。 穆轻舟手中化出银剑,与念铉的诛魔剑碰在一起,周围掀起巨大的白**浪,沅笙被气浪震着后退数步。 “穆轻舟!你让开!”念铉怒道。 “沅笙,快走!”穆轻舟对着身后的沅笙喊道。 沅笙站在原地,看着斗在一处的两个人。目光冰冷。却并未动弹。 念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和穆轻舟来此观落星,并无多少人知道。左不过是矢黎,烈习一族和轻舟而已。 矢黎是断然不会背叛她的。那么……她擡眼看向穆轻舟。 穆轻舟身法很快,奈何修为并比不过念铉,几十招已过,身上已经被念铉打出或深或浅的伤口,只不过那些伤口却并不致命,看来念铉并不想要真的取他性命。 看着穆轻舟奋起而战的样子,和念铉出现时他的惊讶,并不像是作假,难不成,将消息透给天族之人的是烈习那老头? 穆轻舟被念铉一掌打翻在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念铉身形一变,已经快速掠至沅笙身前。 “魔头!受死吧!”巨大的白色雷电之光绕在诛魔剑身,冲着沅笙劈砍而来。 “沅笙!”穆轻舟挣扎着站起身来,想要过来帮她挡住。 白色的雷电挟裹着巨大怒号击打在沅笙身上。 念铉嘴角弯起一抹笑意,什么自远古至今最为强大的魔君,还不是如此不堪一击。天君居然如此小题大做,早派他来将她杀了不就好了,何须做那么多的盘算。 白光散去,念铉刚要将剑收回,在看到刚才雷电所落之处的景象时,不觉得张大了双眼。 他的唇微微颤抖:“怎、怎么回事……” 穆轻舟将长剑横在身前,周身全是血迹,白色的袍子被灼黑,他嘴角挂着血,立身在沅笙身前,怒目看向念铉:“我,不许任何人伤她……” 穆轻舟身上白光乍起,一条白色的光龙怒号一声,从他身上盘旋而出,向着念铉席卷而去。 山坡上的草地被劲风压倒,卷起地上的泥土,呼啸着冲向念铉。 念铉心中大惊,暗道一声“不好”,慌忙擡起诛魔剑挡在身前,却还是被那光龙透胸而过,他的身躯被震飞数丈,双膝一弯,跪倒在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念铉有些不可置信的擡头看向不远处的两人,白衣的青年面目冷肃的站在那里,身上的白衣已经被血染红,却仍旧将那红衣少女牢牢的护在身后。 那红衣的少女站在他的身后,面上并无什么表情,只是冷冷的看着自己,毫发无伤,甚至连她的一片衣角都完好无损。 念铉心中涌起怒气,面目变得狰狞:“穆轻舟!你是不是傻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穆轻舟眸色变得越来越暗,擡起手中长剑,凌厉剑气瞬间割裂了念铉的两只臂膀,他的诛魔剑掉落在地。 “住嘴!”穆轻舟冷道:“我说过,我不许任何人伤她!” 念铉一怔,随即轻笑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一个不许任何人伤她。今日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穆轻舟抿着双唇:“我不杀你,你滚回天族,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否则……” 话还没说完,一直站在身后的沅笙走上前来,轻轻握住穆轻舟执剑的手,将剑擡起:“轻舟,他想要杀我,你却放他回去?” 她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眉眼却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歪了歪头:“放虎归山,纵龙入渊,都并不是上佳之策。” 穆轻舟身体一僵。沅笙已经牵着他走向念铉,握着他的手将剑尖直指念铉脖颈:“杀了他,以绝后患。” “沅笙……”穆轻舟侧过头看她:“他周身经脉已经被我所毁,没个百年时间是不会……” “百年不过弹指,”沅笙轻道:“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下一个不确定的危险呢。”她转过头看向穆轻舟:“还是说,你觉得就算他将我杀了,也无所谓?” “沅笙……”穆轻舟的身体有些发抖,他快速的看了念铉一眼:“我们出了风星谷,他根本就不会是你的对……” 念铉身上白光微闪,他正想趁着这个时间结一个瞬移术。 沅笙突然来到他的面前,穆轻舟甚至还未反应过来。 沅笙冰凉手指掐住念铉的脖子,语气森冷:“想走?你问过本尊了么?”说着手指微微用力。 念铉只感觉到脖子像是被一条蛇缠住一般,浑身发凉,动弹不得,他惊恐的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沅笙。 脖颈之处传来咔嚓轻响,沅笙的手指一点一点用力。 “沅笙,”穆轻舟几步上前,握住她的胳膊:“不要……” 沅笙歪头看他:“为何?” 穆轻舟咬了咬下唇,微皱眉头:“我和他都是天族之人,也可称为昔日同门,你看在我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可是如今,你已经叛出天族了,不是么。”沅笙淡淡道:“轻舟,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既然已经叛出天族,选择待在我身边,你再不是天族之人,你要为你的行为负责。” 她转头看了看脸色已经有些发紫的念铉:“而他,居然痴心妄想可以杀我,就要为来杀我这个行为负责。”手中力道加重:“天地间,很多事情是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的,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如果今**没有将他打败,我和他换一个位置,他会不杀我么?” 咔嚓一声脆响,念铉大睁着双目,身体歪倒了下去。 穆轻舟看着念铉死在他面前,一瞬间表情变得茫然起来。 沅笙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看向穆轻舟:“你如今受了伤,想必也没心情看这景致了,我们回去吧。”说着朝着谷外走去。 穆轻舟并未跟上,他看着倒在草地之上的念铉,跪下身来,将他的双目微微抚阖,他双手有些颤抖。 为何念铉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沅笙不肯放过念铉,他如今做的一切到底是对是错……穆轻舟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 第八十章:不白疼你 第八十章:不白疼你 西凌宫大殿之上,烈习被四道从地而透的锁链锁住四肢,有气无力的跪伏在地,锁链上萦绕着淡淡红光,正不断的将他体内的修为吸出。 一众西荒将臣立在大殿两旁,眉头紧锁,满目惊慌,却不敢擅发一言。 烈妦跪在烈习身侧,挺直着胸膛,眉头深深的皱在一起,双拳紧握,强忍住心中的愤怒与屈辱,直视着上首位置,正在漫不经心饮酒的沅笙。 “魔君,我父君有何过错,您要如此责罚于他?!”烈妦颤抖着声音道。 沅笙听到此话,将手中酒盏递给跪在她身旁的侍婢,眸色淡然,声音微冷:“勾结天族,意图弑君,这两条,随便哪一条都够他魂神俱灭上百回,本尊如今只是废他修为,你应当心存感激。” “魔君何出此言!?”烈妦看着沅笙道:“我父君一心效忠魔君,如何会勾结天族,又如何会意图弑君?” “是么?”沅笙牵了牵嘴角:“烈妦,你们烈氏一族,自魔族诞起,便据守西荒,独自称王,你父君心中何曾真心效忠过本尊?” 她换了个姿势,一手支头:“这百年间,你父君行政越发软弱,妖族多次进犯,他都只守不攻,每每上送劄书,都是想要修罗宫出兵替他退妖,坐享其成,本尊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念的便是你们烈氏一族往日功绩,可如今,”沅笙从座上直起身体,目光渐冷,看向烈妦:“他越发不知好歹,想趁着本尊去往风星谷的时机,借天族之手杀本尊,你觉得,本尊这般对他,是惩罚还是仁慈?” 烈妦有些不可置信的扭过头看向跪伏在地的烈习,心中震惊,怎么可能,他爹怎么会蠢到做出这种事? “烈妦,本尊看你并不知晓此事,所以并不牵连与你,也并不牵连你们西荒众人,你应当叩谢本尊的恩典。”沅笙又道。 她走下高座来到烈习面前,轻轻擡手,透地而出的锁链哗啦一声,更加锁紧了烈习的四肢,烈习额头布满汗水,面容扭曲在一起。 “很痛苦?”沅笙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要知道,本尊已经给够你宽容,如果你还会怕疼,就不该妄想背叛本尊。” 烈习浑身的修为正在一点一点的流逝,祇天玄铁链随着时间流逝,正在慢慢的侵蚀着他的修为气泽,让他感觉到犹如万蛇蚀骨的疼痛。 “沅笙!”烈习拼尽全力大喊一声。大殿之上顿时威压四起。 大殿上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声怒吼震住,擡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烈习,被衹天玄铁链锁住,居然还能如此中气十足,释放出威压? 但是当他们看到面色并未有什么改变的沅笙,却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烈妦倏忽站起身来,刚要上前,一道白色身影极快掠至他身前,长剑横在他的咽喉,他擡眸去看,是那个白衣的少年! 白衣少年手中握着长剑,横在他的脖颈之前,面色眸色均是一片冰寒。 “别动。”那少年淡淡道。 沅笙甚至都没有回过头去看烈妦一眼,她只是看着跪伏在地的烈习:“有何赐教?” “你!你身为一族之君!行事乖戾诡谲!行为轻浮放-浪!不理族中大小事务,每天只知道声色犬马,荒淫无度!你有什么资格教训老夫!”烈习拼尽力气吼道。 修为正在流逝,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一旦他身上修为尽毁,就算沅笙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 马上就到了龙魇化蜕的日子,那时候整个魔族一片火海,他毫无修为,根本无法抵挡那时候龙魇的魔障之气。 没错,确实是他将沅笙入风星谷的消息传给天族,只是没想到天族之人竟然如此没用,居然杀不了一个被封住修为的少女! 他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他怨不得别人,追根究底,是他太过心急! “呵,”沅笙轻哼一声:“本尊要如何,还不容你来置喙。你如今承认了是你勾结天族,意图弑君,也省了本尊许多麻烦。那本尊就给你个痛快。” 话毕,沅笙手掌慢慢收拢,衹天玄铁链发出巨大响声,原本的四条铁链须臾化做无数条,将烈习紧紧包裹在其中,红光乍起,然后怦然而散。铁链消失,原本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的烈习趴在地上,形容枯槁,奄奄一息。 沅笙转回身,对着穆轻舟挑了挑眉。穆轻舟将长剑收回,来到她的身侧。 就是面前的这个人,烈习,是他通知念铉来杀沅笙,却害了念铉一条性命!穆轻舟目光冷冷的看向烈习。魔族西荒欠他一条性命,他会好好记住! 烈妦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烈习面前,将他抱在怀中,目眦欲裂:“父君……” 沅笙看他一眼,擡起手揉了揉眉心,像是乏了:“烈妦,如果你想找本尊报仇,尽管来。” 烈妦拳头死死握紧,咬紧牙关,嘴里渗出一丝殷红,气息奄奄的烈习费力的擡起手握住了烈妦的手,对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烈妦心中剧痛,却还是对着沅笙恭敬道:“烈妦不敢,是我父君以下犯上,魔君仁慈,留我父君一条性命,我西荒臣民感激魔君,愿誓死为魔君效力,将功赎罪!以报魔君大恩!” 沅笙斜看他一眼,轻哼一声:“但愿吧。”说完转身走出了大殿。 烈妦看着沅笙的背影,那一抹看似窈窕的身影,那绝美无可比拟的容颜,她的外表下深藏着一只怎样的怪物,比魔更魔,残忍冷酷! 烈妦抱起如今苍老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烈习,通红着双眼,沅笙!我们烈氏一族,早晚会让你为今日的事情付出代价! …… 九匹麒麟车架已经侯在了西荒城的城门口。 沅笙看了看鎏金辉煌的车架,轻轻皱了皱眉。 穆轻舟站在她的身旁,看着她轻蹙的眉头:“怎么了?” 沅笙看向他,“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轻舟,你可曾去过凡界?” 穆轻舟摇了摇头:“不曾,怎么了?” 沅笙牵起他的手:“说是带你来看落星景致,又出了这般事情,不如我带你去凡界走一趟,我们去看看不同的风景。” 穆轻舟一怔,将她要掐诀的手按下:“我们为神为魔,无端下凡,如果稍动术法很容易遭受反噬的,”又道:“况且九州四海奇景无数,又何要下凡呢?” 沅笙笑了笑:“九州四海景致虽好,但总归少了些烟火气,矢黎曾给我带过许多人界戏-本,那里面所描绘的各种风土人情,我之前并不上心,但是不知为何,如今却想同你一道去看看,你愿陪我么?” 穆轻舟看着她绝色容颜,说着这般柔情话语。她双眸之中,带出的点点笑意,落入他的眼中,像是在心尖之上浇灌了一层浓浓蜜糖,又软又甜。 他将她的手反握在掌心:“若你喜欢,刀山火海,我自当陪你同去。” “好。”沅笙轻笑,手中捏起法诀:“我不白疼你。” 第八十一章:荷色粉转世,荨香谁为传 第八十一章:荷色粉转世,荨香谁为传 人间四月天,春风草绿,赤阳和煦。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容,湖边有少男少女在踏青对诗,羽扇纶巾,脂粉飘香。 沅笙和穆轻舟现身于一颗百年老槐树下,并没有人发现这里何时出现了一对俊美男女。 沅笙额头的火焰纹消去,一身大红衣裙已经化成绯色罗裙,而穆轻舟还是那一身月白色锦袍,墨发利落的束在玉冠之内,显得整个人风流倜傥,芝兰玉树。 沅笙拉着穆轻舟从树后走出:“人间四月天,桃红罩江边。凡世果然同魔界不一样。” 她嘴角带笑,周身术法尽数敛去,冰寒煞气消失不见,看上去如同这季节的桃花一般,娇软醉人。 穆轻舟擡手替她绾了绾耳旁发丝,眸色中是深不见底的温柔:“是你选的这一处风景正好。” 沅笙歪头轻笑:“你的嘴近日倒是越发甜。” 穆轻舟也笑了笑,没说话,拉着她的手来到江畔,江畔之上顺流而下许多荷叶做成的小舟,上面放了香笺。 沅笙好奇,弯下身来,从一只搁浅在岸边的小舟上拿起那支香笺,梅花印的香笺上面还残有淡淡的白梅香气,沅笙拿在手中,放到鼻子分,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沅笙轻笑出声,眉眼弯弯的将那香笺递给穆轻舟:“想不到人间的女子也有这般大胆的。” 穆轻舟有些不明所以,接过那支香笺看了看,不觉皱了皱眉:“此话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写在香笺之上,顺流而下,也不知会被何人拾到,未免有些不知检……” 穆轻舟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便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公子。” 沅笙微侧过头,和穆轻舟一起看向那声音的主人。 一袭水粉百褶如意月裙的少女,面覆轻纱,手里撑了柄落梅油纸伞,在丫鬟的搀扶下袅袅娜娜地行了过来。 穆轻舟看着她,神色淡淡。那少女垂着眉目行至过来,对着穆轻舟微微福了一礼,再擡眼时,明显的怔愣在了原地。 面前的少年眉目疏朗,眸若寒星,气质出尘,竟不似这凡尘浊世之人。 穆轻舟看着少女有些怔愣的样子,不悦的皱了皱眉:“不知姑娘唤我何事。”声线微冷。 那少女方才回过神来,面颊之上快速飘起两朵红霞,好在隐盖在面纱之下,并不特别明显。 “公、公子,公子手中所执的这支落梅笺,乃是荷荨的笺子……”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像是害羞一般,将头低了下去,露出一小段光洁白皙的脖颈。 穆轻舟看了看手中的香笺,不以为意的递了过去:“既是你的,那便还你。” 那少女身躯明显一僵,再擡头时,眼中盛满了不解和迷惑:“公子,公子这是何意?” 这四月三日乃是大辉国人人都知道的定情节,来到这渧水湖畔的男女都是为了能遇到自己的命定之人,既然他将自己放在湖中的叶船拾起,还将那船上的香笺拿了下来,如何又会这般? 什么意思?这是没瞧上自己吗? 她知晓自己虽然不是什么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之貌,但是也算得上清雅秀丽,何从受过这种委屈?就算面前的公子长得确实很俊秀,自己站在他身边也确实有种云泥之别,但他也不可如此无礼啊! 想到此处,自称荷荨的姑娘眼中立时就包了一层泪水,声音也不自觉的带了丝颤抖:“公子你这是在羞辱荷荨不自量力,妄图攀附高枝吗?” 她身边的小丫鬟见到自家的小姐受了委屈,上前一步冲着穆轻舟道:“呸,你知不知道我家小姐是什么人,你竟敢如此对我家小姐无礼,不识好歹!还不赶快给我家小姐道歉!” 小丫鬟的声音有些大,湖边的男男女女慢慢的将目光投向这边。 穆轻舟感觉到集中过来的目光,有些不自在,皱了皱眉,心下又有一丝慌然,他怕沅笙一个不如意,便将这湖边的所有人都杀了。 他看向那少女:“我想你误会了……” “姑娘,”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将他的话打断,穆轻舟心中一怔,却又感觉有些什么不同。 一袭绯色长衫,手执折扇的俊美青年从他身后缓步走出,嘴角带着三分笑意,折扇轻摆,走到他身边将他手中的香笺一把拿过,微微倾身对着那少女道:“这香笺乃是我先拾到,拿给我这位兄弟看一看而已,姑娘怎么只注意到了他,却不曾看我,真是让沅某心中生酸。” 绯色长衫的少年比之白色衣袍的少年,身上多了丝说不明的邪气,却愈发显得俊隽倜傥,眼尾上挑着一抹暗红,那双极美的眼睛像是会勾掉人的魂魄。 那少女再一次愣住了,连同她身边的小丫鬟也痴痴的看向沅笙,忘记了要继续替自家小姐讨公道。 穆轻舟侧目看向沅笙,她什么时候扮作的男装,他竟没感觉到。这般的术法倒不是什么大术法,但难免还是会受到轻微的反噬。她行事总是这般不计后果。 穆轻舟皱了皱眉,看向沅笙:“你今日倒是好心情。” 男装的沅笙挑了挑眉,没回他,手中把玩着那枚香笺,轻道:“‘摽有梅,其实七分,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姑娘,”凑近了那少女耳边:“你很急着嫁人么?”声线干净轻柔,一字一句都像是撩拨在人的心尖之上,让人不自觉的浑身颤栗。 那少女双颊迅速红了起来,慌忙后退一步微垂着头,像是有些不敢看沅笙:“公子说笑了,荷荨写的本是句玩笑话而已。” “荷荨?”沅笙重复道:“是你的名字么,荷色粉绝世,荨香谁为传?果然人如其名。” 那少女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其实面前的这个绯色长衫的少年其言行举止,都有些逾越孟浪,可是她却不知为何,非但不觉得他轻浮放-荡,反而打从心底里觉得高兴。 荷荨偷偷拿眼睛觑这少年,许是他长得也太过俊俏了吧。 穆轻舟瞧着沅笙一副风流公子的行事做派,心中感到无语,他上前两步,扯了扯沅笙的衣袖:“沅兄,我们该进城了。” 沅笙直起身子,“唔”了一声,面上居然露出些许遗憾之色:“我们兄弟二人,并非此国之人,途经此地,不知道如果拾得这顺流而下小舟之上的香笺,理当如何?” 荷荨咬了咬下唇,有些扭捏。这话要她怎么说出口。 她轻轻的用胳膊碰了碰身边的小丫鬟,那小丫鬟会意,清了清嗓子,昂起头对着沅笙道:“四月三日乃是咱们大辉国的定情节,你们是哪个乡土小国的,居然连这都不知道?” 小丫鬟翻了个白眼继续道:“拾得这小舟,还将舟上的花笺取下的,便形同说接受了这小舟主人的定情之物,那么今晚酉时就要去到城里的春霁街上,买一个花灯给对方,然后与对方一同游泫枢城今夜的烟火长街。” 小丫鬟说完,神气的撩了撩自己额前的碎发,对着沅笙道:“你能拾到我家小姐的香笺,是你的福气,可别像某个人一样,以为自己有副好皮囊就不识好歹。”说着拿眼睛白了穆轻舟一眼。 沅笙折扇轻摇,朗声笑道:“那是自然,那在下今晚便候着荷荨姑娘了。”声音很舒朗,笑容很和煦。 但是穆轻舟看得分明,她的那双眸子中,不带有一丝感情,太过干净无杂。 如果那叫做荷荨的少女能注意到她的双眸,注意到那里面毫无波澜,毫无情绪,她还会如此娇羞的独自高兴么。 叫做荷荨的少女对着沅笙微微福身,柔声道:“那荷荨便先告辞了。” 沅笙用折扇虚擡了一下少女的胳膊,却并无触碰到她:“荷荨姑娘慢走。” 少女站起身来,有些羞涩的看了沅笙一眼,在那小丫鬟的搀扶下,撑着油纸伞袅袅娜娜的走远。 沅笙站在原地,轻摇着折扇,像是在目送她的背影一般。 “你真打算晚上去赴约?”穆轻舟看向她。 “赴什么约?”沅笙停下摇扇子的动作,扭头看他:“轻舟,她不过是凡人,我觉得有趣逗逗她而已,你怎么也这般单纯,你觉得我为何要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穆轻舟微愕:“那你还答应她。” “答应又如何?我为魔,她为人,你觉得我们之间存在平等么?”沅笙轻笑,转身朝着城中走去:“进城看看,不是说今晚有什么烟火花灯么,凑凑热闹。” 第八十二章:众里寻他 第八十二章:众里寻他 泫枢城,说是城,实际上却只不过是镇子大小,因为靠着渧水湖,湖边两岸每到四月,遍开桃花芬芳,将整个渧水湖笼罩在一片淡粉之中,故而总是会有其他城镇的青年男女踏青至此,游湖赏花,互递情思。 因着桃花季节差不多半月有余,青年男女们便少不了要多留宿在城中一阵,这就多了许多客栈,餐馆,因着有了休息吃喝的地方,又有这么多青年男女,才子佳人,所以商机也便来了,什么花楼啊,酒楼啊,茶馆啊,绣庄啊,棋社,诗社这些场所也多了起来,逐渐从泫枢镇变成了泫枢城。 今日正逢四月初的上好佳节,打开这整座城为期半个月的繁荣景致,所以各个商户们都十分卖力,不过才未时,街道两旁便有挂上花灯,摆上摊位的。 沅笙与穆轻舟穿梭在人流之中,两位如此俊俏的公子,免不了多惹了一些瞩目。 穆轻舟被路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目光盯的有些不自在,微微皱起了眉。 一个梳着两个羊犄角辫子的小丫头在他身前站住,将他的去路挡住,那小丫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使劲的仰起头,拉着她娘亲的裙摆,奶声奶气道:“娘亲,你看,两个好看的大哥哥在一起诶!” 她娘亲擡头看了看面前的白衣少年和绯衣少年,那白衣少年微皱着眉一脸不悦,那绯衣少年轻摇着折扇,虽说面上像是带了笑意,但是周身气场却莫名给她压力。两位公子生的确实极俊,但是看衣着气质,绝不是她们能招惹的起的。 那妇人一把将小丫头抱了起来,捂住她的小嘴,一边不住的对着沅笙和穆轻舟躬身道歉:“二位公子,对不住,对不住,童言无忌,还望二位公子不要介意。” 沅笙挑了挑眉,折扇合了起来,刚要擡手,穆轻舟心下一怔,赶忙将她要触碰到小姑娘的手拉住,对着那妇人道:“无妨,我二人并不介意。”说着拉着沅笙绕过那妇人快速向前走去。 直到拉着沅笙走出来一段距离之后,穆轻舟方才松手,将速度降了下来。 沅笙揉着手腕,笑眯眯的看向穆轻舟:“轻舟,你紧张什么?你是怕我对刚才那个女娃动杀念么?” 穆轻舟噎了一噎,他刚才会突然紧张,虽未细想,便率先将她带离那对母女。但多半正是因为这个吧。 沅笙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但是那眸色却带有凉意:“在你心里,我竟是这般,随意屠戮,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么?” 穆轻舟张了张嘴,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说不是么?可是他随她下凡,从在那湖边,到入了城中,他确是时时刻刻都在留意,留意不要让这些凡人惹她不快,以防她动怒将他们屠尽。 说是么?虽然他确实是这般想法,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他对她说“是”,那么将会如何伤她的心。 如果是从前,他会毫不犹豫的说“是”,可是如今,他说不出口,他不想让她从他口中听到一句难听的话。 穆轻舟上前一步,将沅笙的手握住,牵起一个笑来:“胡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如今这般着男装,那小丫头又那么说,街上的人会如何看我们?怕会都以为我们是断袖。所以想快些离开那一处而已。” 沅笙眸中的凉意散去一些,与他肩并肩的顺着人流向前走:“断袖如何,都是两情相悦,又有什么高低之分。” 穆轻舟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是我刚才的话有纰漏。” 沅笙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举起,宽大袖子滑落至臂弯,露出一小段藕段似光洁的小臂:“你既怕别人误会我们是断袖,如今在大街上这么牵着我,岂不是不妥?” 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可以被路过的行人精准捕捉,听到的人纷纷侧过头来。 穆轻舟看着沅笙眼中重新带出的点点笑意,知道她是心情很好,故意整他,但是他何曾被这么多人如此明目张胆的打量过,面上始终有些挂不住,微低下头,轻斥道:“你闹够了没有!” 沅笙看着他微红的双耳,轻笑起来,拉着他的手向自己这边一拽,穆轻舟趔趄两步,一柄油伞不知何时握在了沅笙另一只手中,她将伞柄向下握了握,将两人的面容遮住。 天空中开始降下细碎雨滴,落在油伞之上,滴滴答答。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捂着头抱怨起来:“怎么突然开始下雨了?” “刚刚还晴天呐,这真是说变天就变天啊!” “诶哟诶哟,我这,我这花灯可怎办啊!都是刚做好的,被雨一淋不是坏了嘛……” “……” 各种各样的声音嘈杂在耳边,而伞下却是一方宁静的空间,沅笙看着穆轻舟,眉目皆是笑意:“如何?下了雨,他们忙着赶路,便不会多瞧你了。” 穆轻舟不自觉的擡起手抚上她的面颊,沅笙歪了歪头,将脸贴在他的掌心,脸颊柔嫩微凉的触感,让穆轻舟心中发软,他拇指轻轻摩擦着她的薄唇:“又擅动术法。” 说的虽然是有些责备的话语,但因语气过于温柔,完全没有一点震慑。 “你这样突然落雨,今晚的灯会怕是要看不成了。”穆轻舟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道。 沅笙皱了皱鼻子:“也对。”手腕轻擡,乌云散去,雨过天霁。 路上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一边拍落自己衣衫上的雨水,一边啧啧称奇。 “这什么天气?真是怪了。” “许是天君怜悯今日是定情节,所以将雨撤了吧。” “什么狗屁天君,真怜悯,刚才就不该下雨!” “谁说不是呢!你说这什么鬼天气,一会晴一会雨的,我这花灯都糟蹋了不少!” “……” 沅笙轻轻笑道:“看来我的功劳,被天君那老头抢去不少。” 穆轻舟心中发紧,面上却还是带着温和笑意,他点了点她的额头:“天君也替你挨了骂,不是么。” 沅笙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转过头拉着穆轻舟向前走去:“走,去前面看看。” 两个人撑着一柄伞,随处逛着,到得一处卖面具的摊位之前,沅笙停下了脚步,在摊位前仔细挑选起来。 穆轻舟看了看摊位上的面具,模样倒也还算新奇,只是做法上略显粗糙,很多需要细细勾勒的地方,涂色稍显凌乱,用料也不是很好,该白的地方不纯白,该红的地方不艳红。 他侧目看了看沅笙,倒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老板原本是坐在摊位后面的小板凳上,擡头见到面前的两个人,神色不由的一愣,这两位公子,这个长相,他使劲的揉了揉眼睛,他在泫枢城住了三十多年,这四月节年年都有,俊男美女见过不少,但是容貌气质这般出挑的,还真真是头一回! 小摊老板赶忙站了起来,凭借着他做生意多年的经验,这两位主儿,身份非富即贵,万不可怠慢。 “两位公子,瞧上哪个面具了?”小摊老板搓着手笑眯眯道。 沅笙左右看了看,最后拾起一枚绘刻着鸟羽的面具,对着小摊老板道:“这个怎么卖。” 那小摊老板看着沅笙,还是被他的绝色所震动,他咽了口口水,回道:“两,两个铜板。” 沅笙点了点头,将面具拿起,在穆轻舟脸上比划了一阵:“嗯,不错。”一边说着,一边从袖袋中掏出粒碎银子扔给小摊老板:“剩下的赏你了。” 那老板拿着那碎银子,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一直目送着穆轻舟和沅笙,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这才直起身子,把那粒银子用衣袖擦了擦,又咬了咬,心满意足的揣进了怀里。 穆轻舟撑着伞看向把玩着那枚面具的沅笙:“你买这个做什么。你喜欢这人间的小物件?但是他这个做工着实很粗糙,你若是喜欢,等回去了,我倒是可以做一个给你,这种面具,实际上不应该用槐树木,应该用……” 沅笙转回身来,将面具扣在了穆轻舟的脸上,阻断了他的喋喋不休:“我买给你的。” 穆轻舟赶忙擡手扶住脸上的面具,有些不解,重复道:“买给我的?” 沅笙微微踮起脚尖,双手环过穆轻舟的头,将面具上的丝带轻系在他的脑后,末了将他手中的油伞接过合了起来:“你不是怕被别人看,这回戴上了面具,便不用怕了。”沅笙笑道:“一会天色暗下来,街上行人想必更多,撑着伞实在不方便。” 沅笙将伞藏在身后,悄无声息的化成一柄折扇,她歪头看了看戴着面具的穆轻舟,眼中盛满笑意:“还不错。”说完,转过身朝着前面走去。 街上已经陆陆续续的点起了花灯,因着刚刚下过雨,地面之上还有一些潮湿,青色的瓦石之上残留着淡淡水痕,将街上的灯火映照下来。 整个街道仿若被放置在了一个巨大的虚幻之中,霓虹漫天,灯火摇曳,沅笙走了几步,感觉到穆轻舟并没有跟上来,侧回过身,冲着他伸出手来:“轻舟,走快些。” 少女的面容在灯火映衬下,少了往日的冷艳,多了层柔柔暖意,她看上去心情格外好,眼角眉梢皆挂着蓉蓉笑意,连那双不轻易沾染情绪的双眸之中也带着如繁星一般璀璨的温暖光辉。 街面上流光溢彩,梦幻绚烂,人流熙攘,声色嘈杂。但是她站在那里,仿佛隔绝了周围的一切,天地间只有她在他眼中带了色彩,带了声音,带了醉人心脾的魔鸢花香,绝色倾城,再无其右。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穆轻舟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无法忘怀。 第八十三章:凡人 第八十三章:凡人 月上中天,将深沉天幕点亮。 繁星点点缀于其中,几缕青云绕月,更显朦胧。 月色朦胧,灯影幢幢,沅笙面带笑意,停驻在一处卖鱼糜羹汤的小摊子跟前,冲着穆轻舟招手:“轻舟,快来。”然后她转回头来,对着那正在拿木勺搅拌锅中鱼糜羹的老板道:“来两碗。” 夜色已经渐浓,摊位前昏黄的小灯笼并不足以让小摊老板看清沅笙的样貌,但是听到来了生意,老板还是很乐呵的爽快应道:“好嘞,公子您稍坐,马上就得!” 沅笙走到摊位后面的一张木桌旁坐好,看着还站在摊位前的穆轻舟道:“轻舟,这边。” 穆轻舟在魔族还从未见到过她这般样子,语气轻松,笑容随意,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凡世间的贵公子,不为世俗所累,不为斗米生愁。 如果可以的话,穆轻舟的手不自觉的握了握,他真的想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活得轻松一些,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要站在她的对立之面。 穆轻舟眉头微皱,因为表情藏在面具之下,沅笙并未察觉。 他轻步走到桌旁,在沅笙对面坐下。 小摊老板适时的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鱼糜羹,轻轻放到桌上:“两位公子慢用,小心烫哈。” 沅笙看着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鱼糜羹,拿起一旁的木勺搅了搅,歪头对小摊老板道:“你这鱼糜做的可够碎?不会有刺吧?” 那小摊老板面色立马严肃起来:“嘿,公子您放心,我关某在这泫枢城做了二十年鱼糜羹,您若是在这鱼糜羹中吃到哪怕一根刺!我关某今儿就把这摊儿砸了!” 沅笙爽朗的笑了起来:“老板是个爽快人,既然你这么说,我可就放心吃了。”说着舀起一大勺鱼糜放入嘴中。 鱼糜入口绵软细腻,滑而不柴,配了高汤熬制,香浓可口。一口吃完,沅笙好吃的眯了眯眼睛,对着小摊老板竖起个拇指:“味道真乃上佳,再来两碗!” 灯火昏暗,小摊老板虽看不大清楚沅笙的面容,但是那周身气质和衣着用料,他还是能看出来的,一看便是非富即贵,能得到这种人的称赞,小摊老板自然是笑的合不拢嘴,忙搓着手应了:“好嘞,您稍等。” 穆轻舟看着正一勺一勺吃着面前鱼糜羹的沅笙,眼中溢满柔情,他一手支着下巴,歪着头看向她:“你当真这么喜欢吃鱼?” 沅笙将一碗鱼糜羹吃光,看了看那摊位,冲着老板背影道:“老板,快些。” “诶诶,好好好,马上就好!”那老板头也未回的应着。 穆轻舟觉得有些好笑,谁能想到,面前这个因为一碗鱼糜羹而贪嘴的少女,实际上却是三界之中无人可敌高高在上的魔族君主。 他将自己面前那碗鱼糜羹推到沅笙面前:“先吃我的。” 沅笙回过头来,盯着穆轻舟看了一会,舌头舔了舔嘴角:“吃你?大庭广众的,轻舟,你言行还真是大胆啊。”一边说着一边从桌子这边伸出手来,隔着一张木桌挑起穆轻舟的下巴。 穆轻舟赶忙将她的手拍落,向后坐了坐:“沅笙!”语气中带了恼羞成怒。 沅笙低低笑了起来,摆摆手:“我不吃你……的,”故意拖长了尾音,顿了顿又道:“你尝尝,真的很好吃。” 正说话间,小摊老板将两碗热腾腾的鱼糜羹又端了上来:“公子,请慢用。” 沅笙拿过一碗,不似刚才那般,而是慢慢吹着气,品尝起来。 穆轻舟看着她的样子,又低头看了看面前的鱼糜羹,不过一份人间小点,真有那么好吃么?他拿起旁边的木勺,也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鱼糜入口滑而不腻,弹而不懈,配着高汤,确实很香浓。但也不至于让沅笙这般喜欢吧?他擡起头看着沅笙一口一口的吃着面前的鱼糜羹。突然想到,沅笙对他说过,她最喜欢吃鱼。 穆轻舟停下手中的动作,对着沅笙道:“你为什么最喜欢吃鱼?” 沅笙将嘴里的鱼糜咽了下去,歪着头眨巴眨巴眼睛:“大抵是,这是我化世之后,第一口吃到的食物吧。” 穆轻舟重新将胳膊放到桌上,用手支起下巴,像是来了兴趣:“哦?这其中是否有什么有趣故事,说与我听听?” 沅笙也将手里的木勺放下,从袖中掏一方软帕随意的擦了擦嘴,道:“也没什么有趣的,你也知道,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其实完全可以不需要吃东西,我自化世以来,一直也是这样,不吃不饮,”像是真的想到了有趣的事情,她的嘴角边勾起一抹笑意:“直到矢黎……” “够了。”穆轻舟听到“矢黎”两个字皱了皱眉,将沅笙接下去的话打断:“我们两个在一起时,你可不可以不要提他。” 因戴着面具,沅笙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听到他带着酸意的语气,还是忍不住笑了笑:“你为何总是同矢黎过不去?” 穆轻舟没有回答她,而是站起身来,从袖中掏出两粒碎银子扔在桌上,走过来拉起沅笙的手:“都说了,不要提他。” 他拉着沅笙站起身来,朝着街上走去,经过小摊旁,对着老板道:“银钱留在桌上了,多谢招待。” 那老板“诶”了一声,转回身去桌上收钱,穆轻舟已经拉着沅笙走远。 沅笙被他拉着,走在他的身后,少年一袭白衣,玉树般挺拔,交叠在一起的手指传来他淡淡的温度,指腹带着一丝薄茧,却更显的坚实可靠。 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凡人,是不是便会过这种简单的日子。不会总有人想要自己性命,也不会有千百万条性命都系在自己身上。 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凡人,那该多好。沅笙眸色渐凉,可惜啊。自己终究不是凡人。 街道上小摊林立,花灯昭昭,人们穿梭其间,每个人面上都带着清浅笑意,好一副花好月圆的宁和景象。 穆轻舟拉着沅笙,在一处卖花灯的摊位前停下,随手从木栏上取下一盏莲花灯,转身递给沅笙:“这个给你。” 沅笙擡手接过,对着穆轻舟笑道:“为何买灯给我?” 穆轻舟将银钱递给老板,拉着沅笙继续朝前走:“你不是喜欢莲花。” 沅笙“唔”了一声,将花灯提在手上。两个人走在熙攘的人流之中,都未在说话,像是在静静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 两人从旁支街道,一路逛到最为繁盛的春霁街。与刚才的街道不同,这春霁街上摊位不多,但是街道两旁诗社棋社倒是不少,门口皆挂了灯笼文联,书香茶味,墨气浓浓。而街道上也大多是青年男女成双成对,人人手中均提了一盏花灯,或停驻在门前猜诗迷,或围在玄机妙义的棋局前指点。 沅笙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莲花灯,像是想起了什么,拉住穆轻舟道:“你……,你不会是想让我去赴那个什么小丫头的约吧?” 穆轻舟嘴角微不可查的弯了弯:“什么小丫头?什么约?” 酉时已过了许久,沅笙擡头看了看天,现在差不多快到亥时了。那小丫头想必见不到自己,早就走了。 “啊!” 一声凄厉惨叫从街尾传来,街道两旁的人全都停下了交谈,纷纷望向声音传来之处。 穆轻舟皱了皱眉,看向沅笙。 沅笙周身红光倏忽现起,又飘然而散,她声音淡淡的:“妖族。” 第八十四章:妖由人兴也,人弃常则妖 第八十四章:妖由人兴也,人弃常则妖 春霁街尽头传来凄厉的惨叫之声。沅笙和穆轻舟所处的街中段,人人都向街尾探头探脑的望过去。 已经有胆子大的朝着街尾走去,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本来还很热闹宁和的街道,被这尖利叫声打破。少女们面露惶恐之色,一些年纪较轻的少年脸色也很不好看。 沅笙周身的红色光芒乍起乍散,没人注意到她的不一样。只有站在她身边的穆轻舟微微皱起了眉。 沅笙目光看向那叫声来源之处,淡淡道:“妖族。” 穆轻舟有些疑惑:“妖族?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 沅笙嘴边牵起一抹嘲讽笑意,一边向街尾走去:“你以为妖族之人都是像你们天族或我们魔族这般,修为高的不屑于下凡,修为低的闯不出跨界结界,所以并不会时常出现在人间,就算像我们如今这般偶尔下凡,也不过是消遣消遣,因怕着遭受术法的反噬,所以并不会扰乱或者闯什么祸事。” 往街尾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沅笙他们渐渐的融入到人群之中。 “人之所忌,其气焰以取之,妖由人兴也,人弃常则妖,故有妖。”沅笙继续道:“妖族和我们神魔两族不同,人修外道,心生至欲之念,都可化妖,得大道法,入得妖境,脱离凡世,若不得,便只是为祸凡间的孽物。” 穆轻舟眼中划过一丝赞赏,对着沅笙道:“想不到你所知这么多。” 沅笙牵了牵嘴角:“活得久了,自然什么都知道一些。” 穆轻舟轻垂下眼睫:“那依你看,前面发生了什么?” “无外乎便是妖杀人命罢了。”沅笙拂了拂衣袖:“只不过偏选在今日,倒是扫兴。” 说话间,两人已经行至街尾,事发地已经被人群围了起来,交头接耳,唏嘘不已。 “小姐!小姐!”一个稍显年幼的女声带着哭腔声声悲切:“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就跟您说了,不要等他,不要等他!为何您偏就不听呐!酉时已过这么久了!那人若来早该来了!如果不是您执意站在这里等他!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啊!呜呜呜呜……”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过是给您买盏香茶暖身的功夫,您就……您就……呜呜呜呜……” 穆轻舟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拉住沅笙的衣袖:“这声音……” 沅笙止住绕过人群朝前走的步子:“怎么了?” 穆轻舟拉着她,拨开一些人,稍微往前凑了凑。 看到地上的景象之时,穆轻舟双眸不自觉的睁了睁,这,这不是今天白日里的那个姑娘么。 那姑娘倒在血泊之中,脖颈处不知被什么东西撕扯掉一大块,鲜血簌簌的流着,那个小丫头正拼命的捂着她的伤口,试图阻止血液的流失。 小丫头身上已经被血染透,浑身颤抖地不住恸哭。 人群中议论的声音传入耳中。 “唉,这不是孟员外家的荷荨小姐么,年纪轻轻怎么遭此横祸。” “唉,别说了,这荷荨小姐从酉时初刻就等在这里,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也不知道在等谁。” “不管是等谁,那负心汉才真是该死!荷荨小姐大好年岁,生的又这般娇俏,你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爽她的约呢!” 沅笙也看见了那少女的面容,听到周围人的议论,挑了挑眉,眸中一片凉薄,像是面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片落叶飘进了湖泊,在她眼中,轻的都荡不起一丝涟漪。 穆轻舟眼中划过一抹复杂情绪。 这少女是在等沅笙?从酉时一直等到现在? 四月初的天气仍带有凉意,又刚下过雨,那少女仅着了一件藕粉色层叠络纱绣绫裙,轻轻薄薄的一件,想必是要将自己打扮的更加娇美一些,来等待沅笙吧。 穆轻舟转过脸来看向沅笙,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眸色中也无有任何情绪。穆轻舟的心在一瞬间收紧,这种窒息感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何。 凡人自有凡人的命数劫运,他们短短一世,历经生老病死,爱憎别离,都是他们应受之苦,应历之难,超脱了这凡尘七情六欲,修身正性,心向正途,方可得道,飞升入天境。 他身为天族之人,更应该比沅笙明白这其中道理才对。他看他们也更应该如同看待虎豹虫豸一般,应是该毫无感情杂念才对。 可是…… 穆轻舟又看向那已经毫无生机的少女,她生命的迹象正在快速流走,面色也因着失血开始泛出青白之色,可那双眸还在费力的转动,朝着人群看去,仿佛在寻找着谁人。 穆轻舟皱了皱眉,视线下移,猛然看到那少女手中所紧紧握着的一枚缨络流苏。他呼吸一滞,未及深想,手中法诀已起。 他身上白光一闪,神识已进入那少女残存的一缕魂念之中。 “你在等谁。”穆轻舟淡淡开口。 那少女魂念立于一棵百年老槐树下,手中撑了柄落梅纸伞,裙摆随风飘动,看上去弱不经风。 她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有些意外的回过头来,眼里是浓浓的惊喜之情,待看到面前的人是穆轻舟时,转为落寞,像是自嘲般,她轻轻笑了笑:“原来是白衣的公子,我正在等……”那少女像是不知道如何说,眼中划过一抹迷茫,又像是终于找到了答案,眼中神色重新亮起:“等沅公子。”说着,她擡起手轻轻绾了绾耳边发丝,带着丝娇羞:“怎么,他没同你一起来么。” 穆轻舟心中叹息一声:“她有旁的事,叫我先来寻你,你可是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她?” 那少女抿着唇害羞的笑了笑,轻轻的点了点头,将手中一直握着的东西摊给穆轻舟看:“是我今日傍晚亲手打的缨络流苏,我见到沅公子腰间佩了一枚莲玉,却并没络子,就做了一个,希望他能喜欢。” 穆轻舟皱了皱眉,伸手欲将那缨络流苏接过:“我替你转交给她可好?” 那少女伸出来的手向后缩了缩,又重新握紧,她微低下头轻轻摇了摇:“我,我想自己交给他。” 穆轻舟看着她光洁白皙的脖颈,现世之中,就是那里被撕扯成一块可怕的伤口,他语气放柔:“他有事来不了,让我将这个交给你。”手中化出一盏莲花灯,透出融融暖意:“你拿着这个……”穆轻舟擡眼看了看,冥界之桥已然现起,他微微皱了下眉:“用这个过桥,脚下的路看的清楚一些。” 那少女擡起头么,眼中有些迷茫,顺着穆轻舟的目光回头去看,那原本的渧水湖上,不知何时架起了一座青石板桥,桥面上浓雾蒙蒙,那桥正在不断的向着这边延伸。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少女有些慌然,眼中聚起一层泪光:“不,我,我还不能走,我还没将这个亲手交给沅公子……”她盯着手中的璎珞流苏,泪水落了下来:“我是不是很傻,是不是很蠢,明明只是见过一面的人,我却这般念念不忘,”她哽咽着笑了起来:“我很蠢吧,蠢到相信一句不过随口说说的话,蠢到一直站在那里等着……” 穆轻舟看着那桥越来越近,上前一步,将莲花灯交到少女手中,目色中带了一丝郑重:“不是这样的。”像是说给少女听,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那少女止住了哽咽,有些不明所以的望向他:“什么?” 穆轻舟将少女手中的璎珞流苏拿过,平静道:“你等她,相信她会来,并不是你的愚蠢。明白么?” 他看了看她的身后,继续道:“世间之人,总是心怀这样那样的猜忌与恶意,不愿轻易相信于人,而你只不过才见她一面,心中却存了对她的美好向往,愿意相信于她。你心思如此澄净透然,已是不凡;天气微寒,你却从不曾想过要弃约不顾,独自离开,还愿意在这里等她许久,更是难得。” 穆轻舟将那璎珞流苏收进袖中,轻声道:“世事难料,这一切于你不过是一场劫数。况且情之一事,便是如此难以参透捉摸,遇一人,不过一面,却误终身,不只是你。存于九州四海之内所具慧识之物大抵都是如此。这不是你的错。” 那少女止住了哽咽,虽是有些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仍觉得心下畅然了一些,她侧过头看了看身后慢慢延伸至脚边的青石桥,知道已经没什么时间了,她对着穆轻舟笑了笑:“原是这样么。” 她转过身一只脚已经踏上石桥,却突然回过身来对着穆轻舟略施一礼:“公子话里的意思,我现下虽并不能全部明白,但听完公子的一席话,还是让我觉得心内好受一些。” 她慢慢转回身去,手中提着那盏莲花灯:“还请公子将那璎珞流苏交予沅公子,”她对着穆轻舟灿然而笑:“希望他能喜欢。”话毕转过身去,顺着那青石板桥缓缓走远,背影融进浓浓大雾之中。 第八十五章:人各有命 第八十五章:人各有命 孟员外家已经派了人来将那少女的尸首擡回,人群慢慢散去,各自唏嘘。 穆轻舟手中握着那枚缨络流苏,眸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沅笙揉了揉脖子,打着哈气道:“呵,你倒是心软,见了她最后一面,心中可好受些了?” 穆轻舟转过头看着沅笙:“你知不知道,她会死在这里,全是因为在等着你。” 沅笙没什么表情:“等我?轻舟,你是天族之人,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懂‘人各有命’这句话么,她命数如此,就算今日不是因着等我,她也会丧命。这不是谁的原因。这是她的命。如果非要说与谁有关,”沅笙牵起嘴角擡起手指了指天上:“你倒是可以回去问问你们天族那个专门司掌凡人命薄的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只主天子皇脉寿命,和宰相爵位之禄,不管这些普通人的生死。”穆轻舟继续看着沅笙道。 “哦?是么。”沅笙并不在意,继续朝前走去。 穆轻舟握了握手中的璎珞流苏,扯住沅笙的袖子,语气中带了丝道不明的凄楚之味:“沅笙,她一介凡人,却如此这般重诺,只因你的一句戏言,便等在此处,最后还丢了性命。你真的,心里没有一点什么感觉么?” 沅笙回过头来看他,眸色淡然,又看了看他手中握着的那个璎珞流苏,挑了挑眉,将那流苏拿了过来,在手中端祥:“轻舟,你太不适合做一个神仙了。” 沅笙说完,一点红光从指尖溢出,浓重大雾瞬间笼了过来,浓雾之中显出一点萤萤暖光。 穆轻舟有些微愕,这是,冥界入口? 沅笙手中化出那柄月白骨扇,轻轻一挥,大雾倏忽散去,一座石桥现了出来,那桥上正有一少女提着一盏莲花灯,慢慢行着。 穆轻舟站在沅笙身侧,有些不明所以。 沅笙将折扇轻扫过指尖,一滴血珠迅速凝结然后朝着那少女提着灯的手腕飞速而去,在触碰到那纤白手腕之后,渗了进去。 大雾重新聚拢,将桥上少女的身影掩盖。 “你,”穆轻舟看着沅笙:“你这是做了什么?” 沅笙打开折扇随意的摇了摇:“不晓得你们天族之人是否都如你这般心软,你不是说,司命星君只掌天子皇脉寿命么,那就让她世世转为皇室之人,看看你那个司命星君是如何怜悯慈悲,如何编排她的命运寿数。” 沅笙看向穆轻舟,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但是那双眸之中却无半分笑意:“满意了么?” 穆轻舟抿着双唇,转过脸去。 是他太过执着了么。他因何会这么在意这个小姑娘今日的所作所为,为何会觉得与她产生了某种情绪的共鸣与理解? 是因为,他转过头看着正在将那璎珞流苏系在玉莲上面的沅笙,是因为他们都,都因为面前的这个人,犯傻执着,愿意不顾一切么。 不顾一切。穆轻舟心中一跳,他是否能做到不顾一切呢。他会不会还不如一个凡人的一面之情呢。 …… 灯会因着出了人命的案子,所以被当地的官府将整条街都封住了。只能不了了之。 专门为着灯会赶来的青年才俊们虽说心里愤懑,但到底是出了这种事,也只能随意发发牢骚,便就此作罢。小摊贩们正在慢慢的收拾着各自的摊位。刚刚还热闹喜庆的街道,一时间倒是显得有些萧瑟起来。 城门被封住,所有外来人员,今晚都要进行一一排查。 穆轻舟和沅笙站在城中唯一的九层佛塔之上,俯瞰着街道上举着火把来来回回走动的捕快。 那少女脖颈间的伤口明显是被尖利爪子撕扯掉一大块,怎么可能是人类所为。穆轻舟心中冷笑。 月光冷冷洒下,凄凉幽寒。 佛塔之上的瓦片被深深浅浅的染上一层薄霜,可是那月光冷却像惧怕那立在一角的少女般,只点点的散落在少女的裙摆周围,那少女身上一丝光芒未染。 沅笙一袭绯色衣裙立于塔檐之上,虽身上并未沾一缕月色,可手中骨扇仍就反射着淡淡冷光,皎月、乌瓦、绯裙、白扇,让她整个人越发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好像随时都会跌进这夜风之中,像一只红羽的孤鸟。 “烟火花灯,都看不成了。接下来我们去哪?”穆轻舟轻轻绾起她耳边的发丝,语气柔的不像话。 沅笙没有回答,依旧是维持着迎风而立的姿势,一直看着街景出神。 “你在看什么?”穆轻舟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街面。 因为站的高,夜色又浓,街道上的情形其实并不能看的很清楚,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个小光点不停的移动着。是执着火把正在逐一排查可疑人物的那些官府捕快。 “你说,”沅笙轻轻开口:“他们是不是很蠢。”她好像是笑了一下,语气转而有些轻快:“那伤口,无论如何去看,也绝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他们还挨个排查什么呢?” 穆轻舟有些疑惑,还未等他回应。沅笙又道:“可是……”她的语气突然很轻,像是说出来的话自己都有些无法接受:“我却有点羡慕这种愚蠢……” 话语被乍然而至的狂风吹散,如果不是认真倾听,绝不会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穆轻舟浑身一僵,有些无法置信的看着沅笙,“羡慕”这个词,居然会从她嘴里说出来。 “沅笙……”穆轻舟伸出手来,轻轻的揽住她的肩膀。原来她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如此高高在上的魔族君主,天地孕育,修为高深不可测。 可是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少女而已,如此单薄的身躯,却要背负着那么多责任与重担。她看起来薄凉无情,冷漠残酷。人人都对她俯首称臣,看似恭敬畏惧,无人敢违逆她的言行,可是却没有人真的愿意问一问她,她想要什么,她想要过怎样的生活。 他将下巴贴至她的额头,想说一些什么来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从何说起。 “我们回去吧。”穆轻舟想了许久,却只能轻声道出这样一句话。 “好。”沅笙点了点头,手腕轻擡,红光闪过。 第八十六章:事由起因。 第八十六章:事由起因。 沅笙回到逐霞院的时候,凤音正站在门口气鼓鼓的与矢黎吵架。 矢黎一手扶额,满脸的无可奈何。 看到沅笙回来,矢黎眼中一亮,双手握住凤音的肩膀,将她转了过去:“好了,你可以停一停了,君座回来了。” 凤音看到沅笙,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马上转成了惊喜,“君座!”凤音三两步的跑到沅笙面前,挽住她的胳膊:“您去了哪里嘛,奴家一回来,就不见你,问了矢黎,他说你去了西荒,奴家又从西荒那边得知烈习那个老不死的,居然敢背叛您!”凤音眸色之中闪过一丝杀意,转瞬即逝,又泪眼汪汪的看着沅笙:“之后,您就不见了!您知不知道奴家有多担心您啊!” 沅笙擡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我哪里有那么需要你来担心,玄天寒极功练的如何了?” 沅笙一边说着,一边冲着矢黎点了点头,几个人朝着逐霞院内走去。 凤音依旧挽着沅笙的胳膊,撒娇般将脸贴了上去:“有了君座为奴家寻得的龙鳞石,当然修习的十分顺利。” 凤音说着稍稍离开了沅笙一点,手中法诀轻动,浑身上下透出冰蓝色的光芒。 那光芒纯净透彻,丝毫无杂。 沅笙和矢黎都在看着凤音,没人注意到穆轻舟眼中划过一抹异样神色,很快垂下了双眸。 凤音将法诀撤下,一脸得意的对着矢黎挑了挑眉,又转过脸来看向沅笙:“君座,奴家不仅突破了第七层,而且已经达到了八层中段,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她的声音软软的,像是等待被长辈夸奖的小女娃般。 沅笙牵起嘴角笑了笑:“嗯,很好。” 凤音得到了沅笙的肯定,笑的更加开心。 “对了,君座,您还没说,离开西荒之后,您去了哪里呢?”凤音歪着头道,像是终于才注意到穆轻舟一般,轻哼一声:“而且,为什么这个小白脸一直跟着您?他不用回后宫么?” 穆轻舟擡眸看了凤音一眼,并未出声。 矢黎眉头皱了皱,穆轻舟一直跟着沅笙,虽说这件事情,他已经想的很开,可是再次见到,还是如鲠在喉,心头发闷。 “他不住在后宫,他有自己的院落,”沅笙淡淡道:“还有,别‘小白脸,小白脸’的叫他,他有名字,唤为‘轻舟’。” 凤音感觉到沅笙对他明显的维护,撇了撇嘴,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矢黎到底有没有好好陪着君座!为什么一个天族的小白脸居然可以获得君座的青眼! 想到这里,凤音看向矢黎的目光中带了些埋怨。 矢黎感受到凤音有些“不善”的目光,眨了眨眼睛:“你如此看着我做什么。” 凤音轻哼一声:“看你如何?你如今越发当不好差事,君座前往西荒,你因何不陪同?烈习那个老不死的居然敢背叛君座,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与天族勾结的,为什么你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矢黎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答不上来,吱唔了半天,也自觉理亏,他微垂下头,走到沅笙面前撩起衣袍下摆,双膝跪地:“是矢黎办事不力,西荒烈习居然有如此肮脏心思,我竟毫无察觉,是我的失职,还请君座责罚。” 凤音其实只不过是想数落矢黎两句,他们自相识就一直是这样互相吵嘴,可是她却并没有在心里真的怪矢黎,看到矢黎突然认真起来,还下跪认错,一时间也有些慌了起来,甚至真的有点担心君座会惩罚矢黎。 凤音皱了皱眉,诶了一声,不自觉的上前一步,想要将矢黎扶起,却又觉得不妥,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有些着急的回头看着沅笙:“君、君座……” 沅笙摆了摆手,对跪着的矢黎道:“你有何错,西荒距修罗宫之远,烈氏一族从魔族诞起便一直是西荒之主,我不过才当了多久的魔君,他们想要暗中筹谋什么,又岂是你我能够轻易看破。”她对着矢黎伸出手来:“你如今这般,我倒是觉得,你像是在怪我。”沅笙轻笑一声:“怪我不听你的劝告,偏要独自一人前往西荒。” 矢黎看了看沅笙伸在自己面前的手,那双手滢白如玉,总是在他需要之时伸向他,给他助力。 他一直待在沅笙身边,看似为她打理着一切,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从未帮过沅笙任何事情,恰恰相反,一直以来都是她在帮他。 帮他将那些修为高过他,对他有着肮脏心思的魔族之人杀尽,帮他突破功法修为,甚至帮他猎杀黑犼。 矢黎盯着那双手,曾经他以为,他只要陪在她身边就好。曾经他以为,这双手除了他,大概无人可握,也不配握。直到那天他看到穆轻舟牵着那双手,那么自然,那么随意。 矢黎心中一痛,一口鲜血溢出唇角。 沅笙有些微愕,迅速蹲下身去:“怎么回事?”说话间已经将矢黎的手腕擡起,双指覆了上去。 凤音神色慌张,也赶紧蹲了下来,扶住矢黎有些摇晃的身体:“你怎么搞的?是什么时候受伤了吗?你怎么这么没用啊!”虽是嫌弃的话,但是那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担忧。 穆轻舟看着沅笙毫无犹豫的动作,轻轻皱了皱眉,她还是这般担心矢黎,不过吐了口血,便如此着急。 沅笙将气泽凝于双指之上,探查着矢黎周身的气脉运行,气息稍乱,魔泽逆行,她凝眸看向矢黎:“你最近,”沅笙顿了顿:“可是用了什么大费修为之术。” 凤音看了看矢黎,又看向沅笙:“大、大费修为之术?”她有些不明所以,他们魔族一向不称什么禁术,随心所欲,但是所有耗费心血反噬严重的术法都会被称之为“大费修为之术”,矢黎为什么会使用这种术法? 矢黎紧抿着双唇,试图将手腕从沅笙手中抽出:“没什么,君座不必费心。”说着便想要站起身来。岂料刚刚站起一只腿,便又摇摇晃晃的跌了下去,幸好凤音将他扶住。 “你逞什么强!”凤音轻斥道:“你到底用了什么术法!” 矢黎擡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对着凤音扯出一个笑来:“什么什么术法,没什么。”说着不经意的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沅笙身后不远处的穆轻舟。 “只不过近日想要研究些新的招式而已。”矢黎勉强的挺直了身体,看向穆轻舟。 沅笙注意到他的目光,也看向穆轻舟。 穆轻舟突然轻笑一声:“都看着我做什么。” “怎么?怕看?”矢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我有什么怕看的,倒是尊使,伤成这个样子,还有闲心看我,我真的那么好看么。”穆轻舟也学着他的样子笑道。 “好了。”沅笙将他们两个人的话打断,对着凤音道:“先将矢黎送回赤曦院,我随后过去。” 凤音咬了咬下唇,她有些不明白,怎么离开了一段时间,矢黎和那个小白脸都变得有些奇怪了?但还是对着沅笙点了点头:“好。”说完,扶着矢黎朝着院门外走去,路过穆轻舟的时候,凤音擡眼看了看他,后者正一脸淡然,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沅笙离开逐霞院之后,穆轻舟一个人站在院中。 他望着沅笙有些匆忙的背影,心中愈加发沉。 红衣的少女,无论何种境地,何种时候,都是一副淡然随心的样子。即便是在对战万年寒龙,即便是卸下周身法力遇天族之人来行刺,都是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 唯独…… 穆轻舟的眸色暗了暗,唯独遇上矢黎的事情,她总是像有些乱了方寸一般。 双手不自觉的缩紧成拳,穆轻舟微微垂首,矢黎…… “吾儿……” 脑中突然想起一个声音,穆轻舟浑身一凛。 “吾儿,为父有东西要交予你。” 穆轻舟左右看了看,从袖中掏出赤泪珠,指尖白光萦绕,点在殷红色的赤泪珠之上。身形瞬间来到须啼院中。 穆轻舟将赤泪珠收回袖中,来到木屋一层,走进房间将门关上,为防万一,手中轻捏法诀,用非常简单的一道术法封住了门口。 用简单的的术法来封门只不过是为了,如果沅笙突然到来,他可以感知得到。 这样,就算沅笙问起,他也可以说,他封门就是为了防她而已,随便闹个别扭,沅笙不会怀疑什么。 反正,他一直以来,不就是这样么。穆轻舟自嘲似得牵了牵嘴角。 将一切准备好,穆轻舟屏气凝神,周身白光忽闪,神识具于识海之中。 穆轻舟的识海是一大片白色的雾泽,他的神识落于识海之中,大雾隐现缭绕,慢慢显出一个挺拔的身影。 那身影身披明黄色的斗篷,将全身笼在斗篷之下,叫人看不清面容。 穆轻舟缓缓走到他的身前,单膝跪地,拱手道:“儿臣见过父君。” 那身影点了点头,微弯下身,双手将穆轻舟扶起,声音浑厚有力,带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吾儿,委屈你了。” 穆轻舟站起身来,轻轻后退半步:“父君言重了。为九州四海安宁大义,乃是儿臣的本分。” 那身影满意的点了点头,声音里带了赞赏笑意:“不愧是吾儿,本君没有看错与你。” 穆轻舟垂首站在他身前,面上没什么表情。 那身影看了他一瞬,从袖中掏出枚铜色古镜,递给穆轻舟:“吾儿,此乃九龙噬灵镜,马上就到魔族龙魇化蜕之日,到时候她会亲自前往休极渊与龙魇互换魔泽,用以镇压和帮助暴躁的龙魇进行化蜕。” “那个时候,也是她整个人最为脆弱的时候,需要一边镇压暴躁的龙魇,一边将自身修为暂时渡给那孽兽帮它化蜕,她完全自顾不暇。万千年来,有多少人想趁这个时候偷袭与她。” 那身影叹了口气继续道:“从龙魇化蜕之时起,接连三日魔族将会陷入一片火泽,任何人根本无法冲破魔界的火龙结界入得魔族境地。这也就是为什么,为父需要你提早那么久潜入魔族取得她的信任。” 穆轻舟依旧敛目垂首,未发一言。 那身影也不在意,只是将九龙嗜灵镜又往前递了递:“你如今,已经完全获得她的信任了?” 穆轻舟的手缩在袖中,他不想接那枚古镜,他全身心都在抗拒。 那身影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发凉:“怎么了?” 穆轻舟咬了咬牙,将那枚九龙嗜灵镜接过,恭敬道:“没什么,儿臣在想,虽然儿臣假装天族叛逃罪人,被她纳为外宠,看似宠爱,但实际上,”穆轻舟皱了皱眉:“儿臣觉得,她并未真正信任与我。” 那身影沉吟片刻:“无妨,你只要赶在龙魇化蜕之前,说服她让她带你去一趟休机渊,然后趁她不备将此镜设于休机渊内,届时,只要她开始与龙魇进行魔泽互换,此镜自己便会开启。” 穆轻舟盯着手里的九龙嗜灵镜道:“此镜一开,她会如何?” 那身影仿佛从他的语气之中听出了什么,轻笑两声:“并不会如何,只不过是将她的修为大幅削弱,将她体内的魔性净化,顺便将龙魇压入休极渊深处,万年沉睡。完成这些,九州四海便再也无须担心,她有朝一日魔性突心,大开杀戒,为祸三界。” 穆轻舟皱了皱眉:“只是如此么?”他突然便笑了笑:“父君,只是如此简单,为何我们需要费这么大的周章?” 那身影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唉,你年纪还轻,并不知晓。她并不是这万古以来第一位如此诞生的魔君,”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那身形顿了顿,语气有些寂寥:“数十万年前,远古之时也有一位同她一样降生的魔君,天地孕育,天生天养,修为造诣深不可测。世间万般事物诸不在心,那位魔君虽然冷漠无情,但却从不乱起战事,也不曾做过什么危害三界之举。” 那身形叹了口气,声音里居然夹杂了一丝哽咽:“可是随着时间推移,龙魇与那位魔君无数次的交换魔泽,那位的心性彻底发生变化,变得嗜血残暴,好勇斗狠,不断进犯与魔族相邻境地,后来还将魔族众人堂而皇之的带到人世!” “为父当年还只是一个皇子,与那位魔君曾有交情,我们相交匪浅,互相欣赏。他突然暴虐如此,为父试过阻止他,却不料他的心智已经完全被魇魔之气侵蚀,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那位魔君修为至高,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无人可敌。最后,是为父的父君合九天神佛之力,又联合妖族皇室贵族数万将臣拼尽性命,与他同归于尽。方才还了九州四海一个太平。”那身影说完这些,身体居然有些微微发颤。 穆轻舟心下怅然,他看着那身影,轻声道:“父君……” 那身影回过身来,对着穆轻舟摆了摆手:“为父没事,你要相信为父这么做,也只不过不想她重蹈当年那位的覆辙。我们趁着她尚年轻,心智还没有被魇魔之气侵蚀太多,将她净化,将龙魇封印。那么她就不会变成像当年那位一般,无法挽回的局面,你可明白?” 穆轻舟看着手中的九龙嗜灵镜,心中暗自下了一个决定,面上却并无任何异样,只淡淡点了点头:“儿臣明白。” 那身影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的点了点头:“明白便好。”他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递给穆轻舟:“这是凝元丹。你周身修为七成被封,如果一旦发生什么意外,非常危险。龙魇化蜕之日,你将这个服用了,修为自然恢复。” 穆轻舟接过那瓷瓶点了点头:“儿臣多谢父君。” 那身影双手握住他的双肩:“轻舟,能不能救得了三界和她,就全靠你了。” 穆轻舟擡眸对上那双威严锐利的双眸,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儿臣明白。” “好,吾儿多行保重,为父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那身影笑了笑。 穆轻舟退后一步,躬身行礼:“儿臣定不负父君所托!” “好,你回去吧。”那身影双手背在身后对着穆轻舟道。 “儿臣告退。”穆轻舟又行一礼,然后慢慢退出了识海之中。 大雾掩盖了少年白色的身影,那明黄色的身影看着他慢慢消失于浓雾之中,嘴角勾起一个笑来,他眸中神色暗了暗,略一擡手,也从识海之中消失不见。 第八十七章:婚约 第八十七章:婚约 穆轻舟刚将门上的封咒撤下,院中便传来沅笙的声音。 “轻舟,来尝尝这南荒新送来的美酒。”沅笙手里提了两个酒坛,眉眼带笑的走了进来。 穆轻舟往前迎了两步,将她手里的酒坛接过,踌躇了一瞬,还是淡淡开口道:“矢黎尊使情况如何?” 沅笙侧目看他:“你今日倒是不同,居然会担心起矢黎?” 穆轻舟将两坛酒放到桌上,又取了两个干净酒盏,转回身道:“刚才我一直在想,矢黎尊使为你打下半壁江山,是你的左膀右臂,我是天族叛逃罪人,术法低微,又不是你们同族,他看不上我,也是正常。” 他将封住酒坛的塞子拔下,一股清甜之气溢出酒坛,穆轻舟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笑意:“如今我与你的关系,我实在是没必要一直同他过不去。”将酒倒入酒盏,递给沅笙:“我是盼着你好的,沅笙。” 我是盼着你好的。穆轻舟心中又默念一遍。 沅笙手撑在桌子上,支着下巴,擡手接过酒盏,凑到鼻尖处闻了闻:“这南荒独酿,银梨烧酒,果然清甜。” 穆轻舟端起酒盏小饮一口,入口酒味绕喉,入膛甘甜乍起,清香爽口,十分消热。 距离龙魇化蜕之日越来越近,整个魔界的温度都在急速攀升。这个时候和喝上一碗清甜爽口的银梨烧酒,果然觉得浑身舒爽。 沅笙看着穆轻舟舒展的眉目,擡起酒盏将盏中酒一饮而尽,随意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这魔界之酒照比你们天族如何?” 穆轻舟轻擡起手,手指慢慢摩擦在沅笙嘴角,将她没擦干净的一滴酒水抹去,语气轻柔:“这酒甘洌爽口,回味清甜,确乃上等佳酿。如此美酒,在天界倒是从不曾品过。” 沅笙捉住他的手,舌尖绕在其上,将沾在他指尖的那滴酒水卷入口中,感觉到穆轻舟明显的僵硬,她放开了他的手,仍旧保持着一手支头的姿势,笑眯眯的将酒盏向着穆轻舟递了递:“南荒盛产银梨,南荒之主的女儿是个心思巧的,就交代下人将这每年九月长得正好的梨子摘下,佐以蜜糖,烧酒,少许净岩露,一起封坛入土。待到第二天暑季取出。” 穆轻舟垂下眼睫,又帮沅笙倒了一盏。 沅笙托着那酒盏晃了晃,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此次这两坛酒,是南荒之主的女儿柔嘉亲自酿的,那丫头我见过,性子温婉,为人和善,倒真应了那名字‘柔婉贞嘉’。” 沅笙将酒盏中的酒饮尽。 穆轻舟又帮她倒上一盏:“可是矢黎那边……”穆轻舟的话顿了顿,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沅笙看着酒盏中澄净如水的银梨烧酒,微垂眼帘,穆轻舟看不见她目中神色,却仍旧能感觉到她此刻周身的冰寒煞气渐浓,木质的地板之上,已经微微起了一层白霜。 “沅笙。”穆轻舟出声唤她。 “嗯?”沅笙擡起头来,周身的冰寒煞气陡然而散,地板之上的霜雪也快速消尽。 …… 【赤曦院】 凤音坐在屋中桌前,手握得紧紧的,她时不时扭头去看坐在窗下矮塌之上的矢黎。 后者正手握了卷棋谱,在棋盘上专心致志。 凤音实在是忍无可忍,一擡袖,一股寒气自她袖**出,朝向矢黎攻去。 矢黎握着黑子的手略微一挡,手中的黑子应声而碎,他的墨色袖口染了一点雪白。 矢黎叹了口气,转过头来:“我说姑奶奶,你到底要干吗?” 凤音唰的一声站起身来,气呼呼的冲着矢黎道:“我要干吗?老娘倒想问问!你想干吗?先是妄动净元术!你是觉得自己活得太久了,所以作死是吗?还是说当魔族当腻了,想要净化自己去天族待着!?” 矢黎笑了笑,挑了挑眉,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了口茶:“你动什么怒,君座不是说过了,我只用了净元术的三分之一,现下不过是有些气泽逆行,没什么大碍。” “呸!现在是什么时候?眼看着就到了龙魇化蜕之日!到时候滔天业火,大地焦灼,你这个时候动用这么费修为的术法,我看你就是找死!”凤音怒目看向矢黎。 矢黎轻笑两声:“所以,我不是给自己找了个法子么。” 凤音听到矢黎的话,仿佛怒气更甚,她上前两步,揪住矢黎的衣领,将他的身体拉向自己,俯视着他的双眸:“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你是不是脑子坏了?你刚才居然跟君座说什么!?想要求娶南荒老燕家的燕柔嘉!?” 矢黎的双眸似一潭死水,里面平静无波,甚至没有半点光亮,他弯起唇角笑了笑,可是那古井一般的双眸却仍旧未起半点涟漪:“对啊,柔嘉是魔族有名的美人,性子又好,她爹燕渭也是当初第一个归顺君座的,这千万年来,南荒一直平平静静,从没起半点幺蛾子,朝岁进贡也从未拖慢。” 矢黎笑容更深,看向凤音:“我求娶柔嘉,去南荒当个逍遥女婿,看在君座的份上,燕渭也自然会保我无忧,这难道不是上佳之计么?” 凤音一瞬不瞬的盯着矢黎的双眸,妄图从中看出半点情绪的变化。哪怕是玩笑,是气话,或者是计谋,什么都好。 可是片刻之后,凤音像是脱力般将矢黎的衣领松开,她慢慢的垂下双手,微低着头,声音听上去带着无尽的落寞:“你是认真的。”并不是疑问的语气。 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凤音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认真的。” 矢黎唇畔还带着几分笑意,他擡起手拢了拢被凤音揪的皱皱巴巴的衣领:“是啊。”顿了顿,又补充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凤音的手轻微的颤了颤,她忙将它们缩回袖中:”矢黎。”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 “你做这个决定,是因为,你喜欢君座,爱而不得,又时时看到她身边带着别人,所以才想要逃避的么。” 矢黎呼吸一滞,心口又传来针刺般的疼痛,面上却依旧是那副笑容:“你脑子里一天天想的都是什么。我想要娶柔嘉,当然,”他顿了顿,接着道:“当然是深思熟虑过,对我自己最好的选择。” “什么是最好的选择?”凤音轻笑一声:“你在这里,整个魔族的核心,巨大的修罗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魔族尊使,这些不是最好的选择?跑去南荒那么个小地方,去给人家当上门女婿,却是最好的选择?” 像是被凤音戳中要点,矢黎的眉头皱了皱,语气也冷了下来:“够了,凤音。我不是小孩子,我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无须多问。” 凤音擡头看他,矢黎的脸一半隐窗棂的阴影之下,让人越发看不透他的表情。 她嗤笑一声:“是了,倒是我多管闲事。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矢黎、尊使!”尊使两个字咬的极重,凤音一拂衣袖转身走了出去。 矢黎望着她气鼓鼓大步离开的背影,心下叹息一声。双眸微垂,他的心口还是一下一下的刺痛,他擡起手抵住胸口,想要将疼痛压下。 也许,离开,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吧。 天光大明,初阳暖金色的光辉透过窗棂轻洒入室内。 原本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的木屋,被镀上一层微光,倒显得十分温馨。 沅笙将胳膊往身边探了探,空空的床铺,有些微凉。 她张开了一点眼睛,看来穆轻舟早就起身了。睡意全无,她坐起身来,长臂一展,烟霞红的锦缎九纱外袍整齐的穿在身上,掀开被子,手指轻擡,纱幔轻飘飘的束在床棱两侧。 木门被轻轻推开,“醒了?”好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宠溺和笑意。 沅笙擡头去看,还是那样简单的一袭白衣,逆着光线让他全身都绕了一层金光,虽看不清他面上表情,但是从语气中也不难想出,一定是挂着蓉蓉笑意。 沅笙“嗯”了一声,坐在床上没动。 穆轻舟手中端着个木盘,他将木盘放到桌上,将盘中的碗端起,走到床边,在沅笙身旁坐了下来。 “昨夜喝了那么多酒,头可会疼?”他用调羹搅了搅碗中有些褐色的液体,一边吹着气,一边道。 沅笙擡手揉了揉太阳xue,眼睛微微阂上:“还好。”声音里居然带了一丝沙哑。 穆轻舟握住她的手,把碗递给她:“这是我给你煮的醒酒汤,你先趁热喝了。” 沅笙接过那碗,穆轻舟空出的双手开始帮她轻柔的按压着头部:“那银梨烧酒虽是好喝,但毕竟是酒,你喝了两坛,喉咙难免会被酒灼伤。” 沅笙“唔”了一声,将碗中的醒酒汤喝光,然后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怎么是苦的? 她扭头去看穆轻舟:“你一大早起床,就是去做这个?” 穆轻舟挑了挑眉:“正是。” 沅笙撇了撇嘴:“以后这种事情,你无须亲自做,叫橙香做便好。”她看了看穆轻舟:“你做的这个着实……”望着他一脸的温柔期待,着实有些难喝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穆轻舟看着沅笙难得一见的小动作,嘴角忍不住的上扬:“我特意加了白毛夏枯草,想着对你嗓子好些。” 沅笙微微睁大了眼睛:“醒酒汤里面,放白毛夏枯草?” 白毛夏枯草,味道极苦,但确实可以消肿散热,只不过醒酒汤一般都以酸甜为主,辅以没什么特殊味道的草药。直接用这么苦的药材用来煮醒酒汤,还真是没人这么做过。 沅笙看着穆轻舟眼中越来越浓的笑意,心下顿时了然,他怕是故意的。 她随手一挥,玉碗轻飘飘的落于屋中桌面之上,她擡起手来按住穆轻舟,将他反身压于身下:“你是故意的吧。” 穆轻舟一脸无辜:“我当然是故意放的白毛夏枯草,为的便是你嗓子好的快些。你不是说,今日会有南荒的人来与你商议大事?” 提起这个,沅笙眸中神色微变,她放开穆轻舟的手,慢慢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穆轻舟也站起身来,从袖中掏出一方冰白色的透明方盒,递给沅笙:“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蜜糖红枣,想着解一解这醒酒汤的苦涩。” 沅笙看着穆轻舟手中那巴掌大的小盒,牵了牵嘴角,将它接过:“算你有心。”双眸中带了笑意,是很满意的样子。 穆轻舟擡起手替她绾了绾耳边发丝:“那你早些去吧。我在这等你回来。” 沅笙笑了笑:“你不与我同去?” 穆轻舟摇了摇头:“你难得上朝会商议正事,我确实很想去一睹风采,不过,我今日有其他事情要做。” “哦?什么事?”沅笙歪了歪头,眼中难得流出好奇的意味。 穆轻舟扬了扬下巴,故作神秘道:“当然不能说与你听,你晚上早些回来,就知道了。”一边说着,一边推着沅笙的肩膀向门外走去。 沅笙手里握着那方透明冰盒,被穆轻舟推出了屋门。 “去吧。”穆轻舟依在门边对着沅笙笑的一脸人畜无害。 沅笙轻笑一声:“轻舟,你如今这般,倒像个小娘子了。”话毕,周身红光隐现,人已经消失在须啼院中。 穆轻舟看着沅笙消失的身影,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眸色之中带了复杂情绪。他从袖中掏出一方白色锦帕,轻轻打开,看着上面如玉一般的几粒东西,暗自出神。 …… 沅笙并没有直接去修罗宫大殿,她手中拿着那方冰盒,径直去了赤曦院。 她想在同矢黎确认一遍,他是否当真愿意娶南荒公主燕柔嘉。 一路上的宫人看着沅笙手中拿了方冰盒,神色淡淡,不知道今日魔君心情如何,也不敢多有言语,纷纷跪伏在宫道两侧,大气都不敢出。 听说今日南荒第一美人燕柔嘉公主会随同南荒之主燕渭前来觐见魔君,好像是要商议什么大事。 跪在宫道两旁的宫人心里都在不同程度的琢磨,魔君为何看起来不像是前往修罗宫正殿,反而是,反而是朝着赤曦院的方向走呢? 沅笙一路走到赤曦院门前,她并没有用任何术法,真的是一步一步走到这里。 她一路心中都在想,如果矢黎真心想要娶柔嘉,那么她要如何。 反对?她凭什么反对?凭她是魔君,他是尊使?以上压下? 同意?沅笙愣了愣神,其实她应该是同意的不是么,矢黎陪在她身边千万年来,一直任劳任怨,替她打理魔族大小事务,而她自己只管吃喝享乐,从未过问族中大小事务。 沅笙心内自嘲一笑,烈习说的倒是不错,她行事乖戾诡谲,行为轻浮放-浪,每天只知道声色犬马,荒淫无度。如果不是矢黎一直在旁帮她尽心,恐怕如今的魔界早就是生灵涂炭,尸横遍野了吧。 因她只会杀伐戮尽,又何会宽容治人。 沅笙站在赤曦院门前,看着那朱漆大门,伸出去的手却顿了顿,推开这扇门,不管矢黎的决定如何,她都会依他,不仅是因着他千万年来的鞠躬尽瘁,尽心尽力,也是因着,他们之间。她从未当他是过下属,他在她心中,亦师亦友。 沅笙擡起头看向那金色流光的“赤曦院”几个字,目色之中带了从不曾有过的温和。 矢黎于她,是相较于整个魔界,还要重要的存在。 第八十八章:还望君座成全 第八十八章:还望君座成全 朱漆色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那人擡起头看到站在门外还保持着要推门姿势的沅笙,明显一愣。随即脸上堆起一个笑意来:“你说你,还是这般,从逐霞院来的?也不坐步辇,也不带随侍,连到了门口也不唱传一声,你这样,如何有个魔君的样子。” 沅笙看着面前的矢黎,如同自己初见他时一样。 墨蓝色的长袍,乌羽般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松垮之中衬出他的脸带有别样的风情,眉眼带笑的时候看起来温柔又娇媚,是比女子还要好看的漂亮青年。 沅笙微微垂下双眸,手收了回来。没有说话。 矢黎也没在意,走到沅笙身侧,对着沅笙点了点头道:“难得你亲自来接我一起上朝会,怎么,许久不曾商议一回正事,有些紧张?”矢黎的声音听上去分外轻松。 可是这分外轻松的语调,却令沅笙心中徒增一丝烦闷。她侧目看向矢黎:“你确定要,”沅笙顿了顿,微微皱了皱眉:“要娶柔嘉?” 矢黎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有片刻的失神,却转瞬即逝,快到无法捕捉,他前走两步,淡淡道:“怎么连你也这么问,我娶柔嘉,当然是真心诚意,不然还会有什么阴谋不成?”矢黎说完,笑了笑,转过身来看着沅笙:“你干什么,莫不是舍不得我去南荒,才会有今日这般反常?” “是。”沅笙凝眸看他,眼神不避不闪。 矢黎没曾想沅笙会这般回答,他以为,她会像他熟知的那样,淡淡的轻笑一声,笑自己的自作多情,笑自己的挖耳当招,却不曾想她会那样干脆利落的回他一个“是”字。 矢黎怔愣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凝住,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极美,却从不曾流露出过如今这般的神情,原来她也会为他显露出别样的情绪。 清风拂过,吹动宫道两旁的火红枫树,沙沙轻响中有一片枫叶从枝梢飘落,随风跌落到沅笙肩头,与她的红衣融为一体。 矢黎垂下双眸不去看她的眼睛,又走回两步,来到她的面前,擡手将那片枫叶执在掌中,像是自言自语般:“我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沅笙,或者说,应当陪在你身边永恒时光中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这是矢黎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原来“沅笙”两个字在他口中念出,是这般温柔中带着缱绻。 她本是没有名字的,她化世之后,根本无名无姓。 沅为水,笙为生。“沅笙”,自水而生。所以矢黎便帮她起了“沅笙”这个名字。 只是起完名字之后,矢黎却从不曾唤过,他一直称她为“少主”,后来她当上魔君,便一直唤她“君座”。 千万年过去,这是矢黎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却不曾想到,这一次的以名唤之,乃是要离别之际。 沅笙看着他,微皱起眉,语气中第一次带了一些急迫和不解:“我不明白,矢黎。你为何不能陪在我身边?长久的打理魔族事物让你觉得很累?还是说……” “不是这些。”矢黎打断她,重新擡眸看着她的眼睛:“是我,是我贪欲过重,不配在与你并肩而立。” 矢黎的双眸之中染上一层痛苦神色,原本漆黑的眸子变得有些暗红:“我私心过重,没办法在像从前那般作为你的下臣,作为你的臂膀。” 沅笙的眉头皱的更深:“矢黎……” “好了。”矢黎闭了闭眼睛,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他的双手缩紧袖中,手掌中的那片红色枫叶被他握成齑粉。 “我们不要在继续这个话题了,我娶柔嘉,主意已定,如果你是来问我是否真心,我回你,确是真心。是否有何苦衷,没有苦衷。”矢黎重新张开眼睛,那双眸中死寂一片:“还望君座成全。” 沅笙的话被再次打断,她有些微愣的看着矢黎。在听到“还望君座成全”的时候,心中突然像是什么东西被戳漏,里面的东西瞬间倾泻而光,让她觉得一切都很厌烦。 她虚擡了擡手,又恢复成诸事万般不过心的样子,淡淡道:“好。” …… 修罗宫大殿之上,南荒之主燕渭和南荒公主燕柔嘉恭敬的站在一旁。 距离说好的上朝会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时辰,魔君还未到,就连两位尊使都不曾出现,是出了什么变故?燕渭皱了皱眉,自己倒是无妨,他微微侧目看向站在他身后一些的女儿,只是如果这桩婚事要作罢的话,他的女儿要如何自处? 感受到父亲的目光,燕柔嘉微微擡起头,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 她常听闻,魔君生性乖戾,行事无常,她也只在魔君初登大宝之时见过她一面。她行事是否乖戾无常,她并未曾亲见,但是那少女绝色无双的容貌,她倒是记得十分清楚。 那般倾城之姿的少女,会残忍到什么地步,她其实很难想象,所以比起她父亲有些战战兢兢的样子,她其实心中却并无什么畏惧,相反还隐隐带了丝期待。 她当然也明白她父亲的忧虑,传闻中矢黎尊使是魔君的床第之欢,如今他突然传书说要娶自己,魔君想必不能轻易应允,但却还是下书要他们父女来朝见,其中说不定会有什么样的变故。 但是比起担忧这些变故和未知,她心中却更加期待见到那高高在上的魔君少女。 “燕柔嘉,上前来,让本尊好好看看。“ 燕渭和燕柔嘉均是一愣,他们竟丝毫未能察觉魔君是何时临殿。 燕渭心下一颤,此等修为,恐怕无人能及。赶忙双膝跪地对着大殿之上的少女行礼:“南荒燕渭,参见魔君。” 燕柔嘉心中虽有惊诧,但更多的却是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她随着她父亲的动作,也施施然的拜下身去:“燕渭之女,燕柔嘉参见魔君。” 声音清清脆脆,宛如黄莺唱啼。身段婀娜多姿,恰比柳弱花娇。 沅笙垂眸看她,略一擡手,燕柔嘉整个人腾空而起,飘然而至她的身前,依旧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下巴被沅笙一手挑起。 沅笙从软榻上半支着身子,俯视着燕柔嘉。 少女白净的面庞如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眉如细柳,眼若秋杏,鼻似巧贝,唇比粉樱,一双水眸潋滟动人,里面荡漾着醉人的春色。 全然无惧。沅笙在她的眼眸中感受到她的情绪。很好。 她松开挑起她下巴的手,满意的点了点头:“南荒第一美人的名头,却是实至名归。”她声音淡淡的:“燕渭,你有女如此,为何不早些献贡?” 沅笙松开挑着燕柔嘉下巴的手,眼神从她脸上移开,看向大殿之上跪伏着的燕渭:“燕渭,你有女如此,为何不早日献贡?一直以来尽是送些庸脂俗粉,来敷衍本尊么?”她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可是那话却让燕渭从心尖感觉到恐惧。 燕渭浑身一抖,忙将身体伏的更低,声音里也不自觉的带出了一丝轻颤:“尊驾恕罪,尊驾恕罪!” 燕柔嘉也是一怔,随后扭过头去看她的父亲,秀眉微皱,又看回沅笙,声音很轻:“魔君……” 她刚要开口,只感觉到一双手带着淡淡暖意握住了她的胳膊,接着身体被借力扶起,耳边响起一个好听的男声,带着一缕笑意:“君座何要如此吓唬我未来的娘子和岳丈,你吓坏了他们,回头还不是要我受累来哄。” 燕渭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只要是他帮他们随意说上两句话,那么魔君定然不会真的怪罪他们父女。 燕柔嘉扭过头去看声音的主人,墨蓝色长袍的男子,正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那双桃花目分外勾人,偏就眼尾向下轻转了一个弧度,带出了人畜无害的味道。 如此漂亮的男子,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君?整个魔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使——矢黎。 燕柔嘉只微愣了一瞬,便将胳膊不着痕迹的从矢黎手中抽出,略微退后一步,对着矢黎施然一礼:“南荒燕柔嘉,见过尊使。” 不骄不躁,不慌不惧,也并未因着刚才自己的话而紧张到不知所措,沅笙擡起手半撑着头,这个燕柔嘉,倒是真的不错。 沅笙心中的烦闷之感减轻一些,燕柔嘉,如此看来倒是可堪相配矢黎。 “燕渭,你养了个好女儿。”沅笙擡起眼看向依旧跪在大殿之上的燕渭,对着他虚擡了擡手。 燕渭刚才还有些半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他恭恭敬敬的站起来,微微躬身道:“尊驾谬赞,小女愧不敢当。” 燕柔嘉垂手自然而然的站到了沅笙的身侧一点的位置。沅笙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觉得有趣。这燕柔嘉不站到矢黎身旁,倒是规规矩矩的站到了自己身后。 她看向矢黎,矢黎正一脸温和笑意的注视着燕柔嘉。看起来确实很钟情于她的样子。 沅笙垂眸,矢黎从此以后,身旁有了人照顾,她应该替他感到高兴。 “好,”沅笙重新将目光看向站在大殿之上的燕渭:“矢黎尊使与柔嘉公主的大婚是我界近万年来的大喜之事,理当好好操办一番,五荒同贺。但,”沅笙轻叹一声:“我界如今将临魇神化蜕之日,实在是不便办一场盛大喜事,不如就由本尊做主,化蜕之期一过再定婚期,如何?” 矢黎笑了笑,率先躬身下拜:“如此,便多谢君座成全。” 燕渭也忙又跪拜下去:“燕渭多谢尊驾恩赐!” 燕柔嘉神色之中倒是瞧不出什么情绪,莲步轻移来到沅笙面前,俯身一礼:“柔嘉多谢君座赐婚。” 沅笙摆了摆手,她倒是真许久不曾在这修罗大殿之上商讨正事了,果然这金碧辉煌的大殿比起商议正事,还是更适合笙歌夜舞,衣香鬓影。 沅笙微微阂上眼睫:“你同柔嘉公主一路行来,想必十分辛劳,就暂且在修罗宫中多待些时日,让矢黎尊使带着公主四处逛逛,解解闷。” 燕渭知道魔君这话是在同自己说,恭敬道:“如此,臣下便……” “不必了。”一旁的矢黎突然出声将燕渭的话打断。 燕渭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沅笙也重新张开眼睛,侧目看他。 矢黎笑了笑,对着沅笙道:“君座容禀,我之前受的伤,听闻南荒有处良夜温泉,可以帮我恢复,所以我想此次便同南荒之主与公主一同回去,待到魇神化蜕完毕,大婚之前我和公主再回来举行婚事。不知君座觉得如何?” 沅笙凝眸注视着矢黎片刻,他眸中一片纯粹,并无半分多余的情感。她重新将眼帘阂上,淡淡道:“随你。” …… 矢黎真的一刻也不曾多待,将他与燕柔嘉的婚事定下之后,便同沅笙请辞,即刻出发。 燕渭虽说心中存些疑虑,但却并不敢当着沅笙的面表现出来,只能一路嘴上挂着谢恩,走出了修罗宫。 矢黎一向不喜乘坐骑,此次也是乘了软矫,由六匹飞廉兽架起,速度极快又稳。南荒公主燕柔嘉并未与他坐同一顶软矫,而是乘了她自己的坐骑孰湖。 骑着孰湖的燕柔嘉与骑乘戾兽的燕渭走在队伍的中间,矢黎的软矫走在队伍的末尾。 他们身后的修罗宫大殿之中已经重新响起了笙竹丝乐。整个大殿舞衣飘飘,酒香阵阵。 高高在上的魔族君主依旧斜躺在黑色软榻之上,她一手执了金色的酒樽,一手撑在头侧,半眯着眼睛看着殿内舞姬妖娆媚人的舞姿。 刚才还有些紧张肃穆的修罗大殿,仿佛只是一个幻影,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恒久不变的奢靡浮华。 玄武岩高然耸立成修罗宫巨大的城墙。天然吸光的墨黑更衬的整个修罗宫压抑厚重。 那高墙之上独身而立着一个烟粉色身影,姿态萧索,臂弯处的轻纱随风翻动,像是天际之上的一抹疤痕。 那身影注视着长长的队伍慢慢远走,渐渐变成一条细线,那坐在软矫中的人,甚至不曾掀起矫帘回头看过一眼。 他当真没有一点舍不得修罗宫,当真没有一点舍不得君座,当真没有一点舍不得她么。 凤音的双手缩在袖中,傍晚的风带着近日来越来越重的热气,吹到她的脸上却让她觉得有些寒凉。 身后的修罗大殿传出一阵高过一阵的靡靡之音,却从不曾让她觉得有哪一刻像今日这般有些烦躁。 直到那条黑线也消失在视野之中,凤音迎风而落,身影在马上坠地之前化作无数飘摆的雪花消失在轻风之中。 矢黎,希望这真的是你认为的最好的选择。 第八十九章: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第八十九章: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修罗大殿之内,歌舞缭乱,亮如白昼。殿内穹顶缀了无数的夜明珠,像一整块发光的石板。 明珠的光辉照映在玉白的垫石之上,一众舞姬像是在泛着粼光的水面之上舞蹈。 沅笙从不曾这般饮过酒。 手中的酒樽未有停歇,一樽接着一樽的灌入她的口中。 她有些说不明白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因为矢黎的离开烦闷么?也不算。 因为矢黎终于找到了归宿开心么?也不算。 她自天地孕育,本就比不得那些有些爹生娘养的仙胎。 她化世之初,是没有什么情感的。其实一直到现在这千万年过去,她还是无法分辨出自己那些情绪,何为高兴,何为愤怒,何为悲苦。 她双手染血,不是她愿。她高高在上,也并不是她愿。她从来就没有选择。 所以,她想让矢黎如愿。哪怕这愿参杂着其他的缘由,但到底是他可以做出的选择。 那个从她化世之初就陪在她身边的人,他与她始终是不同的,她虽从不曾说,但在她心中,早已将他看作至亲。 他的话,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就如同他所说的一般,他想要的,她大抵永远也给不了他。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金色酒樽,里面盛满了整个魔界最为香浓醇美的佳酿,可是她一樽接一樽的饮下去,味觉早已经被灼烧麻木。 她甚至尝不出来这美酒原本的味道了。只是本能的倒入口中,然后顺喉而下,流入肺腑之中。 大殿之上的歌姬换了一批又一批,各个美艳娇娆,跪伏在身边的侍婢今日也格外顺她心意,没有行差踏错一步。 沅笙半眯着眼睛,胸膛之中有种强大的力量灼烧着她的四肢百骸。那沸腾的杀欲有些难以忍受。 她微微垂目看着正跪在在身前给她斟酒的女婢,那女婢低着头,全神贯注看着酒樽,生怕倒出的酒水溢出脏了她的衣袖,甚至不敢擡头去看她一眼。 女婢露出一小段白皙纤细的后颈,沅笙觉得非常刺眼。矢黎的皮肤也是如这般白皙。 她轻擡起手,那手还未落到身前女婢的脖颈之上,大殿之中款步行来一白衣的少年,她的视线有些摇摆,无法聚焦。 那白衣的少年穿花拂柳般自一众舞姬之中走来,他挥了挥手,将殿内的歌舞挥停。 大殿上重归一片安静。 少年缓步来到高台,将她身边的女婢遣退,又将她手中的酒樽拿走,在她身边慢慢坐了下来,双手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之上。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柔。像是晚风吹过松林,带起沙沙细响,又似海浪轻击礁石,错落沉稳。 “你今日喝的有些多了。” 沅笙感觉到心内难以抒遣的暗涌杀意渐渐减退,她自己又寻了较为舒适的姿势,靠在他的怀中,双手自他腰间环住他,轻轻“嗯”了一声。 还好,她现在并不是一个人。还好,她身边还有他,穆轻舟。 …… 沅笙觉得自己昨日真的有些失态,她竟然睡的这般沉,连天什么时候亮起的,都不知晓。 她望着木青色的帐顶,头脑有些发沉。刚想要运起术法将酒意消除,屋子的门被打开,接着很快的,帷帐被掀开一边,穆轻舟手中端着个白玉碗,凝眸看她:“用术法遣散酒意,确实立竿见影,但是全身经脉需逆行一周。只不过是醉个酒,何须这么麻烦。” 他说着,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扶着她靠坐起来:“我煮了醒酒汤,你喝了,会感觉好受一些。” 沅笙看着他,突然轻笑出声:“轻舟,我怎么觉得,你这几日尽是在煮醒酒汤了。” 穆轻舟将碗递到她手中,斜她一眼:“那还不是魔君你,日日都要饮这许多的酒。” 沅笙笑着“唔”了一声:“倒是劳你受累。” 穆轻舟看着她挂在脸上的笑意,神色也不觉变得柔和,替她绾了绾耳边的发丝:“知道每次喝醉,都要劳我受累,就不要那么贪杯。” 沅笙盯着手里的醒酒汤看了一瞬,转头看他:“不若我还是回逐霞院,叫橙香来伺候吧。” 穆轻舟点了点她的额头,原她是这般怕苦。 她近日里对着他的时候,并不再像初时那般无情无绪,反而时常会露出少女的姿态,看来,她终于将自己放在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他不敢奢望她会像自己对她这般情感,但只要在她心中,他有那么些许不同,他便知足了。 往后余生,时光漫长,他会一直陪她。 穆轻舟望着沅笙,声音又柔了三分:“此次我并没有放白毛夏枯草,你倒不用这么抗拒。”末了又补充道:“是酸甜的,我尝过了。” 沅笙看着穆轻舟像哄小孩一般哄她,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她狐疑的又看了他一眼:“当真?” 穆轻舟点了点头:“自然,快趁热喝吧,昨**不是同你说,要给你一个惊喜,你忘了?” 沅笙将碗中的汤一饮而尽,果然酸酸甜甜,味道不错。她刚要擡起袖子随意擦擦嘴角,穆轻舟便将她的手捉住,从袖中掏出一方软帕,替她轻柔的擦了擦嘴角的汤渍。 许是因着酒意未散,沅笙今日倒是格外柔顺,不像平时那般。 穆轻舟替她擦嘴角的时候,她也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动也未动。 穆轻舟将软帕收入袖中,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来,将两边床幔重新挂好,对着她道:“干净的衣物我已从逐霞院中拿了过来,院中我备了早膳,等你一起来用。” 沅笙挑了挑眉:“如此周到,果然是‘贤妻’。” 穆轻舟突然俯下身,将她圈在双臂之间,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在她嘴边轻啄两下,然后站起身来笑着看她:“你若再取笑我,今日那‘惊喜’怕是又看不成。” 沅笙擡起手,抚摸过她唇角边被他吻过的地方,眼中露出一种难以琢磨的情绪,她偏过头来微微扬起脖子凝眸看他:“轻舟,你会一直陪着我么。” 第九十章:想你开心。 第九十章:想你开心。 沅笙从屋内换好衣服走出来时,穆轻舟正在往院中央碧帝屋树下的圆桌上面摆放碗筷。 他擡起头正看到沅笙从屋中走出,对着她招了招手:“我做了几道菜,快来尝尝,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沅笙走过去,便看到桌面上简单的四菜一汤,分别是玉粉蒸鱼丸,酸辣鱼肚丝,蜜炖煎鱼,荷香鱼糜羹和一大碗翡翠鱼汤。 沅笙擡起手摸了摸下巴,挑眉看着穆轻舟:“想不到你还会做这些烹饪之事?” 穆轻舟得意的笑了笑,绕过桌子走到沅笙身后,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落座,之后在她身旁坐下,先给她舀了一碗鱼汤:“你先喝碗汤,之后再尝尝其他的。” 沅笙看了面前的汤一眼,手中执起玉勺便要向着荷香鱼糜羹舀去。 穆轻舟捉住她的手腕,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先喝汤。” 沅笙撇撇嘴,将手缩了回来,端起了面前的鱼汤,慢条斯理的饮了小半碗,对着穆轻舟眉眼弯弯道:“轻舟,你原说你在天族是个什么差事?” 穆轻舟心中微有一顿,但是面上依旧维持着笑意,他正在为沅笙挑一块煎鱼上的鱼刺,他先是将挑完刺的鱼肉放到了沅笙面前的碗中,又替她夹了两个丸子,这才慢条斯理道:“掌案使官。” 沅笙点了点头,将已经挑完刺的鱼肉放进口中细细咀嚼,鱼肉弹而不松,**甘而不腻,丝丝入味,果然好吃。 沅笙将嘴里的鱼肉咽下,歪头看着穆轻舟:“我觉得,掌案仙使并不适合你,所以你才会将天君那老头的青魂灯打破。若是换你做些旁的,许是能升官才对。” 穆轻舟又替她舀了一碗荷香鱼糜羹,好笑的看她:“哦?那你觉得我做什么,可以升官?” 沅笙将手中的玉筷放置在筷枕之上,正色道:“厨子。” 穆轻舟一愣,随即擡起手自然而然的捏了捏沅笙的脸颊:“又取笑我?” 这一动作过分僭越和大胆,沅笙愣了愣神,擡起手揉了揉自己脸。可是不知为何,心中却觉得暖暖的。 穆轻舟看着沅笙有些呆楞的样子,越发显出少女的软糯可爱之感,他心中突然发沉,他稳了稳心神,又夹了一些鱼肚丝到她碗中:“再尝尝这个。” 一顿早膳,吃的沅笙心满意足。仿佛心中因为矢黎离开而产生的缺口,被慢慢填满。 沅笙站起身来,伸了伸胳膊:“你不是说要给我看个‘惊喜’?现在去吧?” 穆轻舟垂下双眸,看不清目中神色,他拉起沅笙的手,声音里带着笑意:“确实是惊喜,但是我思来想去,又怕你多心。”他拍了拍沅笙的手背:“你可信我?” 沅笙有些不以为意:“我自然信你,轻舟。” 他的身份在魔界确实值得深思,矢黎也曾怀疑过他。 沅笙从未对穆轻舟说过,但其实她曾试探过他。 带他去杀万年寒龙的时候,那寒龙怒极所释放的洪荒之寒,如果穆轻舟有异心,他完全可以趁那个机会偷袭她。她当时给穆轻舟所设下的屏障,虽然可以限制他的行动,可如果他真的是天族派来杀她的人,断然不会连那种简单的屏障都无法冲破。 而且她被卷入洪荒之寒的一瞬间,屏障会因为她法力集中抵抗飓风的一瞬间碎裂,那时候就算他不自己冲破,屏障也会碎裂,那个一瞬间,是最好的偷袭时机。可他什么都没做。 还有就是那次去西荒,风星谷确实有妖族设下的禁咒,那禁咒对魔族之人也确实相当致命。可却并不能完全封住她。那是她对他的第二次试探。 她当着他的面封住周身法力,后又遇到天族念铉想要杀她。如果穆轻舟当真是天族派来的奸细,完全可以和念铉一起杀了她。可他不仅什么都没做,还保护了她。 时间愈久,他在她身边一直相陪,从不曾有过半分可疑之举,也不曾加害过她一丝一毫,所以沅笙自然是信他的。 穆轻舟看着沅笙,握了握她的手:“我想要给你的惊喜,需要你带我去休极渊。” 沅笙微微蹙眉:“休极渊?” 穆轻舟点了点头:“正是。” 沅笙将手从穆轻舟手中抽出:“你可知道休极渊是什么地方?” 穆轻舟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他握了握,突然消失的温度,令他的心有一瞬间的发空:“我当然知道,那是魔族圣地,聚万千魔气于一,非魔君和尊使,便是连五荒之主也不可擅入。” 沅笙回眸看他:“你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我虽信你,也不是不可以带你去,”沅笙顿了顿:“但你身上所流之气泽乃是天族白气,一旦进入休极渊,很容易被魔气侵体,到时候两种气泽混乱不堪,会令你爆体而亡。” 穆轻舟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落寞:“可是,我想给你看的东西,非那里不能成。” 沅笙有些疑惑:“到底是什么东西?非要去休极渊?” 穆轻舟擡起头看着她:“你能护得住我,对不对。” 沅笙看着他一脸期待的样子,心中发软,末了她笑了笑:“轻舟,你近来对我,愈发得寸进尺,”她的手轻抚上他的脸颊:“好,就看在你连煮两日醒酒汤,又备了这么一桌得我心意的全鱼宴份上,我带你去。” 沅笙温和的轻笑:“但若是你的惊喜我不喜欢,我可要罚你。”她的手也学着刚才穆轻舟的样子,捏了捏他的脸颊。 穆轻舟挑了挑眉,将她捏着自己脸颊的手捉住,重新握在掌中:“你定然喜欢。” 沅笙另一只手掐起法诀,周身上下红光隐现,那红色光芒渐渐自她身上飘然而起,凝聚成一个珠子大小,然后飞速射-入穆轻舟的额头之间,穆轻舟只觉得浑身一热,一股强大的力量充盈在体内。 沅笙将法诀撤下,对着穆轻舟道:“我将一魄置于你体内,在休极渊中,自然保你无恙。” 穆轻舟笑着点了点头:“如此,我们便出发吧。” 休极渊,是魔界的根源之地。休极渊深深的峡谷中有一方巨大暗沉的湖泊,被魔族视为圣兽的龙魇便久栖于此。 传闻此处常年瘴气缭绕,阴森可怖,焦土遍地,尸骸四野。是整个魔族最为阴邪的地方。 虽然就连魔族的人谈到龙魇,都会为之变色,但是它和它所栖息的地方却也是魔族的一切来源。 因为有它,才会有魔族大陆,因为有它,魔族众生才得以修法生存,也是因为它的魔气滋养,所以千百年来本应该一片荒芜,寸草不生的魔族才会变像得如今这般,有山有水,有森林湖泊,有奇花异草。 可是当穆轻舟随着沅笙走到休极渊的谷口,沅笙挥手去散结界之后,穆轻舟才意识到,“传闻”是多么的不可信。 他面前的休极渊,一片青草葱荣,峡谷两侧的石壁上攀绕了不知名的野花,随风摆动,洒落点点芬芳。 他面前的休极渊,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世外桃源,花红柳绿,雾气轻绕,仔细聆听,还可闻一些浅浅鸟鸣。 穆轻舟有些微微错愕的看向沅笙,眼中写满了疑惑。 沅笙牵着他的手一边向着谷内走去,一边笑道:“很意外?” 穆轻舟点了点头,仔细将脑子从震惊中转回来,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休极渊怎么是这幅样子?” 沅笙侧目看他,挑了挑眉:“怎么?休极渊这个样子,你很失望?” 穆轻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拉着沅笙停了下来:“我听闻休极渊常年魔障围绕,寸草不生,焦土遍地,尸骸遍野,此处魔气之强,就连魔族的人进来久了都很难消耗,”他环顾四周看了看这颇有些“鸟语花香”的山谷:“没想到,确是这样一个光景。” 沅笙笑笑:“是啊,传闻。传闻中魔族的人生性残暴嗜血,不辨是非,不分对错,只知杀戮,那么这样一个残暴的种-族,他们称之为‘圣地’的地方,当然要非常恐怖才行,不然不是很让人失望?”她看着他:“就如同你现在这般,满脸,”沅笙擡起手指了指他的脸:“都写着‘好失望’。” 穆轻舟有些窘迫,他扭过头去不看沅笙,继续慢慢朝前走着:“那来之前,你做什么唬我,还将一魄放置在我身上。”他缩在衣袖中的手动了动,眉头微皱。 沅笙轻步走到他身边,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眉眼带笑道:“你不是说要给我一个惊喜?现在已经到了休极渊,你所说的惊喜为何?” 穆轻舟转过身来,脸上神色有些闷:“早知道休极渊中并不似传闻中那般,魔瘴浓绕,我便不会同你说这个惊喜,如今倒是有些难办。” 沅笙看着穆轻舟仿佛一个想要得到褒奖的孩童,但是却因为自己的小算盘打错了而有些郁闷的样子,不自觉的踮起脚,擡起手揉了揉他的头,轻笑着道:“到底是什么惊喜?” 穆轻舟叹了口气:“你先等等。闭上眼睛。” 沅笙挑了挑眉:“到底是什么?” 穆轻舟手中化出一条白色缎带,他走到沅笙身后,将缎带覆在她的双眼之上:“可不许偷看。” 他的声音带着暖融融的笑意,看不见他的面容,愈发觉得他的声音原来也是如此动听。 沅笙牵起嘴角,双手抱在胸前:“花样倒是不少。” 穆轻舟笑了笑,没说话。 他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其一便是九龙嗜灵镜,手中白芒萦绕,点在其上,那九龙嗜灵镜旋转飞入高空,之后化作无数光点四散而去。 沅笙似是察觉到什么,她的眉轻轻蹙起,对着穆轻舟道:“轻舟?” 穆轻舟慌忙转身看她:“还没好,再等一下。” 然后他将第二样东西,几粒玉石一般的东西握在掌心,他周身萦绕起白色光芒,那光芒从他身上脱离,手中的东西也融入到白光之中,阵风拂过,空中飘散出淡淡清香。 沅笙提着鼻子嗅了嗅,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嘴角上翘的弧度变大。 待到那白光全部被那几粒东西吸光殆尽,五株九瓣佛莲落于穆轻舟手中,他轻挥衣袖,沅笙面上的白色缎带消失。 穆轻舟额头上微微渗出些汗水,他怀抱着五株洁白如雪的九瓣佛莲,面带灿烂笑容,暖阳在他身后为他带上了一圈金色光芒,让他整个人愈发耀眼的夺人心神。 沅笙从来都知道他俊美不凡,芝兰玉树,却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令她万年不曾有过悸动的心脏跳动的如同怀揣了一只奔腾的小鹿。 她看着他,一瞬间觉得自己仿若失去了所有的词汇,动容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穆轻舟向她走近,将九瓣佛莲捧到她的面前,语气柔和似春风拂过绿湖,带起一圈又一圈的缱绻涟漪。 “这个惊喜,你喜欢吗?”他凝目看她。 九瓣佛莲散发出独有的幽香,花瓣上带着的一圈红痕像是心尖上滴落的血丝,刻骨的温柔。 沅笙轻擡起手,抹去他额头的汗珠:“我很喜欢。”她轻声道:“我很喜欢,轻舟。” 穆轻舟抿着唇笑了笑,像是有些害羞,他将九瓣佛莲放到她的手中:“九瓣佛莲最喜纯净无暇的气泽,我想着休极渊是魔界魔气最为浓重的地方,来到这里,九瓣佛莲为了存活,便会汲取周围仅有的一丝纯气来盛开以抵御魔气,我将自身的气泽放出,来滋养它们,只要我气泽不尽,它们便会长盛不败。” 穆轻舟摸了摸鼻子:“没想到,休极渊却并不是传闻中那样,如此,我只有将所有气泽释出,但却也无法维持它们盛开太久。” 他擡头看向沅笙:“这个惊喜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能博你一句‘喜欢’,便足矣。” 沅笙看向他有些发白的面容,将体内的气泽全部释出,对他来说十分耗费心力,如果不是自己的一魄置于他的体内,想必他连撑着同自己说上这会话的力气都没有。 沅笙轻柔抚摸着九瓣佛莲的娇嫩花瓣,有些心疼穆轻舟:“你何必做这般耗费心神的事情。” 穆轻舟擡起手将沅笙揽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我只想你开心啊,沅笙。我只想你能开心。” 沅笙垂眸看着手中的九瓣佛莲,另一只手环在了他的腰际:“我很开心,轻舟。” 穆轻舟将她揽的更紧一些,眸中神色发暗。沅笙,往后余生,我会一直陪你,一直让你开心。 第九十一章:受死吧! 第九十一章:受死吧! 月满成盘,高挂中天,暗沉天幕显出别样的美态。 因着龙魇化蜕之日愈近,整个魔界蒸腾着滚滚热浪。 各荒之主早已经将法界设好,所以城中的魔族众人才不会因为这难以抵挡的灼热而被蒸成人干。 修罗宫最北的院落名为“唤凤阁”,与修罗宫中大小院落殿寝都不相同。只这一处,修建的乃是一个高阁。六层高的阁楼镶玉嵌翡,白日里便透出一种耀目的剔透,晚上看去,更是盈盈泛着柔和光芒,美得不可方物。 阁楼的最高一层,四圈均用了天冰蚕丝织就的纱幔来遮风,那天冰蚕丝织就的纱幔冰白之中透着淡蓝,随风拂动,像是裁了段银河围绕着阁楼。如此繁复精致奢华的“唤凤阁”,便是魔族尊使之一——凤音所居。 唤凤阁修建华美,本就建在修罗宫最北面,天然便凉一些。魔君又疼她,她喜寒不喜热,所以特意在她院子后面用术法从天界北极玄武之地取了晶石泉眼,造了一方叠瀑。 有了这方叠瀑,唤凤阁整个院中常年沁凉,异常舒适。虽说光是这一方叠瀑也并不能抵挡得住龙魇化蜕之时的热瘴,但如今,她的天寒极玄功已经突破第七层,又有君座给她的龙鳞石,龙魇化蜕时所释放的热瘴之毒,对她来说完全不成影响。 凤音站在高阁之上,双臂趴在栏杆上,俯瞰着修罗宫中的夜色。 往常不分昼夜的修罗大殿如今已然只余下点点灯笼烛火,而赤曦院中,却连点点烛火都无,一片漆黑,像是一个黑色的缺口,看上去令人心烦意乱。 凤音皱了皱眉,原本很平静的生活,全都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被打乱!她的手死死的紧握成拳,小白脸穆轻舟! 凡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妖媚惑主!其心当诛! 凤音眯了眯眼睛,自己早就看出来他不是个好东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靠着一副人模狗样的皮囊迷惑君座,还逼走矢黎!凤音咬了咬后槽牙,小白脸,不杀你,我妄为魔族尊使! 凤音直起身来,足尖轻点飞身跃下高阁,冰雪凭空出现在半空之中,瞬间消融,一只冰蓝色的凤凰从夜空之中划过,留下道道白色霜痕,很快便被热风吹散,消失不见。 …… 穆轻舟将洗好的红枣端到沅笙面前的时候,她正斜躺在逐霞院中的矮塌之上,纤白素手握了一卷戏本,头顶上方用术法悬了数颗明珠,用来照明视物。 院中的碧帝屋因被移到了须啼院,整个逐霞院中倒显得有些空落,空落的院中只沅笙一人卧在矮塌之上,明月星辰,晚风阵阵。穆轻舟突然觉得,这一刻的她看起来竟然有些孤独,孤独到令他心尖发疼。 他心下叹了口气,面上堆起笑意,将一盘洗好的红枣端到沅笙面前,将她手中的书卷拿开:“做什么如此用功?”将一盘红枣递给她,自己拿起书卷翻到封面看了看,《错落误》,穆轻舟轻轻皱了皱眉:“你看的是什么书,这名字看起来便不大喜庆。” 沅笙伸手拿起一枚红枣放到嘴里:“人间的戏本,闲来无事随便看看。” 穆轻舟挑眉:“没想到我们魔君看起来十分淡漠无情的人,居然喜欢看人间的戏本?” 沅笙将一颗红枣吃完,又捏起一颗:“凡人心思细腻,他们写的很多戏本有些虽看起来荒唐至极,但内容到还有些趣致。” 沅笙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眼中带出细碎笑意:“近来我听闻一处凡世,当朝君主喜好龙阳,有断袖之癖,所以底下的臣民为了讨好君王的喜好,盛行余桃类型的戏本,要不要我派人去带回来几本,你我一起品鉴品鉴。” 穆轻舟斜了沅笙一眼,将手中的书卷放置到一旁,从盘子中拿起一颗红枣塞进了她的口中:“愈发没个正经。” 沅笙哧哧轻笑,擡起胳膊一勾,将穆轻舟的脖子环住,将他拉向她,双唇相碰之时,她轻声笑道:“你与我之间,太过正经岂不是失了很多乐趣。” 悬在头顶的明珠突然暗了一颗,沅笙松开环着穆轻舟脖子的手,声音淡淡:“何事?” 穆轻舟有些疑惑,顺着沅笙的目光转过头去,便看到婢女橙香垂眉敛目的立在院门一侧,恭敬道:“魔君,唤凤阁派人来禀,说凤音尊使今日饮多了酒,现了原身,正在阁中大闹,斗胆请您去看一看。” 一个尊使,喝多了居然派人来请魔君去看她,穆轻舟心中冷哼一声,这个凤音还当真是仗着沅笙宠她。 沅笙微微坐起身来,看了穆轻舟一眼,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矢黎启程那日,凤音并未出现在大殿之上,想必这件事情对她来说打击不小,近几**也确实冷落了她,我去看看。” 穆轻舟随着沅笙的动作也站起身来:“我与你同去?” 沅笙摆了摆手:“不必了,你回须啼院等我便好。”说着朝院门外走去。 穆轻舟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是无情之人,实际上却最重感情。她真正放入心中之人,她总是这般宠着、纵着、护着,可笑居然无人可看透她,只当她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穆轻舟转回身,只感到一阵寒凉擦耳而过,他眸色一暗,轻哼一声,冷冷道:“尊使,不知你耍的什么把戏。” 院中瞬间被冰蓝色的雾气环绕起来,一个结界顷刻形成,凤音一袭粉裙现在穆轻舟面前,双眸暗红,额头的火焰纹闪着微芒。 “穆轻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凤音冷声道,不待第二句话,手中化出骨刺朝着穆轻舟刺来。 穆轻舟身形极速向后退去,手中多了把银色冷剑,将凤音的骨刺挡住,嘴角挑起抹讥讽笑意:“尊使,你欺骗魔君,将她支走,便不怕她罚你。” 凤音冷笑:“我先杀了你,自当与君座请罪!” 凤音向后一跃,手中法诀快速变换,无数冰凌朝着穆轻舟飞射而来。 穆轻舟执剑舞动,将冰凌尽数斩碎,手中白光突现朝着凤音挥去。 凤音将骨刺挡在身前,划破那白色光芒,额间的火焰纹越发鲜红,她眯了眯眼睛:“小白脸,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 她周身绕起刺目蓝光,结界之内的寒气越来越浓。 穆轻舟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僵,他微微皱眉,现在以他的修为,如果凤音用尽全力,他根本不是对手。 他擡眸的一刹那,凤音自身化作一道尖锐冰柱朝他刺来。 “穆轻舟,受死吧!” 沅笙走出逐霞院大门,对着橙香点了点头,橙香躬身道了声“是”,法诀轻捏,两人身形微动,瞬间便来到了修罗宫最北侧的唤凤阁。 唤凤阁的一众奴婢站在院门外,纷纷仰着头看着一只冰蓝色的凤凰在阁楼之上翻飞舞动,随着它巨大的羽翼落下一层一层霜雪,却没等落到地上,便被热风吹散。 沅笙看了一眼那空中的冰蓝色凤凰,随即双眸一暗,冷声道:“胡闹。” 一众奴婢被这一声极冷的声音震住,赶忙回过身来,见到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魔君,此刻面上竟带了一丝愠怒,纷纷惶恐着跪下身来:“参见魔君。” 沅笙擡起衣袖一挥,一道红光从她袖**出,直直射向空中的冰蓝色凤凰,那凤凰被红光击中,哀鸣一声,瞬间化为无数细碎冰雪消融于夜空之中。 橙香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对着跪伏在地上的奴婢喝道:“荒唐!谁给你们的胆子,用这种雕虫小技来欺瞒魔君!尊使如今到底何在?!” 跪在地上的一众奴婢们身体不自觉的发抖,不知是谁先开口,声音里带着颤抖:“凤凰,凤凰便是尊使啊……” 沅笙眸色一寒,轻擡起手:“是尊使还是幻术都分不清,你们便不配伺候在此了。”说着,覆手向下,红色的火焰乍然而起,跪在地上的奴婢们还没等发出一声哀求,便尽数化为灰烬。 下一刻,沅笙的身形便消失在唤凤阁院门前。 【逐霞院】 凤音化作的巨大尖锐冰柱朝着穆轻舟刺去。 穆轻舟只觉得自己双手双脚僵硬异常,无法动弹,他集中精力,将所有术法灌注在执剑的那只胳膊之上,想要抵挡凤音的攻击,却完全不得其法。自己如今的修为太低,根本不是突破了天寒极玄第八层的凤音对手,如果这一击自己躲不过,那今天真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穆轻舟眸色渐暗,眼看着那尖锐冰柱便要透胸而过,巨大的砰然之声在他面前响起。他的身体被一股力量向后带去,面前红光一片。 他身体刚站稳,便觉得手脚不似刚才那般僵直,擡起双眸便看到一袭红衣的沅笙站在他的面前。 而凤音正一手捂着胸口,手中骨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满脸不可置信的望向他面前的人。 “君、君座?”凤音瞪大了双眼看着沅笙:“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该死!凤音知道她的幻术根本瞒不过君座,但是她想着,只要自己动作快一些,赶在君座离开的这一间隙将穆轻舟杀了便算大功告成,但是她实在是没想到,君座一来一回,居然会这么快。 “凤音,本尊是否太过宠你,才让你如此肆意妄为,愈发行事没有规矩。”沅笙淡淡道。 她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冰冷,甚至如果不是她说着这样的话,连斥责的意味都无。但就是这样的沅笙,却愈发让凤音从心底觉得发寒。 凤音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 怪只怪自己平时疏于修习,虽然突破了天寒极玄功第八层,却从没有好好练习才会导致术法生疏。 怪只怪自己太小看了穆轻舟,没想到他居然可以接下自己的招式,才会让她耽误了杀他的时间。 凤音深吸一口气:“君座!这个小白脸不是好人!他一个天族之人,无缘无故的跑到咱们魔族,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极尽魅惑引诱您!他其心可诛啊!阿音杀他是为了君座着想,是为了我们整个魔族着想啊!君座!” 凤音心中实在憋闷,她对着沅笙道,声音里带了丝哭腔:“君座!您知不知道矢黎为什么要娶燕柔嘉!为什么不愿待在修罗宫中,为什么要走!”凤音直起身体,眼中叠了一层泪光:“就是因为……” “够了。”沅笙将她打断:“凤音,看来真是本尊以往太过纵容与你,才会叫你今日明知犯错,却不知悔改。” 沅笙挥了挥手:“来人,将凤音尊使囚于唤凤阁,没有本尊诏令不得出。” 院中瞬间出现四名魔族侍卫,全身被玄色铠甲包裹,甚至看不清面容。 凤音一愣,不自觉的后退两步:“君座,您、您居然为了这个小白脸要囚禁奴家?” “你什么时候知道错了,本尊便什么时候放你出来。”沅笙看着她。 凤音苦笑一声:“奴家没错!君座!这小白脸不是好东西!除非您囚禁奴家一辈子!不然奴家早晚杀了他!” 沅笙周身的凄寒煞气突然加重,整个逐霞院气压低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凤音死死咬住嘴唇,强忍着这巨大的威压。 君座从不曾与她动过怒,这次居然会因为一个穆轻舟而这般,凤音心中发涩,为什么,矢黎和她在君座心中难不成还比不过一个小白脸穆轻舟吗? “押下去。”沅笙声音渐冷,对着站在身后的四个玄甲侍卫道。 那四名侍卫上前,手中化出黑色锁链将凤音的双臂锁住,押着她往外走去。 经过沅笙身边的时候,凤音的一滴泪水划过脸颊滴落,但是她却一言未发,甚至没在看沅笙一眼。 沅笙心中发闷,她微微皱了皱眉。 穆轻舟将手中银剑收起,走上前来,握住了沅笙的肩膀:“其实,我并未受伤,你也不用如此惩罚凤音。” 沅笙摇了摇头,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不罚她,她永远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可是罚她如果令你心中不好受,我宁愿她仇视我,也不想你不开心。”穆轻舟揽着她的肩,柔声道。 沅笙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我们魔族之人潇洒肆意,做事只凭喜好,却不曾想,原来你是天族之人的身份,他们原来也这般在乎。” 穆轻舟轻笑一声,将脸颊贴在沅笙额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许多人都存有这样的偏见,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令他们改观,”他握住沅笙的肩膀,让她注视着他:“但是,我不在乎,只要你心里不这般想,我便知足。” 沅笙看着他的双眸,那双眸子像是有银河蕴藏其中,闪闪发亮,只一眼便可叫盯着它的人深陷其中,甘愿沉沦。 沅笙轻轻捧起他的脸,将唇覆了上去:“轻舟,你于我是不同的。” 穆轻舟浑身一颤,而后紧紧的将沅笙搂在怀中,深情的回应着她。 沅笙,你于我,又何尝不是。 第九十二章:魔界和她自己,她只能救一个! 第九十二章:魔界和她自己,她只能救一个! 龙魇化蜕之日终于到来,整个魔界如堕巨大山岩火海,门户紧闭,结界四起。 沅笙早已穿戴整齐,站在修罗宫大殿之上,今日的修罗宫宛如一座沉寂死城,所有的人都被罩在沅笙设下的结界之内。 穆轻舟站在她的身后,眉头紧锁。 沅笙回头看他,嘴角勾起笑意:“不必担心,龙魇化蜕千年一次,我早就习惯。” 穆轻舟咬了咬下唇,只有他知道,这一次的与龙魇互换魔泽对沅笙来讲意味着什么。 沅笙看着他依旧深皱的眉头,转过身擡起手抚上他的眉:“别老皱眉,不好看。” “我与你同去。”穆轻舟握住她的手。 沅笙微愣,随即笑道:“你的修为如今怕是连休极渊都无法靠近,今日与旁日不同,我无法分神护你。” 穆轻舟神色凝重,握着她的手更紧:“我不用你护,就算我不能入休极渊,那我在谷口等你,可好?” 沅笙心中划过一丝暖意。数次的与龙魇互换魔泽,都是她一个人去,虽然她早已经习惯,可是在听到他想要陪她的时候,还是有些感动。 她摇了摇头:“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日落时分,我便回来,”想了想,歪头看向穆轻舟:“等我回来了,我们再去玄武湖钓鱼。”说着拍了拍穆轻舟握着她的手。 穆轻舟并没有松手,反而更紧的握住她:“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你依我一次,可好?” 沅笙有些纳闷为何穆轻舟今日如此这般执拗,却还是笑着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轻舟,我知你第一次遇上我魔族的龙魇化蜕,但是这种事情,万年来,我做过许多次了,你真的不用这般操心。” 穆轻舟想说什么,沅笙擡起手指按压在他的薄唇之上:“乖。”她说。 而后不待穆轻舟再说其他,沅笙身形一变,消失在他的眼前。 穆轻舟的心中像是什么东西蓦然失去,让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起来。 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之感自他心头升起,他想要阻止沅笙,可是已经来不及。 他擡起头看着火光冲天的休极渊方向,那里早已设下了九龙嗜灵镜,沅笙只要一旦开始与龙魇互换魔泽,那九龙嗜灵镜便会被触发,将她的修为削弱净化,将龙魇压入休极渊底陷入沉睡。 他不知道沅笙的修为一旦被削弱,她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如果沅笙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她又会作何感想。 “轻舟,我很喜欢你这般,很喜欢你。” “轻舟。我自然信你。。” “轻舟,你于我,是不同的。” 脑中不断的闪过他与沅笙往日相处的画面,少女的一颦一笑仿佛都在眼前,她生性淡漠,没有什么过多情绪,却愿意在他面前展现出少女的一面,展现出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编造的天族身份,她从未怀疑;她为了他设下重法建造须啼院;她为了他违反魔族律条将一魄置与他体内带他去休极渊;她为了他不惜放任矢黎远走,惩罚囚禁凤音。 她是如此看重他,是如此信任他,是如此爱他。 心头的一根弦彻底崩断,穆轻舟浑身一凛,如果沅笙知道他一直以来都是带着目的接近她,她根本不会原谅自己。 他怎么会天真到以为只是削弱了她的修为,只是封压了魔族龙魇,与她而言根本不会是伤害? 穆轻舟不敢再往下想,他微微颤抖着手赶忙从袖中掏出那个白色的玉瓶,将里面的药丸倒出,塞入口中。 锁着的仙力像是决了堤的洪水,齐齐涌入他的四肢百骸,周身白芒聚起,穆轻舟手中印伽快速变化,引导着所有仙力流经他的周身经脉。 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一定要阻止她,他不能,他不能,哪怕受千百雷劫,哪怕被封印于冰海深渊受百万年的寒冰刺骨之痛,他也不能让她知道他骗了她! …… 沅笙来到休极渊谷口,短短十数日,今日的谷中与上次她与穆轻舟来时截然不同。 遍地岩浆,一片焦土,是真正的地狱中的地狱。 她挥手撤掉结界,休极渊中的龙魇感受到她的气泽,从谷底湖中翻跃而起,巨大的龙啸夹杂着火雷齐鸣。 浑身上下暗黑暗红,像是无数火山岩浆浇筑而成的四角巨龙舞动在半空之中。 沅笙擡头看它一眼,飞身跃起,手中捏起法诀,折骨扇从她袖中飞出,垫在她的足下,将她稳稳托起。 她快速朝着龙魇飞去,直飞到龙魇巨大龙头,直视着它血红双眼。 那看起来凶狠无比的可怖龙魇,见到沅笙,那双如同两颗鲜血一般的眼珠之中居然流露出一丝温柔之情。 沅笙对着它笑了笑,刚擡起手,那龙魇便将自己巨大的四支龙角贴了上来,声音呜咽,居然发出了像是一只思念主人的幼兽般低鸣。 沅笙抚摸着它的龙角,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笑意:“等得久了,有些难受了吧?” 龙魇像是听懂了沅笙的话,呜咽着低鸣一声,又用龙角蹭了蹭她的掌心。 沅笙难得的有耐心,像是再哄一个孩子一般,拍了拍它巨大的龙头:“我这不是来了,现在便开始吧。”说着手中结出印伽,巨大的红色光芒从她身上迸发而出,将她和龙魇包裹其中。 一声巨大龙鸣响彻云霄,整个休极渊瞬间被淹没在一片烈焰火海之中,灼气冲天,可熔万物。 天空中雷声轰鸣,乌云遮天,夹杂着红色的闪电不断的向下劈来。 火海结界中的龙魇一改往常的平静,哀嚎一声,开始不停扭动着巨大的身躯。 沅笙双眸一睁,心中一怔,一凛。 怎么会这样?她心中涌起巨大的疑惑,龙魇怎么会如此异动? 她将手中的印伽变换,全神凝力于印伽之上:“别怕。”她用心神之力想要安抚躁动狂乱的龙魇。 半空中雷声加剧,更多的红色闪电尽数劈下,冲天的火海被闪电硬生生劈出一道缺口,沅笙赶忙擡头去看那道缺口。 火海缺口之处,金晃晃的一枚古镜凭空而出,随着那古镜的光芒,无数雷电相交杂朝着她直直劈来。 她如今正将全部修为集于法印之上,如果撤印去挡这些雷电,龙魇便会瞬间因为体内魔泽过强而爆体消碎,那么整个魔界便会永世沦为今日这般的火海之中,生灵涂炭! 如果她不挡,那么这些雷电居然可以将她与龙魇互换魔泽之时那强大的火海结界击碎,想必若是击中她,她也将魂销骨碎,归于尘埃! 沅笙苦笑一声,好狠的用心!好毒的筹谋! 算准了时机,魔界和她自己,她只能救一个! 沅笙闭了闭眼睛,罢了。 她的生命本就虚无漫长,今日死和明日死抑或是哪日死,又有何分别呢。 她虽并没有多么热爱这片她居了千万年的地界,可是这里还生活了她想要他们此生安稳喜乐的人。 她虽从不曾说过,可是如果可以选择,她也想选择一次,选择让她为数不多在乎的人,可以过的平安一些。 沅笙嘴角竟然不自觉的牵起了一抹笑意,这样也好,临死之前还可以任由她主动选择一回。 只是,沅笙脑海中浮出了一个白衣少年俊朗的面容,说好的回去钓鱼,恐怕是,去不成了呢。 朝着沅笙直劈过来的红色雷电裹挟狂风怒号。 龙魇仿佛猜透了沅笙的想法,拼命扭动着巨大的身躯想要将她围住,来帮她抵挡。奈何身体被沅笙的印伽制住,无法靠前。 它发出巨大的哀鸣,原本就血红一片的巨大眼珠,此刻更是变得极其幽深暗红。 “你以后,也要好好守护着他们哦。”沅笙淡淡的冲着龙魇笑道。 她微闭上眼睛,那雷电还是将她阂上的眼前照亮,像是突然出现了错觉,她只觉得这雷电的光芒竟不似刚才那般强烈,居然还隐隐带出了一丝柔和。 她感觉到腰身一轻,手中凝好的法印被切断,龙魇怒号一声重新堕入休极渊谷底深湖之中。白光乍起,空中那枚金晃晃的古镜瞬间消失不见。休极渊中顷刻之间被白色结界笼罩,深湖突起一层寒冰将整个湖面冻住。 龙魇费力的撞击着湖面,想要破冰而出。一道白光朝着那冰面极速射去,龙魇哀嚎一声,沉入深深湖底,没了动静。 沅笙立在一小方结界之内,看着行云流水般做着这一切的穆轻舟,表情从最初的诧然慢慢变得冰冷。 沅笙看着他手执银剑,将空中雷电驱散,一个法诀那古镜便落回他的手中,他手中印伽不断变化,先是筑起结界将热瘴之气隔绝在外,然后将龙魇击落湖中,以寒冰封印封住。又使了一招困龙诀让龙魇陷入短暂沉睡,不再折腾。 最后他衣袂翩然的落于自己面前,面色带着焦急与浓浓担忧:“沅笙,你怎么样?” 看着面前的白衣少年,沅笙只觉得寒意从指尖一缕一缕侵入到骨髓。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那枚古镜。 穆轻舟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自己手里的那枚古镜,他浑身一僵,忙将手中的古镜化去,擡眸看向沅笙:“沅笙,你听我解释。” 沅笙牵起嘴角笑了笑:“解释什么。”随着她开口说话,她的嘴角流下一丝殷红。 她与龙魇互换魔泽一旦开始便不能随意停下,如今龙魇化蜕被强行中断,她的魔泽修为被龙魇吸取大半,龙魇又被穆轻舟所伤所困,现在的她,修为大损,全身经脉尽碎。 “沅笙,我……” 穆轻舟手中原本已经化去的古镜不知为何又突然出现,嗡鸣一声腾入高空。放出刺目金光。 暗沉天幕像是被撕扯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无数银盔银甲的天兵顺着古镜的金光倾泻而下。 一瞬间休极渊中站满了天族兵将。 为首一人下降至半空,对着穆轻舟的背影单膝跪地施礼道:“三殿下,属下奉天君之命令,恭迎三殿下回宫,三殿下此番辛苦,剩下的事情,交给属下便可。” 穆轻舟身体发僵,他并没有回身去看同他说话的人,他只是一瞬不瞬的凝眸看着沅笙。 他的双眸之中涌动着复杂情绪,他伸出手想要去拉住沅笙的手。 沅笙后退一步,冷眸看他:“三殿下?呵,原是这般。” 所有的事情像是无数把利箭贯透她的心脏。身上的那些疼痛远没有心中的痛来的厉害。 原来当真是她愚蠢至极。什么天族罪人,什么仙使小吏,什么修为低等,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在诓她,而她居然信了他? 那些日夜陪伴,那些相依相偎,那些温柔软语,那些情浓意浓,原不过是一场阴谋,一场算计。 她还想着,到底是什么人能将时机掐算的如此精准,又是什么人能在她亲自设下结界的休极渊中布下这等机关。 原来是他。 是啊,是她带他来的,是她将这柄利剑日日悬于自己头顶,就等着一朝,利剑坠下将她性命取走。 沅笙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乃九州四海看她,修为深厚,地位尊崇,却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她擡头看了看满山满谷的天族兵将,这一刻她居然不感到心酸苍凉,而是觉得自己真叫活该。 穆轻舟看着她牵起的嘴角,像是带着笑意,可那双眸子又复如最开始那般,不带有一丝感情。 她看着自己,像是不过在看一只蝼蚁,无悲无喜,无半分情绪。 他的心像是被重重碾压,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沅笙,你听我说。我没想过要伤你性命,这九龙嗜灵镜,不过是净化你的修为,将龙魇镇压万年。就算如此,你也不用担心,我会一直陪你,一直护着你的。” 沅笙看着他握着她的手:“陪着我?护着我?”她轻笑一声:“三殿下修为确实强横,只身一人闯入万焰结界,只执一剑便斩断我与龙魇互换魔泽的法印,又行云流水一般将龙魇封住。” 她擡眸看着他的眼睛:“只是我斗胆问一问殿下,你觉得,你能护我几时?” 她说完,一掌将穆轻舟推开数丈,手中祭出月白色的折骨扇,双足轻点跃于空中,看向面前的天族头领:“魔界龙魇化蜕之日,不迎外客,你们擅自入我魔界,又闯我圣地,此罪当诛!”说着月白骨扇从她手中窜出,四面狂风呼啸重新燃起烈焰,席卷着朝着一众天族兵将烧灼而去。 穆轻舟飞身挡在那骨扇之前,单手结印,一个屏障顿时将无数烈焰隔绝在外。 “沅笙!”穆轻舟看着她,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 沅笙双眸半眯:“找死。” 折骨扇在半空之中转了个圈,一道红光闪过,穆轻舟所设屏障顿时裂开,折骨扇向前挥去,前排的天兵们纷纷被折骨扇一扫毙命。 为首的天将看到不过须臾已经折损了这么多将士,心中大怒,对着穆轻舟拱手道:“三殿下,您先回宫复命,此处交给属下!”说着一挥手,满山满谷的天兵们便飞身而下,朝着沅笙攻了过去。 “住手!”穆轻舟大喝一声,身形瞬变来到沅笙身前,周身白光乍起,覆手向下,轰然一声,围过来的天兵天将被尽数震飞出去。 沅笙看他一眼,擡手向空中一捞,折骨扇飞回手中,挽了个花,一片烈焰浓浆从地面涌出,将那些被震倒在地的天族兵将尽数吞没,速度快到甚至还未听到一声哀嚎。 “沅笙!”穆轻舟回身看向沅笙。 “我曾说过,如果有一日.你背叛我,我便屠尽你天族满门,今天先屠你一军,让你开开胃!”沅笙冷冷道。 第九十三章:忘了他吧 第九十三章:忘了他吧 一瞬间,天兵天将损失过半,领头的将士在也顾不上穆轻舟,手中化出一柄巨斧,目眦欲裂的向着沅笙攻了过来。 沅笙冷哼一声,折骨扇重新回到手中,飞身与那将领战在一处。 穆轻舟看着沅笙的身影,心中百味陈杂,只能也加入战局,从中周旋。 他不能看着沅笙受伤,但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铜鸣被沅笙杀死。 沅笙冷眸看着周旋在她与那天族将领之间的穆轻舟,一擡手朝着他的后心便是一掌,穆轻舟被震飞数丈。口中涌出一口鲜血。 “沅笙。”穆轻舟痛苦的看向沅笙,倒不是伤有多痛,只是现下的这个局面,令他心脏发紧。 沅笙没有理她,也没有使用法诀,手中捏着折骨扇,向着铜鸣攻去,折扇轻挑,将铜鸣手中巨斧挑飞,擡起一脚,将铜鸣踹翻在地,沅笙脚下动作不停,反手握扇,俯身朝着他便继续冲去。 其他天兵见状,迅速将她围了起来。 沅笙双眸暗红,覆手向下,一团烈火绕着她的周身燃烧起来,妄图靠近她的人,均被烈火灼伤,倒地不起,痛苦**。 穆轻舟从未见过沅笙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她周身环绕的烈焰看似只是简单术法,实际上他却看得分明,她一招一式之间,早将自己手腕割破,那些烈焰是用她自己的血来燃烧。 为何?穆轻舟心中疼痛更深,眼看着沅笙已经逼近铜鸣,只需一击,铜鸣必将丧命! 穆轻舟赶忙身形一变,来到她面前,握住她擡起的手腕。 手掌触碰到她粘稠微凉的手腕之时,穆轻舟神色一凛,心像是被无数钢针穿透,她的脉息气泽逆行紊乱,修为损失惨重,如果在这么打下去,随着她血液的流失,她终将伤及元神元魄,任如何通天术法也救不了她!她这是在拼命! “沅笙!”穆轻舟急切唤她,眼中是浓重的哀痛与绝望:“你疯了!” 沅笙擡眸看他,那双眸之中冷然神色令穆轻舟的心骤然缩紧,就在他分神的一刹那,沅笙擡起折扇便要向着自己的手腕削去。 她知道,叫他放手,他断然不能,那么就自断一臂又如何? 穆轻舟极快速的松开手,沅笙身形一变,绕过他直取铜鸣咽喉,那铜鸣尚未反应过来,只看到一袭红衣身影冲着自己极速而来,下一秒他的头便被扇子销掉,骨碌碌的滚到了一边。 鲜血染湿了沅笙的红衣,看起来斑驳一片,她动作未有片刻停歇,身上的红焰也未有一点熄灭,一招一式狠辣至极,招招直取要害。 她从来都不是养尊处优的魔尊,她的魔君之位全是是血海里一刀一剑拼出来的。 万年来不曾有过战事的天族兵将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尽管她所有的招式全靠力量,却半分术法未用。 天兵们的法术一下一下打在她身上,她不闪不避,仿佛不知道疼痛。宛如地狱之中食骸饮血的恶鬼一般,只顾杀戮。 剩余的天兵们尽管人数不少,但还是在她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下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盏茶的功夫,休极渊中血腥冲天,遍地尸骸。 她站在一地的尸山血海中回过头来。 穆轻舟看着所有的天兵天将如今全都变成了尸体,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有些麻木。 他擡眼看着一身鲜红的沅笙,她身上的火焰终于熄灭,面部也沾染了鲜血,衣袍斑驳,分不出哪些是他们的血,哪些是她自己的血。 她额间的火焰纹早已不复初时鲜红明亮,如今像是一道伤疤烫在她的额间。发丝黏腻的贴在她白皙的皮肤之上,愈发显得她面色如纸般苍白不堪。 一轮红月自谷中升起,照入谷内,一片殷红的视线之中,穆轻舟看着她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 她的扇子没了法术的护持,早已经破碎不堪,她随意的丢在地上,从旁边的一具尸体上拔下一把泛着寒光的冷剑。 她的术法已经消耗殆尽,周身的红焰全部是她用血在燃烧,身上的伤痕让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可是当她擡头看着那一袭白衣的青年,立在一片血泊之中,还是那么干净高洁,一尘不染。他的脸还是那般俊美无俦,他的双眸还是如初见时那样明光灿然。 沅笙心头的疼痛骤然升起,疼的她想要弯下腰去,可是她不能。她知道,她一旦倒下,便再也站不起来。 她本以为她根本不会觉得疼,不管是这一身的伤痕,还是这心中的梦碎,可是当她直视着他,疼痛还是像飓风一般席卷了她。 “我永生都不会后悔。” “只要你喜欢,刀山火海,我自当陪你同去。” “我是盼着你好的,沅笙。” “我会一直陪你。” 那一句一句的深情软语,那一夜一夜的抵死缠绵,那些浓情蜜意,那些缱绻温柔,如今都像是一把又一把的利刃死死的戳进她的心中。 她觉得眼眶发疼,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流下来。 她迎着风,使劲张大着眼睛,就那么一步一步朝着穆轻舟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赤足踩在利刃之上,像是一瞬间恢复了知觉,疼痛延伸至她的四肢百骸,她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疼。 她终于还是走到了他的面前。 面前的少年,宛如盛开在污垢泥塘的一朵圣洁白莲,衣袂洁白,随风翻飞,未沾一滴红痕。 她看着他,突然便笑了起来,擡起手抚上他干净的面容,双手的鲜血将他的脸庞染上颜色:“轻舟,”她笑着,语气很轻很轻像是说一句话都不舍得用力:“你看,你如今这般,像不像开在这全是污浊之气的休极渊中的一朵九瓣佛莲?” 穆轻舟眸色一变,想要开口,沅笙的手指按在他的唇上,眉眼全是笑容,可是那眸中却冰冷一片。 半晌,穆轻舟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情绪全部掩盖。 沅笙后退半步,擡起执剑的手,剑尖直执他的心口:“你欺骗我,背叛我,如今轮到杀我了吧。” 穆轻舟没有说话,双唇紧抿,脸色苍白。她说的每一个字无异于世间最锋利的武器,一字一句都割在他的心上。 沅笙看了他一会,擡头看了看暗黑色天穆之中的那轮红月,生命正在从她不断流下的血液中消失,她已无力回天。 穆轻舟周身开始凝结出白色的屏障,沅笙看着那屏障一点一点的凝结,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她残存的一丝情感敲碎。 她心中冷笑一声,毫无犹豫的用尽全力将剑刺向他的心脏。 穆轻舟没动,周身的屏障却在这一瞬间破碎,长剑刺破血肉的声音格外刺耳,沅笙眸色之中划过一抹不可置信。 长剑尽数没入他的胸膛,只余下剑柄位置,她握着剑柄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还未及反应,下一刻她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 穆轻舟擡起双臂将她拥入怀中,他微俯下身,将头贴在她的耳畔,声音里似是带着笑意:“是我欠你的……”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沅笙整个人包裹其中,她只感觉到自己周身的血液正在凝固,而穆轻舟的身体开始变得冰冷。 “穆轻舟!”她想要推开他,却发现完全推不动。 她一咬牙,重新将法印结起:“你想用你的命来抵债?想的美!” 穆轻舟只是更紧的将她抱住,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只希望,她今后还能好好的当她的魔君,而自己?就当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吧。 矢黎与凤音赶到休极渊的时候,红月已经消退,初阳还未升起,谷中遍地尸骨,未有一个活口。 看到此情景的凤音如同疯了一般,将一具具的天兵尸体冻碎掀翻,妄图找到沅笙。 可当满地的尸首,全都变成一片皑皑白雪,凤音还是未见到沅笙一抹身影。她跌坐在地,浑身散发出冰蓝色的气泽,哀恸不已,却不愿相信。 而矢黎站在谷中,浑身止不住的战栗,他的指甲狠狠的嵌入手掌,沁出一丝丝殷红,他也浑然不知。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像这般愚蠢!他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不一直守在她身边? 他在南荒一感受到休极渊中的异动便全速赶了回来,但还是没有来得及。 他错信了穆轻舟,这满地的天族士兵,早就说明了一切,穆轻舟还是背叛了沅笙!矢黎双目赤红,额间焰纹闪烁着鲜亮红光,杀意在他心中汹涌异动,无法抑制,他很想杀到天族!可是他知道,比起莽夫一样的攻入天界,现如今找到沅笙才是重中之重! 凤音察觉到矢黎气息的不对,停下手中的动作,猛然转回头看向矢黎:“你做什么?” 凤音的嗓子早已暗哑的不成样子,她就应该杀了穆轻舟!哪怕君座当时如何阻拦!就算拼了自己的一条性命也应该杀了穆轻舟才对!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穆轻舟这狗东西!遍地的尸体之中她仔细看过,根本也没有穆轻舟! 凤音想到此处,心中一震,忙起身踉跄的跑到矢黎身旁抓住他的胳膊,急切道:“君座没死对不对?这里没有君座的尸体!君座一定还活着!” 矢黎像是被凤音的声音猛然唤醒,他赶忙将自己的衣襟扯开,微睁着眼睛看向凤音:“我心口的朱砂是否还红着?” 凤音有一瞬间的迷茫和不解,但还是顺着他说的看向他心口位置,那里有一点鲜红的朱砂痣,像是盛开在他白皙皮肤之上的曼陀罗花。 凤音木然的点了点头:“红着。”她擡头看向矢黎:“如何?” 矢黎闭上了眼睛,像是松了口气般,摇晃着站起身来,强稳住身形朝着休极渊的谷底位置走去。 凤音虽有不解,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矢黎绝不会做一些无谓之事,也站起身来跟在他的身后。 矢黎来到悬崖位置,深吸一口气,手中结起法印。黑色雾气绕着他的手指飘然而上,慢慢笼聚成一团巨大黑团,矢黎手中法诀变化,黑团陡然散开朝着谷底极速而去。 不消片刻,谷底便被一团又一团的黑雾覆盖。凤音站在他身边,安静的看着这一切。 这是魔族只有尊使和魔君才会使用的术法,探魇术,可以探知龙魇的生命状况与异常。 此刻的凤音有些明白过来,龙魇乃魔族的一切根源,它自沅笙诞世以来,便一直将魂体源力寄生在她的身上,这也就是为什么自从魔界沅笙化世,她便要担负起魔族的一切。因为这就是她的宿命,也是他的职责。她从来就没有选择。凤音心中一痛,沅笙肩上所堪负的重任她一直都懂,她爱她,敬她,心疼她。 凤音觉得眼眶发酸,她擡起袖子使劲的擦了擦眼角,强忍着泪水要流出来的冲动。 她不相信,她不信沅笙会出事。所以只要龙魇还活着那么沅笙就还活着。 她张大着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矢黎,待到黑雾完全散去,矢黎才转回头看着她:“龙魇气泽微弱,但却还活着。”说完这句话,矢黎转回身疾步走向刚才遍地尸骸的谷中,蹲下身开始一点一点的翻找。 一片白雪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融化。 凤音看着他的动作,轻挥衣袖,谷中冰雪瞬间全无,她看向矢黎:“你找什么?” 矢黎并未回答,他能感觉,这里有沅笙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但他的感觉绝不会出错。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矢黎在一片已经干涸的血迹中看到了泛着微弱红光的那枚九瓣佛莲玉坠。 他将那玉坠紧紧握在手中,贴在心口位置。 凤音跑到他身边,看着他:“君座……”她不敢问,她怕答案她承受不起。 矢黎侧头看向她:“沅笙的一丝残魄凝于这玉莲之中,我会用轮转溯世之术,帮她重生。” 凤音心中一震,轮转溯世之术…… 轮转溯世之术,需取冥界三生河水然后凝心神万年修为将一丝残魄混入其中,用此术法重生之人,不论仙魔妖,都要遁入轮回,历经千年十世,才能有希望重新塑造其身。 此术法极危,稍有不慎施术者和重塑之人都将万劫不复。就算术法成功,那重塑之人的每一世都必须安稳平顺,如果有一世横死,那么此术便会前功尽弃,再无有回世希望。 凤音握住矢黎的胳膊:“你的意思是,君座……君座已经……”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君座如此修为居然会落得神魂具散的下场。 矢黎点了点头:“沅笙却然已经不在了,但是我会让她回来。”他的眸中一片坚定。 凤音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么只要有办法让君座重生,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好!那我们现在出发去冥界取三生河水。” 矢黎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沅笙不在了,魔界想必定会大乱,你现在速回修罗宫主持大局,这魔界千万年的平和是沅笙的心血,我们不能让它回到以前那种样子,我去冥界,取三生河水。” 凤音咬了咬下唇,知道矢黎说的没错,只能点了点头:“好,但是你答应我!一定要将三生河水取回!不管用什么办法!” 矢黎将那枚莲玉收入衣襟贴在心口位置放好:“你放心。我定会取回三生河水。” “好。”凤音点了点头,随即手中法诀轻便,身形逐渐消失。 矢黎将手按在心口位置,眼中流出哀戚神色,他单手结印,一个巨大的法阵将整个休极渊笼罩其中。 然后他身形慢慢开始消散,前往冥界。 沅笙,往后的千年万年,我不会再离开你,哪怕只能以最普通的身份待在你的身边,我也定会用生命护你,保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人面对。矢黎心中默念道。 第九十四章:苏醒。 第九十四章:苏醒。 天界十三天的暮辰殿之中,凋落了一千年的银色静谧之花重新开放。干涸的圣灵泉也重新涌出澄净水泽。 院中的仙婢仙童们脸上全都欣喜若狂。这一切的生机勃勃都象征着,这座寝殿的主人,天界的三皇子,人人称颂的第一人苏醒了。 “快!快去禀告天君!三殿下醒了!” 院子里的人脚步匆忙,看似杂乱,却又井然有序。 “小声点,殿下刚醒,不要吵到他!”一个穿着一袭白裙的女仙官严厉道,而后朝着穆轻舟所居的寝殿看了一眼,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浓浓喜色。 穆轻舟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活着。 他张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他觉得那么熟悉,可这种熟悉却又让他觉得这般陌生。 他不是应该神魂具散,彻底消失在这宇宙洪荒之间么。 他使用了天族禁术,聚魄术,用以来将沅笙消散的生命力留住。 聚魄术需用一人的全部修为元神去换另一个人的修为元神,他看出了沅笙根本没有求生的欲望,但是他不能看着她死在他面前,是他对不起她,是他欠她,所以,如果他们之中注定要有一人消失,那么他宁愿那个人是他。 可是,穆轻舟轻擡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掌,他为什么还活着,如果他并没有死,那么沅笙呢? 他猛然坐起,头有一瞬间的晕眩,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便要起身下床。 “吾儿。” 沉稳有力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紧接着,一个身着明黄色锦袍面目庄严的中年男人跨步走了进来。 他浑身上下透着不容直视的威严气息,面上虽带着笑意,却还是让人无端生出一种敬畏之感。 他便是天界之尊,统领九州四海的天君。 穆轻舟眉头微皱的看着天君,这个曾经他最尊敬最信任的人。 天君似是看出穆轻舟心中所想,对着身后跟进来的药君摆了摆手:“先去看看三殿下如今伤势。” 药君躬身来到穆轻舟床前,对着穆轻舟轻施一礼:“老朽斗胆,为殿下请脉。” 穆轻舟瞥他一眼,掀开被子穿上放在床边的靴子:“不必。” 天君看了一眼穆轻舟,又看了一眼有些尴尬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药君,对着药君淡淡道:“无妨,药君便先回去罢。”又对着身后的一众仙婢道:“你们也先退下,本君有话对三殿下说。” 药君并一众仙婢全都退了下去,屋中只余下穆轻舟和天君二人。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屋外清风扫过,重新枯木逢春的日玲花随风摆动,散发出清幽芬芳。 天君擡了擡手,屋中的窗子慢慢开启,一缕清风从半开的窗棂中溜了进来,掀动床边的纱幔,像是一阵薄烟掩住了穆轻舟的半边面颊。 天君叹了口气,走到穆轻舟的床前擡手将散开的纱幔挂在一旁的玉勾之上。 “你沉睡千年,知不知道为父有多担心。聚魄术乃是我天界禁法,你怎可……” “沅笙呢?”穆轻舟将天君的话打断。 天君整理纱幔的手一顿,面色有些发寒,他看向穆轻舟。 穆轻舟初醒,面色还有一些苍白,天君的面色有些许缓和,耐着性子:“轻舟,你要知道,此次任务的结局是注定的,你擅动禁术的事情,本君已经替你功过相抵。你和那……”天君顿了顿:“你和她的事情,本就是逢场作戏,你又何苦如此执着?” 穆轻舟听到“逢场作戏”这四个字,心中的疼痛突然袭来,他弯下腰去,手死死的抵住心口,却还是倔强的擡起头,直视着天君的目光:“沅笙呢?她如何了?” 天君有些气恼,面色冷了下去:“轻舟,本君看你还是伤重未愈,你便好好待在暮辰殿修养吧。”说完,再也不看他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处,他微微侧头道:“我知道,你觉得我骗了你,但是如果你是我,你便会明白,我必须这么做。” “来人,三殿下伤势未愈,不宜随处走动,传本君谕,从今日起,三殿下静居暮辰殿修养,任何人未得本君允许不得随意出入暮辰殿,三殿下避免伤重也不得外出!”天君说完这些,便大步离开了暮辰殿。 殿门被重新关上。穆轻舟坐在床边,双目有些空洞,他的心还是很疼,千年不过弹指,沅笙浑身鲜血的样子仿佛还在昨天。 他轻轻扯开衣襟,看着心口的那道剑疤,只有这个伤疤提醒着他,那一切都不是幻觉。 他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沅笙,你究竟如何了。 …… 天界无有夜晚,无论何时都是一片光明。 穆轻舟便一直坐在床边,他试过,门上被天君亲下了禁制,他如今修为大损,无论如何也出不去。 他知道,他越是反抗,那么便越没有出去的机会。 他估算着时辰,差不多是傍晚左右,门被敲了三下,是他从前的贴身仙使珉蔺。 “殿下,药君送了可以助您回复的药,我可以进去吗?”珉蔺轻声道。 “进来。”穆轻舟淡淡回道。 珉蔺得到应允轻推开门,手中端着一个金色碗盏走进了来。 “殿下。”珉蔺眼中泛起一层泪光。 殿下千年之前浑身是血的被天君带回,命悬一线,元神气泽微弱,那时候他以为殿下凶多吉少了。 好在天君不顾一众仙臣反对,硬是将自己的一半的修为渡给了殿下,又从西王母娘娘那里借来还魂灯,日日用瑶池碧珠草为灯芯燃亮,燃了这千年,终是将殿下的命给救了回来。 穆轻舟看着珉蔺的样子,有些不忍。珉蔺自他诞世便一直伺候在他身旁,其心尽忠。 “我没事。”穆轻舟淡淡道。 珉蔺使劲吸了吸鼻子:“珉蔺知道。珉蔺只是觉得能再见到殿下这般、这般……”珉蔺实在是找不到形容词,最后只能傻傻的笑了笑:“总之能见到殿下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穆轻舟牵了牵嘴角,没有说话。 太好了么。可他觉得一点都不好。 像是想到了什么,穆轻舟看向珉蔺:“我睡着的这一千年,魔族可有什么动静?” 珉蔺听到穆轻舟这么问,虽有些纳闷,却摇了摇头:“并未听闻有什么异动。” 穆轻舟眼中露出失落神色,是啊。他去魔界之事,除了天界的几个重臣上神,并没有其他人知道内里情况,他如此询问珉蔺是急昏了头么。 珉蔺不明白穆轻舟一瞬间的情绪低落是因何,但他从小伺候穆轻舟,却明白,现在并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他将药碗双手递给穆轻舟:“殿下,先喝药吧。” 穆轻舟看了那药碗一眼,金色的碗盏流光溢彩,处处显示出天族的矜贵。可是如今他却觉得那颜色十分刺眼。 穆轻舟接过药碗,看着里面褐色的药汤,突然神色一变擡起头来:“珉蔺,金晟上神如今在哪?” 珉蔺有些没反应过来,但还是愣愣的答道:“金晟上神上个月前往西海去平鲛人之乱,昨日刚回天宫复命,现在应该是还待在天宫中的别院休息吧。” 穆轻舟手中的药碗掉落,温热的药汤洒在他白色的衣袍之上。 珉蔺睁大了眼睛,不明白他家殿下为何会如此:“殿下!”他惊呼。 穆轻舟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珉蔺,你现在速去请金晟上神,叫他无论如何要来见我!” 第九十五章:我一定会找到你 第九十五章:我一定会找到你 一袭蓝衣的金晟上神是在午夜时分来到暮辰殿的。虽说是午夜,但天界仍旧是一片光亮。 金晟手中握着把玉箫,翩然公子的做派,面上带着笑意:“听闻三殿下苏醒,小神很是欣慰,近些年中天界没有你同我下棋,我倒是少了很多趣味。” 穆轻舟现在没心情和他寒暄,上前两步注视着他道:“金晟上神,我在天界一向没什么知己好友,你算一个,如今我有个忙,非你不能相帮。” 金晟挑眉笑道:“轻舟,你怎这般急切。你刚苏醒,天君便禁了你的足,想起千年前的事情,我心中也猜到一二,你派珉蔺来找我,我便料到,你是否真心喜爱上了那位。” 穆轻舟抿着唇没出声。 金晟笑了笑:“魔族的那位,魂销骨碎,已然不存于世间,天君力排众议将你救回,我劝你还是放下执念。” 穆轻舟听闻此话,浑身一震:“沅笙,不在了?” 金晟把玩着手中玉箫点了点头:“这一切早就注定,你又何必沉迷不悟。” 穆轻舟神情哀戚,摇了摇头:“她是因我而死,那我绝不独活。”他手中聚起白色光芒,眼看着便要向自己胸口拍去。 金晟上前一步,将他的手握住:“轻舟,你又何苦如此。” 穆轻舟看着他的目光:“金晟,你同我说实话。我知道你定知道一些其他情况。你是掌管九州四海消息机要之神,你既然已经猜到我钟情于她,如果她真的魂销骨碎,你又怎会来见我。” 金晟失笑:“看来你心中也有猜测。” 金晟看着穆轻舟严肃的神情,也收起笑意:“不错,我确实知道一些连天君都不知的消息,我刚从西海回来,你便苏醒,这件事情我尚未来得及禀告天君。”他顿了顿:“千年之前的那场变故,魔族的那位的确应该元神消散,但是我收到消息,魔族一人独自前往冥界取了三生河水,又用了上古禁术,将那位元神的一魄投入轮回湖之中,世世轮转为凡人,尝遍人间八苦,便有机会将她复生。” 金晟继续说道:“这件事情,魔族取得三生河水动用禁术的那个人一直隐藏的很好,我也是最近探测到轮回司冥镜中的异动,才发现端倪。而且,魔界被封住的龙魇最近又散发出魔泽之气,导致魔界中的几位荒主纷纷派人前往妄图吸收魔泽,魔界现下也是乱成一团。” 穆轻舟听着他的话,双手不自觉的开始收紧:“你说魔界的异动,那天君不是也会察觉到?” 金晟点了点头:“不错,天君已经开始派人盯着魔界了,但是想必冥界之事天君还并未知晓。因我还未来得及上禀。” 穆轻舟握住他的胳膊:“金晟,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你也不要禀告天君,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要你帮我。” 金晟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轻舟,我来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要你放下心结,既然那位有机会复生,你便也不用自责,神魔两族本就水火不容,你就算对她有如何的心思,也是不能成。你又何故执着此事?” 金晟拍了拍穆轻舟握着自己胳膊的手:“天君不许任何人来见你,我抗旨前来已经是错,如果再继续帮你,那便是错上加错。” 穆轻舟眼中神色坚定:“此事如果天君怪罪,我自当一力承担,我也不是要如何,你说她的一魄投入轮回湖中,转世为凡人,我只是想下凡去见一见她,只要能见到她安好,我心便足矣。” “她转世为凡人,根本就不会记得你,你去见她又有何意义?”金晟皱了皱眉:“况且,数十亿凡世你要去哪一处寻她?” 穆轻舟垂下眼睫:“无论哪一处,我一定会找到她。我寿而无终,又有什么可怕。” “就算你找到她,你要如何?帮助她复生?天君可以杀她一次,便可杀她第二次,你要让她再受一次这种苦吗?”金晟道。 穆轻舟双拳紧紧握住:“我没想过,我只想找到她,陪着她。哪怕她不记得我,或者哪怕她恨我,想要杀了我。我只想再见到她。” 金晟叹息一声:“轻舟,你入了魔障,早知你这般泥足深陷,这些话我便不该说与你听。” 穆轻舟苦笑一声:“金晟,你我相交万年,你应该知晓我。如果你今日不来见我,不与我说这些,出不了三天,我就算拼了这一身的性命修为,也定会闯出暮辰殿。现在这里与我不过一座牢笼,我心中所有牵绊,不过一个沅笙。” 他唇畔带出笑意:“我知她仍活着,那我便会活着,我这条命是她的。” 金晟知道自己再多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他将手中玉箫递到穆轻舟手上:“罢了,我来见你,便想到事情会是这般。算我欠你,怎么就认识你这么个茅坑里的臭石头!” 金晟像是想到了他们幼时好笑的事情,笑了两声:“你自小便是这般,还好是我,不然你真的是没有半个朋友。” 穆轻舟看着金晟,又看了看手中的玉箫,他抿了抿唇,眼中是说不尽的感激之情:“金晟……” 金晟潇洒的挥了挥手,转身走到他的床边躺了下来,手腕轻擡,再说话时已经变成了穆轻舟的模样语气:“你去罢,只是记得,你如今修为并没有完全恢复,凡世用法反噬极强,如果你贸然使用法术,还能不能有命找到她,可难说。” 穆轻舟转过头看向躺在自己卧塌之上,已经完全变作他样子的金晟,双手抱拳施了一个大礼:“大恩不言谢。” 金晟像是懒得瞧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你退下吧,本殿下乏了。” 穆轻舟看着他学自己十成十的样子,轻笑一声,一转身化作金晟的模样道:“那小神便先告退了。” 说完深深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金晟,轻道:“谢谢。”转身走出了寝殿。 穆轻舟出来时珉蔺正守在门口,见到他恭敬的施礼道:“金晟上神。” 穆轻舟淡淡的“嗯”了一声:“殿下已经歇下,我今日来是冒着抗旨的罪名,这件事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 珉蔺擡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小仙明白。” 穆轻舟擡步走出了暮辰殿。 他与金晟同是虚净真人的真传弟子,自小修习的便是同一种仙泽术法,他们两个人幼时又时时刻刻在同一处,经常变换成对方的样子来恶作剧,甚至连天君不仔细辨别的话,都无法分出。 所以,当他看到药碗中倒映着他的面容时便想到了这个办法。 暮辰殿的寝殿门口被天君设下禁制,而这把玉箫是虚净真人的赐给金晟的密器,可破一切术法禁制屏障,金晟会带着玉箫来找他,想必也是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知轻舟者,天界唯金晟一人。 穆轻舟大步向着南天门的方向走去,沅笙,我一定会找到你,而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你等我。 第九十六章:你我之间,在我可能。 第九十六章:你我之间,在我可能。 穆轻舟寻了他心心念念的人上千年,数十亿凡世他一处一处踏遍,终于在此处寻得她。 他看着她成长为一个凡世间的无忧少女,虽然喜好性子与从前都大不相同,但是那张熟悉的容颜,他只要能看着她,他便心意满足。 他甚至自私的想要她永世为凡人,不用背负那许多重担,不要想起那痛苦往事,而他也会一直一直在她身边守着她,陪着她。 可是…… 穆轻舟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他想过如果有一天她终将醒来,他该怎么办,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他想着把这一时刻尽量的拖延下去。至少,至少让他再多一些时间来解除他们之间的误会,让他再多一些时间可以抚平他千年前给她造成的伤害。 哪怕再多给他十年,不,三年,不!再给他多一年的时间。 他没想到她的苏醒会来的这般快。 他轻擡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女,如同千年前一样。如同千年前他所初见的她一样。那额间鲜红的焰纹衬得她面容绝色倾城,双眸中则是一片冰凉淡漠。 是他所熟悉的沅笙。那个高高在上的魔界君主,那个视世间万物为蝼蚁的尊者。 他浑身发僵,说不清现在的自己应该是什么情绪,见她重生的欣喜,晓她忆起的慌乱,怕再一次失去她的恐惧,所有的情绪一瞬间盈满他的胸腔,像是要将他的身体撑碎。 沅笙回来了,那么那个活泼的少女江千里便永远消失了。 一袭红衣的沅笙看着面前已经成长为青年的穆轻舟,嘴角弯弯勾起笑意,可是那双眸子还是如同琉璃珠一般澄净无任何情绪:“轻舟,你长大了。” 穆轻舟的神情一瞬间疲惫且憔悴,像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将他彻底击垮。 她轻擡起手,身形瞬间来到穆轻舟面前,微凉的手掌轻抚上他的面颊:“见到我回来,你不高兴么。” 穆轻舟望进她一片冰凉的眼底,微张了张口:“千……”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沅笙。” 沅笙歪了歪头:“你想唤我‘千里’?”她笑了笑:“轻舟,你还是这般,”她抚摸他面颊的手滑落下来按住他的心口:“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为何,你看见千里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唤‘沅笙’,如今‘沅笙’站在你面前,你却又开始思念‘千里’了么?” 穆轻舟双目之中露出痛苦神色,心口发烫,像要将他彻底烧熔。 “沅笙。”穆轻舟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费力地擡起,握住沅笙抚摸他面颊的手。 他想说的话很多,可是那些汹涌的情绪,那些攒了千年的话语,说出口时,却只能化作淡淡的两个字。 这两个字他千年中念了无数遍,没有一刻忘怀。 沅笙。 沅笙挑了挑眉,眸中闪过一丝情绪,快到穆轻舟无法捕捉,但是那一闪而过的情绪,却像是给了穆轻舟心中点燃了一丝勇气。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想要开口。沅笙却先他一步,将手指覆盖在他的薄唇之上。 随后,她凑近他,盯着他有些发白的唇瓣:“江千里已经是过去了,你所熟识的那个沅笙也已经是过去了。” 他眼中是晦暗不明的神色,听到沅笙的话后,苍白的面容愈加显得惨白如纸。 他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什么叫“千里已经是过去了”什么又叫“沅笙也已经是过去了”? 穆轻舟颤抖着嘴唇,想要开口,他从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这般觉得冷。 冷到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栗发抖,冷到他的牙齿不自觉的开始发颤。 像是察觉到他抖的厉害,沅笙笑了笑。 脚下的湖水飘然而上的雾气将他二人包裹,像是置身于一团轻纱之中。 湖上阵风习习,可是那雾气却始终绕在他二人身边,缭绕不散。 穆轻舟闭了闭眼睛,抑制住身体的颤抖:“沅笙,我知道此刻说这些话已是徒劳无用,但我……” 沅笙轻轻“嘘”了一声,将穆轻舟接下来的话打断。 她手指磨擦过他的唇,似是带着无限的眷恋深情,微微踮起脚尖,将她微凉的唇覆在穆轻舟的唇之上,缱绻缓慢:“这是千里想要给你的。”她的声音极轻,像是一片即将消融的雪花:“轻舟,从此往后我们两不相欠,也再无可能。” 沅笙说完这句话,松开了一直抚着穆轻舟脸颊的手,她后退一步,看向站在一旁的矢黎凤音,淡淡道:“我们走。” 穆轻舟伸手去拉她的手,却只来得及抓住她的半片衣袖,沅笙头也未回,只略一擡手,一道红光快速闪过,将穆轻舟抓住的那片衣袖齐齐切段。 “嘶啦”的声音在静谧的湖中显得格外刺耳,让人不悦。 穆轻舟怔愣在原地,沙哑的喉咙里只吐出两个字来:“沅笙……” 凤音轻哼一声,身形瞬间来到他们中间,一掌将穆轻舟震飞数丈,而后冷声道:“滚开,小白脸,看在君座回来的份上,今日先放过你,如你再不知好歹的妄图纠缠君座,别怪我不客气。”说完看也不看穆轻舟,快步跟上沅笙与矢黎,三个身影化作三道光芒,倏忽而去。 穆轻舟呆站在原地,面上一片空洞茫然,他手中还握着那半片衣袖,随风轻摆中像是一块破碎的心脏。 湖面上缭绕不散的雾气,在沅笙离去之后骤然消散,冰心湖又重归于寒凉沁人。 乌压压的黑云也尽数消退,暖阳高照,一片天高云淡,是一如既往的好天气。 穆轻舟苦笑一声,这样的好天气,原本他是想要与她共渡,说一些好听的话给她。 可是,他是不是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还是失去她了么,“从此往后我们两不相欠,也再无可能”的这句话像是一个魔咒,狠狠的刺中他,让他浑身发疼,发不出一点声音。 穆轻舟慢慢的弯下身去,脚下的术法瞬间撤掉,他掉入了凉入骨髓的冰心湖水之中。 周身的冰冷,也抵不过心中的寒意,他感受着身体一点一点的下沉,意识逐渐模糊,如果可以,他宁愿现在就这样死去。 魔君回归,魔界之中一片哗然。 沅笙重新踏入修罗宫有些寂寥的大殿,随着她一步步的踏入,大殿如同焕然重生,凋敝的花朵重新盛开,斑驳的墙面又恢复成往日的奢华富丽。 她一步一步走上高台软榻,像是极为乏力,刚一接触到那软榻,便重新斜躺上去。 矢黎和凤音站在大殿之下。 她还是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 他护了她千年,守了她千年,她终于重新以一个王者之姿又坐到了属于她的高塌之上。 沅笙看向矢黎和凤音:“本尊不在的这些时日,辛苦你们了。” 凤音眼中泛起泪光:“君座,您终于回来了,凤音等的您好苦。” 沅笙轻牵嘴角:“乖。” 矢黎心中的情绪也有一些复杂,他是盼着她回来的,可是他知道,沅笙的归来,意味着她以后再也不能无忧无虑的生活。 “龙魇最近极为不稳,你现下需要先去平复它的躁动。”矢黎强压下心头的那些复杂情绪,正色道:“五荒之主,唯有南荒燕氏一直忠心不二,尽心守护在休极渊附近,但是近些年其他四荒之主总是觊觎龙魇释放的魔泽,想要强行入谷。” 矢黎皱了皱眉:“西荒的烈氏一族更是胆大包天,尽数屠戮忠心追随你的一脉人,妄图统一魔界。” 沅笙点了点头,漫不经心:“本尊知道了。” 她直起身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过比起这些,我如今还有一事需要先办。” 矢黎有些不解:“何事比现在这些事还要着急?” 沅笙笑了笑:“我这最后一世,出现了诸多问题,你说我是不是先要解决一下?” 她笑的一脸春风柔和,眉眼弯起的弧度不似千年之前,倒更像是江千里惯用的表情。 矢黎心中没由来的一滞,有些出神的看着她。 沅笙手腕轻擡,虚空之中一把月白骨扇飘飘然的落于她的掌中,她手握折扇,轻轻站起身来:“矢黎,虽说我如今不同与一介凡人,凡间之事与我也不过是黄粱一梦,不足为道。但是有一件事,我却不得不做,你可知道是什么?” 矢黎看着她,心中已经猜到:“你刚回来,修为气泽还不稳,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去平复龙魇躁动,恢复自身修为,现在这个时候去做那件事,不是最好的选择,凡界用法反噬极强。你应该知道!” 凤音有些怔愣,她转头看向身旁的矢黎,他是不是疯了?用这种语气跟君座说话? 凤音本以为沅笙可能会不悦,刚想要开口替矢黎说几句话,便听到沅笙带着笑的声音。 “我如今这般,还需要用什么术法?我是凡人的时候奈何不得他,如今你觉得我还奈何不得他么?” 凤音完全愣在原地。 沅笙从高台之上走下来,来到矢黎面前:“矢黎,你刚才那般同我说话,千年前的我会如何,想必你心中应该明白,”她擡起手拍了拍矢黎的肩膀:“不要认错。我是沅笙,是魔君,不是那个凡人江千里。”她说完转身朝着大殿之外走去。 凤音看了看沅笙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双拳紧握微垂下头的矢黎,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如今的君座也让她感觉到一丝陌生,凤音踟蹰了几步,却不知是否应当追上沅笙的脚步。 一切都变了,凤音心中快速的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一切,都变了啊。 沅笙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在大殿门前,矢黎深吸了一口对着凤音道:“君座的这一凡世,出现了许多变故,我去跟着她,以免她做出什么伤害到自己的事情,你守在这里,我已经通知了南荒燕氏,他们的人随后便会到。你先跟着他们去阻止想要妄图吸收龙魇魔泽的其他荒族之人。” 凤音想说什么,她也想跟着沅笙,可是她知道,她错过了太多,她不知道的东西太多,就算跟上去,也没用。 凤音点了点头,看着矢黎往殿外走的身影,她还是开口道:“矢黎,君座,”她顿了顿:“君座是不是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君座了。” 矢黎的身影顿了顿,却并未回头,也未答话,只是快走了出去。 是啊,沅笙怎么可能还是从前的那个沅笙。 从前的她,没有这么多心绪情感,世间万物在她眼中不过蝼蚁,不过如春风草木一般,可是如今,她历经十世轮回,那些凡间的记忆全部刻在她的灵魂之中。 她当然不再是从前的沅笙,只是即便如此,他也希望她能保持理智,不要义气行事。 沅笙并没有直接去凡世,而是一步一步漫无目的的在修罗宫中随处走动。她现在心里很乱。 以前的她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的情绪,也不会有这万千的烦恼。 托矢黎的福,她的十世轮回一直很顺利。 第一世,她不过是个乡野村女,矢黎的身份是她同乡的教书先生,奈何她一生下来未到及笈,便突染恶疾,一病不起。年纪小小便折损,所以根本无缘人世诸多情感纷扰。 第二世,她是一户江南员外的女儿,自小体弱多病,矢黎的身份是她那个凡世的爹为她请的江湖名医,虽然她花季早逝,却也算半生安宁。 第三世,她不过是个凡间小户女子,而矢黎的身份则是她同村的哥哥,她一直倾慕他,却从不曾表露过,后来村子里闹瘟疫,她不幸染病,了此一生。 …… 她的前九世,都是这般早逝,却也算得上平凡无奇。 她记得,她还曾想过,为何上天对她如此不公,疾病总是伴随着她,她的生命总是这般短暂。原来却是她魂魄不全,是矢黎擅用禁法企图为她重塑元魂所致。 沅笙自嘲的笑笑,自己是魔君的时候,常叹寿而无终,生命太过漫长,她不知道太多的情感,她的心中一片荒漠。 可是当她是个凡人的时候,却又觉得人生太短,她觉得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过。 她轻擡起手,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手掌,原来她也会这般,根本不知道心中想要为何。 沅笙不知不觉走到了修罗宫的后宫,曾经奢华极致的后宫,如今早已空无人烟,一片凄凉,不复往日她精心打造的精致。 她缓缓踏了进去,随着她的每一步,她轻擡手腕,按照她记忆中的样子,红芒所过之处,慢慢恢复成千年之前的模样。 她最终停步在一处池塘边。 心脏猛然收缩,她擡起手按住那处悸动。 遥远的记忆之中,她仿佛又看见一袭白衣的少年,泥污遍布满身,可是那双眼睛却亮的出奇。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薄凉:“你的眼睛很漂亮,你叫什么名字。” 她觉得眼睛有模糊,脸颊有些发凉,擡手去擦,却是一片水泽。 怎么办,她再也不是那个无七情六欲心中一片荒漠的魔君沅笙了…… 第九十七章:我为你撑船。 第九十七章:我为你撑船。 矢黎走进来的时候,整个后宫已经恢复成千年前的模样。 亭台楼阁依旧富丽华贵,假山流泉,花草植被,精致繁复,一丝不差。 一袭红衣的沅笙背对着他,静静地站在一处池塘边。清风吹过,带起她的一片裙角,这一瞬间的模样,让他有些恍惚。仿佛那个普通的少女站在那里,随时会回过头来冲着他开朗而笑。 矢黎的心中划过一抹闷疼。他知道,他本不该有这种情绪。 矢黎深吸一口气,握了握缩在袖中的双手,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如常:“君座。” 沅笙听到声音,却并未回过头来,只淡淡“嗯”了一声。 是魔君沅笙惯用的态度。 矢黎上前两步:“你倒不需要费心思来修复宫殿,这些琐事,你如今回来了,我和凤音自当吩咐其他人办,现在最主要的……” 沅笙轻擡起手,制止了矢黎接下去的话:“南荒燕氏一族忠心不二,如果此次能够将其他四荒妄图打龙魇主义的人阻止得当,本尊会重新考虑他所管辖的领地之权。” 沅笙顿了顿,声线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我既然已经回来,龙魇的躁动便不是大事,正好可以趁这次机会肃清本族,”她轻笑一声:“以前的我,并不在乎这些,但如今不知为何,总觉得虚假的臣服拜首令人十分厌烦。” 矢黎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 沅笙回过头来,看着他:“小安曝尸荒野,你之后有去替她收尸吧。” 这句话令矢黎的心重新闷疼起来,她说这话的样子和神情都太过江千里,让他一时无法分辨。 矢黎怔愣在原地没有出声。 沅笙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我有些话说的太重,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她垂下眼眸:“经历了一些事情,我不可能再像从前一般,你一直陪着我轮回十世,很多东西再清楚不过。我不再是以前的沅笙,我有很多,”她摊开手掌,又握了握:“有很多放不下的东西。” 矢黎微微出神的看着她。他确实是再清楚不过。 一个人的灵魂上刻着的记忆与情感,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那些东西,那些生生世世的轮转,早就已经将她改变。 她不会再是以前那个视世间万物与无物的魔君,她多了许多的情感,她多了很多的经历。 千年的轮回,每一世人间所带给她的那些感情,都一笔一墨的刻在她的心上。 她是沅笙,也是那千年之中的每一个江千里。 矢黎闭了闭眼睛,他以为沅笙的归来,便是江千里的消失。他错了,她们早就融于一体,无分彼此。 沅笙见他不说话,轻轻笑了笑,双眸之中不似从前那般毫无温度,而是带着细碎笑意:“矢黎,我的每一世,你都在我身边,我记得有一世,我还十分倾慕与你,现在想想我确实欠你太多。”像是开玩笑般:“不过你与燕氏柔嘉早有婚约,如果不是,”她眸中的神色暗了下去:“不是那场变故,也许你们早该成婚。” 沅笙经过他身边向外走去:“矢黎,以前的我虽从未说过,但我想你应该明白,你于我是不同的。我刚化世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你,之后也是你陪在我身边千万年,就连我如今重新回来,也是你耗尽心力。”沅笙转过头去凝视着他的眼睛:“所以,我同你说这样一番话,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矢黎有些怔愣的看着她,喉头发紧,心脏跳动的仿佛要脱离他的胸腔。 沅笙看着矢黎紧张中带着期盼的神色,终于再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你不会以为,我在同你表白吧?” 矢黎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的容颜从未改变,只是如今额间多了那鲜红的焰纹,才真真证实着她便是这九州魔界的君主。 可是,他从不曾见过身为君主的她笑的像现在这般。 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弧度,双眸之中也盈满笑意,是真的从心底里在笑。 以前的她,身为魔君,虽也会笑,但是那双眸之中却并不沾染一点颜色。 如今的她,千年轮回之后的她,却可以笑的这般轻松肆意。矢黎看着她,嘴角也不自觉的弯了起来,也许那场变故,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好事。 她尝过七情,体会过生老病死,受过种种她身为魔君永远不会感受过的感情。她变得完整,变得丰盈。 沅笙看着矢黎笑着看她,止住笑意:“同你开个玩笑,会不会有些不适应?”她擡起手摸了摸额间的火焰纹:“矢黎,你知道我有种什么感觉么。”她指尖轻轻的打了个指响,漫天开始飘起七丝魔鸳花红色的花瓣。 “像是做了一场梦,”她轻声道,手掌之中飘落一丝花瓣,她将它吹落,继续道:“可是这场梦,我却分不清,我到底是谁。” “全都是你。”矢黎开口道:“沅笙是你,江千里也是你。那些千年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你,”他凝眸看着她:“其实,我之前也想了很多,可是这一刻,我突然觉得,你这样就很好。” “你不必要自己变成哪一个,你可以是那个冷情的沅笙,也可以是那个随性的千里。因为她们全部都是你。”矢黎走过去擡起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却在悬置在她肩头的位置停下,又欲将手收回来。 沅笙擡起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肩头,歪了歪脑袋:“你说的对,既然她们都是我,我又何必纠结这些无法改变的事情,我既已回来,那么眼下还是先做回来之后需要做的事才对。” 她又对着矢黎笑道:“所以,我刚才问你,小安的尸首你是否已经……”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收尸”这个词,放在小安身上,还是会让她感觉到一丝心口发闷。左不过是这几月发生的事情,虽然她已经不在是那个有些无能软弱的江千里,可是对于小安,她对她的感情,还是无法改变。毕竟是陪了她这短短十几年中的挚友啊。 矢黎知道,话说到如今,去劝她放下凡世间的一切也再无可能。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注视着沅笙的眼睛,果不其然,那里面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这一刻,他真的觉得,面前站着的还是那个凡世间爱耍小聪明的少女江千里。 矢黎看着眼前的少女,她双目之中快速的划过一抹狡黠神色,却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矢黎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方白色巾帕,他慢慢的将那巾帕打开,露出里面一枚银色的小巧耳钉:“这是我在小安身上摘下的。她的尸……”矢黎顿了顿擡头看了看沅笙的表情,继续道:“我将她葬在谷脚村后山的一处花树之下。” 沅笙微微垂下头,将那枚银色的耳钉郑重的拿在手中,这是小安的遗物。小安因她而死,她不能不管。 她知道,如果是以前的她,小安的死对她来说甚至比不上门前一棵草木的凋零,但是如今,她说服不了自己将小安的性命看的那般轻贱。 沅笙将那枚耳钉握在掌中:“我要去一趟冥界。” 矢黎皱了皱眉:“千年前我取冥界取三生河水,已经与他们结下梁子,你如今再去,恐怕……” 沅笙擡头看他,轻笑一声:“那又如何?冥司若将小安的灵魂交与我,再好不过,如果不交,”她眸色渐凉:“就打到他交。” 矢黎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好看着她道:“好,既然如此,我与你同去。” 沅笙将那枚银色的耳钉轻轻戴在左耳之上,淡淡道:“你不必与我同去,你叫凤音独自带着南荒的人去抵挡其他四荒之人,你就不怕她出什么意外?” 沅笙转过身:“我如今回来了,想必他们便更加着急吸收龙魇的魔泽,急功近利,想要杀了我。你去帮她吧,你们两个在一起,我比较放心。” 未等矢黎开口,沅笙又道:“我知道,其实现在的情况,我应当先去镇压龙魇的躁动,恢复修为,平魔界之乱,”她似乎是苦笑了一下:“但是,就让我自私一次,先去处理小安的事情吧。” 矢黎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心疼,是啊,魔君沅笙距离她已经过了千年之久,而小安之事左不过才半月有余,江千里的这一世,她还未走完,她当然放不下。 “好。”矢黎最终点了点头道:“但是你要答应我,绝不可义气行事,也不要做伤害你自己的事情,你元神如今刚刚重归,修为术法极为不稳,妄自逞强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沅笙侧回过身:“你放心,我既然已经回来,就断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折骨扇显于手中,她握紧折骨扇:“我不会平白辜负你这千年的心血。” “冥界……”矢黎看着她手中的折骨扇,眉头还是不自觉的蹙了蹙。 “我此去不过是取一凡人魂魄,料想那冥界司君也不会如何与我为难。”沅笙淡淡道:“即便你当初为我取三生河水与他门冥界闹的如何不快,他却也不是个傻子,我如今回来了,站在他面前,你觉得他还会与我为敌么。” 矢黎略微斟酌,沅笙说的没错,冥界立于三界之外,自上古便一直独安一隅,靠的从来不是武力与修为,而一直是冥界司君长袖善舞的交际之道。 他当年取三生河水,要的是他冥界一族圣物,他拼的一身伤痕,差点丢了半条性命,与冥界结下不解之仇,也正是因为冥界司君知道沅笙身死,并不把他和魔界如何放在眼中。 如今重新归来的沅笙站在他的面前,上古以来最为强横的魔君,料想他也不能将她如何。 “好,但是你记得,因你的元神重塑乃是用了三生河水的缘故,又因你并没有与龙魇交互魔泽,现在三生河水对你有致命的反噬伤害,如果此次冥界司君拒不交出小安的魂魄,你也千万不要硬来。”矢黎嘱咐道。 沅笙点了点头:“好。”她手中法诀轻起:“那休极渊的事,就暂且交托于你,我去去便回。”语罢,沅笙身形化作一道红芒消散。 矢黎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又回身看了看她刚刚一直驻足的池塘边。 这里,曾经是她遇见他的那个地方,看来,她将这里修复如初,也是因为她并不能像她说的那般潇洒啊。 …… 冥界独立于三界之外,于天界与魔界并不相同。 天界无四时变换,境随心生,常年仙气缭绕,花树丛生,且无夜象。 而魔界自龙魇出世,魔泽强大充盈,除千年一次的龙魇化蜕之际,其他时间具四时变换,平原山谷皆是不同风景。昼夜交替,更似凡尘。 而冥界,则是一座巨大的岛屿,于天界相反,这里常年静夜,繁星高挂。 冥岛四周的大片水域,便是冥河,只有一处船岸,撑船的是个老伯模样的仙翁,专管凡人灵魂的摆渡之事。 生前普普通通的人,上了这船,便会一路偶遇小风摇摇荡荡的渡过河去,来到冥界岛。 生前有大功勋大德行的人,一踏上船,小船便会轻飘飘的飞行在水面之上,稳稳当当的落到冥界岛。 而生前有大罪过大孽障的人,只要一踏上船,此船便会如堕泥沼不停的下陷,无法自拔,无法自救,由生前罪行决定受多久的窒息绝望之感,才可重新登船,前往冥界岛。 当然也有受不了这窒息之感的魂魄,徒生出怨念邪恶便会永远沉落在这冥河之中,化为食髓吞魄的厉-鬼,只待想要贸然闯河的人,一旦踏入河水之中,便会瞬间被他们缠身拉住,堕入无尽痛苦的地狱。 沅笙来到冥界之地,身体轻飘飘的落于船橼之上,看着头戴斗笠遮住大半张身子,此时正窝在小船的一侧打着瞌睡的船翁,将折扇打开摇了两下:“这冥界生意倒是不好,渡翁竟在这里打着瞌睡?” 那船翁的姿势仍旧没变,只是大大的斗笠下传出带着笑意的苍老声音:“上君并不归我冥界来管,想过这河,自然也用不着我老头来撑船。” 沅笙挑了挑眉,看了看面前的大片水域,他说的倒是不错,自己想要过这冥河忘川倒也并不需要他来撑船。 她手中摇着的折扇顿了顿,只是若是从前还好说,如今自己重塑的元魂乃是用了他们冥界的三生河水,自己一到这里就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聚在她的双腕之上,如果现在自己用法贸然过河,一个不慎掉入这忘川之中,想必不死也要掉层骨。 “我来冥界路途遥远,现下倒是有些乏力,劳渡翁受累,还是送我过河吧。”沅笙将折扇收起,语气尽量诚恳。 凡人的自己,做小幅低信手捏来,如今恢复成魔君的身份,做起这些事来,倒是有些觉得别扭。沅笙心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你想过河,我带你去,又何用他来撑船。” 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那老翁听到声音蓦地擡起头来,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沅笙的身体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顿时变得僵硬,如果不是面前船伯突然擡起的头,她甚至怀疑她出现了错觉。 第九十八章:冥界的规矩 第九十八章:冥界的规矩 那声音太过于熟悉,像是穿越了千年的时光在她身后响起。 沅笙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脑海中江千里的记忆与千年之前沅笙的记忆互相重合,她竟然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过身去看他。 她面前的船翁率先站起身来,对着她身后的穆轻舟略做一揖:“老朽见过三殿下。” 天界之人上万年来不曾踏足冥界,如今居然会在这冥河忘川之岸见到天族的三殿下。船伯心里有些纳闷。 若说这魔君前来此处,他还能猜到一二,但是这天界殿下来此,他却完全摸不着头脑。 冥界向来与魔界没什么大干系,就算站在他面前的少女,甫一出现,他便感觉到她身上强大的魔泽和三生河水的气息,知道她是魔界高高在上的魔君。可那又如何? 魔族之人千年之前硬闯冥界,强取三生河水,与他们冥界算是结下不解之仇,他老头自然对魔界之人没什么好感。 但是天界…… 船伯掩盖在斗笠下的面色有些犹豫,天界向来与他们冥界算是一个互惠互利的关系,因天界掌管九州四海凡人命运,冥界司管凡人死后魂魄轮回,关系一直算是比较融洽。 可是,现在距离万年一次的天冥朝会,还有上千年之久,这天界的三殿下为何会突然来此? 船伯还在暗自猜测,只听穆轻舟淡淡道:“渡翁不必多礼,本殿下此来为的乃是私事。” 船伯微微擡起头,便看到穆轻舟虽是在同他说话,但是那目光却始终盯着他面前红衣的魔君。 船伯万年一直驻守在冥河忘川之岸,痴男怨女也渡过不少,看到穆轻舟眼中那有些缠绵的神色,心中便有所了然,他心中轻笑一声,原来九州四海遍传的那则“传闻”多半是属实。 可是他也知道,这些事情不该是他来过问,更不该是他来多管,他微微点了点头:“如此,那殿下请便。”说完又坐回了船脚,继续打他的瞌睡,可是耳朵却直直的竖了起来。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万年来守在冥河忘川之岸,枯燥乏味,如今能亲耳见证一场“历史时刻”,料是谁也不想错过。 穆轻舟上前两步,伸出手想要拉沅笙的衣袖,沅笙却突然回过头来。 她神色淡淡,眼中看不出喜怒,擡手轻轻按了按太阳xue:“没想到三殿下也会来这冥界,还真是好巧。” 穆轻舟伸出去的手在看到她冰冷的表情时,顿在了半空,停了片刻,又收了回来:“我料想,你会来冥界,便在这里一直等你。” “哦?”沅笙将手中的折骨扇慢慢合拢,手指漫不经心的抚摸着扇骨:“三殿下果真料事如神。”想了想,又道:“对了,三殿下本就是上神,又何来‘料事如神’一说,倒是我差点忘了。” 穆轻舟神色有些暗淡,他轻垂下双眸:“沅笙,你一定要说这些话来让我难受么。” 沅笙不自觉的挑了挑眉,他这副样子倒像是她让他受了极大的委屈,她心中没有来的涌起一丝烦闷,挥了挥手又转过身去:“殿下言重了,本尊与殿下两不相欠,又何来故意说些什么让殿下难受的道理。”她指尖凝起一点红光,正在想要施一个过河的术法。 她的胳膊突然被人大力一拉,还没待反应过来,便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之中。 沅笙面上露出一丝诧异,擡头看着那个怀抱的主人,正欲开口,便被他抢先道:“龙魇异动还未停歇,想必你还没来得及去与它交互魔泽,那么你如今修为还未恢复,你的元魂是借用三生河水的力量重塑,冥界之气对你有极强压制。” 他揽着她腰间的手又紧了紧:“脚下的冥河忘川,就算掉下去也不会要你性命,可是那里面上万年的怨念恶鬼会生生吞吃掉你现如今的一半修为,你如果想要靠自己的术法过河,一旦出现差错……”他轻轻皱了下眉头,像是后面的话极不情愿,但又不得不说:“你就不怕白费了矢黎千年来的心血。” 穆轻舟说话间,脚下的动作并未停歇,他身上筑起的白色仙障将从冥河之中伸出的鬼手全部灼烧逼退,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两个人便翩然落至冥界岛之上。 沅笙面上又恢复成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她用折扇点了点穆轻舟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如此,本尊倒是多谢殿下渡我过河,现在到了岛上,殿下可以松开手了吧。” 穆轻舟仔细的瞧着她面上的神色,不想错过她的一丝表情,哪怕是厌恶,也好过她看他时这种不过在看一株草木,一块顽石的样子。 可是少女的面上的确没有什么特殊的神情,便连一丁点的目色都吝啬与他。 他心中闷痛又起,非但没有放手,反而又将她抱紧一些,沙哑着嗓子:“沅笙。” “放开。”沅笙的声线渐凉,甚至比冥河之上吹来的幽风还要让人感觉寒冷。 沅笙手中的折骨扇轻巧擡起,抵住穆轻舟的肩膀:“我不想在这里和你动手。” 话音未落,便从不远处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魔君,三殿下。”一众身着透紫玄衣宫装的冥界女官,手中各提了一盏幽冥灯,排成两行快速的行了过来。 为首的女官见到抱在一处的两人,面上也没什么太大表情,只恭恭敬敬的福了一礼:“司君得知二位尊者前来,特派流莺来此处接应二位。”自称流莺的女官微微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对着他们二人道:“魔君,三殿下,这边请。” 穆轻舟松开了抱着沅笙的手,站在一旁没有动,也并未看那说话的女官,他的目光从始至终只在沅笙一个人身上。 沅笙低下头理了理衣襟,却也并未看他,只是垂着眉目,抚了抚腰间衣摆并不存在的褶皱,淡淡对着那女官道:“劳烦女官,带路吧。” 穆轻舟看着眼前的沅笙,嘴里的话说的很客气,可是那轻慢的动作姿态,却处处显示着她魔君高高在上的身份。眼前的她,确实是他千年前所识得的那个沅笙。 有了冥界女官的领路,从有些弯弯绕绕的冥界岛直接来到冥殿倒是没费多少功夫。 为首的女官流莺在将沅笙和穆轻舟引领到大殿门外之后站定,恭敬的回身对着他们二人施了一礼道:“司君正在殿中侯着二位尊者,请。” 沅笙点了点头率先踏步走上了冥殿绿幽幽的玉台阶之上,穆轻舟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也擡步跟上,想了一下,快步走到她的身边,拉住她的衣袖。 沅笙侧回头看着他:“不知殿下又有什么事?” 穆轻舟微抿着唇线,手在她冰凉的视线中松开了她的衣袖:“我,我可否与你同去。” 沅笙轻笑一声:“这冥界并不是我的地界,殿下想去哪里,什么时候去,自然也不必来过问我。”说着便再也未看他一眼,径直朝着殿内走去。 冥殿并不似普通殿宇,虽也叫“殿”,但是入得殿门却是一片湖泉,泉水中央是一座半人高的紫晶石台,那台面上种着一棵望不到顶的粗壮黑树,黑树繁茂的枝叶便形成了巨大的一个穹顶。 一袭碧蓝衣衫的冥界司君坐在树下,正在烹一壶热茶。 凡界传闻,冥界地府,阎罗为尊,阎罗王生的凶神恶煞,极为端严,可是坐在树下烹茶的这位冥界司君,看起来柔弱非常,面色微白,这样一位带着丝病娇的俊秀青年,却同“凶神恶煞,端严肃穆”丝毫不靠边。 听到沅笙走进来的声音,面色微有些白的冥界司君侧过头来,神色恹恹,却还是牵起了一个笑:“魔君刚刚回归,便急不可待的来我冥界岛,不知所为何事?”又转头看到同她一起走进来的穆轻舟,淡淡道:“天界的三殿下居然也会少见的来此,冥界数万年不曾有过您二位这样的人物来了,真真是叫艼柃有些受宠若惊。” 沅笙面上没什么表情,足尖轻点飞身落座于冥界司君艼柃对面,自顾自的捡了个黑玉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轻抿一口道:“我此次前来,是有些事想要同司君打个商量。” 穆轻舟紧随其后也来到紫晶石台之上,在沅笙身旁站定。 艼柃看到穆轻舟的动作,微有些发愣,却转瞬即逝,又亲自倒了杯热茶推到石桌空着的位置:“三殿下呢?” 穆轻舟怔了一下,心中苦笑一声,自己居然习惯了在沅笙落座之时站在她的身侧,他差点忘了,他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伺候魔君的外宠,他是天界的三殿下。 他的手不自觉的握了握拳,可是如果可以,他宁愿还在随伺在她身旁的那个外宠。 沅笙像是没有注意到艼柃的举动和穆轻舟的反常,她将手中的折扇重新打开,随意的摆了摆:“差不多半月之前,有个凡人唤做‘小安’,她无辜枉死,我想跟司君讨一讨她的魂魄,还望司君行个方便。” 艼柃仿佛没有听到沅笙的话,将茶盏推到对面之后,又微低下头,将铜壶重新放置在一旁的炭炉之上,又自茶瓮中用竹夹新取了三夹茶,放入到桌面之上的精致陶壶。 沅笙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眉头微蹙:“司君……” “轻舟听闻,冥界向来有自己的规矩,不论神魔妖,若是哪一族想要在冥界讨一个东西,便要凭自己的本事过一遍雷泽泪泉,不晓得,如今这个规矩还做不做数?”穆轻舟开口将沅笙的话打断。 沅笙侧过头看向他,艼柃也擡起头来看他,神色稍微有些缓和,却不冷不热的笑着瞟了一眼沅笙道:“我冥界确有自己的规矩,可是魔界向来恃强生横,又何曾将我冥界的规矩放在眼中过?千年前区区魔界一使,都能够擅闯我圣殿强取三生河水与圣物,如今魔君亲临,”艼柃冷笑着看向沅笙道:“想要的不过一个凡人之魂,又何须同我来讨?真是折煞艼柃了。” 沅笙握着折扇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她眸中颜色暗红,语气却听不出喜怒:“哦?司君如此说的话,本尊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如果本尊想要她的魂魄,只需自己去幽狱走一趟便可以了?” 艼柃面色一变,眸中神色也越发冷了下来:“可以啊,就看魔君有没有这么个能耐,过九渊十三岭去幽狱寻人了,”他嗤笑一声:“不过别怪艼柃没有提醒魔君,你说要找的那个魂魄,已经死了半月有余,那入我冥界也算有些时候了,如果在等你过了九渊十三岭,她是在幽狱中还是已经遁入轮回,本君也说不准。” 齐天茂盛的黑树将他们头顶的一丝星光遮住,树下顿时陷入一片静谧黑暗之中,只余下点点幽火绿盈盈的光晕,不知从哪吹来一阵微风,望不到尽头的树叶在这风中发出婆娑声响,那声音响在略显空旷静穆的冥殿之中,像是无数女子低低的啜泣,令人心中生悲。 沅笙站起身来,随着她的手腕轻擡,遮住星光的枝叶瞬间便被红色的火焰吞噬,光亮重新落在他们三人处的这一方石桌周围。 “艼柃,本尊离开的有些久,你是不是便忘了,本尊以前是个如何行事作风?”沅笙抚了抚手中的折骨扇:“千年之前矢黎为我重归,借取了你冥界的三生河水,本尊想着这边算作一个人情,才在这里同你好言相商,你如此这般,是否有些不识擡举。” 艼柃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一挥衣袖,树枝上燃烧的火焰无声熄灭,他冷目看向沅笙:“恕本君受不起魔君的擡举。”他轻哼一声又道:“借取?说的倒是好听,那本君便要问问魔君,你的那位尊使是向何人借了?又是何人允了?” 沅笙眸色之中的暗红变得愈深,她将折扇轻擡至身前:“这么说,司君是不想给本尊行这个方便了?” “本君说过,魔君若是想要哪一个凡人的魂魄,大可自行去幽狱取出。”艼柃手中不知何时显出一柄碧绿色的长笔。 两人身上的气泽暗涌,穆轻舟皱了皱眉,他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挡在沅笙面前:“司君,还未回答我,冥界的规矩如今还算不算数。” 艼柃神色一怔,再看向穆轻舟时,又恢复成半带笑意的样子:“三殿下说的那个规矩,自然是做数的。不知三殿下想要同我冥界讨什么,如果不是什么重要之物,殿下尽管说便是,到不需要去过雷泽泪泉,”艼柃皱了皱眉,像是有些费神的样子:“三殿下也知道,那雷泽泪泉,极为损伤神仙元神,如果不慎泪泉入体,没个千百年是好不了的。” 穆轻舟面色如常的点了点头:“规矩不可坏,我要求的同她一样,便是那唤做‘小安’凡人的魂魄。” 他身后的沅笙和面前的艼柃均是一愣,异口同声道:“什么?” 第九十九章:雷泽之境 第九十九章:雷泽之境 沅笙将站在自己面前的穆轻舟一把推开,她微皱着眉:“小安的事情与你无关。” 艼柃有些纳闷,穆轻舟为何要帮助魔界的人?难不成千年之前那件事情的传闻是真的?他看了看穆轻舟,又看了看沅笙,略微思索,将冥界的一个凡人魂魄取走,无非两种可能,第一,想要用些违背天理的术法将其复生,第二,便是要将其魂飞魄散。 可是看面前两个人的样子,根本不像是第二种可能,那么便是第一种了。 魔界之人,向来不遵天理,肆意妄为。虽然他不知道沅笙与这个名叫小安的凡人之间有何纠葛,但是她来取这个凡人的魂魄,多半是为了复活她。 可是天界之人不同,天运顺行,天理昭彰,天界向来是不会做这些干预凡人生死与命运的事情。因凡人的命运本就有他们自己的轨迹与轮回,而这些,原本便是天界之人来编造书写,穆轻舟身为天界皇子,怎么可能不明白其中道理,那么他要这凡人魂魄…… 艼柃没有出声,而是静静的站在一边,仔细地看着穆轻舟和沅笙。 穆轻舟侧过身看着沅笙,声音压低:“魔界与冥界本就有纠葛,你又何必因为这一点小事再起争端,你想要小安的魂魄,我便按照冥界的规矩帮你讨来,省了很多的麻烦,这样不好么?” 沅笙面上浮起一丝不屑,她轻哼一声:“与你有什么关系?麻烦不麻烦,也是本尊与冥界的事,到底不需要天界之人来插手。”她面露讥笑:“还是说,你们天界真以为自己是九州至尊,什么事情都想要管一管了?” 穆轻舟一时语塞,心中发闷。他看着面前的沅笙,她的表情太过于生动,让他有种站在他面前的人还是那个活泼少女千里的错觉。 穆轻舟不禁擡起手想要替她绾一绾耳旁被风吹乱的发丝,可还没触碰到她,便被她的折扇抵住了手掌。 沅笙冷眸看他:“殿下,我们上次见面,本尊话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两不相欠。你是听不懂么?” 穆轻舟眼中的神色太过浓烈,让沅笙的心口发紧,她不知道这让她紧到窒息的感觉是沅笙的还是千里的,但是都让她觉得非常难以忍受。 如果单纯的作为沅笙,她应该是可以杀了背叛她的穆轻舟,可是混杂了江千里的感情,她看见穆轻舟的时候,内心总是又难过又悸动。 她讨厌这种感觉,她讨厌自己的混乱。 穆轻舟将手缩了回来,他垂下眉目,周身都萦绕着一种浓重的哀伤:“就算你这么说,可我还是想要为你做些什么。” “不需要。”沅笙将心内的那种情感死死压住,尽量保持着魔君沅笙的一贯风格。她闭了闭眼睛,手指紧紧的嵌进手掌之中,那丝微真实的疼痛让她清醒过来。 再张开眼睛之时,她的双眸之中又恢复成一片冰凉,她擡眸看向穆轻舟,仿佛不过在看一块石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难不成殿下执意如此的原因,乃是怕本尊刚一回来便同冥界有所干戈?”她擡起手掌,轻轻抚了抚,刚刚那些被指间割破的伤口了无痕迹:“不愧是天界的栋梁之才,果然深思熟虑。” 她上前两步,对着艼柃道:“刚才倒是我唐突鲁莽了,倒还请司君不要介意,既然冥界有自己的规矩,本尊如今有求于冥界,自当按照冥界的规矩来。” 她对着艼柃笑了笑:“不知刚才二位所说的‘雷泽泪泉’在何处,还烦请司君派个人同我领路。” 艼柃有些诧异,如果沅笙这般照规矩来,他倒是有些不好办。 他从轮回之树上感受到沅笙的气泽,知道她来了冥界,见到她并未恢复全部修为,本想趁着这次机会,就算杀不了她,也要重伤与她来挫挫魔界的锐气。 千年之前矢黎一人独闯冥界岛,打伤打死他百名守卫,将三生河周围的结界尽数破坏,又将他冥界圣物引魂草取走,这个仇,叫他如何能就这般忍气吞声。 他也知道,沅笙之强,如果她一旦恢复修为,那么自己便不能将她如何,好在虽不明白她为何这么急切的想要来这里取一凡人魂魄,但是她如今气泽不稳,修为残缺,身上又有着三生河水的力量,便要受他们冥界的压制。 自己正好可以趁这次,好好给她来一个下马威,也算是警告一下魔界,虽然他们冥界并不善战,但也并不是一个软柿子,任人随意揉捏。 可是…… 艼柃又看了一眼站在那里只盯着沅笙一人的穆轻舟。 真没想到,天界之人居然会横插一脚。艼柃咬了咬后牙,心中有些气结。 如今沅笙如果要按照冥界的规矩来,那自己便不能对她如何发难,想要趁机重伤她,便有些困难。 沅笙看着艼柃半天不语,将手着折扇打开摇了摇:“怎么?这个‘规矩’,换本尊来,司君便想要不作数了?” 艼柃被沅笙的声音从思考中唤过神来,他看了看沅笙,不动声色的将手抚在了一旁巨大的轮回树树干之上。 整个紫晶石台,遍布着轮回树的根茎。艼柃略微催动法力,沅笙和穆轻舟的修为情况,便通过脚下的石台传到了他的手掌之中。 艼柃将注意力集中在沅笙身上的气泽静脉之上,眼中划过一抹笑意,他赶忙垂下眼睫,将手从树干之上拿了下来,语气淡淡:“魔君既然这么说,那本君也便再没什么理由来阻挡魔君,”他擡起头来,面色之上浮现出一丝担忧,对着沅笙又道:“只是本君需要提醒魔君一句,这雷泽泪泉对元神损耗极大,而雷泽之境,乃是第一代冥界司君所设,如果魔君在里面有个什么意外,不慎被伤,本君也无法施救。” 沅笙心中轻哼一声,他巴不得她死在里面,就算有办法,他也不会救她,又何必装作假惺惺的说这么一番话。 沅笙点了点头,笑道:“过不了雷泽泪泉,全算我沅笙能力不济,当然怨不得旁人,司君肯行我这个方便,我已很是感激。” 这次换艼柃心中纳闷,他千年之前虽从不曾见过这传闻中的魔界君主,但据传她冷情嗜血,性情乖戾无常,暴虐成性,像今日这般,虽然行为举止上颇为轻慢,眼中也并无什么真的感激谦逊神色,可是话居然还能说的这般滴水不漏,客客气气,倒也令他有些惊讶。 他又擡眼看了看一直站在她身侧垂着眉目不知在想什么的穆轻舟,这“传闻”还真是多半不可真信,那难不成穆轻舟此来,倒真是应了她刚才所说,是天界为了阻止魔界与冥界再起无谓争端来做“和事佬”的? 艼柃愈发的感觉有些费神,不过…… 他目光转回沅笙身上,只要她身上有那个东西,一旦进入雷泽之境,能不能活着出来还另说,这雷泽泪泉是她自己要去,出了什么问题,可就不关他冥界的事了。 艼柃嘴角牵起一个真心的笑意来,对着身后挥了挥手:“春雪,带魔君去雷泽之境。” 从冥殿出来,又渡过一方思尘湖,唤做春雪的女官最终将沅笙领到一处幽暗森林入口。 春雪对着沅笙福了福身,恭敬道:“魔君,前面便是雷泽泪泉的入口,我会在出口等您,您出来之后,我便会带您前去幽狱,将您所求的那个凡人魂魄取出。” 沅笙点了点头,淡淡道:“有劳。”一贯的漫不经心,一贯的清冷无绪。 春雪又施了一礼,一个转身,身形便消失在原地。 穆轻舟当时执意要跟着沅笙,艼柃自然也没什么理由阻拦,沅笙则是懒得理他,这里又不是她魔界,穆轻舟想要去哪,她当然过问不着。便由着他一路跟到了这里。 春雪走后,沅笙理了理衣袖,刚要擡步走入雷泽之境,却被穆轻舟一把拽住了衣袖。 沅笙有些不耐,却并未回身:“殿下又要如何?” 穆轻舟这回并没有将沅笙的衣袖松开,反而又紧了紧手中攥着她袖口的力道,有些急促的开口:“你如今修为……” 沅笙使劲一擡胳膊,将穆轻舟的手甩开,打断他的话:“我修为如何,用不着殿下来多翻提醒。”她转过身直视着他:“还是说,殿下想要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我如今为何会这般修为残缺,乃是因着什么缘由?” 穆轻舟的面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他身躯微有些颤抖,摇晃着后退两步:“沅笙,我从不曾奢望你能够原谅我。所以……” “收起你的那套。”沅笙实在是有些再也无法维持着她魔君一贯的清冷作风,她上前一步,逼视着穆轻舟的眼睛:“穆轻舟,你确实不应该想要奢望我原谅你,你应该庆幸,庆幸那个蠢货凡人江千里对你的一片痴心,如果不是她的记忆一直作祟,我早就在一见到你的时候便杀了你。” 穆轻舟将手擡起按在心口位置,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幽黑天幕之中银芒漫天,那星光落在二人身上,将两人身姿镀上一层银辉,远远看去,倾城绝色的红衣少女与俊秀无双的白衣青年,如芝兰玉树并妙曼娇花一般,画面尤其静谧美好。 雷泽之境中吹出带着咸腥味道的冷风,带出一丝悲伤朦胧的气息。 可两人周围的气泽暗涌,却压抑的令人窒息。 沅笙擡起手捏住他的下巴,微微擡头,语气中充满了轻佻:“还是说,背叛了我一次之后,你发现你已经爱我爱的无法自拔,所以想要弥补我?” 穆轻舟深吸一口气,将双眼睁开,眼中是浓到化不开的哀痛与眷恋,他凝视着她:“是。” 沅笙的手一顿,心中没有来的疼痛让她快速的收回了手,她慌忙的转过身去,不想让穆轻舟看见她眼中突然而起又无法抑制的水汽:“少来这套,你觉得同样的当我会蠢到上两回,还是你以为,我如今还会像那个白痴凡人江千里一般,轻易的便会相信你?” “沅笙。”穆轻舟在她身后开口,声音里带着暗哑与颤抖:“我一直想要同你说,当年那件事情,很多细节我也是事后才知道,我想要挽救,可是已经晚了。我从没想过会将你置于死地。” “没想过将我置于死地?”沅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轻笑起来,慢慢的声音变大:“哈哈哈哈,穆轻舟,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她转过身来,双眸之中的颜色变得暗红,额间的火焰纹也隐隐闪出危险光芒:“我与龙魇交互魔泽,你明知道那乃是我修为最弱之时,也是我魔界至关重要的时刻,我曾是如此的信任与你,将你一个外族之人带去休极渊重地,却不想你趁机将那九龙嗜灵镜设在休极渊,在我助龙魇化蜕之时,降下赤金天雷,那赤金天雷是个什么样的天劫,你一个天族之人会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之下你觉得我能活下来吗?” “我以为那九龙嗜灵镜不过是削弱你的修为,将龙魇逼入沉睡,却从没想过会害你性命!”穆轻舟双手死死的握住拳,面上已经无半分血色,极近苍白倒像是要随时透明消失。 原来她是这般想的,原来千年之前她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是这般,她果然还是觉得他背叛了她,她果然还是觉得他要杀了她。 他看着沅笙的眼睛,这样的误解让他痛苦诛心,他沙哑着开口:“我想着,当你的修为被削弱,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永生永世护你平安,保你周全!” “护我平安?保我周全?”沅笙睁大着眼睛:“简直是笑话!你凭什么?” 穆轻舟颤抖着嘴唇,看着她有些激动的样子,心中发痛,喉头发甜,他将涌出的血腥之气狠狠咽下,看着她,却发不出一言。 沅笙看着他极为痛苦的样子,指尖都在发冷,却还是眯了眯眼睛,随即冷笑一声:“好,就算你当真不知情,真的以为那九龙嗜灵镜像你说的那般,只是削弱我的修为。那我问你,穆轻舟,你以为没了修为的我,如何能活?”她一步一步向着穆轻舟逼近:“魔界想要杀我的人,无处不在,你觉得你护得住我?九州四海想要置我于死地者不计其数,你觉得你护得住我?我早已树敌无数,你觉得你护得住我?你能护我几时?能保我几刻?” 沅笙停步在穆轻舟身前,两人离得极近,近到穆轻舟甚至能够清楚的看到她眼中涌动的暗红流光,那里面的情绪变化,先是恨意,再是怒极,而后是嘲笑,最后转为无尽的冰凉:“穆轻舟,你从来便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也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汹涌暗沉的情绪似要将她拉入黑色漩涡之中吞噬殆尽,而她的眼睛却没有丝毫闪躲。 她一字一句,每个字都像是带着倒刺的尖刀,一柄一柄的深深刺入穆轻舟的心脏之上,又被用力拔出,将他的心刺穿勾破的血肉模糊:“你也根本,护不住我。” 沅笙说完,便再也不等穆轻舟的开口,身形快速向后一转,足尖轻点,飞身隐入雷泽之境的结界之中。 第一百章:不要怕,别看。 第一百章:不要怕,别看。 雷泽之内,暗黑一片,只有林间散落的鬼火发出点点幽光。树木交错,寂静无声。 沅笙踏入之后,顿时感觉到自己的体内的修为被压制一大半,胸口传来发闷的感觉,她皱了皱眉,这三生河水果然受到了冥界的压制,让她浑身都感觉到乏力虚弱。沅笙深吸一口气,直起身体,手中捏起个法诀,在自己周身筑起一道仙瘴。 这雷泽之中隐隐约约的有一种奇异的淡香,如果她料想的不错,这香味其中肯定藏有玄机。自己断然不能掉以轻心。 沅笙将折扇擡起,略微一扫,月白色的折骨扇瞬间变成一个火把,将她周围照亮,可是任凭她再如何凝加术法,这光亮的范围也仅仅能看清她周围二尺左右的位置,再往前,光亮便被无边的黑暗所吞没。 沅笙心中闪过一丝慌乱,她看着周围无尽的黑暗,咽了咽口水。 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动作,沅笙怔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自己轻笑起来,江千里的自己,十分怕这种环境,怕神神叨叨的鬼怪之说,没想到自己已经恢复为沅笙,居然还会有一点受影响。 神鬼妖怪,还能可怕过她这个嗜血的魔头吗? 她擡起头,定了定心神,慢慢朝前走去。 随着她的每走一步,身后的暗色便越发浓烈起来,起初还能在周围见到一些盈盈鬼火,随着沅笙一步一步的深入到林中,慢慢地,鬼火也越来越少,最后完全陷入无边的黑暗。 沅笙感觉到仙瘴正在一点一点的被削弱,身体也越来越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将她的修为吸走。 脚下的大地变得湿软泥泞,她已经感觉到鞋底传来凉凉的水意。 沅笙皱眉,这到底什么鬼玩意。她手中法诀变化,想要捏一个浮空诀,随着手中红色的光芒消散,沅笙蓦然睁大了双眼。 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片亮光,一个白色的背影出现在那片光亮之中。 沅笙后退半步,冷眸看着身前的那个背影,淡淡开口:“殿下,如此死皮赖脸,是否有失身份。” 那白色身影转过身来,还是一如既往的丰神俊朗,玉树兰芝,他面上带着温和笑意,仿佛没有注意到她面上一片冰冷不耐的神色,只是伸出手来,对着她轻声道:“千里,过来。” 沅笙脑中顿时响起轰然之声,周边的黑暗正在急速褪去,大片的白芒将她笼罩其中,她的记忆完全混乱了起来。 手中折骨扇化作的火把颓然落地,被湿软的泥土裹住,没发出一点声音,火苗瞬间熄灭,一缕白烟萦绕而上。 眼前的俊朗青年向着她伸出手来,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她耳边响起他温柔的声音,“千里,过来。” 沅笙双眸之中露出迷茫神色,整个人像是一具失了魂的木偶一般,站在原地有些左右摇摆。 她眼中只看得见她面前那双纤细白皙的手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怂恿着她握上去。 沅笙呆呆的擡起手,便要将自己的手交与他的掌心。就在双手马上要碰触在一起之时,身体被人大力的后拉,紧接着双眼被一只温润手掌遮住,耳边响起略带急促却很温柔的声音:“不要看。” 这个声音,沅笙心中一酸,双眸不自觉的便落下水泽,湿润了遮住她双眼的那个掌心,身后的人身体明显一僵,接着将她抱的更紧:“别怕。” 穆轻舟面上露出无限温柔的神情,随即双眸一擡,盯着沅笙面前的那个人,目光变得犀利:“找死。” 手腕轻擡,一道白光直直射出,正中那人眉心,身影化作无数碎片消散,林中又恢复成一片黑暗。 穆轻舟将遮住沅笙眼睛的手拿开,让她的身体面向自己,他看着她还是有些失神的样子,擡起手替她绾了绾耳边发丝,语气很轻,带着宠溺:“没事了。” 随着黑暗将刚才全部的白芒逼退,沅笙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她赶忙后退一步,将掉落在地的折骨扇拾起,神情有些窘迫:“刚刚那个,”沅笙抿了抿唇:“是什么?” 穆轻舟走过来将她的手牵起,不待她反抗,手中捏起个诀,一团白光悬在二人头顶:“是雷泽之中的心魇,”穆轻舟牵着她向前走去:“这雷泽泪泉,虽也被称为‘雷泽之境’,实际上最难过的便是那泪泉,泪泉中积攒了上万年的幽魂心泪,最是能轻易窥破人心中最柔软或是惊恐的记忆,它会散发出味道,一点一点蚕食心智,让进入雷泽的人,不知不觉间受到它的蛊惑与控制。” 穆轻舟眼中带出细碎笑意卷藏在浓浓的柔情之中:“原来你心中……” 沅笙将他打断:“并不是我。只不过是那凡人江千里的记忆影响了我。” 她面上一片冷然,语气也十分生硬,可是穆轻舟侧首,便注意到她有些发红的耳畔,视线扫过她耳垂之上的一点银芒,穆轻舟拉住她站定,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怪不得,刚才他便在想,为什么身为天生天养的魔君沅笙会轻易受到泪泉影响,原因竟是出在这里。 他擡起手,在要触碰到她的耳垂时,被她用扇子将手隔开:“你做什么。” 穆轻舟转眸看她:“这耳钉,是谁的?” 沅笙擡起手摸了摸耳垂上的耳钉:“与你何干?” 穆轻舟叹了口气:“沅笙,这耳钉之上残存着凡人弥留气息,便是这气息才会轻易的让泪泉影响了你,你身上为何会有凡人之物?” 沅笙一愣:“你说什么?” 穆轻舟手掌一翻,那耳钉便落入了他的掌中,他的声音有几分落寞:“那心魇窥破到的你心中柔软之处是我,但刚才我便一直在想,为何它幻化出来的我,出口唤你却是‘千里’,而不是‘沅笙’,”他擡头看她:“原来是因为你戴着的这个,这可是小安的遗物?” 沅笙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穆轻舟将那枚耳钉收入袖中:“这个我暂且帮你保管,你如今修为并未完全恢复,体内又有三生河水受冥界压制,戴着它,离泪泉越近,便越容易受影响。” 沅笙知道如今这种时候,他没必要诓她,刚才的事情也让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只能点了点头:“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雷泽泪泉如果是需要硬拼,她还可拼尽修为全力一搏,可是走的是这种阴招,为了小安,沅笙在心内咬了咬牙,暂且先借助穆轻舟的帮衬好了。 穆轻舟看她不再一味的驱赶排斥他,心中略微感到一丝欣慰,他握着沅笙的手紧了紧,语气也轻松一些:“沅笙,你果然还是心中有我的,是么?” 身旁的沅笙轻哼一声,面上又是那副万般不过心的表情:“是啊,我心中一直有你,”她淡淡道:“我从不曾忘过,我如今这般是托了谁的福。” 少女清浅的笑意回荡在耳边,她的声音轻轻的,语气中是一贯的漫不经心,仿佛说的不过是庭前花开花谢,河晏潮退潮生,再自然不过的随意。 她说:“是啊,我从不曾忘过,我如今这般,是托了谁的福。” 穆轻舟心头像被抡圆了的铁锤狠狠击中,他身躯微弯,眉头不自觉的蹙起。 沅笙察觉到他的异样,心里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愉悦舒服,反而更添烦躁,她试着将手从他的手掌之中抽出,却被他反手握得更紧,沅笙侧目看他,极俊美的青年刚才那种痛苦似她的错觉一般,他已经完全恢复如常,甚至嘴角边还挂了抹笑:“如果说这些话,会让你觉得心里好受,你便多说一些。” 沅笙微讶,轻哼一声,将头偏了过去。 穆轻舟看她的样子,低低笑道:“怎么?心疼我难受,不说了?” 沅笙冷道:“穆轻舟,我发觉你同以前有很大不同,如今年岁愈长,脸皮愈厚。” 穆轻舟深以为意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 沅笙:“……。” 沅笙懒得理他,索性不再说话,将视线转到前方暗黑一片的林中。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泪泉的影响,沅笙在这一刻有些模糊了记忆。她余光看了看走在她身侧的穆轻舟,她甚至有些想不起来,千年前的自己与他是个如何的相处方式。 身旁淡淡萦绕着崖柏香气,握在一处的手掌传来他的温度,莫名让她觉得安心。 安心?沅笙心中冷笑,她居然会觉得站在她身侧,曾经出卖她,背叛她,欺骗她的这个人,给她带来了无法言说的安心?真是讽刺! 她微微皱眉,侧低下头,视线落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掌。 穆轻舟注意到她的视线,嘴角微微上扬,将两人原本握在一起的手换了个姿势,十指交叠,紧密相连。 沅笙一愣,擡起头来看向穆轻舟,后者正一脸严肃的盯着面前无尽的黑暗。 沅笙回过头来,双眸垂下。 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她如今这个姿势,头顶悬置的光芒正巧将她的表情覆盖在一小块阴影之下。 穆轻舟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可是如此安静的她,却让他感觉到心慌。 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在想什么?” 沅笙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她顿了顿:“我只是有些想不起来,你没背叛我之前,我们是如何相处的。” 穆轻舟抿了抿嘴唇,轻声道:“沅笙,我不奢望你能够原谅我。你如今回来了,我只希望能陪在你身边,”他顿住脚步,松开了握着她的手,慢慢的擡起手,结了一个法印:“这一次,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想要如何,我都可以陪你,即使你想要我的命。” 沅笙看着他手中结起的印伽,紧忙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腕:“你若想死,我不拦你。但至少,”她转过头用眼神示意他:“先过了这泪泉再说。” 穆轻舟看着她拉住自己的手腕,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忪,而后脸上浮起一个真心的笑意来。 头顶白色的光芒像是温柔的月光倾洒在他身上,他的笑容如冰山上最后一棵松柏树尖的雪突然消融,透着光亮,散发出夺人心魄的美。 他轻轻的俯下身,凑到沅笙面前:“你不想让我死?” 沅笙微微有些愣神。 他的眼眸像是整片天河,里面璀璨流光,可以将人深深吸入,不可自拔。 两世。 沅笙的心头重跳几下。 自己两世遇他,都是被这张脸,这双眼迷了心神。 鬼使神差,沅笙擡起手,将穆轻舟的脸推到一边,扭过头道:“殿下,劳烦你将脑子洗一洗,清醒一下。我说的是,”她的手微微用力又推了推穆轻舟的脸:“你想死,我不拦你!” 穆轻舟有些泄气,但此刻,虽然她嘴里说的还是很叫人伤心的话,但是那周身的气场,却并不如一开始那般冰冷,甚至她的双眸之中虽带着不耐的情绪,却总好过一片荒芜。 穆轻舟后退一步,揉了揉自己被沅笙推了两巴掌的脸:“明明是一片好心,却总要说出这般伤人的话,”穆轻舟轻笑:“沅笙,你真坏。” 沅笙抖了两抖,有些尴尬的回头看他,“你真坏”这个词,出现在穆轻舟的口中,让她禁不住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夸张的搓了搓胳膊,打着哆嗦道:“少恶心我,快走。”说完率先朝前走去,却始终保持着一个比较慢的速度,并没有像入雷泽之境之前那般想要将穆轻舟甩开的意思。 穆轻舟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双眸之中复上一层暗色。 这雷泽之境的泪泉影响了她。 因她进来的时候身上带有凡人之物,又因她修为并未完全恢复,身上还留有三生河水的痕迹,冥界的界内之法本就压制了她的修为,而泪泉的气息又将她的魔气压制,所以随着他们一步一步靠近泪泉,泪泉的气息愈浓,她身为魔君的记忆便会愈加模糊不清,她身上的魔气也会愈发薄弱。 冥界本就专司凡人之轮回转世,对凡人的气息十分敏锐。随着沅笙魔气的弱化,反而类似于她上一世的凡人江千里气息越来越强,江千里的记忆也会越来越清晰。 穆轻舟很希望她可以一直是江千里,面对着江千里,穆轻舟也会感觉到一丝轻松。 可是,那毕竟不是真正的她,毕竟不是完整的她,他们也不可能永远呆在这雷泽之境。 眼前的黑色森林,像是被什么人突然撕开,漫天的银辉陡然洒下,有些耀目。 一汪碧蓝清湖出现在两人面前,清风拂过,在湖面荡起一层一层的波光粼粼,森林中的枝叶被风带出沙沙细响,蓦然流动的氛围之中,淡淡哀愁平地而起,将人笼罩其中,无法自拔。 沅笙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了湖前。 穆轻舟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侧目看她,却发现她眼中流露出让人心悸的哀伤。他心头一怔,想要出声唤她,她却突然转过脸来,目色之中的浓重哀痛将穆轻舟想要开口的话一瞬间都堵了回去。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随着她轻启的唇,两行清泪划过她的脸颊。 “轻舟,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第一百零一章:泪泉 第一百零一章:泪泉 穆轻舟身形怔愣在原地。 看来沅笙已经完全被泪泉影响,迷失了自己。 他面前的沅笙,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魔气,额间的火焰纹消失不见,双眼微红带着一层水雾,表情悲伤不能自抑,也像是一个脆弱易碎的琉璃娃娃,毫无生气。 沅笙这般样子,比杀了他还让他心痛难受,感觉窒息。 他全身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他想要擡起手去帮她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可是却连擡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眼中厚重的哀痛像是一汪无底的海子,将他吞噬淹没,让他无法出声,也无法呼吸。 沅笙眼中的泪水一滴一滴滑落,每一滴都像是重重的砸在他的心上,将他的心碾碎成渣,疼痛顺着他的心脉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浑身痉挛颤抖。 穆轻舟只觉得胸口一闷,喉头发甜,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下,他想要将这闷疼的感觉压下去,却愈发觉得难以抑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将他白色的衣襟染红。 他感觉到脑子有一瞬间的迷蒙发沉,面前少女的容颜逐渐模糊重叠,让他分辨不清。 “轻舟,你有没有爱过我。” “你有没有爱过我。” “有没有爱过我。” 耳边回荡着少女质问的声音,一下一下重击着他愈加昏沉的头脑,他双眸之中的神色有一些涣散。 “你的眼睛很漂亮,你叫什么名字。” “轻舟,听话一些。” “我喜欢你叫我沅笙。” “你这般样子,我很喜欢。” “你可不要后悔。” 穆轻舟只觉眼前的光亮慢慢消散,面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脑子里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他觉得很累,很想就这么顺着这股迷蒙昏沉就此睡下。 一丝凉意顺着他的脚踝攀爬上来,这一瞬间的冰冷让他猛然转醒,他偏过头,泪泉不知何时已经蔓延至两人的小腿之处,他心中一惊,想要捏起法诀,可还是没有力气。 穆轻舟心下发狠,勉力的将两只手握在一起,硬生生的将自己左手无名指向着手背方向掰去,清脆的“咔嚓”响声,从手指上传来的锥心之痛让他的力气重新回归到身体,他面色发白,额头渗出薄薄汗珠。 “沅笙。”他出声唤道:“沅笙,沅笙。” 面前的红衣少女双眼之中的哀痛愈发深沉,周身开始向外消散出点点红光。 穆轻舟手单手结印,可那印伽还未结完,面前的沅笙突然趟着已经漫至腰际的泪泉向他快速走来,而后扑入了他的怀中。 “别离开我。”她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是哭腔。像是久到无法再抑制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可以倾泻的出口,一发不可收拾。 沅笙将脸贴在他的胸膛,泪水混合着他衣襟上面的血迹重新氤氲开来,像是盛放在胸前迷人心神的红色优昙婆罗,圣洁中却又勾魂摄魄。 她双手紧紧的环住他的腰身,却仿佛仍旧无法满足,双臂逐渐用力,像是害怕他的离去,想要将他嵌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别离开我。”她喏喏的重复道。 少女的声音带着重重的哭腔,如同晚风吹过傍晚的草地,带起一片摩挲粘腻的沙哑。 好不容易脱离魇瘴逐渐设起的心防在这一瞬间崩塌殆尽,穆轻舟无力的闭上了双眼,他双手垂下将沅笙回抱住,下巴轻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无限的眷恋与柔情:“我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 不声不息悄然而涨的泪泉顷刻掀起巨大浪头,遮蔽了漫天的星光璀璨,朝着两人急速扑来。 穆轻舟转了个身,将沅笙更紧的抱在怀中,一只手臂上擡护住她的头颈。 我不会再离开你,不管发生什么。穆轻舟心中默念。 滔天的水浪袭来,将两人淹没其中。片刻后,那汪碧蓝清澈的泪泉又恢复如常,像是一切从未发生,周边的一切景物也不曾变过,只是泉边却并不见一红一白两道身影。 星辰似乎比刚才更加闪耀,林中寂静一片,只余清风徐徐,却未吹起湖上一丝涟漪。 …… 冥殿中紫晶石台上的轮回之树落下一枚如黑玉般的叶子,飘飘然然荡到正在饮茶的艼柃面前。 站在他身后的春雪见到这一幕,微低着头,恭敬的走上前来,手中不知何时捧了一个白色的锦盒。 艼柃嘴角勾起一个有些讥讽的弧度,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将那片叶子拾起,拿在眼前端详了一会。 黑玉般的叶子,脉络却鲜红无比,但是仔细观瞧却能见那鲜红之外又被纯白包裹。 “这三殿下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居然会同那魔头一同堕入泪泉之幻,呵,有点意思。”艼柃说完,将那片叶子放入到春雪手中的锦盒之内,对着她挥了挥手。 春雪躬身退下,慢步走出了冥殿。 流莺看着春雪消失在冥殿门口,略微上前,俯身恭敬的对着艼柃道:“司君,那魔头是生是死自然没有关系,可是这天族的三殿下……”她皱了皱眉:“万一有什么闪失,我们如何同天界交代?” 艼柃重新端起面前的茶盏,吹了吹上面浮着的一片嫩芽:“呵,三殿下若有什么闪失,又与我冥界何关?他是跟着那魔头进入雷泽之境,他是天族殿下,我不过一个冥界司君,我又怎么拦得住他?”说完,转过头,做出一副遗憾又无奈的神色,衬着他那张本就带七分病态的样子,显得无助又脆弱。 他微微咳嗽一声,又马上擡起手顺了顺自己的胸膛:“殿下心怀大意,不想魔界与我冥界再起无谓争端,甘愿以身犯险,奈何我小小司君,修为不济,即拦不住他,又帮不到他,实在是惭愧,惭愧……”一边说着,一边又咳了两下,苍白面颊攀上一丝不正常的潮红,看上去让人觉得十分心疼。 流莺眼中划过一抹邪气,她快速的垂下双眸将其掩盖,上前两步,轻拍着艼柃的背部,柔声安慰道:“司君还请不要自责,小心身体要紧。” 艼柃皱着眉十分难受的点了点头,末了舒展眉目,轻擡起头,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青山碧水环绕,蓉蓉绿草如茵,不远处的村落炊烟袅袅,一条清澈溪流将前路隔断。 穆轻舟将绕在他面前的浓雾挥散,他皱了皱眉,为何这里会出现这样一番情景? 他明明是抱着沅笙一同被泪泉掀起的巨浪吞噬,可是当他醒来,身边却不见沅笙。 厚重的白色浓雾将他包裹,浑身一点法力都无,他只能一边在茫茫雾色中前行,一边呼唤着沅笙的名字。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不见边际的浓雾中走了多久,他也不知道沅笙到底被这泪泉卷到了哪里。心底升起无边无际的焦虑与这大雾一样,无法驱散,愈发强烈。 直到不远处透来不一样的光亮,他便朝着这处光亮疾步前行,待到绕在身前的浓雾消散,他面前便出现了这样的景致。 潺潺流水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他左右看了看,不远处的溪流之上架了一座简陋木桥,穆轻舟别无他法,只能朝着木桥走去。 走到木桥中央,溪边的一道身影,瞬间让他不自觉的瞳孔收缩,心脏收紧,他快走两步,来到桥下,直奔那道身影而去。 溪水旁的身影正在专心致志的敲打着压在石板上的衣物,不时擡起胳膊来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虽看起来有些辛苦,面上却带着十足十的幸福笑意。 穆轻舟快步来到那身影旁边,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拉进自己的怀中,紧紧抱住:“沅笙,沅笙,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怀中的人身躯明显有些僵硬,但还未等她出声,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有些不高兴奶声奶气的声音:“阿娘,你为什么被这个不认识的好看叔叔抱着?” 穆轻舟一怔,看了看边上那个不足他腿高的小娃娃,正鼓着腮帮子,气嘟嘟的怒目看着他。 他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将身前的人慢慢推开一些。 熟悉的眉,熟悉的眼,连眼尾上挑的一抹红晕都不曾变过。 站在他面前,一身粗布麻衣,袖子挽到臂弯,头上还扎了条粗布巾,看起来像是乡野村妇的绝色少女,确实是沅笙无疑。 只是她脸上少有的浮起了两朵红晕。 穆轻舟微微愕然,还未等出声,面前那个熟悉的少女,却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扭捏姿态,绾了绾耳边的发丝,而后又用一种他从不曾听过的语气,带着丝娇羞道:“这位公子,您是否,认错人了?” 她后退两步,将那个奶娃娃拉到身边,擡眼看了他一瞬,复又快速的低下头去,像是不好意思直视他:“我,我不是您口中说的那个‘沅笙’,我叫彩云。” “阿娘,这个好看的叔叔是谁啊?”那个奶娃娃依旧鼓着一张脸,擡起白皙稚嫩的小手指着穆轻舟,对着少女不满道。 少女拉了拉他的小手,面上是温柔宠溺的笑:“阿娘也不认识这位公子,许是路过咱们村的人吧。” 穆轻舟心中像是被巨大的惊雷劈中,他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身形微微有些摇晃。 彩云?阿娘?他看着那个奶娃娃,又转头看向沅笙。 这是沅笙的幻境?她心中的幻境竟是这般? 她原本的记忆受到泪泉影响混乱消失,他可以料到,她不认识自己,他也可以料到,可是,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她的幻境之中她居然已经嫁做人妇,还生了个娃娃? 怎么回事?穆轻舟的脑中乱作一团。 他微皱着眉,看向沅笙:“你……”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他的记忆并没有受到影响,那么这泪泉所造的整个幻境,便是完全由沅笙一人心中所化。他需要找到沅笙心中为何会生出这种幻境的原因,从而带沅笙出去。 “你已经嫁人了?”穆轻舟的双手缩进袖中,微微握拳。 沅笙像是觉得穆轻舟问的这个话有些唐突和无礼,又有些莫名其妙,她的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却仍旧好脾气的回答道:“是啊。” 穆轻舟又指着她身边的奶娃娃道:“这是你儿子?” 沅笙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儿子,下意识的将他护在自己身后,微微皱了皱眉,点头道:“是啊。” 穆轻舟深吸一口气:“你同何人成婚?” 沅笙的好脾气似乎终于用尽,她拉着儿子后退两步,走到溪水边将未洗好的衣服收进一个大木盆,狐疑的看了穆轻舟一眼,做出一个要离开的姿势:“公子,您问的这些问题,似乎都与您无关。” 说完这句话,沅笙拉着那个奶娃娃便要离开,穆轻舟上前一步,拉住沅笙的手腕,语气有些急促:“回答我,你同何人成的婚?” “你放开我阿娘!”奶娃娃见到穆轻舟拉住沅笙的手腕不让她离开,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捶打着他的腰。 穆轻舟撇了他一眼,一只手将他扒到一边,奶娃娃没防备,被穆轻舟轻轻一推,便摔倒在地,穆轻舟并未理会,只依旧拉着沅笙,双眸仔细的凝视着她的眼睛。 沅笙见到那奶娃娃摔倒在地,眼中露出心疼之意,想要去将他扶起,奈何却挣脱不开穆轻舟的手,她回看着他怒道:“你做什么!放开我!” 她眼中的心疼焦急是他从未见过的,他的心有片刻的收紧,却还未等他开口,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有些发冷的男声。 “公子,请您自重!” 这个声音让穆轻舟拉着沅笙的手蓦然松开,他的大脑一瞬间有些空白。 沅笙趁机推开他,跑上前将奶娃娃抱在怀中安慰:“阿陵,有没有摔伤?痛不痛?啊?给娘看看。” 那出声的男子也走过来蹲下身,摸了摸唤做阿陵的奶娃娃的头:“阿陵长大了,知道保护娘亲了,是个小男子汉,男子汉是从不哭的哦。” 唤做阿陵的奶娃娃抽了抽鼻子,将眼中的泪水擦去,点了点头,声音奶声奶气,又带着重重的鼻音:“嗯,阿陵是男子汉!阿陵才不哭!” 那男子温柔的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又转过脸看向沅笙:“娘子,你没事吧?” 沅笙瞪了穆轻舟的背影一眼,点了点头,声音里却带着怒意:“不知道从哪来的疯子。” 那男子宠溺的刮了刮沅笙鼻子:“你先带阿陵回去吧,剩下的交给我。” 听到沅笙要离开,穆轻舟深吸一口气,有些僵硬的回转过身,他心中虽然已经震惊无比,却仍旧在见到出声的男子之时,脸上血色全无。 第一百零二章:登门致歉 第一百零二章:登门致歉 “这位公子。”那青年安慰完阿陵和沅笙,慢慢朝着穆轻舟走了过来。 穆轻舟越听他的声音,便越觉得一种寒意从脚底升起,蔓延至全身。他僵硬着身体,脸色苍白的转过身来。 面前的青年,微皱着眉,墨发利落的用木簪固定在头上,身上虽只穿了件普通的青蓝色粗布衣衫,却丝毫不掩他极英俊的眉眼,和周身所散发的难以言说的贵气。 那青年站到穆轻舟对面,上下打量了穆轻舟两眼,面上虽没什么笑意,话说的倒还算礼貌平静:“不知这位公子为何要纠缠我娘子,又推倒我儿子?我们可曾有什么过节?” 穆轻舟像是有些不敢面对这青年,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这穿着朴素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这一刻,他犹如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为何沅笙的幻境是这般情景! 穆轻舟的心像是被一下一下的剜着,全身的骨血中带着灼烧的疼痛。 原来,沅笙心中竟是将他看得这般重要! 这泪泉幻境,幻由心生,所造出来的虚幻是入境之中的人心底最渴望最向往的世界。 原来在沅笙心中,想要的不过就是这样简单的生活。 乡野小村,一个爱她的相公,一个可爱的幼童。 他又看了看面前那个同他长得一摸一样的青年,他的面容与自己别无二致,可是他们,沅笙,那幼童,包括这青年自己,见到他的时候却都未曾察觉。 穆轻舟的拳头越握越紧,是因为沅笙从心底便不愿承认,她爱的是他么。 她心中的世界,想要的不过是如此简单的生活,想要的是他长久平常的陪伴,她幻想中的相公是他,可是她却不愿意承认这个人就是他。所以,虽然他与这青年一摸一样,可是在她所臆想的世界之中,她却认不出他。 穆轻舟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原来自己曾经给她那么深那么深的伤害,这种伤害烙印在她的灵魂之上,无法抹去。就算记忆被消改,就算重生归来,仍旧无法抹去。 穆轻舟知道,自己背叛了她,欺骗了她,让她痛苦,让她难以接受。 可是穆轻舟心底里却一直隐隐觉得,之所以他背叛了她,让她长恨难消,除了她有些喜爱他之外,更多的,乃是她身为高高在上的魔君,却被他一个天界的小白脸阴谋算计,她心中难以平衡,她觉得心内不能接受,她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阴沟里翻了船,栽了跟头。 他从不敢肖想,她恨、她怨、她难以接受的原因,是因为她十足十的爱他。 穆轻舟从未想过,原来她是这般爱他,他甚至一直觉得,他们两个的感情当中,深受情伤苦困的是他自己!他泥足深陷,难以自拔,甚至愿意为她献出生命。 而她,可能仅仅是将他当作一个近来十分喜爱的玩物,她可以宠他,也可以爱他,可是那种爱,也许就像喜欢一朵奇异的花,一只会说话的漂亮鸟儿,一个十分罕见的玉件儿一样。当有了其他的替代品,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将他弃置一旁。 所以,那个时候天君对他说,九龙嗜灵镜可以削弱她的修为,他其实是存了私心的。 他想,也许当她没有那么强,当他可以保护她了,那么她对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更依赖一些,那么自己陪在她身边的时间是不是就可以更久一些。 一直到没进入这个幻境之前,穆轻舟其实心中也并无什么太大的自信。 因为再见到她,她还是如他初见她时那般,清冷无情,眼中一片荒漠。 他来冥界寻她,本也是抱着死的决心。就算她心中恨意难泯,将他一剑杀了,也好过他心中终日的煎熬与难耐。 他已经找到她了,他断然不会因为她的几句冷言冷语,便就此离开。 他爱她入骨。从那天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空无一人的修罗大殿之上时,便笃定不移。 只是,他没想过,原来,她心中也是这般爱他。 穆轻舟的心灼热疼痛,他此刻见到这样的情景,却宁愿沅笙一直像他所想的那样,并没有那么爱他。 因为这份爱,更加让他悔恨莫及,想要将自己杀死一万遍都难以抵消。 他对不起沅笙对他的感情,他不配沅笙如此将他放在心上。 穆轻舟面上划过两道泪痕,他的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他觉得此刻痛苦万分,生不如死。 那面前的青年看到穆轻舟如此模样,有些诧异,面上露出微怔神色,有些木然的回头看了眼沅笙,冲着她比划了一下脸,无声的用口型说着:“他哭了。” 沅笙愣了一下,偏过头看了看面色苍白如纸站在原地的穆轻舟,心中划过一丝异样情绪,对着那青年招了招手,用口型回他:“疯子吧?别理了。” 那青年又回过头看了看依旧站在原地未动,紧闭双眼的穆轻舟,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冲着沅笙走了过去:“看上去挺斯文儒雅的一个人,居然是个脑子坏掉的。” 沅笙将手里的木盆递给他,牵起那幼童的手:“唉,谁知道呢,因为这个疯子,我衣服都没洗完。” 那青年一手端起木盆,另一只手自然而然的揽住了沅笙的肩膀,笑道:“没关系,回去之后,剩下的我来洗。” 沅笙也笑起来,像是穆轻舟的出现和这一小段插曲完全不值一提:“那你来洗衣服,我做些什么犒劳你呢,红烧鱼好不好?” “好耶好耶!晚上有鱼吃喽!”梳着一个小髻的幼童欢呼雀跃起来。 落日的余晖洒落在清澈的河流之上,闪耀着点点光芒。 河水潺潺流动,是最为动听的歌曲,不远处村庄升起的袅袅炊烟,将整个世界渲染的宁静又安详。 穆轻舟张开眼睛,看着夕阳下那三道身影,平凡朴素,却又透着无法言语的幸福之感,像是真正再普通不过的一家三口。 穆轻舟一直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沅笙,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负你。 走出一段距离,沅笙不知道受了什么蛊惑,她微回过头,深深看了穆轻舟一眼。 那青年眼中的神情太过于沉重哀伤,让她的心不禁跟着有些揪痛,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有这种感觉,兴许是日子过的太过安逸,所以当她看到这么悲痛的眼神时,产生了一些同情之感吧。 沅笙将头转过来,轻轻摇了摇,唉,一个疯子而已,自己做什么这么在乎。 她微微偏转过头,看着身旁的相公,其他人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呢,只要他陪在她身边,她便觉得幸福知足。 夕阳的余晖将身旁的青年镀上一层柔和光线,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粗布麻衣,臂弯处还端了个木盆,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可是在她眼中,却胜过世间的一切。 心中荡起一圈一圈的暖意,沅笙的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弯起。 那青年看到自己娘子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也笑道:“今日怎么了,这般看着我。” 沅笙也回握了两下他的手,柔声道:“没什么,就觉得现在这样子真好。” 青年宠溺的冲她笑笑:“傻娘子。” 唤做阿陵的幼童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他手中不知何时握了好几根狗尾草,正笨拙的编着什么。 沅笙走到他身边,弯下身看着小小孩童一张白净可爱的小脸皱成一团,揉了揉他的脸道:“阿陵在编什么?” 阿陵擡起头,水葡萄一般的黑眼珠转了转,小小的眉头蹙着:“今日学堂上的阿雾编了一只小兔子,我瞧着可爱极了,也想编一个。” 沅笙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那你怎么不叫阿雾教你?” 阿陵轻哼一声,撇过头去,有些赌气:“阿雾小心眼,她说那兔子是她花哥哥教她的,她不教给别人。” 那青年走过来,一只手有力的将阿陵抱起,托坐在他的肩膀:“小兔子有什么稀奇,回家爹爹教你一个厉害的。” 阿陵眼中流露出大大的惊喜,稚嫩的双手抱住那青年的头:“爹爹,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爹爹何时骗过阿陵。”那青年笑道。 沅笙将青年手中的木盆接过来,三个人有说有笑的朝着村中走去。 穆轻舟慢慢地从一棵大树后走出,看了看地上遍生的狗尾草,他弯下腰摘了几根,拿在手中。 兔子么。他笑了笑。 …… 沅笙第二天见到穆轻舟的时候,手中正在补她相公阿艌胳膊肘破了个洞的衣服。 她其实并不太会什么针线活,但是衣服破了一点,又不能扔掉,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缝缝补补穿过来的,所以她也只能慢慢去学。 阿艌在家的时候,这些琐事其实也不大用她来做,只是他白日里要去镇上制墨,晚上回来还要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看着他那般辛苦,她心里总是不大好受。 沅笙心里开始胡思乱想,本就不擅长针织又有些走神,果不其然,便听到她小声的“啊”了一下,银针将纤白的指尖刺破,一滴血珠从指尖冒了出来。 沅笙皱了皱眉,刚想将手指放到嘴里,下一瞬,她的手便被一个人捉了去,耳边立时响起一个温润好听的男声,带着一丝责备,却显得那语气更加温柔。 “怎么这般不小心?他呢?不在?为何这些琐碎的事情要你来做?” 沅笙有些怔愣的擡起头来,面前的人单膝蹲在她面前,身影逆着光线,看不大清他如今面上的表情,嘴上说的是有些多管闲事的话,可是手上动作却利落的很。 他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叠了两折,将她刺破的手指细细包住:“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 沅笙不知道为何,有些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面前那人似乎很满意她的听话,轻擡起手摸了摸她的头,脸上绽开一个有些耀眼的笑容:“乖。” 这一声“乖”,将沅笙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她慌忙站起身来,与面前的穆轻舟拉开距离。手中抱着她相公的衣服,不断的往后退去,眼中充满着戒备:“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家?你到底要干什么?” 穆轻舟看着沅笙的戒备,心中一滞,却还是面带笑意的站起身来,又走回院门处。 农家小院,院子周围只筑了简单的篱笆,稀稀疏疏,并不能防什么贼。所谓的院门,也不过就是一个篱笆门。 穆轻舟走到门旁,从篱笆外拿起一篮子水果,对着沅笙举了举:“沅……”他开口道,而后顿了顿,抿了抿唇,又道:“彩云姑娘,你别误会,我不是什么坏人,”他拿起果篮重新走进院子:“我是……” “站在那里别动!你如果再往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沅笙一边不断的往后退,一边左右看着周围有没有什么可以防身的东西。 这个男子来路不明,昨天又弄了那么一出,就算不是坏人,也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人!沅笙心想。 “呃。”穆轻舟挑了挑眉,觉得此时的她倒是十分生动有趣,她这个样子,是他在江千里身上也不曾见过的。 “好,好,好,”穆轻舟轻笑:“彩云姑娘,你别紧张,我不动就是。”穆轻舟将果篮放在地上,双手向上擡了擡,表示自己没有什么伤害。 沅笙像是仍旧不放心,她退到木屋旁,将那件衣服扔到一边,手中拿起了竖在门旁的锄头,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一瞬不瞬的盯着穆轻舟。害怕他会像刚才一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身边。 穆轻舟笑的一脸人畜无害,一身白衣更显的儒雅知礼。 沅笙看着他,的确不像是昨日那般神智不清的样子,她心中的戒备稍微减轻一些,却仍旧双手握着锄头,冲着穆轻舟道:“你到底是谁!要干什么!你为什么知道这是我家?你有何居心!” 穆轻舟还是那副笑容:“你一下子问了这么多,要我先说哪一个呢?” “全部!”沅笙皱着眉头气势汹汹道。 穆轻舟眨了眨眼睛,像是颇有些无奈:“好吧。我是,”他微垂下眼:“我叫做禾,是村里新来的教书先生,昨日,”穆轻舟擡起眼睛,对着沅笙歉意笑笑:“昨日是我认错人了,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不要介意,我今日是特地问了里长你家在何处,来登门致歉的。” 第一百零三章:禾?先生 第一百零三章:禾先生 穆轻舟一番话说的十分诚恳,配上他那副长相气质,令人格外信服。 沅笙有些犹豫,但是看得出,她心中已经有些接纳这个说法,她将锄头立在身侧,歪了歪头:“新来的教书先生?我们村里就一个学堂,我家阿陵便在那里读书,怎么不曾听他说过?” 穆轻舟笑了笑:“村里也是临时决定要给学童们加一门课,我是今日刚去任教的,一会下学,阿陵回来,可能便会同你说了。” 沅笙有些将信将疑,她看着穆轻舟:“那你昨日说,将我认错人了,你将我错认了什么人?” 穆轻舟脸上的笑意有片刻僵硬,随后他苦笑一声,垂下眼睫,看上去十分悲伤:“我的娘子。” 沅笙见到刚才还一副笑模样的人,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就又变得如同昨日一般那么沉痛哀伤,心中有些慌乱,她害怕他再同昨日一般,像是有些神智不清的失心疯。 她赶忙上前两步出声道:“先、先生不要难过,人死不能复生……” 穆轻舟快速的擡起眼,看着她:“谁说她死了?” 沅笙一愣:“呃……” 他这么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娘子已经过世了,没想到居然不是?但是这话又不能这样说,好像自己心肠歹毒诅-咒人家一样,沅笙一时间有些尴尬,愣在原地不知说些什么好。 “阿娘!”院门外跑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像一阵小旋风似得撞进了沅笙的怀中:“阿娘!你看!” 稚嫩的小手中宝贝似得捧出了一只绿茸茸的小兔子,憨态可掬,眼睛之处还用新鲜的五味子点了,更加栩栩如生。 “阿娘!你看!你看!好不好看?好不好看?”阿陵奶声奶气的对着沅笙道,颇有些得意的样子:“哼,那个阿雾还不教我!我还不学呢!你看这个小兔子!是新来的先生给我编的!比她那个好看一万倍!” 沅笙看着怀里一张小脸红彤彤的儿子,一看便是从学堂一路跑回来的,额角细幼的绒发被汗水湿润贴在额头,她有些心疼。 可是看着儿子那张得意开心的笑脸,她又觉得从心里高兴。 沅笙用袖子擦了擦阿陵的额头和小脸,又擡头看了眼依旧站在原地的穆轻舟,对着阿陵道:“你呀,只顾着小兔子,那给你编兔子的先生如今就站在那里,你进来的时候却不知道打招呼,没礼貌。”说着轻轻戳了戳阿陵的额头。 阿陵眨巴眨巴水葡萄一般黝黑的大眼睛,回过头去,仿佛真的是这会子才发现穆轻舟的存在一般,他扑棱一下转过身,冲着穆轻舟跑去,在他面前三尺的位置停下,将小手擡起,似乎是想要去拉穆轻舟的衣袖。 沅笙在他身后看着,微微咳了咳,阿陵怎么会这般没规矩了?平时看见学堂的先生可从来都是先行礼的。 阿陵举在半空中的小手顿了顿,抿了抿嘴唇,微微回头看了眼沅笙,又转过身来,将手放下,恭恭敬敬的冲着穆轻舟行了个学礼:“阿陵见过禾先生。” 穆轻舟擡起手摸了摸阿陵的头:“阿陵真乖,先生给你编的兔子,你喜欢不喜欢?” 阿陵马上将那只狗尾草编的兔子捧在手里,放在脸颊边蹭了蹭,笑眯眯道:“喜欢!禾先生编的兔子比阿雾的可爱一万倍!阿陵特别喜欢!” 穆轻舟微蹲下身,对着阿陵笑的和蔼可亲,沅笙在远处看着,甚至有种阿陵是他儿子的错觉。 “那,阿陵如果下次堂考及格的话,先生再给你编其他更好玩的,怎么样?” 阿陵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嘟着小嘴喏喏道:“可是老先生的堂考太难了……” 穆轻舟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那禾先生每天下学来陪你,给你补习,好不好?” 阿陵重新笑了起来:“真的吗?太好了!” 沅笙看着两个人的互动,有些微愣,阿陵一向不怎么喜欢上学堂,也很抗拒先生,怎么唯独对这个禾如此亲近? 她仔细观察起穆轻舟来,他眉目疏朗,笑起来如朗月入怀,一片光风霁月,确实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之感,只是…… 沅笙微低下头,为什么,她总觉得面前这个禾先生的面容有些模糊,当她不直视着他,哪怕像现在这样微低下头,就会马上忘记他长得是个什么样子。 沅笙摇了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 穆轻舟注意到她,站起身来,将地上的果篮拿起,走到她面前:“彩云姑娘,现在你是否可以相信我说的话了?昨**的行为确实唐突,你如果还是觉得心中别扭,也是常理。” 沅笙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猛然听到穆轻舟的话,不自觉的想后退了两步,面上有一瞬间的茫然。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沅笙不好意思的绾了绾耳边的发丝,客客气气的将穆轻舟手里的果篮接过:“先生言重了,都是误会,我又怎会耿耿于怀。” 穆轻舟笑了笑:“姑娘如此说,那禾某心中的石头便落下了,”他擡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我便不多打扰了。”说着转过身去,又走到阿陵身前,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阿陵,先生今日先回去,明日下学之后,在同你补习,可好?” 阿陵重重的点了点头,奶声奶气道:“好!” 穆轻舟爱怜的又捏了捏他白净的小脸蛋,站起身来,走出了小院。 沅笙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之中,不知为何,居然觉得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赶忙擡起手来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头,自己怎么可以对别的男子有这种感觉?真是不应该!她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果篮,咬了咬下唇,这个禾先生,自己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妙。 她转过身,将刚才扔到一旁的衣服拾起,对着院子里的阿陵唤道:“阿陵,先回屋换身衣服吧,刚刚出了一身汗,小心着凉。” 阿陵“诶”了一声,手中依旧抓着那只狗尾草编的小兔子,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随着沅笙进了屋子。 穆轻舟从拐角处走出,远远的看了那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甚至可以称得上简陋的木屋小院,嘴角慢慢挂起一丝笑容,沅笙,你再等等,我马上就带你出这幻境。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连十天,穆轻舟果然都是同阿陵一起回来,坐在简陋的木屋内教习阿陵功课,然后在她相公回来之前离开。 沅笙觉得有些头大,一开始的时候,她想着,人家先生来教习自己儿子课业,本就是好心,自己也确实不好说什么,可是一连十天,每天都来,还专门挑她相公不在的时候,她相公眼看着要回来了,他便离开。 这这这……,沅笙坐在院子里靠近院门口的位置,手里摘着韭菜,不住的皱眉,叫别人怎么想她啊! 她回过头,透过木屋的小窗户,看着他同阿陵认真练习字帖的样子。他每次来,只是简单的与自己寒暄几句,到后来,甚至只是点个头打个招呼,便开始教阿陵课业,之后便会离开,从未有过什么逾越的地方,难道是自己太过于**了吗? 她摇了摇头,唉,真是难办。 日落时分,穆轻舟从屋内走出,沅笙刚好将菜篮里的韭菜都摘好,站起身来。蹲的久了,这一起身,沅笙只感觉眼前一黑,身体有些不受控制的便要向后倒去。 一双温润手掌将她扶住,耳边响起淡淡笑声:“小心些。” 沅笙刚要出声,那双手便很规矩的收了回去,手的主人后退半步与她拉开距离,脸上带着浅浅笑意,一派云淡风轻,坦然自若:“彩云姑娘,下次如果要长时间的处理青菜,还是拿个墩子坐着比较好,这如果跌倒,怕是要受伤。” 沅笙看着面前的青年,脸颊不自觉的飘起两朵红云,不知道是因为他刚才的举动害羞,还是因为他的话让她感到窘迫。 她擡起手绾了绾耳边的发丝,微低下头:“先生说的是,刚才多谢先生。” 穆轻舟摇了摇头:“那今**便先回去了。”说完对着沅笙点了点头,便绕过她朝院门口走去。 “禾先生。”沅笙转过身唤他。 穆轻舟转过身来:“怎么了?” 沅笙一愣,自己怎么会将他叫住呢?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怔愣在原地没有出声。 穆轻舟眼中划过一丝暗色,他刚要上前,便见沅笙恢复如常开口道:“禾先生,您日日来帮阿陵补习课业,我都没好好谢您,不如今天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穆轻舟脚下的动作停住,笑了笑:“不了,我很喜欢阿陵这孩子,给他补习课业也是我自愿的,姑娘不必言谢,告辞了。”说完,便走了出去。 沅笙看着他的背影,他刚才明明在笑,可是为什么,她觉得他的笑意并未达眼底,反而露出一种淡淡的忧愁呢? 沅笙耸了耸肩,自己最近怎么总是爱多想。 “阿娘,我们晚上吃什么呀?”阿陵迈着小短腿从屋中走出。 沅笙回过神来,冲着阿陵笑了笑:“等爹爹回来,咱们包饺子好不好?” “好!”阿陵高兴的跳起来:“阿陵最喜欢吃爹爹包的饺子了!” 沅笙也笑着看向阿陵,视线却在看到他腰间的物件时,心中一紧,她走过去,蹲下身来,将阿陵腰间的东西拿起左右看了看,是一个白色的莲花形状吊坠,莲花的每一瓣花瓣边缘都勾着一圈红痕,看上去有种奇异的美丽。 这种东西她从未见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却有些发慌:“这是什么?”沅笙看着阿陵:“谁给你的?” 阿陵从未见过沅笙这样子,有点害怕,小脸一垮,喏喏道:“这是、这是禾先生奖励我的,是是是鹅卵石雕刻的莲花坠子。” 沅笙看到阿陵一副要哭了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严肃,她深吸了一口气,温柔的摸了摸阿陵的头:“娘没有要责骂你的意思,娘还以为、还以为……”沅笙左右思考着理由,眨了眨眼睛笑道:“还以为这个是玉坠,想着什么人会给你这么贵重的物什,所以一时间有些着急,说话才会重了点。” 阿陵点点头:“阿陵晓得的,别人给的贵重物品,不能随便要,先生也教过的‘无功不受禄’,”他晃了晃小脑袋:“这个是禾先生在小河边找到的白色鹅卵石雕刻的,所以不算是贵重物品,禾先生手巧,他说觉得那白色鹅卵石很漂亮,就雕了这个奖励我近日字写的好!” 阿陵说到禾先生,又重新扬起笑脸,得意嘻嘻道。 沅笙好笑的摸了摸他的头站起身来:“是吗?我们阿陵的字写的好了?那快给娘看看。” “好呀!”阿陵牵起沅笙的手,高兴的将她往屋子里拉。 沅笙眼中的神色暗了暗,为什么自己看到一个普通的石头坠子心慌的会这么厉害? …… 穆轻舟回到村里唯一的一座学堂,这座学堂很简陋,只有简单两间厢房,他没来的时候,一间用于平日孩童们上课,另一间那个老先生留作卧房。 他来了之后,因老先生每天只需上午教课,下午是穆轻舟的课,便将那间卧房留给了他,自己回村里的老房子去住了。 穆轻舟坐在那间简陋的厢房中,沅笙幻境之中的人,全都淳朴善良,宽厚温和,也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她便是这么一个人。 只是她魔君的身份将这些最细微的闪光点深深埋藏,因身为魔君,如果宽厚善良倒是成了最大的“恶”。 他起身将屋内油灯点亮,从书案后面的架子最底层将一个长形木盒拿出,放到桌案之上打开,拿出里面的纸页。 上面是他这十日来,所观察调查的村民详细情况。 这村子共三十五户人家,人口再简单不过。多数务农,也有几个人同沅笙幻想出来的那个相公一样,在距离村子十里外的镇上打工。 而且,这个村子里面的人,全都没有姓,只有简单的名字,孩童们也是如此,就连那个教书的老先生,也没有姓,大家都叫他“老先生”,他自己也不觉得奇怪。 穆轻舟勾了勾嘴角,觉得有些好笑,看来沅笙还真是懒得动脑。 所有的村民每天的事情都有他们自己的轨迹,基本上可以说,是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而且性格也是一成不变,面对同样的事情,接连发生三四回,反应都是一摸一样,完全意识不到某一件事重复发生,甚至连她幻想出来的他自己的替身阿艌都是如此。 穆轻舟拿起竹筒里面的笔,轻蘸了点墨,而唯一有变化的,便是沅笙和阿陵。 他将阿陵的名字圈了起来,皱了皱眉,如果他猜的不错,那么阿陵便是他可以将她带出幻境的突破口。 第一百零四章:真是个祸害! 第一百零四章:真是个祸害! 穆轻舟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已经大概摸透了沅笙幻境之中这个村落的规则。 除了沅笙和阿陵,其他的村民,更确切的说,可以称为“傀儡”,是沅笙这个世界中,以她和阿陵为主的配角。就连她幻想中的相公,也是如此。 但是她的相公,阿艌,与其他的“傀儡”不同,当他出现在沅笙面前,他便会像重新赋予了灵魂一般,又变得生动起来。但是离开沅笙,便和其他村民一样,对于突发事件的反应或者重复事件的反应,都是一样的。非常木讷和机械。 初时,穆轻舟以为这个村子中,只有自己和沅笙是生动的“人”,其他人都是木偶般的“傀儡”,但是经过他反复测试,他发现,阿陵也算是生动的“人”,他跟自己和沅笙一样,对于重复的事情会发现端倪,对于突发的情况会有所反应。 穆轻舟猜测,这应该是进入幻境之后,沅笙分出了自己的一丝元魂塑造了阿陵,所以,如果想要带沅笙出这幻境,必须要让她从心底承认她爱的人是他,沅笙那边因为她幻想出了阿艌这个相公,所以并不太好入手。 那么首要的,便是先让阿陵在心底里认同他,喜爱上他,待到阿陵可以真的认可他了,那么阿陵便会发现,自己同他那个“爹”长得一摸一样,之后再突破沅笙的心防,便可。 所以,穆轻舟才会日日去给阿陵补课,做一些小玩意让他开心。 穆轻舟将那张纸收起来,又重新放回木盒。 阿陵现在看他的眼神中,偶然会有一些迷惑,觉得他很熟悉,这已经算是一个进展了。 穆轻舟走到木屋中的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将那茶杯捏在手中把玩,沅笙…… …… 沅笙看着今日又同阿陵一起回来的穆轻舟,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 自己近些日子看着他,心里总是会有莫名的烦躁,可是她也说不清这烦躁到底是为何。 她叹了口气,总觉得自从这个禾先生来了村子之后,什么事情便发生了变化,可是要让她说到底是什么事发生了变化,她又说不出来。 她将手中的衣物晒好,朝着院门口看了看,今日阿艌说墨坊会提早关门,自己也会提前回来,她看了看天边的斜阳,可是这时辰看起来与平常都差不多,阿艌还未回来。 她将最后一件衣物挂在麻绳之上,回头看了眼屋中窗边与阿陵一同习字的穆轻舟,这些天禾先生来帮阿陵补习,她还未同阿艌说过,每次想要说的时候,总是会被其他事情岔过去,一会阿艌回来了,看到这一幕,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刻意隐瞒他? 她擦了擦额头微薄的汗珠,自己可不想因为这个突然而至的先生与阿艌发生不愉快。 “娘子。” 沅笙还在思考中,院门口一身粗灰色麻衣的阿艌手中提了两条鱼,满脸笑容的走了过来。 他将手中的鱼提了提,对着沅笙笑道:“今日镇上的鱼特别新鲜,一会我下厨给你做红烧鱼吃。” 沅笙还未说话,阿艌透过那扇开着的木窗,便看到穆轻舟正擡眼注视着他。 他眉头微皱,看向沅笙:“他怎么在这?” 沅笙抿了抿唇:“我一直想同你说,这个人,叫做禾,其实是村里新来的教书先生,他近几日一直在教阿陵习字,已经有一阵了。” 阿艌眉头皱的更深:“有一阵了?怎么没听你同我提起过?” 沅笙正欲开口,屋子里窜出一道浅蓝色的影子,扑进了阿艌怀中:“爹爹,你今日回来的怎么这么早?”阿陵抱着阿艌的腰高兴道。 阿艌舒展眉头,微弯下身捏了捏阿陵白净的小脸:“因为爹爹想阿陵了呀。” 穆轻舟跟着阿陵一同走出,站在沅笙身后一点的位置,对着阿艌点了点头。 阿艌拍了拍阿陵的头,示意沅笙将鱼拿到厨房,对着穆轻舟道:“禾先生?是吧?” 穆轻舟点了点头:“正是。”他看着面前同他长得一摸一样的青年,可是心里却并不觉得高兴,反而有种厌烦的感觉。 “我听娘子说,你是村上新来的教书先生,近些日子一直教阿陵习字,”他笑了笑,可那笑意却并未达眼底:“先生又何须如此费心,每日白天的课堂之上教习还不足,还要下学来家里补习么?” 穆轻舟轻笑一声:“阿陵十分惧怕老先生,所以在课堂之上对于习字上面的问题,并不敢问,我才在下学的时候来指导他一二。” “是么?”阿艌冷笑道:“倒真是位十分认真负责的先生。” “过奖了。这是一个先生应该做的。”穆轻舟淡淡道。 面前的青年说话语气动作,与他一摸一样,穆轻舟看着他,原来自己是这个样子么?说话阴阳怪气,倒是十分令人讨厌。 阿陵在木屋旁的厨棚边露个小脑袋看着他们两个,水葡萄似得眼睛眨了眨,露出了一丝疑惑:“阿娘,为什么我觉得,禾先生与爹爹长得特别像呀。” 沅笙正在洗米的动作一顿,也顺着阿陵的目光看向站在院子中的两个青年,阿艌是她的相公,她自然格外熟悉,可是那个禾先生…… 沅笙将手在围裙下摆擦了擦,走到阿陵身边也仔细观察起来,揉了揉眼睛:“像吗?哪里像?”她可并不觉得像,明明完全不一样吧…… 阿陵擡起小手指着两个人:“阿娘你看,他们的身高,体型,连站姿都一摸一样呢。”说完自己咯咯咯的笑起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阿陵看着先生,总是会觉得他就是爹爹,如果他是阿陵的爹爹那该多……”话未说完,沅笙便有些重敲了他的头一下。 阿陵嘟起嘴,两眼水汪汪的看着沅笙:“阿娘,你做什么打阿陵!” 沅笙又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孩子家家胡说什么!你爹爹便是你爹爹,爹爹对你难道不好吗?你怎么可以想让别人当爹爹!有这种想法的可不是好孩子!” 阿陵眼中聚起水雾,有些委屈:“爹爹对阿陵很好,可是爹爹都没有时间陪阿陵……”声音慢慢小下去,他小手攥着衣角,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沅笙叹了口气,将他拉过来搂在怀里:“那是因为爹爹要赚钱给阿陵买好吃的好玩的呀,爹爹平日上工已经很辛苦了,要是让他听到阿陵因为爹爹不陪他,就想让别人当爹爹,那他该多伤心呀。” 阿陵点了点头:“我没想让别人当爹爹,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阿陵眨了眨大眼睛,“觉得”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沅笙拍了拍他的背,目光转向院子中的两个青年,如果禾先生是阿陵的爹爹……她看着那白衣的青年,脸颊不自觉的有些发烫,意识到自己这个有些不知羞耻的想法,沅笙赶忙呸了一下,自己近日是不是有些不知廉耻了,居然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她摇了摇头,皱着眉看向穆轻舟,看来,以后还是别让他来了,真是个祸害! 穆轻舟今日居然难得留下来吃晚饭。 沅笙觉得有点奇怪,自己只不过是照往日一般客套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饭桌上的气氛有点微妙,相公和这个禾先生的对话看似平常,但是她总觉得两个人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三个大人有点各怀心事的样子,唯独阿陵却是打心眼里高兴。 阿陵看看自己爹爹,又看看自己最喜欢的禾先生。歪了歪小脑袋:“爹爹,你和先生长的好像呀!” 阿艌一愣,也看向穆轻舟,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长得像?自己同这个禾先生像吗? 阿艌笑了笑,夹了一块鱼肉,细细的挑好刺,放到阿陵碗中:“你觉得爹爹和先生长的很像?” 穆轻舟心中有些震动,阿陵终于意识到自己同这个“傀儡”长得一样了?那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开始从心底里承认自己了? 阿陵将那块鱼肉放进嘴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道:“唔,很像啊,而且越看越像,”他擡起小手指了指穆轻舟,又指了指阿艌:“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像!” 沅笙顺着他的手也看向两人,可是她怎么完全不觉得像。 禾先生在她眼中,确实是一个非常俊朗的青年,可是若说具体长得什么样子,她却总是觉得很模糊,甚至当他离开,她努力在脑中回想他的样子,都完全想不起来。 穆轻舟笑了笑,夹了一些青菜到阿陵碗中:“那阿陵是更喜欢爹爹一些,还是更喜欢先生一些?” 阿艌的眉头皱的更深,他总觉得面前这个禾先生有些奇怪,打从心底里对他有一些反感,若说是因为什么,他自己也很难说清。 阿艌皱着眉看向穆轻舟:“先生,请注意您的言辞,不要同我儿子开这种玩笑。” 穆轻舟挑了挑眉:“不过是句玩笑话,阿艌先生又何必如此认真。” 阿艌刚要开口,沅笙赶忙出声道:“呵呵,呵呵,先生,这种玩笑对小孩子来说确实有些不妥,您身为先生,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吧。” 阿陵今日刚说了如果他是自己的爹爹就好了,禾先生到底要做什么?沅笙心底里生出一些不安。 穆轻舟看向沅笙,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陵看着三个人,有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眨了眨水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唔,爹爹也喜欢,先生也喜欢!” 阿艌仿佛有些生气:“阿陵,爹爹曾经如何教导你的?食不言寝不语,你忘了?” 阿陵看了看面色有些严肃的阿艌,瘪了瘪嘴,没再说话。 沅笙叹了口气,微低下头吃着碗里的饭菜。 穆轻舟看到三人的样子,轻轻勾了勾嘴角,他的目的很快便要达成,不急于这一日,他将筷子放好,站起身来,对着阿艌和沅笙道:“多谢二位款待,我已经用好了,便不多打扰,先回去了。” 沅笙微微一愣,也站起身来:“先、先生这就用好了?”她不知为何,听到他要离开,居然有一丝心慌。 阿艌像是看出了沅笙的异样,也站起身来,揽住沅笙的肩膀,冲着穆轻舟皮笑肉不笑道:“那先生慢走,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穆轻舟看了看他,没说话,转身向外走去。 “我送送……”沅笙刚要说话,阿艌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对着穆轻舟的背影道:“对了,先生以后不必费心帮阿陵补习了,我明日会和墨坊辞工,阿陵习字上的问题,我会亲自教他。” 沅笙有些诧异的转头看向阿艌。 穆轻舟并未回身,只淡淡道了句:“好。”便走出了屋子。 待到穆轻舟离开,沅笙将阿艌推开一些道:“你胡说什么,同墨坊辞工?” 阿艌重新坐了下来,并未搭话,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在问你话呢?你同墨坊辞工,我们一家靠什么生活呢?”沅笙又道。 阿艌转头看了看阿陵:“阿陵,你吃饱了么?” 阿陵感觉到爹爹和阿娘之间的矛盾,有些拘谨的点了点头:“吃饱了。” “那你先回房去睡,爹同娘要商量些事情。”阿艌拍了拍他的头。 阿陵站起来,一步三回头的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阿陵走回房间,将门关上,小脑袋贴在了门上,想听听爹爹同阿娘说些什么。 “你是担心我们一家没有生活来源,还是舍不得那个什么禾先生不会每日来了?”阿艌的声音有些冷。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禾先生来从不与我多说话,只是专心教阿陵习字的!”沅笙道,声音里有些气急败坏。 “呵。我每日上工,不常在家,他天天来谁知道安的什么心?那天在河边还与你那般亲密!”阿艌大声道:“还是说,你们其实早就认识,那天装作不认识,是演给我看的!?” “你!”沅笙气结:“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阿艌吼道:“我只不过是说了以后不让他来,你便这么大的反应,这么不高兴,你说!到底是我不可理喻,还是你们两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啪”的一声。 沅笙一巴掌打在阿艌脸上,两个人都愣住了。 阿陵在门口听到两人的争吵,身体不由自主的有些发抖,他还从不曾见过爹爹和阿娘有过这般的争执。他捂着小嘴,眼泪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 是不是都怪自己?因为自己喜欢禾先生,所以爹爹和阿娘才会吵架? “呵,你因为别的男人打我?”阿艌的声音又起。 沅笙看着他有些扭曲的面容,不自觉的后退两步:“我、我不是有意的……” 阿艌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不是有意的?我看你同他本就是奸-夫-淫-妇!如今每日的私会被我戳穿,恼羞成怒了?” 沅笙挣扎:“你放开我!我看你是疯了!” 两人推搡间撞翻了桌上的饭菜,碗盘掉落一地,发出清脆响声。 阿陵推开房门像一道小旋风一样冲了出来,拦在沅笙面前:“你干什么!我不许你打我娘!”一张小脸上遍布泪痕,气鼓鼓的样子。 “阿陵……”沅笙有些怔愣。 “滚开!”阿艌一把将阿陵推倒一边,继续冲着沅笙走过来:“说啊!是不是我破坏了你们的好事,所以你才会这么大的反应!啊?” “阿陵!”沅笙看到跌在一旁的阿陵,心中又气又惧。 她不明白,阿艌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以前从不曾这般,甚至连对她说一句重话的时候都没有。她看着面前的青年,觉得此刻的他竟然变得十分陌生。 漆黑的夜空之中,划过一道闪电,将屋子里照的如同白昼,阿艌的脸在这苍白的光芒之下,竟然显出了一丝恐怖。 沅笙想要去扶摔倒在一旁的阿陵,可是她浑身颤抖,没有力气。 第一百零五章:魔君得留在这里 第一百零五章:魔君得留在这里 面目显得有些森然的阿艌一步一步朝着沅笙走近,沅笙只觉得此刻的他像是完全陌生的人一样,浑身散发着令她恐惧的味道。 “你别过来……”沅笙颤抖着声音,不自觉的往后退去。 “怎么了?害怕我?”阿艌冷笑一声,语气愈发让人觉得后颈发凉:“我是你的相公,你却叫我别过去?而刚才那个狗男人要走,你倒是还舍不得!还说你们之间没有见不得光的奸-情?” 阿艌上前一步,大力扯过沅笙的肩膀,下手很重,加上沅笙的后退,她肩头的衣服发出“嘶啦”一声,硬生生被扯坏一大块,露出她白皙莹润的肩头。 “你放开我!离我远点!”沅笙使劲的挣扎着,冲着阿艌吼道。 “我是你相公!你叫我离你远点!?”阿艌的表情越发狰狞,怒急攻心,他索性开始撕扯沅笙的外袍:“你是我娘子!我是你相公!你居然叫我离远点?!” “你走开!你别碰我阿娘!你不是我爹爹!你是魔鬼!” 阿陵不知什么时候从一旁站起身来,冲到两人中间,用他小小的身躯挡住沅笙,使劲地推着阿艌。 “你不是我爹爹”这句话更加刺激了阿艌,他放开拉扯着沅笙的手,反而一把揪住阿陵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提到了半空,恶狠狠道:“我不是你爹爹?那谁是你爹爹?刚才那个狗男人?你果然是个野-种!”说完便要用力将阿陵摔到地上。 “阿陵!”沅笙双目圆睁大声喊道:“你疯了!快住手!” 可是已经晚了,眼看着阿陵小小的身躯便要被甩撞到木门上,沅笙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浑身止不住的颤栗。 预想之中身躯与木门相撞的声音却并未传来,反而响起了一个淡淡的好听男音,他声线微凉,透出一丝微微的怒意:“阿艌先生这是做什么?与阿陵玩这种游戏的话,就不怕伤了他么?” 听到声音,沅笙赶忙张开眼睛,便看到禾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边,他怀里正抱着阿陵,手一下一下的轻抚着阿陵的背,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一瞬间,她心里所有的恐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安心,仿佛看见他,只要他在,便是最大的安全。 沅笙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也顾不上自己的衣服被撕的乱七八糟,肩头和前襟都被扯坏,露出一大片锁骨和肩膀,她跑过去将阿陵接过来抱在怀中,不住地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阿陵,不怕,不怕,娘在这,娘在这。” 阿陵趴在沅笙的怀中小声的啜泣着,他擡起小手擦了擦眼泪,扬起小脸看向穆轻舟。 穆轻舟注意到沅笙有些衣衫不整,双眸中划过一丝阴霾,他将外袍脱下,披在沅笙身上,又帮她紧了紧,轻声道:“别怕,我在。” 别怕,我在。 这四个字像是在沅笙脑中炸开一道惊雷,令她一瞬间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仿佛浑身的血液开始倒流,身体发寒,四肢发僵,动弹不得。 她的脑子里开始不断地涌出很多片段,她觉得熟悉,却又觉得陌生,她想要抓住,可是速度却快到让她无法捕捉。 阿陵擡起小手摸了摸沅笙的面颊,将她的眼角的泪痕擦去,奶声奶气的安慰道:“阿娘别怕,爹爹会保护我们的。” 沅笙被阿陵的声音唤回飘摆的思绪,她有些怔愣的看着阿陵:“你说什么?” 屋外狂风大作,雨像是天河之水倾泻而下,使劲冲刷着这一方小小木屋,发出令人心惊的噼叭之声。 阿陵擡起小手,指了指站在他们母女面前的白衣青年:“爹爹呀,爹爹会保护我们的。对吗,爹爹?” 穆轻舟转回身来,屋内昏黄的油灯映照在他极英俊的脸上,将他的面容衬得柔和又温暖。 他眉目带笑,清风朗月,眼中是足以将屋外的所有风雨都抵消的宠溺:“对,爹爹会保护阿陵和娘亲的,别怕。” 天地间的所有声音、所有的东西在这一刻蓦然消失。 风雨,木屋,油灯,还有她怀中的阿陵。 阿陵变做一道微红色的光斑缓慢渗入到沅笙的额头之间,化作一道明丽鲜艳的焰纹。 她身上破烂的衣物重新化作一袭锦缎裗纱红裙,只是红裙之外,还披着那件月白的锦袍。 浓雾从脚下席卷而上,整个天地变成一片朦胧模糊的茫白。 所有的东西全部消失不见,唯独三个人,站在这一片浓雾之中。 穆轻舟,沅笙,和她所幻想出来的相公——阿艌。 沅笙的心智还未完全恢复,她的双眼有些空洞无神,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 穆轻舟走到她身边,轻轻牵起她的手,擡起眼看着站在他们面前的阿艌,更确切的说的话,应该称为“心魇”。 原来沅笙所幻想之中的世界,那个将它塑造出来控制着沅笙,封住了她记忆,由心底而生的“魇”便是她所幻想的相公,阿艌。 “嘶……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神仙!居然敢坏本座的好事!”阿艌发出的声音不男不女,听着便叫人心神不宁。 他佝偻着身躯,一步一步朝着穆轻舟和沅笙走过来,两颊之上生出黑红色的羽毛,一双手像利爪一般,干枯发暗,面目妖邪。 穆轻舟轻哼一声:“凭你也配在本君面前自称‘本座’?”他将沅笙轻拉至他的身后,手掌一翻,银色冷剑显在手中。 “天凛剑?”阿艌面色一变,狭长浑浊的双眼之中露出一丝不可置信:“你是……天族三殿下?” 穆轻舟冷道:“既然知道本君是谁,便速速打开这泪泉之幻,让我们出去。” 阿艌扭曲狰狞的面容上露出惶恐的表情来,两只干枯利爪放在一起搓了搓,像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穆轻舟看着他,刚要开口,却只见阿艌一改刚才的样子,桀桀怪笑道:“殿下,”他阴阳怪气愈发使得声音像是砂纸摩擦在石头上刺耳膜发疼:“如果您要出去,我自当为您开路,只是,”他擡手指了指穆轻舟身后仍旧像是丢了魂的木偶一般的沅笙:“魔君要留在这里才行。” 阿艌桀桀怪笑的擡起手指了指站在穆轻舟身后,仍旧一副失了魂魄样子的沅笙:“魔君,要留在这里才行。” 穆轻舟眉目一皱,执剑的手略微往上擡了擡,冷声道:“呵,艼柃的算盘打得不错,但是本君不想再多与你废话,让开,饶你不死。” 阿艌的神色有些古怪,他没想过,面前的三殿下会这么轻易就看出了司君的计策。 “三殿下这话说的倒是有趣,不过我却有些听不懂,这与冥界司君有何关系。”阿艌佝偻着身子阴森森道:“我是魔君心绪而生,如果魔君从这里出去,那我便要死。我当然不能让魔君出这幻境,”他有些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不过殿下放心,您出去之后,我会和魔君好好过日子的。”说完,脸上露出了一丝猥琐的笑容。 穆轻舟眸色发寒,手中天凛剑已经飞射出去,直直朝着阿艌面门攻去。 阿艌面露惊讶只一瞬间,虽佝偻着身躯,但是速度却奇快,他闪身躲过穆轻舟射来的飞剑,利爪一样的手中立马现出两柄勾月弯刀。 原本便佝偻的身躯压的更低,像是贴着地皮在移动,速度却飞快,他浑浊的双眼死盯着穆轻舟,却在马上接近他的时候,虚晃了一下,绕过他身前朝着沅笙而去,贴地的身体一瞬间弹跳起来,手中的勾月弯刀高高举起朝着沅笙的头削去。 穆轻舟勾唇一笑,双眸中涌动起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并未见他如何动作,可在阿艌的弯刀即将落下的一刻,他佝偻的身躯却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弹飞出去,摔出数丈之远,吐出一口黑色粘稠的液体。 穆轻舟立在沅笙身前,冷眸看向摔倒在地的阿艌:“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君面前班门弄斧,简直笑话。”话毕,也不等阿艌重新站起身来,单手捏起法诀,天凛剑瞬间化成九把将阿艌围住,只等一声令下,便能将他削成肉泥。 阿艌邪笑一声:“不愧是天族第一人!”他的声音越发尖利:“可仅凭如此就想要我性命,殿下还是太小看我了!”说完,身体化成一滩黑色液体渗入到脚下的大地之中。 天地间重新被浓重白雾包裹,穆轻舟赶忙牵起沅笙的手,手中法印变化,天凛剑化作一个白色屏障将两人笼在其中。 白雾越来越浓,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穆轻舟握着沅笙的手,警惕的注意着周围的声响。 “轻舟。”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穆轻舟身体一僵,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想要回头,却听到身后的人又道:“你可曾后悔。” 穆轻舟停下了回头的动作,他的心立刻绞痛起来。 “你后悔过吗?后悔认识我,后悔爱过我,后悔与我纠缠不清。”身后人的声音淡淡的,像是飘在虚空之中的小小雪花,被风一吹便会轻飘飘的碎成一地,消失不见。 他感觉到脖颈之上传来微凉的触感,而后耳旁感受到了有些微凉的呼吸:“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爱我么。”那声音是如此熟悉,是如此让他魂牵梦萦。 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手中印加变换,化成屏障的天凛剑重新被握回手中,他并未回身,只是反手执剑毫不犹豫的刺向身后。 长剑刺破血肉的声音格外刺耳,身后的人惊呼一声,声音里带了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凄厉:“为什么?为什么?你杀了我一次!如今又要杀我第二次吗?!” 穆轻舟面上神情未变,手上力道加重,又将长剑向后刺的更深:“孽畜!” 身后的人突然化作一道黑烟消散,浓雾中响起不男不女的笑声:“三殿下真是好厉害,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声音重新变成了沅笙的嗓音:“明明是一样的呀。” 穆轻舟不知道这孽畜是什么时候闯入了天凛剑设下的屏障,沅笙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找死。”他的声线极冷,面色也不似刚才那般平静无波,像是真的动了滔天的怒气。 白光自四面八方照射而来,将所有浓厚白雾驱散,雾散之际,不远处现出一片红色的衣角,穆轻舟身形一变,快速略至那红色之处。 沅笙站在那里,像是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他擡起手腕,天凛剑割破手掌,鲜血顺着掌心蜿蜒而下,长剑浮空,穆轻舟指尖沾染掌中之血,口中默念法诀,大地像是被白光迅速侵蚀,整个天地之间,像是一幅即将被光芒吞噬殆尽的画卷。 “殿下!”一道凄厉的声音响起,阿艌佝偻着身躯扑通一声跪倒在穆轻舟身前。 穆轻舟冷眸看着一脸凄厉惊恐的阿艌:“殿下,您不能杀我!不能杀我!我是魔君心中执魇所化,您如果现在杀了我,魔君便永远不会醒来!” 穆轻舟手中的印伽一顿,白光停止了侵蚀,他一瞬不瞬的看着阿艌:“你说什么。” 阿艌跪在地上膝行了两步,咽了咽口水道:“殿下!这泪泉之幻乃是泪泉入魂勾起心中痴念所化境界,而我,是由魔君心生的魇兽,”他看了看目光呆然的沅笙继续道:“魔君所思所念滋生了我,如果您就这样将我杀了,魔君的心魂不归,她便会永远如现在这般形同傀儡!无神无魂!” 穆轻舟轻哼一声,手中结印又起:“你觉得本君会信你?” 看着白光又开始吞噬周围的一切,阿艌尖叫起来:“殿下!殿下!我有办法,我有办法!您饶我一命!我帮您唤醒魔君!” “怎么做。”穆轻舟手中的印伽变了变,白光吞噬的速度变得缓慢。 阿艌不敢有片刻犹豫:“您只需要让魔君承认,承认她心底爱的就是您,便可消除这幻境,便可平安的出去!”而如此,只要这泪泉之幻不被完全破坏,他自己便可茍活。虽然无法完成司君的意愿,也总比整个泪泉之幻被天罡烈芒销毁要好吧! “你应该知道,欺骗本君的下场是如何。”穆轻舟冷声道。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阿艌磕头如捣蒜的回道。 第一百零六:本尊让你住嘴! 第一百零六:本尊让你住嘴! 穆轻舟停下手中的印伽,对着阿艌擡了擡手。 阿艌如释重负,呼出一口长气,慢慢站起身来,卑躬屈膝的样子使得佝偻的身躯更显猥-琐。 他搓着手,讨好的笑道:“殿下,首先我们需要先回到幻境之中,然后继续刚才的事情。”他继续道:“魔君的一魄,呃,就是那个阿陵,已经承认了您,现在您只需要让魔君她自己发现你同她幻想的相公长得一摸一样,打从心底里承认爱的就是您,便可以了。” 穆轻舟看他一眼,他说的和自己想到的一摸一样,看来说的的确是实话。 穆轻舟点了点头:“那你还在等什么。” 阿艌愣了一下,擡眼去看穆轻舟冰寒着的一张脸,浑身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自己刚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三殿下周身的气泽如此让人感到压迫和恐惧。 阿艌摇了摇头,不敢耽搁,赶忙重新掐诀念咒。 白雾又起,将三人笼在其中,周围又变成刚才的样子。 简单的木屋,一地的碗盘菜肴,面目已经恢复成同穆轻舟一样的阿艌,和站在穆轻舟身后,抱着阿陵的沅笙。 只是沅笙和怀中抱着的阿陵,都是一副呆愣的样子。 站在穆轻舟对面的阿艌躬了躬身,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殿下,咱们现在开始吗?” 穆轻舟皱了皱眉,看到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做出这种神色,穆轻舟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快点。” 阿艌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最后在桌子上拿起一个已经歪倒的茶盏,放在手中掂了掂,猛的朝地上砸去。 茶盏应声而碎,周围的一切又开始动了起来。 屋外仍旧是狂风暴雨,屋内的油灯跳动着忽明忽暗的火苗。 阿艌站在对面首先出声:“呵!还说你们两个没有奸-情!就连这个孽-种现在都叫他爹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阿艌十分入戏,面目表情开始变得狰狞起来,吼完这句话,眼神还不忘对着穆轻舟瞟了瞟,趁机做了个“还请见谅”的表情。 穆轻舟心下一时有些无语。 沅笙紧了紧怀中的阿陵,眼中露出迷茫神色,她看了看站在对面的阿艌,又看了看身侧的穆轻舟。 两张脸慢慢变得清晰起来,然后逐渐融合。 她晃了晃头,脸色一时间变得煞白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为何自己的相公阿艌会同这个禾先生长的一模一样?那为何自己之前却一直不曾发觉? “娘,”阿陵的小手攥住沅笙的衣襟,看着她有些苍白的面色,皱着小眉头安慰道:“阿娘不怕,爹爹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穆轻舟听到阿陵的声音,深吸一口气,也开始入戏。 他微侧过身,伸出手将沅笙拉了过来,替她绾了绾耳边的发丝:“娘子,不必害怕,万事有我。” 沅笙后退一步,将阿陵抱的更紧,她左右看着阿艌和穆轻舟,摇了摇头:“不,你不是我相公。”她一边摇着头一边后退:“你怎么会是我相公,你不是,你不是……” 她感到头痛欲裂,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她体内想要破体而出。 穆轻舟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膀,让她的眼睛直视着自己:“那我是谁。”他看着她,眸色深沉。 沅笙的面色更白,双唇已经毫无血色,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你是谁,我、我、我不知道……” 阿陵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她的怀抱,安静的站在一旁。沅笙蹲下身来,双手抱住头,不住的低喃:“你是谁……你是谁……” “沅笙。”穆轻舟将她从地上拉起,迫使着她看着自己,他双眸之中闪动着有些痛苦的神色:“我是谁,我是谁。” 沅笙看着面前的青年,极英俊的眉眼愈发的让她感觉熟悉,可是这种熟悉却像是一把利剑将她整个人都贯穿,疼痛蔓延至身体的每一寸,她死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沅笙,想起来。我是谁。”穆轻舟沉着声音道。 沅笙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穆轻舟,尖叫道:“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你!你走!你走!你滚出去!你不要来打扰我们一家人的生活!” “沅笙!”穆轻舟看着她十分痛苦的模样,心中也开始钝痛起来,她便是这么不愿意承认自己爱的是他么? 他的双手缩进袖中,紧握成拳:“沅笙,我是轻舟。穆轻舟。”他一字一句道:“你看清楚,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你幻想出来的。” 穆轻舟微侧着身体指着阿艌:“你看看,这是你幻想中的相公,他是否同我生的一样?” “住嘴!”沅笙捂着头叫道:“别说了,别说了!”她额头上开始隐隐浮现出火焰的纹样。 穆轻舟眸中划过抹光亮,继续道:“为什么你幻想中的相公同我长的一样?他叫什么?阿艌?艌字是什么?‘念舟’,你还不明白么?你心中爱的,念的,想要能陪在你身边的是我,是我!是穆轻舟!” “闭嘴!”沅笙大吼一声,红色的火焰平地而起瞬间将整座木屋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沅笙一袭红衣站在火焰的中心。 穆轻舟并没有停下,他继续道:“沅笙,你爱我,你心底的那个人是我,是不是!?” “本尊让你住嘴!”沅笙的面色恢复成一片冰冷,随着她的话,暗红色的火焰在穆轻舟脚下腾起。 “诶我说!两位大神!”一直没有出声的阿艌这时一边跳着脚一边尖叫道:“息怒,息怒!” 魔君已然恢复了神志,她身上所腾起的魔焰同三殿下的天罡烈芒一样,顷刻便可以将整个泪泉之幻燃烧殆尽。 她入魇之时没有什么威胁,可是如今她破除心障,分分钟就能将自己这么个小魇捏死。阿艌额头上不禁滴落几滴冷汗。 虽然他久居泪泉之幻,可是这魔君的传闻他也没少听说,冷漠无情残暴嗜血,是个性情乖戾喜怒无常的主子,三殿下好歹是天界之人,心中尚存一丝怜悯,同他们冥界也一直保持着友好的交涉,可是这魔君…… 阿艌越想越心惊,看她对三殿下的态度,自己还听从司君之令如此设计了她一场,让她面对了心中不愿面对的事情,恐怕…… 阿艌哭丧着脸,刚出狼窝,又入虎xue,自己怎么就这么难呢! 穆轻舟看着她,轻擡手腕,脚下的烈焰随着他的动作熄灭:“沅笙,你想起来了。” 沅笙没有理他,而是看着他身后的阿艌,冷笑一声:“小小魇妖也敢同本尊造次,冥界的人,当真是好胆色。” 阿艌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的求饶:“魔君息怒,魔君息怒,小的也只是听令行事,您入了泪泉之幻,心中生……”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感觉到脖颈一凉,随后感觉到呼吸停滞。 他整个人被提到了半空之中,沅笙在不远处轻擡着胳膊,冷眸看着他:“用泪泉的幽怨之息来蛊惑本尊心神,现在还要砌词狡辩?” 阿艌一怔,既然魔君不愿意承认心底的秘密,那么如今自己还要再说出来,想必是活不成,他发不出声,只能不断的摇着头,示意魔君自己绝不会再多嘴。 沅笙略一甩手,阿艌被甩到一旁,他双手捂着脖子不住的喘息。这魔君果然比三殿下要可怕的多。 阿艌侧过头,偷看了一眼沅笙,对方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他浑身一抖,不敢再多说废话,赶紧爬起来重新跪下道:“魔君,殿下,您二人已经顺利通过泪泉之幻,小的这就送二位出去,出口处会有冥界仙姬候着二位。” 说着,手中捏起法印,口中默念法诀,大雾重新弥漫起来,须臾之间,大雾散去,三人重新站在了泪泉的边上。 阿艌已经变成他自己的样子,还是那副佝偻着的身躯,利爪一样的双手,双颊倒生羽翼,一双眼睛浑浊不堪。 沅笙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不觉得皱了皱眉,心中感到一丝恶心,面上却不好表现出什么。 “魔君,殿下,”阿艌微微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他身后的繁杂树木纷纷向两边移去,显露出一条小径:“顺着这条小路一直走,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便可出这雷泽。” 沅笙率先朝前走去,穆轻舟看了阿艌一眼,也跟上了沅笙的步伐。 走出没几步,沅笙突然停下,回过头。 穆轻舟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沅笙不耐的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靠边一点,穆轻舟挑了挑眉,站到了小路的一侧。 沅笙看向仍旧保持着恭敬姿势的阿艌,冷声道:“幻境之中的事情,如果有第四个人知道,整个冥界都要为这件事付出代价,本尊说到做到。” 阿艌身体一抖,赶忙一揖到地,十分诚恳恭敬的说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沅笙转过身去,继续朝前走去。 穆轻舟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觉的勾出一个笑来,她居然也会害羞。 沅笙回过身的时候,恰巧看到了穆轻舟的挑眉,她脚下的步子未停,只是淡淡道:“本尊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再多奉劝一句,出现这些变故,是因为我刚从凡人之身归来,修为并未全部恢复,记忆也会受到江千里记忆的扰乱,”她擡起手扶了扶额:“我之所以会被这泪泉侵体,也是因为身上带了小安的遗物,身上残留着三生河水和江千里的凡人气息。” 沅笙的脚步停下来,她回过头双眸清冷的看向穆轻舟:“本尊说了这么多,想必殿下应该晓得是什么意思。” 穆轻舟似乎心情很好,他一手抱肩,另一只胳膊垫在抱肩的手臂上,摸着下巴,眨了眨眼睛:“轻舟不明白,还请魔君明示。” 沅笙看他一副带着淡笑的得意嘴脸,咬了咬后槽牙,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无异,也并不露出什么情绪:“哦?”沅笙勾了勾唇角:“是么?”她上前一步,凑近穆轻舟,一手快速揽住穆轻舟的腰将他拉向自己,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靠近,近到可以听见彼此之间的呼吸。 “殿下装作听不懂,难不成是想留在本尊身边,继续伺候本尊,当本尊的外宠么?”沅笙嘴上说着最轻挑的话语,唇角微弯,风流肆意,可那双眸之中却冰凉一片,能将人硬生生冻僵。 沅笙以为,穆轻舟会同她之前了解他的一样,会恼羞成怒,会推开她,会轻斥她。她等的便是这一刻。 记忆中的穆轻舟最是讨厌她这幅轻挑**的样子,也最是难以忍受她双眸之中荒芜无情的样子。 虽然她现在做的这些,她自己也会有一点感觉到别扭,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让穆轻舟离她远一点,她完全可以演出千年之前的沅笙。 沅笙凝眸看着穆轻舟,等待着他双眼之中出现厌烦的神色,等待着他将她推开。 可是下一秒,穆轻舟擡起手来,回抱住她的背,笑眯眯道:“只要魔君觉得这样好,那轻舟自然也觉得很好。” 沅笙愣了。她的双眼之中瞬间升起一丝呆怔。 穆轻舟另一只手还顺势替她绾了绾耳边的发丝:“不过,我们也得先出这雷泽才是。” 沅笙一把将穆轻舟推开,身型瞬动快速离开他一段距离,而后转过头大步朝前走去。 穆轻舟的脚步在身后响起,也在快步企图跟上她,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魔君,等等我啊。” 沅笙脚下的步伐加快,她微微皱了皱眉,穆轻舟的脸皮真的是越来越厚。 …… 两人走出雷泽之境,出口处的一棵紫色幽樟旁,唤做春雪的冥界女官正在恭敬侯在那里。 她见到快步走出的魔君与三殿下二人,神情一讶,这二人的行速看起来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一般。 但是等到二人走近,春雪面上恢复如常,平静恭敬的对着二人施礼道:“春雪恭迎二位尊驾。” 沅笙略略看她一眼,没有出声。 春雪也不在意,她直起身子,微垂着头继续道:“二位尊驾,雷泽泪泉之中的幻境,不过现世须臾,二位尊驾所去,不过半日而已。” 沅笙抚了抚衣袖:“带本尊去幽狱。” 春雪微微福身:“是。”随后转过身去,在前面带路。 沅笙走在春雪身后,突然停下脚步,对着穆轻舟道:“将小安的东西还给我。” 穆轻舟微讶,随即想到她说的是什么,从袖中掏出那枚银色的耳钉,交到沅笙手中。 “殿下,这里其实没你什么事了,你倒是不必同我一起去幽狱,你在雷泽之境对我施以援手,本尊心中自会念你这个人情。”说完便再也不看穆轻舟,大步朝前走去。 第一百零七章:小安。 第一百零七章:小安。 沅笙从穆轻舟手中拿过那枚银色的耳钉,紧紧的握在手心。 小安,我马上就来接你了。沅笙心里默念道。她擡起头看着穆轻舟,淡淡道:“殿下,这里其实没你什么事了,你到不必同我一起去幽狱,你在雷泽之境对我施以援手,本尊自会念着你这个人情。”说完,沅笙转回身,超前大步走去。 穆轻舟微微低下头,苦笑一声,看来,她还是无法轻易原谅他,没关系,他本也没奢望从泪泉之幻中出来,她便会尽弃前嫌,这一次,余生很长,他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春雪便将两人领到一方三株树林之前,春雪站定,朝着沅笙做了个“请”的姿势:“魔君,您所找的那个人,司君已经命人将她从幽狱带出,她就在前面的林中。” 沅笙微微点了点头,抚了抚衣袖,朝着林中走去。 穆轻舟上前一步,想了想,却停下了脚步,站在了林中入口之处。她和小安想必有许多话要说,这个时候,还是让她一个人去吧。 漫天的星光洒入三株树林中,让整个林子都映照在一片银芒之下。 清风吹过,三株树那如同珍珠一般的叶子互相碰撞,发出零啷脆响。 沅笙走了一会,便见到不远处的一棵格外粗壮的三株树下,一袭白衣的少女背对着她。 星光点点落在三株树的圆叶之上,反射出的柔和光芒落在她的身上。 沅笙感觉到有一丝近乡情怯的紧张,她甚至不敢眨眼,生怕那熟悉的背影只不过是一个错觉。 沅笙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成拳,手掌之中的银色耳钉将她的手掌刺破,殷红的的血液将银色的耳钉浸染。 像是感觉到某种召唤,树下的白衣少女转过身来,在看到沅笙的时候,双眸不自觉的睁大,像是不可置信,而后,两行清泪顺着她白净的面庞滑落,她急速地上前两步,颤抖着嘴唇:“少主……” 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前行的步伐停下,又向后退去,眼中的惊喜变成痛苦,她摇着头道:“怎么会,怎么会……” 沅笙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复杂汹涌的情绪,她急忙上前,不由分说的拉住小安的手:“小安!是我,是我,让你受苦了。” 小安一瞬不瞬的盯着沅笙的面容,明明是熟悉的脸庞,可是她却觉得,她的少主与之前大有不同,她回握住沅笙的手:“少主,您为何在这里……”她的声音哽咽:“庄云珩那个老匹夫,难道……”剩下的话她没有说。 少主为何出现在这里?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幽冥,只有死人才会来到幽冥,少主会在这里,是不是就说明,她也被庄云珩那个奸人所害? 小安的泪水止不住的滑落:“是小安的错,小安没有办法保护少主……” 沅笙意识到小安心里想的是什么,擡起手替她擦了擦眼泪,笑道:“傻小安,你在乱想什么,我没死。”她的笑容渐渐止住,眼中浮起一丝荒凉:“我不会死。” 小安明显有些疑惑,她微微皱眉:“少主……” 沅笙赶忙恢复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说来话长,等出去我在同你细说。”她摊开手掌,将手中那枚银色的耳钉展示给小安。 那枚银色的耳钉上沾染了沅笙的血,变得有些发暗,不复之前的银光闪闪,仔细看去,会发现整个耳钉透着一种暗红色的光泽。 小安看了看那枚耳钉,又看了看沅笙。 “小安,你愿不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不过……”沅笙犹豫着开口。她无法复活小安,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小安的肉身早已腐烂。她来之前想的是无论如何要将小安带走。 可是来到这里,再次看到小安,她觉得,也许轮回入世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虽然人间疾苦,却可以过的有滋有味,而像自己这般,生命无限漫长,所有的记忆全都在脑中,无法消除,无法抹去,何尝不是另一种痛苦? “我愿意!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小安将沅笙后面的话打断,她重新握住沅笙的手,眼神坚定。 沅笙一愣。 小安抿了抿唇,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说梦话,她不知道少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少主没有死的话,那自己眼前的这一切是不是便只是幻觉? 小安松开了拉着沅笙的手,苦笑着后退一步。 沅笙看到小安的举动,有些疑惑,她赶忙拉住小安的手:“小安,怎么了?” 小安咬了咬下唇,擡起头来:“少主,我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我的幻觉。您不会出现在这里的,这里是冥界,活人又怎么可能来到这里呢?” 沅笙被小安的话逗笑,她敲了敲小安的头:“痛不痛?” 小安眨了眨眼睛。沅笙心中一紧,鬼魂怎么可能会感觉到痛。 沅笙深吸一口气,正色起来:“小安,我确实没死,这件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现在我只想问你,如果,”她顿了顿,舔了舔嘴唇,还是决定将选择权交给小安:“如果我可以带你出这冥界,从此以后跟在我身边,不伤不灭,拥有无尽的生命,可是除此之外,你不会再有新生,你也不会像一个人类一样拥有不同的感官五觉,你愿意吗?” 强行将一个普通人类死后的魂魄转轮入魔,享受无尽的寿数,跳出轮回之列,与生而为仙为魔不同,也与万物成妖不同。 被转轮入魔的灵魂,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没有味觉,嗅觉,看世间一切皆为灰白,甚至感受不到温度,从此以后,清风明月,鸟语花香,美酒佳肴,对他而言,全都是空白且毫无意义。 这就是逆改天命的代价。 小安看着沅笙的眼睛,那里面流动着的神色,并不像与她玩笑,她握着她的手,传来微凉的触感,却让她感觉心安。 小安重重的点了点头:“只要能继续留在少主身边,哪怕每日受尽五马分尸之苦痛,小安也甘之如饴。” 沅笙眼中聚起一层水雾。她伸出手,将小安揽在怀中,小安的魂魄散发着淡淡的温暖,是她最为熟悉的温度。 “好!”沅笙道:“小安,我们走!” 穆轻舟看到带着小安走出三株树林的沅笙,这一幕,让他恍惚以为,向他走来的,还是那个凡世间的少女。 看似潇洒不羁,不循章法,可却十分重情重义的江千里。 他看着一步一步朝他越走越近的沅笙,眉目从不曾变,只是眉眼之间的温度,也许连她自己也不曾发觉,终是不似千年之前那般,仿如霜雪冰冻,令人生寒。 春雪见到走出来的沅笙和小安二人,微微福了福身,对着走过来的沅笙和一直站在一旁的穆轻舟垂目恭敬道:“奉司君令,如果魔君和殿下您们没有旁的事,我便将您们直接送到冥界出口。” 沅笙想了想,确实没什么别的事,既然自己已经将小安带出,那么首要的,便是先回魔界去安抚龙魇,然后……她眯了眯眼睛,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如此最好。”沅笙点了点头。 小安站在沅笙身后,感觉自己的脑容量此时已经完全跟不上了,这个看起来有点苍白甚至比自己这个“鬼”更像“鬼”的女官叫少主什么?魔君?魔君是个什么鬼?又是个什么君?她又微微侧头看了看那个身如玉树面目十分俊朗的白衣青年,殿下是叫他吧?那他又是什么殿下? 春雪微躬身走到沅笙前面两步替沅笙和穆轻舟引路,却突然被一个声音叫停。 “女官请等一下,”穆轻舟上前两步,轻轻抖了抖衣袖:“我还有事要去同艼柃司君询问,是劳烦女官再找其他人为我带路,还是我自行前去冥殿?” 春雪面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沅笙看了看她,又侧目看了看穆轻舟,鼻尖里轻哼一声,她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冥界与天族又要玩什么把戏,反正小安已经找到,其他的事,她根本不在乎。 春雪微微踟蹰里一瞬,愈发恭敬的对着穆轻舟福了福道:“殿下,我们司君一向体弱,刚刚又与……”她擡起双眸轻轻扫了沅笙一眼,而后又快速低下头接着道:“刚刚受了点刺激,现在已经回去休息了,我们司君闭关养伤,需花费上七年,还请殿下谅解。” 穆轻舟微垂着眼眸,勾起唇角笑了笑,从沅笙这个角度看上去,那笑容却像极了嘲讽。 他“哦?”了一声,慢慢走上前来,在沅笙身边站定:“无妨,我粗略会些医术药理,正好替司君瞧上一瞧。”他说完也不看春雪,反而是微低下身,靠近沅笙耳边道:“你先回魔界,等我处理完这边,便去找你。”话落高擡了一下衣袖,那一擡手,衣袖宽大,差点乎到小安脸上,小安急忙闪了闪,有些疑惑的看向穆轻舟。 穆轻舟微侧过身,对着她笑了笑:“抱歉。”而后朝前大步走去。 沅笙被这一变故打岔,忘记了反驳穆轻舟刚才说的话,心里划过一丝憋闷,但是再看穆轻舟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她撇了撇嘴,对着春雪道:“带路。” 春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眉头微蹙,正在出神。 沅笙皱了皱眉,手掌轻翻,一阵冽风刮过,春雪踉跄着后退数步,随即马上反应过来,对着沅笙道:“魔君恕罪。” 沅笙没说话,只是冷眸看着她。 春雪不敢再多言,赶忙转过身去,继续带路。 完了,自己要怎么才能通知司君,三殿下好像发现了端倪,去找他了呢?春雪一颗心七上八下,额头已经微微渗出冷汗。可是现在的她却只能规规矩矩的将魔君先行带出冥界,不然这件事如果被魔君知道的话,想必后果更坏。 想到这里,春雪不由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一路上左穿右拐,倒是很快便来到了冥河之案。 沅笙看着眼前这条宽不见边却有些熟悉的冥河,牵了牵嘴角,这冥界倒是有趣的很,自己来的时候,从冥河到冥殿再到雷泽之境再是三株树林,不知道走了多少的路,费了多少的功夫。 如今从三株树林到着冥河,却也不过就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当真是有趣的紧啊。 看来凡界传闻也不尽然全是不对,传闻这冥界,入时漫长,是需要幽魂们反醒顿悟,之后涤荡干净才能再入轮回。而出时不过须臾,犹如弹指之间,意味着凡尘俗世多是虚妄,而虚妄总是短暂。 春雪手中变换法诀,一只淡紫色的蝴蝶翩然而飞,朝着河对岸而去。不多时,便看到初时那个渡翁摇着船橹晃晃荡荡的漂到了近前。 春雪对着那老翁点了点头:“渡翁,烦请您送魔君二位过河。” 渡翁巨大的斗笠还是将他的整张脸罩住,斗笠下传出苍老的声音,笑吟吟地:“上君,看来我老头还真就免不了要渡您一回了。” 沅笙觉得这老翁挺有意思,也没多与他计较,擡步上船,站定之后朝着小安伸出手:“来。” 小安握住沅笙的手,也上了船。 沅笙对着渡翁道:“劳驾。” 小船缓缓飘动,朝着河对岸出发。 幽绿的冥河散动着不知名的光点,看上去格外摄人心魄。 沅笙坐在船的一边,一手撑头闭目养神。三生河水的力量在她体内,这么缓慢行驶在冥河之上,都令她有一种说不出的乏力之感。 小船上的三个人都很安静,渡翁专心撑船,小安则坐在沅笙一旁,左右看看,觉得这里景色格外奇异,尤其是是这船下的河水,翠绿翠绿,还翻着点点细碎白光。 她初成幽魂之时,心神迷惘,记忆模糊不清,根本不记得自己坐没坐过这艘船,见没见过这般景。 入了冥界的一切,她如今努力回想,都是模糊的,如果要说清楚的记得什么,大概便是临死之前少主的样子了吧。 小安侧头看了看正在闭目养神的沅笙,穿女装的少主更显容貌的绝色,额间多了一道火焰纹,更衬得她清丽出尘。她知道少主同以前不一样了,可是她却觉得少主同以前一模一样。这种矛盾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小安轻轻弯了弯嘴角,真好,自已又可以同少主在一起了。她看了沅笙一会,又看了看仍旧望不到边际的河水,左右看着,不知不觉,便将视线定在了冥河之上。 第一百零八章:渡河。 第一百零八章:渡河。 河上并无风,只余下船橹破开水面的轻微细响。 四周极静,无边际的星空和泛着幽光的冥河,这一切都让沅笙觉得乏力之感越发重,有些昏昏欲睡。 “小丫头,小心迷了神。” 渡翁的声音突然传来,在这静谧的环境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沅笙蓦然张开眼睛,小安仍旧保持着那个趴在船边的姿势,只是细细看去会发现,她正在一点一点的靠近那河水。 沅笙赶忙坐直身体,一把拉住小安:“小安!” 小安的身体还在不断的向船下用力,沅笙居然有些拉不住她的势头,她站起身来,来到小安身后,一把掰过小安的身体,而后面色一僵。 小安的双眼之中映衬着河面的倒影,已经变作一片幽绿点点白光,看上去格外瘆人。可是小安此刻明明是面朝自己,又怎么会在眼中映出河水倒影?! 沅笙皱眉,用力控制住小安,对着船翁道:“怎么回事?” 船翁摇了摇头:“她本就是幽魂,自然会被着冥河之水吸引,现在冥气已经入了她整个魂魄,上君就算将她带出去,一遇到日光便会灰飞烟灭。” 沅笙神色一凛,周身荡起冰寒之气,小船之上已经渐有白霜覆盖。 “你们冥界,到底耍的什么把戏!”沅笙心中又怒又急:“如果小安再出什么意外,别怪本尊无情,让你们整个冥界陪葬!” 沅笙手中腾起红色火焰,双目微红看向船翁。 那船翁倒是仍旧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继续撑着船向前缓慢行驶。 “上君,”船翁苍老的声音之中也未见丝毫波澜:“到不必如此动怒,您只需要将这丫头体内的冥气逼出便可。” 沅笙手中的火焰熄灭,她不再看船翁,没有丝毫犹豫,手中化出折骨扇,在掌心划破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而后挑起小安的一只手,轻轻一划,将自己的手覆在小安的手之上。另一只手,催动法诀。 她的血缓慢流入小安身体之中,小安双眸之中的幽绿慢慢退去,不多时恢复如常。 沅笙抽回手,又施了个术,小安手上的伤口愈合。 做完这一切,沅笙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她勉强撑住身形,靠坐在船尾处,微微有些喘息。 小安如梦初醒,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目光在看到面色苍白如纸的沅笙之时,神色一变,赶忙跪到她身前:“少主!” 沅笙将那只受伤的手掌往袖子里缩了缩,对着小安扯出一个安慰的笑来:“没事,有些晕船。” 小安紧皱着眉头,心中越发不安,少主何时会晕船?她上下打量着沅笙,眼中是浓浓的关切。 沅笙又笑了笑:“没事,真的只是有些晕船。我歇一会。你坐过来些,让我靠一靠。” 小安听话的坐到沅笙身旁,沅笙将头靠在小安肩膀,声音很轻,像是十分疲惫:“别看河水,船靠岸之后你叫醒我。” 小安点了点头:“好。” 身体之内的三生河水力量少了她本身的压制,愈发强烈起来。她如今修为并未完全恢复,又强行过度了自己一半的生血来帮小安逼退冥气,如今她只感到越来越虚弱。 而小安正好相反,她感觉到体内有一股说不清楚的力量,正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而流经她的四肢百骸,她甚至久违的感觉到了活着时候才有的感官。 冥河之上的微凉,沅笙身上的淡香,还有这小船缓慢行驶的摇晃。 她不明白为何她的感官会越来越敏锐,那船橹破开水面的一丝声响听在她耳中都十分清晰,她甚至可以从那细微的声音区别之中来分辨出那老翁的每一下摇橹,是向前还是向后。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令她觉得格外惊奇。她微微闭上眼睛,感觉着身体之中的力量。 船翁看了看船尾的二人,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魔君行事倒真是十分出格大胆,这小丫头到底是她的什么人,值得她堂堂魔界至尊用自己的半身生血来救她? 传闻之中,魔君生性冷漠无情,可是现在看来,她倒是对她身旁的这个丫头格外重情重义。 渡她半身生血来驱除体内冥气实际并不是上上之选,可却是如今最为稳妥安全的方式。 他能感觉到她身上三生河水的力量,如果刚才她只是用术法内泽来帮她驱除冥气,三生河水的力量反噬与这冥河发生呼应,势必会掀起冥河的巨浪,她和那丫头必将一起掉入冥河。 她是魔君,就算掉下去会毁她修为,却也不至于要她性命,可是那丫头是个幽魂,一旦掉入,那这冥河之内的恶鬼便会瞬间将她吞噬殆尽。 看来,魔君是不想冒这个险,才用生血来帮她驱除冥气啊。 可是这么做,如同将自己的半条命给她,与她相接,血脉相连,以后她的修为精进一分,那丫头的修为便会同样精进一分,如果这丫头想要置她于死地,简直易如反掌。 因她身上流着魔君的血,而魔君身上却并没有她的血。 将自己的性命如此随意草率便交到别人手中,他甚至不知道应该说这魔君是蠢,还是仁。 船翁能想到的,沅笙自然想得到。 她不蠢,那一瞬间,她已经想到了可以帮助小安驱除冥气的各种方法,可是唯有将自己的生血渡给她,才是完全不会伤害到小安的。 小安为她舍过一命,她当时没有办法保她护她,可是如今她绝不能再看着小安出事。 江千里的一生有太多遗憾,千年前的她也有太多遗憾。 她重新回来,她不想自己再后悔。 而且,用了这个办法,小安便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幽魂,她有了自己的血,便真正的成为了魔族之人,以后的日月光辉,清风鸟鸣,花香雨露,她便全都可以感受得到,她看到的世界也不再会没有色彩,美酒佳肴也不会再如同嚼蜡。 如此最好,她不愿小安再因为她而受苦,有了她的修为,小安也可自保,九州四海,亿处凡世,她都可随心所欲,这一次,她可以让小安如同再活一次,她心中也安。 沅笙靠在小安的肩头,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弯起。 小船飘飘荡荡的到了对岸,渡翁缓慢开口:“上君,船靠岸了。” 小安轻轻的晃了晃沅笙的肩膀:“少主,少主?” 沅笙慢慢的张开眼睛,伸了个懒腰,之后站起身来,对着渡翁转了下扇子:“有劳。” 渡翁大斗笠下的面容依旧看不清,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卑不亢,只淡淡回了句:“不敢。” 沅笙也没在意,她拉住小安的胳膊,对着她耳语道:“站稳哦。”嘴角划过一抹坏笑,足尖轻点,跃上河岸,单手展开折扇,手腕一转。 小安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着,狂风呼啸在她的耳边,手指渐渐有些发僵,可还没等到凉意攀爬到她的手腕,身体一顿,两个人一起下落到了一大片焦黑的土地之上。 小安左右看了看,微微皱了皱眉。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比冥界还要更像冥界,浓烟四起,焦土遍地,甚至仔细看去,那些像是滚烫的岩浆一样的液体之中还有着挣扎的东西。 小安只觉得头皮发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副炼狱的景象,却让她心中涌起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而这种熟悉的感觉,又莫名让她觉得心安。 沅笙看着小安的样子,淡淡笑了笑:“小安,这里便是魔界,但从前的魔界,却并不是这个样子……” 前往修罗宫的一路上,沅笙尽量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最简单的讲给小安听。 没想到小安听完却还是一副“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吧”的表情。 沅笙站在她昔日的逐霞院门口,无奈的扶了扶额头:“总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可能有些难以消化,但是时间一长,你习惯习惯便好。” 逐霞院已经有些残破,沅笙轻轻擡了擡衣袖,残破的院墙和大门瞬间焕然一新。 小安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她居然从一个鬼魂变成了一个神仙。这是什么样的狗屎运? 小安捏了捏自己的脸颊,久违的疼痛顺着脸蛋传来,她眨了眨眼,甚至有些激动的热泪盈眶。 “少主,您不是说,我是个鬼魂,按理来说,没有肉身,只有魂气,是无法感知疼痛,颜色,气味和周围的一切吗?”小安伸出手来,心中不过是随便想了想花瓣,便有无数粉色花瓣随风掉落下来。 小安微微瞠目:“这、这、这……” 沅笙觉得有些好笑,她拍了拍小安的肩膀:“别这么大惊小怪,”她拉起她的手,两人跨入院中:“我渡了半身生血给你,如今的你说不上有多厉害,但在魔界之内自保却易如反掌。” 小安擡起头看向沅笙有些苍白的面容,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少主,你、你渡了半身生血给我,对你伤害是不是很大?” 沅笙擡起手敲了敲她的额头:“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同你说过的话,我是天地孕育,修为无穷无尽,别说只是给你了半身生血,就算将我这一身的血都给你,也不过就是有点失血过多而已,休息个几天就没事了,”她转过身去,手腕轻转,有些凋敝的院落恢复如初,“不然,你觉得我凭什么当上魔君?” 小安有些将信将疑,她还不是很明白这些事情,她只是一个凡人,还是一个已经死了的凡人,如今托了少主的福,重新活过来,还变成了神仙,哦不,是魔。可她却仍旧不明白,什么修为,什么气泽,什么天地孕育都意味着什么。 可是她看着沅笙翻转手腕之间,那些断壁残垣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变成了华丽庄严的宫寝,心中也着实感叹,仙魔之躯与俗世凡人有着多么大的不同。 “你回来了。” 门口处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小安回过头去,便看到了她第二个熟悉的人,那个她记忆中总是一脸温和笑意,容貌过于漂亮的人——矢黎。 矢黎见到小安,对着她笑了笑:“看来很顺利。”他走近几步,感受到小安身上的气泽,眉头微微皱起,他上下打量了小安一会,目色之中带了恼怒,大步走向沅笙,扯着她的衣袖将她拉转过来:“你太胡闹了!” 沅笙的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双唇也没什么血色,她被矢黎拽了个趔趄,却也未恼,只是稳了稳身形,一个劲的冲着他使眼色。 矢黎看到她的样子,又急又气又十分心痛,却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小安应该是魂体,可是他刚才打量小安的时候,却发现小安身上带着很浓的她的气息,气泽也很稳,根本不像是一个刚从冥界出来的魂体! 他只要略微一想,便知道沅笙做了什么!她一定是将自己的血给了小安!沅笙残破的元魂刚刚聚齐才会回归,如今又未与龙魇交互魔泽,她的修为还未完全恢复!居然在这个时候选择给小安渡血助她化魔!她简直是疯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便是如此不珍惜你这条命是吗?”矢黎完全不顾她的眼色,低吼道。 “矢黎!”沅笙歪过头看了小安一眼,赶忙伸出手捂住矢黎的嘴:“你小声点,我真的没事,我自己什么情况,我还能不知道吗?” 矢黎将她捂着自己嘴的手拿下来紧握在手中:“你知道还做这些?”他目色愈发沉:“我明白小安对你意味着什么,也明白你想要助她的心思,你将她带回来,这些事让我来做不行么?” 沅笙叹了口气,她可是很清楚的记得,矢黎从前可是不敢这么同她发脾气和讲话的,可是现在自己想要摆出个魔君的架子来压一压矢黎,却有些力不从心,感觉没有说服力。 她看到小安越发有些迷惑和起疑的神色,如果让小安知道自己渡给她半身生血意味着什么,凭小安对自己的心,保不准会头脑一热将血再还给她。 沅笙真的不想再让她身边真正关心她的人出什么意外了。她以前不懂这些,她不明白这些情绪和心痛,可如今,她经历过凡尘几遭,她知道这些情感是什么,她也知道要如何呵护这些珍贵无比的东西。 她冷下脸来,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又轻又淡,带着几分凉意:“矢黎,你放……”“肆”字还没说完,她擡眸看到矢黎眼中那浓重的担忧和心痛,未出口的话硬生生的在舌尖转了个弯,声音也不自觉的软了下来:“……心,你放心,我真的没事。” 她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这个笑是否有些生硬,想要转移话题:“休极渊那边情况如何?我现在马上去安抚龙魇,等到龙魇停止暴动,我的修为也尽可恢复,损失点生血有什么关系。” 矢黎没说话,只是那么盯着她。盯的沅笙心里有些发毛。她出声道:“矢、矢黎?” 矢黎叹了口气,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微微向后与她拉开些距离:“一直盘踞在休极渊的各荒之主得知你回来的消息,纷纷开始回撤,想要回到自己的荒地,现在只有凤音和南荒燕氏一族守在那里,等着你。” 沅笙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她绕过矢黎对着小安道:“小安,这里是我的寝院,你便先留在这里,”手掌轻擡,掌中出现一本古籍,她将古籍递给小安:“我去处理一些事情,你先将这本书看了,熟悉一**内的气泽。” 小安伸手接过古籍:“少主,您要去做什么,我不能与你同去吗?” 矢黎看了看小安:“小安,在这里,你不能再叫她‘少主’,你要唤她‘魔君’。” 小安有些懵懂的点了点头。 沅笙摆了摆手:“没所谓,小安想怎么称呼都好。”她上前一步握着小安的肩膀:“你留在这里我最放心,而且现在你还无法控制身体之中的神力,同我一起我还要分神,你乖乖留在这里,我办完事情便回来。” 小安咬了咬下唇,点了点头,手紧紧的捏着那本古籍。 她知道,现在所处的世界已经同凡世完全不一样,她什么都不懂,无法帮到少主,能做的只有不去给她添乱。 沅笙侧头看向矢黎:“我们走吧。” 矢黎点了点头,走出几步,又回头对着小安笑了笑:“等我们回来,我再好好给你接风。” 这句话说的轻松随意,像是他们不过是小别了一场而已。 这样的矢黎,是凡世之中她熟悉的矢黎,眉眼带着弯弯的弧度,笑容温和带着几分轻挑魅惑。小安觉得心中绕起暖意,重重的点了点头,对着矢黎道:“你要保护好魔……”顿了顿,脸上也绽放起一个笑来:“保护好少主啊!” 矢黎愣了一下,这一幕仿佛回到凡尘俗世之中,他与沅笙不过是要下山去完成一个简单的不能在简单的任务,这种感觉也让他的心泛起暖意。 矢黎笑的更深,那笑意漫至眼底,愈发衬得他整个人意气风流:“好。” 那一个“好”字,像是穿越了数年的时光,随着风轻飘飘的落到三个人的心上。 那些旧日的光景如同出现在眼前,少年少女们无忧无虑一起插科打诨的日子,仿如昨日。 沅笙心中久违的感觉到轻松,她回过身来笑盈盈的看着小安:“备壶好酒,等我们回来。”说完挥了挥手,同矢黎的身影一起消失在院门之处。 小安站在原地,擡起手擦了擦有些发酸的眼眶,少主和矢黎,他们确实和以前并不一样,但是在她心中,却又从不曾改变过。 她紧了紧手中的那本古籍,自己一定要快点适应这些,她要同矢黎一样,可以一直跟着少主,陪在她的身边,保她,护她,助她! 第一百零九章:逆鳞。 第一百零九章:逆鳞。 穆轻舟一路来到冥殿,守在殿门口的冥界女官们不敢太拦他,只能一边小心的稍微挡在他前面一点,一边跟着他的步伐往冥殿里走。 冥界女官不住的劝道:“三殿下,请留步,我们司君真的已经闭关休息了。” 穆轻舟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朝着前方走去。走到殿内的那方紫晶石台不远处,冥界司君正披了件厚重大氅坐在那里,手里捏了一方软帕掩住嘴巴,轻轻的咳嗽着。 艼柃擡眼见到穆轻舟,目色之中露出惊讶,对着穆轻舟身旁的冥界女官挥了挥手,站起身来:“三殿下,您没回去么?” 穆轻舟三两步跃上高台,将手中那枚银色的耳钉重重的扔到了艼柃面前的桌面之上。 他刚刚同沅笙说话的时候,趁小安晃神的功夫,将戴在她耳朵之上的耳钉拿了过来,为的就是要同艼柃好好算一算账。 艼柃又咳了咳,一直侯在一旁伺候的流莺赶忙端起桌上的茶盏躬身递给艼柃,而后轻柔的帮着艼柃顺了顺后背。 艼柃皱着眉头,像是咳的十分难受,强忍着喝了一口茶,将那不休止的咳嗽压了压,对着穆轻舟道:“殿下,这是?”他将茶盏放回桌面,眼神定在桌面上的那枚银色耳钉,而后又擡头看了看穆轻舟。 穆轻舟看着眼前面色苍白,又披着大氅显出十分病弱的艼柃,轻哼一声,面色仍旧冷漠:“司君,这是什么,你又怎么会不知道?” 艼柃皱了皱眉,眼中露出不明所以的神色:“殿下这么说还真是难为我了,这个东西,”艼柃顿了顿想要擡手将那枚耳钉拿起,被穆轻舟抢先拿在手中,艼柃并未在意的样子,扯出个笑来,又擡头看向穆轻舟:“我从未见过,又怎么会知道呢?” 穆轻舟轻哼一声,银色的耳钉在他纤白的指尖闪动着冷光:“是么?”他似笑非笑的看向艼柃:“那本君倒是想问问司君,你一开始并不想要答应魔的要求,为什么后来却改变主意,那么轻易就让她去雷泽泪泉了?” 艼柃一副无奈的样子:“殿下,您莫不是忘了,是您执意要帮助魔君的,魔界与我冥界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千年之前发生那件事,”艼柃的目色之中划过一丝阴霾:“魔界与我界更是势同水火,但是天界与冥界向来交好,我不看僧面看佛面,全了魔君的意,顺了您的心,现在怎么反倒是殿下您,像是兴师问罪一般?” 像是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艼柃又不住的咳嗽起来。 穆轻舟冷眸看他,上前一步,艼柃没想到穆轻舟会突然上前,想要躲闪,却还是被他攥住了手腕。 流莺赶忙上前一步:“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穆轻舟冷道:“司君生的是什么病,本君略通药理,替你瞧瞧。” 艼柃一改刚才柔弱的样子,对着站在身后的流莺摆了摆手:“你先下去。” 流莺有些犹豫,眼中满是担忧:“司君……” “下去。”艼柃道。 流莺皱了皱眉,咬了咬牙,道了声“是”,躬身退了下去。 穆轻舟松开了艼柃的手腕,自顾自的在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司君,终于演累了么?” 艼柃垂下眼睫,也在他对面坐下,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咳嗽是他装的,但是他确实从小体弱多病,身体羸弱,冥界的阴寒之气其实对他并没什么好处。 “三殿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不妨直说。”艼柃淡淡道。 看来,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已经被他发现了,但是如今他们两个已经安然无恙的从雷泽之境出来了,穆轻舟就算再怎么生气自己算计了沅笙,那又如何? 穆轻舟展开手掌,将那枚耳钉给艼柃看:“我不想要如何。”他淡淡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做的那些小把戏,我全都看在眼里,好在沅笙并没有什么危险,如今也已经平安出了雷泽之境,本君来只是算作提醒你,以后这样的心思,司君还是收一收,魔界抢你冥界至宝和三生河水的事情,你如果心中有愤,大可算在本君头上。” 穆轻舟慢慢合上手掌,声音依旧淡淡的:“魔君的性子,司君想必也有所耳闻,她现在一心就挂在那个凡人的魂魄之上,你这些小把戏她无暇顾及,可是若等她闲下来想明白的时候,你觉得,她会就此作罢么?” 艼柃心中一凛,手指微微有些收拢,他差点忘了,魔君是何等的人,她如今修为确实还未完全恢复,三生河水在她体内也制衡着她,可她修为一旦恢复,只要她想,这三界恐怕都要变天。他居然为了逞一时意气之快,做下了这么愚蠢的决定。 艼柃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擡眸看向穆轻舟:“殿下说了这么多,到底要干什么。” 穆轻舟看着艼柃越发白的面色,和收进袖中的手,满意的勾了勾唇角,看来时机已到。 他一胳膊拄在桌子上,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指尖把玩着那枚银色的耳钉:“我有一物,可保司君无恙,但是要用冥界一物来换,司君可愿意?” 艼柃冷着脸,没有答话,穆轻舟的意思,他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想必他所说的东西,便是冥界的青行灯。 艼柃知道,三生河水的力量一直压制着沅笙,这种力量就算她的修为恢复,对她产生不了什么影响,可是在她体内终究是一个隐性的危险,想要化解三生河水的困束,便需要青行灯。 穆轻舟一派轻松的看着艼柃。他心中其实也没什么把握艼柃会将青行灯拿出来。 但是沅笙体内三生河水的力量压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的元魂刚刚补全,可能连矢黎都没发现,这聚拢的元魂存在着许多裂缝,所以沅笙才会在泪泉之幻中调出一魄塑造了阿陵。 元魂的裂缝极难修复,必须要有冥界青行灯才可。 艼柃看着穆轻舟的样子,心中百转千回,末了,他咬了咬牙:“殿下要用什么来换?” 穆轻舟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看着艼柃的眼睛,正色道:“我的逆鳞,怎么样?” 休极渊谷口外站着的凤音见到沅笙和矢黎,一直冰寒着的脸终于带上了点颜色,她足尖轻点,飞身跃至沅笙和矢黎面前。 “君座。”凤音看着面前的沅笙,眉头蹙起,眼中带了担忧:“君座,您的面色怎么这么苍白?”一边说着,一边去拉沅笙的胳膊。 沅笙不动声色的躲过凤音的手,朝前走了两步,漫不经心道:“没什么事,不用担心。龙魇现下情况如何?” 凤音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擡起头狐疑的看了矢黎一眼,矢黎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凤音咬了咬下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声音闷闷道:“龙魇情况并不是很好,这一次的暴动,乃是因为烈氏一族,不知从哪里捉来只烛阴,启用献祭之术将龙魇强行唤醒,那位祖宗现在还在里面发脾气。” 沅笙了然的点了点头,被迫沉睡千年,时不时的就会有人用各种奇异术法强行唤醒,而后又不能完全帮助它冲破封印,还妄图从它身上吸收力量,任是谁心情都好不了吧。 沅笙抚了抚衣袖,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进去看看。” 凤音上前一步:“奴家同君座一起。” 沅笙回过头来,擡起手按住凤音额头:“你同我进去有什么用,你和矢黎一起在这看着。” 沅笙眼风看了看从她出现起就一直跪在地上的南荒燕氏一族的亲卫:“任何人,在本尊没出来之前,不得入内,违者,”她扫了扫众人:“杀。” 跪在地上的燕氏一族众人心中皆升起一股寒意,尤其是燕渭,想不到魔君此次归来,心性照比之前更加多疑,他们自从她离开,便一直跟随着二位尊使,是坚决的“护君派”,从未有过背叛之心,却不料,她还是会怀疑他们。 可是燕渭却不敢有什么怨言甚至不敢表现出一丝不满。 他同其他四荒之主不一样,他修为本就不是很高,膝下又只有柔嘉一个女儿。如今虽然因为千年前的事情,矢黎尊使同他女儿的婚约一直没有兑现,但是只有坚定的跟着矢黎,他们一族才可能有立身之地,不然,早就被其他四荒吞并。 矢黎也走了上来,站在凤音身边,眉目中是隐隐的担忧:“不要逞强。” 沅笙“嗯”了一声。转过身去擡步向着谷内走去。 她知道南荒燕氏一直以来都没有过什么非分之想,也不敢有僭越之心,只是她人间走了几遭,学会了太多东西,经历了太多东西,她不敢再轻易去相信任何一个人。 哪怕是看似一直恭顺的人,也不敢保证,什么时候会起私心。 她一步一步朝着谷内走去,本来胜似仙境的谷内,如今焦土一片,红黑色的岩浆到处都是,还有遍地的尸骸。 这样的景色,倒是让她想起千年之前的那场争斗。 沅笙双拳微微收紧,心头不自觉的重跳几下。 如果不是穆轻舟,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应该恨他。她应该怨他。她应该杀了他。 沅笙自嘲的笑了笑,可是,该说是她无能呢,还是愚蠢呢。 她回来之后,再次见到穆轻舟的第一眼,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拥抱他,想要亲吻他。 她说了谎,她说那是江千里想要给他的吻,其实那是她自己想要吻他。 他的怀抱,他的亲吻,他身上独有的崖柏味道,无有一种不令她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她是那么深爱着他,穆轻舟。 这份爱,深入于骨血。只是她以前从不知该如何表达。 她用塑界之术给他造须啼院,只因一句他不知道何去何从;她哪怕心中怀疑他,却还是怕炽烈山的热瘴会伤他,而将龙魇之魂罩在他身上;她明知他是一个外族之人,却还是带他去了休极渊,就因为他说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她从未说过爱他,可是她所做的一切,无一不在向他剖心已证,她爱他。 可他还是背叛了她。 沅笙觉得眼眶有些发酸。她以为她不会再去在意这些事情了,冥界与他相逢,她也一直伪装的很好。 可是现今站在这休极渊中,一切场景如同昨日。她的心还是不可避免的抽疼。 仿佛是沅笙的到来,打破了休极渊中的寂静,愤怒的龙魇破渊而出,巨大的龙吼响彻天际。 沅笙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疼痛的心脏。她擡起头看向龙魇扭动的身躯,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折骨扇现于手中,沅笙身体腾空而起,快速略至龙魇对面,刚要开口。 龙魇似乎是被这千年来想要吸取它力量的人惹的烦了,并未认出沅笙。张开大口,光焰如火球爆裂开来,直扑沅笙面门而来,沅笙张嘴欲开口的话,一瞬间被堵了回去,她与龙魇距离很近,这光焰范围甚广,根本闪不开,沅笙擡起折骨扇,将力量凝于扇面去挡。 乍起的红光将龙魇突出的火球抵挡开,龙魇一击不中,更加愤怒,身体翻转扭动,朝着谷底湖中而去。 须臾,谷底的湖水被龙魇窜入空中的动作带起,滔天的水泽犹如无数条巨蛇吐着信子朝沅笙快速席卷而来。 沅笙如今修为不稳,刚拼尽全力抵挡了龙魇的一击,如今气还没喘顺,便又来这么一出,她额头迅速滑落两滴冷汗,大喝一声:“小畜生!你疯了!” 奔腾而来的巨大水蛇在即将淹没沅笙的一瞬间,突然化成了一片温柔的水泽,缓慢的穿过沅笙的手脚四肢,向着她身后蜿蜒而去。 龙魇停止了暴躁的扭动,瞪着两个灯笼一般的眼睛,有些迟疑的朝着沅笙而来。 它停在了距离沅笙一仗远的面前,龙头歪了歪,像是仔细辨认着她。 沅笙有些无奈,左手轻施了个法诀,将一身湿哒哒的衣裳烘干,前走几步,将手搭在龙魇的鼻脸之处:“怎么,千年不见认不出我了?” 龙魇的两条龙须前后甩了甩,如同拳头大的鼻孔凑近沅笙闻了闻,突然灯笼一般的红眼露出一丝异样神色,龙魇长开大嘴,将沅笙一下叼在口中,冲天而起。 第一百一十章:副君。 第一百一十章:副君。 龙魇将沅笙叼在口中,冲天而起,密布的阴云被它巨大的身体驱散,缕缕光芒重新照耀下来。 沅笙擡起手拍了拍龙魇的嘴巴:“高兴个什么劲,还不放我下来,我衣服都被你口水沾湿了。” 龙魇喉咙之中发出一声呜咽,像是委屈的小兽。 沅笙有些无奈,又拍了拍它的嘴巴:“好好好,知道你受了委屈,你看你这满身的伤痕,快放我下来,帮你瞧瞧。” 龙魇扭动着巨大身躯又转了一大圈,这才有些意犹未尽的落了下来,将沅笙重新放回地上。 沅笙不得不又捏起法诀,将被龙魇口水湿透的裙裾烘干,她擡眸看向龙魇。 凶神恶煞的龙魇此刻像是乖顺的小蛇一般,盘在沅笙脚边,头紧紧的贴着沅笙的身体。灯笼一般的龙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沅笙,生怕她会消失一样。 沅笙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所有人都惧怕的魇神,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恶魔之兽,可是没有人知道,它对她是何种的依赖。 它身上的鳞片残破不堪,露出里面黑红色的血肉,这千年来,想必它受了不少的苦。 沅笙擡起手抚摸在它的龙角之上,轻声道:“你受苦了,疼不疼?” 龙魇嗷呜一声,像是怕太大声震坏沅笙,那声音只在喉咙处滚了几滚。 沅笙手中重新结起印伽,红光自手印之中缓慢萦绕而出,渐渐笼罩在龙魇的周身。 “没事了,我回来了。” …… 滔天的红光和煞气直冲到天界十三天的勤政殿之上,正在批阅北海劄子的天君擡起头来,看向那红光之处。 天君眉头深皱,对着侯在一旁的小仙官道:“去唤金晟上神前来。” 小仙官恭敬的答了声“是”,躬身退出了殿内。 天君站起身来,走到殿门处,看着那冲天的红光,眸色晦暗,看来,这一次又要不太平了。 金晟上神一袭蓝衣翩然而至,面上的神色如常,挂着淡淡笑意,仿佛没有什么事能扰他忧心。 他向着天君拱了拱手,略施一礼:“不知天君传召小神,有何吩咐。” 天君背对着他,看似正在挑拣书架上的书卷,听到金晟的声音,向后摆了摆手:“上神不必多礼。” 天君在书架之上挑了一卷竹简,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过身来,面带笑意的看着金晟:“上神可阅过这《通诲集》?”说着将手中的竹简向金晟递了递。 金晟看着天君手中的这卷竹简。 这《通诲集》上讲了一个凡间的故事,是说古时候有一个国家的王子,思慕敌国的帝姬,故而不顾他父王的反对,说什么也要和那个帝姬在一起。他的父王没办法,便将他幽禁起来。 王子的挚友,是这个国家的将军,他抵不过王子的苦苦哀求,帮助他逃离了国家,去与那帝姬私奔。 最后敌国的王得知此事非常震怒,派兵而下,将这个国家打败,将王子的头悬挂于城墙之上,用以羞辱。 而这个王子的朋友,当初帮助王子逃跑的将军,却被俘虏,不能求死,一直被关押在狱里,活在悔恨之中,渡过了下半生。 金晟擡眸注视着天君,面上仍旧挂着淡淡笑意,他看了看天君手中的竹简,轻轻摇了摇头:“未曾看过。” 天君“哦?”了一声,将那竹简又往前递了递:“那上神有空回去看看,看完再来找本君,说一说感想。” 金晟双手接过那竹简,躬身道:“小神遵命。” 天君摆了摆手,眼神看向远处天际的红光:“我们身为天族,肩负守护苍生三界的责任,有时候可能会受一时心性迷惑,做了一些不正确的决定,但是身为神祇,最终的路途,便是镇守这九州四海的万年太平。” 金晟站在一旁,仍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天君说的极是。” 天君侧回过身,看他一眼,叹了口气:“上神,本君知你性子,希望你回去好好看一看这《通诲集》,明白本君的心。” 金晟略施一礼:“小神谨记。” “没什么旁的事了,上神请回吧。”天君擡步走回桌案后面,又埋头于一案的劄子。 金晟看了看天君,眉头微微有些松动,他抿了抿唇,躬身退了出去。 走出殿外,金晟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流光溢彩的“勤政殿”三个大字的匾额,又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竹简,他握着竹简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一念之差么? 金晟转头看着红光乍现的天际,方向正是魔族之界,看来龙魇这一次的异动不同寻常。 魔尊归来,龙魇复苏。魔界又将一统。 轻舟曾经背叛过她,她能够原谅轻舟么。 金晟看着那红光隐现之处,微微皱眉。自己当初做的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会不会像这《通诲集》中的那个将军一样,悔恨终生。 …… 沅笙从休极渊中缓步而出,她每走一步,谷中遍地的焦土便变得绿草如茵,周围流着岩浆的山石长出绿色的藤蔓和不知名的花朵,奇花异树拔地而生,不过须臾,便是一副山清水秀的好景致。 矢黎和凤音擡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终于变得湛蓝,犹如地狱的魔界又恢复成原来的生机勃发,脸上都不自觉的挂了笑容。 “成功了!魔君压制住了魇神!”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一众魔族众人都开始欢呼雀跃起来。 燕渭脸上也带了笑容,他一直以来的坚持是对的! 沅笙一袭红衣自谷中步出。 她不似刚才入谷之前的面色苍白,此刻的她,面容是一如往常的清冷绝色,眼尾上挑的那抹红晕,似乎比之从前更加艳丽。 她微垂着眉眼,鸦羽般的长发散在肩头,一缕发丝调皮的荡到脸颊,红色的裙裾随风轻摆,像是飞舞在她身侧的翩然红蝶。 矢黎率先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恭迎君座。” 凤音也单膝跪在矢黎身侧:“恭迎君座。” 还在欢呼的众人纷纷停下,随后跪伏在地,齐声喝道:“恭迎魔君!” 震天的齐喝声中,沅笙擡起双手:“本尊回来了。” 凤音眼中布起一层水雾,她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从没有哪一刻放弃过君座会回来的想法。 如今君座终于回来了,她熟悉的那个人,终于以王者姿态又站在了她面前! 整个修罗宫,随着沅笙修为的完全恢复,一砖一瓦,全都焕然一新,似是千年之前的种种都不曾发生过。 满宫城的魔族之众,均跪伏在官道两旁,迎接着他们真正的主人回归。 沅笙一步一步,踏入修罗宫城,一步一步,迈入大殿高台。 当她重新坐回那鎏黑软榻,矢黎凤音带着南荒众人齐齐拜倒在大殿之上。 “恭迎魔君!” 沅笙一手支头,微垂眉眼:“起。” 马上有人将金色的酒樽恭敬的递到她手上,沅笙擡眼,发现递她酒樽的人,是小安。 小安一袭玄色裙裾,额头上一枚艳红的火焰纹饰。 自己的修为恢复了,小安的身上流着她半身生血,修为也随之增加。额头的焰纹红的发亮,现在整个魔族之内,恐怕唯有矢黎凤音与她修为等同。 矢黎擡眸,也看到了站在沅笙身侧的小安,他眉头皱了皱,眼中划过一抹暗色。 凤音注意到矢黎的目光,看上去像是在瞧沅笙,可是顺着他的目光,她也发现了站在沅笙身边的小安。 凤音一怔,这人是谁?她从未见过。 她侧过头看了看矢黎的神色,不动声色的放出一丝气泽,想要探一探小安的底。 不易察觉的气泽游动出去,还未触及小安周围,只见小安略一擡手,那丝气泽倏忽消散。小安转过头来,将目光精准无误的看向凤音。 那漆黑的双眸之中一片寒光,令凤音心头不自觉的一跳。 沅笙接过小安手中的酒樽,淡淡抿了一口,并未擡头:“以后,她便是魔界副君,见她如见我。” 小安快速的转过头看向沅笙,嘴唇动了动,还未开口,沅笙略擡了擡手,声音很轻,似是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你担得起。” 小安抿了抿嘴唇。她身上的力量是怎么回事,看了那本古籍,她心中已然明白大半。她和少主之间的气息如出一辙,一摸一样,本来还有些疑惑,但是当她见到从休极渊回来的沅笙,她便彻底明白,自己如今可以算作她的影子一般,她的修为愈高,自己的力量便会越强。 这样也好,有了这份力量,自己便可以更好的守护着少主。 小安双膝跪在沅笙面前:“多谢魔君!” 凤音皱着眉头,刚要出声,身旁的矢黎拉住了她的衣袖,对她摇了摇头。 小安对沅笙意味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而且小安身上现在有着沅笙的力量,只有位居高位才算是对沅笙的一个保障。 她们之间现在的羁绊太浓,如果这层关系被其他心怀不轨的人知晓,利用小安来对付沅笙,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小安如今,便是沅笙的半条性命! 殿内的众人有一瞬间的慌神,不明白怎么突然出现个从未见过的人,便是魔界的副君了? 矢黎左右看了看,率先出声:“魔界上使,见过副主!” 凤音一口银牙险些咬碎,执拗的将头扭向一边。她不明白,这个女人是什么东西,为何突然出现就成了副君主,平白无故还高自己一截! 殿上的众人看到矢黎都认下这副君主,虽心中疑虑颇重,却也只能重新拜下身去:“见过副主!” 沅笙拉着着小安的胳膊将她扶起,在她擡头的一瞬间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这个小动作,小安在熟悉不过。她本来还有些悬着的心在见到这个表情之后,松懈下来,她抿着嘴角眼中露出笑意。 小安站起身来,目光扫过殿下的众人,最后停在将头扭在一旁的凤音身上,眉头不觉得皱了皱。 “小安初任我界副君主,想必各位心中多有不服。”沅笙的手搭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本尊离去千年之久,除南荒一直忠心耿耿外,其他四荒趁机做了不少事,现在也到了算账的时候,”沅笙笑了笑:“如此,便先由北荒烈氏一族开始清算。” 沅笙换了个姿势,继续道:“小安,由你带着矢黎凤音,前往北荒将烈氏一族的首级带回来,以慰战乱之中南荒众将士的魂灵。” 小安后退两步,单膝跪地拱手郑重道:“小安领命,定不负君座之嘱!” …… 沅笙和小安回到逐霞院,看到荡无一物的院落,沅笙心中越加觉得发空。 小安端了杯热茶递给沅笙:“少……君座,”她抿了抿嘴唇:“您觉得,我能够顺利杀了烈氏一族的人吗?我现在术法用的还不是很熟。” “什么少君座?”沅笙接过茶盏笑道:“我是‘少君座’,那‘老君座’是谁啊?” 小安见到沅笙开玩笑,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一时之间有些难改口,君座干嘛取笑我。” 沅笙笑嘻嘻的戳了戳小安的脸:“没事,我不是叫矢黎跟你一起去了么,有他帮你肯定没事的。”沅笙抿了口茶:“对了,”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书柜旁左右翻了翻。 书架上的落了些灰尘,沅笙一翻之间带起些许灰尘,被灰尘呛到轻轻咳了咳。小安赶忙上前一步,略一擡手,书架上顿时洁净如新。 沅笙转过身来,脸上带笑:“你看,这不是用的很好么。” 小安一愣,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自己不过是心中着急,想着不能让灰尘呛到少主,只一擡手,便做到了? 沅笙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意随心动,将你的精神力凝聚与你心中所想,集中心神,便可自如使用术法,刚刚在大殿之上,凤音想探你的气泽,你不是也很好的挡回去了么。” 小安有些木纳的点了点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感觉到一股寒气冲着我来了,所以我下意识的想要挡住。” 沅笙“嗯”了一声:“正是如此,你如今五感十分敏锐,只要你肯留心,千里之外的一丝微风都可让你感知。”她继续道:“而且,矢黎会保护你的,放心吧。绝对没问题,我相信你。” 小安擡起头看着沅笙,眼中升起一层水汽:“少主,谢谢你……” 沅笙点了点她的额头:“谢我干什么,我可是有私心的,以后啊,你还得替我办事,给我卖命,这回时间可就长咯,没有穷尽哦。” 小安看到沅笙一副小算盘打的噼啪响的样子,知道她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少主,你又没个正经。” 沅笙见到小安重新露出笑脸,也欣慰的笑了笑:“此次一战,为的是让魔界众人服你,我虽立你为副君主,可是魔界之人崇武尚道,你只有凭自己的力量才真正能让他们心服口服。” 小安郑重的点了点头:“小安明白!我绝对不会让少……君座的心白费的!” 沅笙无奈的翻个白眼:“你要是不习惯,就还是叫‘少主’吧,‘少君主’总让我觉得我多了个爹。“ 小安抿着嘴笑道:“君座又没个正经。” 两个人说说笑笑,沅笙心中却划上一抹凉意,还有件事,她差点忘了,她的眸色深了深。 第一百一十一章:旧账。 第一百一十一章:旧账。 矢黎找到沅笙的时候,她正站在后宫的莲池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今的后宫早已空无一人,那些曾经被送进来的美人,在沅笙遭遇不测的消息传回的时候,便逃的逃、跑的跑,他们从不曾得到过沅笙的宠幸,在这繁华的鸟笼之中待着,也不过是图个锦衣玉食而已。 “你以前并不喜欢这里。”矢黎看着沅笙的背影道。 他知道,她应该又是想起了他。 沅笙转过身来,面上并无什么表情:“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皆是我精心挑选,我以前不爱来这里,不过是这里储着的美人们,见到我不是一副诚惶诚恐便是矫揉作态,实在是看了觉得乏味。” “你既然不喜欢那些美人,此前各荒之主进献,你又何必来者不拒,全部收入后宫?”矢黎道。 沅笙望着那一池的莲花:“我本就天生天养,如若再过于无欲无求,他们对我的恐惧岂不是愈深?” “身居高位,如果没有一两件偏爱的事物,他们心中又如何安定?心怀猜忌,时时刻刻提心着自身安危,魔界又如何能常保太平安稳?”沅笙继续道:“我必须要有一样让他们觉得可以讨我欢心的喜好,他们才会放松心中的戒备,他们心中也才会有一点希冀,想要靠着迎合我,以求自保。” 沅笙转过身来,看着矢黎:“这些,其实你以前就懂的,不是么。如今又何须再问。” 矢黎轻笑:“你如今说话倒是越发随意了。” 沅笙也笑:“和你在一起,如果还摆出一副魔君的架子,那我活的不是更累了么。” 矢黎的笑容渐渐凝固,他微垂下眼睫:“所以这也是你将半身生血给小安的原因么?” 沅笙面上仍旧保持着笑容,她摇了摇头:“我将血渡给小安,其实并未想太多,只是当时,那是能救她最好的办法。”她叹了口气继续道:“现在想来,我把血渡给小安也是最万全的办法,魔界之人,想杀我之众,永不能除尽,他们拿我没办法,拿你和凤音没办法,可是小安呢?一个冥界的幽魂,光靠着魔气滋养,需要多久才能自保?” 沅笙摊开手掌,面向矢黎:“矢黎,我不能再失去了,你、凤音、小安,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我都不能再失去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如果不是此刻偌大的后宫花园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轻到如果不是此刻矢黎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他甚至会以为是他自己出现了错觉。 这样的话,从前的沅笙决计不会说,即便是千里也说不出口。 可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沅笙,她和千年之前的沅笙不同,她也不是那个单纯意气的千里,她谁都不是,她又谁都是。 清风带起一池的莲花摇曳,荷叶碰撞在一起发出轻擦的声响。 沅笙红色的裙带荡起一圈涟漪,仿若她整个人都置身在一片镜花水月之中,不能触碰。因只要稍微一碰,便会化作无数泡影。 矢黎心中叹息一声,原本为了来见她所准备的一席话,尽数都被她这句轻飘飘的话给彻底粉碎。 他关心她的安危,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关心他们的安危。 她所做的一切,如果换做是他,见到她性命攸关,又何尝不会做出同她一样的举措。 将心比心,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斥责她呢。 矢黎上前一步,慢慢的擡起手来,揽住了沅笙的肩膀:“你放心,小安此去平乱,我一定会护她周全,让她在魔界稳稳当当的坐上副君之位,令人臣服。” 沅笙轻轻的将头靠在矢黎的肩膀,脸上的笑意浓了起来:“嗯,有你和凤音在她身边,我自可安心。” 风起,吹落了一地碧帝屋墨绿色的叶子。 他们两人谁都没注意到,园中假山石旁的一片白色衣角,隐隐浮现,却很快消失。 …… 小安一身玄甲,统魔兵十万,长驱开拔直奔西荒。 沅笙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目送着他们的离开,直到小安矢黎和凤音三人的身影消失不见。 她勾了勾唇角,轻抚了下腰间裙摆的褶皱,才淡淡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穆轻舟的身影现于她的身后:“你将半身生血渡给小安,如果有一日她变心,想要置你于险境,你要如何?” 沅笙轻笑一声:“小安不是你,自然做不出这种事情。” 穆轻舟身形一怔,抿着双唇,没再说话。 沅笙转过身来,看着他。 穆轻舟面色微白,身上的气泽看起来也不是很稳,她隐隐觉得他有些不对劲,眉头不自觉的便皱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穆轻舟不动声色的后退半步,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微有些苍白的面上却浮出一丝笑意:“什么?” 沅笙察觉到自己这样子,倒像是在关心他,轻哼一声,转身朝着城下走去:“殿下此来我魔界,倒是不曾有两族官牒通文来报,这般又是为着何事?” 沅笙走了两步,微微侧目:“哦,我懂了,龙魇的异动,想必天族也察觉到了,这回又是想玩什么把戏?”她停下步伐,侧转回身,面上带了笑,眼中却一片凉意:“难不成又是‘美男计’那一套?是想让本尊说天族的人愈发蠢钝如猪,觉得同样的计谋本尊会上当两次,还是应该说天君那老头心中只有这么一个龌龊计策?” 穆轻舟微白的面色听到沅笙的话之后,更加惨白,如同一张旧色宣纸,还带着几分沧桑之感。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沅笙见他这般,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怒气,冷声道:“既然什么都不想说,我魔界也不是你一个天族之人随意踏足之地,殿下是自己回去,还是本尊叫人请你回去。” 穆轻舟双眸之中闪过一丝慌乱,他上前两步,抓住沅笙的衣袖:“沅笙,我只想陪着你。” 沅笙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呵,殿下说笑了,本尊用不着殿下来陪。”她盯着穆轻舟的双眸:“如果殿下是奉天君之令想来探一下我的虚实,那大可回去禀告天君老头,本尊如今已然大好,千年之前的旧帐,本尊大度不想同他清算,如果他再有什么肮脏心思,便别怪本尊不客气!” 强大的红**泽翻涌而起,穆轻舟被震得后退数步,涌出一口鲜血。 沅笙一愣,赶忙将周身的气泽收敛,眼中划过一丝惊异,穆轻舟怎么了?竟能被自己周身的威压震的口吐鲜血? 穆轻舟被沅笙周身释放的气泽震得后退数步,吐出一口鲜血来。 殷红的血液将他的薄唇染上一层艳色,却愈发衬得他面色苍白如纸。 沅笙有些诧异,自己不过是释放了一些气泽,穆轻舟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被震的口吐鲜血?她仔细的观察着穆轻舟的表情,想要从他面上看出一丝端倪。 “你受伤了?”沅笙转过身来欲上前一步。 穆轻舟看到沅笙微蹙着的眉头,他强忍着胸口传来的闷疼和浑身撕裂的痛楚,直起身体,擡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故意吐口血来吓吓你,怎么,真的担心了?” 沅笙想要上前的脚步停顿下来,轻哼一声,又向后退了半步。她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殿下真是好心情,不过本尊没有闲工夫陪你在这胡闹,本尊劝殿下最好还是自己回去,我界中人粗手笨脚,如果本尊叫他们请你回去,恐伤及殿下。”说罢,沅笙轻挥衣袖,身形消失在城墙之上。 穆轻舟直到看着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周遭也再感觉不到她的气息,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手捂着胸口,想要运气压一压周身血脉的逆行,却不料一口血又吐了出来,疼痛更甚,穆轻舟一个没站稳,身体摇晃了两下,终于体力不支,跪倒在地。 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滴落,氤氲在他月白色的衣襟之上,开出一朵又一朵殷红的花朵,看上去绝美又凄楚。 他一手扶着城墙的一侧,勉强支撑着自己不要完全倒下,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擡起手来擦一擦嘴角的血。 穆轻舟慢慢喘息着,试图平复周身撕裂般的疼痛,他垂下眼眸,看了看腰间别着的一枚黑色锦袋,他必须早点将这东西给沅笙才行。如果他猜的不错,沅笙的下一步,定是要去凡界找那人报仇。 穆轻舟深吸一口气,扶着城墙内侧缓慢地站起身来,刚走了一步,又踉跄着跪倒下来,他的手指死死的扣住城墙,这一次,他整个身体都贴在城墙之上,慢慢地站起身来。 身体的疼痛和大脑的晕眩让他甚至有些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穆轻舟深皱着眉头,大口的喘息,自己绝不能倒下,自己一定要尽早将这东西交给沅笙才行。 ……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便是连凡世的人都知晓的一句话,但是没有人知道,这逆鳞对龙族来说为何这般重要。 逆鳞是位于龙颈之上逆位生长的一块白色月牙形鳞片,它既是龙的命脉,也是全身精气血脉相连与心脏的法门。 得之者,炼化服食可增进万年修为,将之作为宝器,可抵御天霆雷劫之等量伤害,力保一命。 “普通修为天龙的逆鳞便有这般功效,又何谈三殿下的逆鳞呢。”艼柃手中把玩着一枚流光溢彩的月牙形鳞片,面上是一副满足笑容,慢条斯理的对着一旁的春雪道。 春雪躬身倒了杯热茶,恭敬的递到艼柃手中:“恭喜司君得此至宝。” 艼柃将那枚月牙形的龙鳞收紧怀中,伸手接过热茶:“没想到三殿下对魔君倒是这般痴情,愿意用自己的逆鳞来交换青行灯,看来千年之前的那件事,传闻多半也是真的。” “青行灯可助魔君修复破损的元魂,消除三生河水对她的压制,这样一来,如果魔君修为便会大好,三界之内,便再无人可同她为敌,这件事对我们冥界……”春雪皱着眉道。 “呵,那又如何?”艼柃轻笑一声。 春雪恭顺的立在一旁:“司君心中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艼柃抿了口茶:“天族与魔族的事情,与我们冥界何干,本君又何必去趟这浑水,魔界强抢我界三生河水与至宝,本君徇私报复,想要在雷泽之境设计魔君不假,可是如今,”他擡起手拍了拍心口位置,是龙鳞放着的地方:“本君有这东西,还怕他魔界来找茬不成?” “再者说,本君设的这点小计谋,比之千年前天族对魔君的所作所为,简直不值一提,就算魔君真的想要报仇,轮也轮不到本君头上。”艼柃将茶盏放置在面前的石桌之上淡淡道。 春雪轻轻点了点头:“司君所言极是。” 齐天的轮回之树被突然而起的风抖落了一片叶子,飘落在石桌之上,艼柃眼中闪过一抹光亮,意味深长道:“而且,”他目光落在那片叶子之上:“保不准魔君过一阵,还会有求于我。” 春雪顺着艼柃的目光也看向那片落叶,又侧目看了看又端起茶盏饮茶的艼柃,有些不明所以,可她知道,司君不说,她便绝不该问。 …… 沅笙有些气结的回到逐霞院,望着有些空荡的院落,心中不由自主的想起穆轻舟有些苍白的面色。 她使劲晃了晃头,穆轻舟是死是活与她何干?她没有亲手杀了他,已经算是对他最大的宽容大度了。 沅笙左右看了看有些空的院子,手中法诀变化,一颗碧帝屋便破土而出,须臾之间,便茁壮参天。茂密的树杆枝叶将整个院落笼罩在一片阴凉之下。幽香随风弥漫开来,盈满了整个逐霞院。 沅笙满意的挑了挑眉,如此倒是看着顺眼多了。 她拍了拍手,转身走进屋中,打开衣柜,看着一柜子各种红色的裙裾,让沅笙心中有些无语。 沅笙将柜门重新关上,轻转身形,身上原本大红色的留纱裙顿时变作一袭青白色的长衫,披散在肩头的墨色长发也利落的束在头顶的玉冠之内,简单的辅以白玉簪子固定,一把折扇握在手中,轻轻一转手腕,折扇“唰”的一声展开。 好一副倜傥如梨,潇洒若棠的翩翩佳公子模样。 沅笙走到铜镜之前,前前后后的照了照,这副样子的自己还真是让她觉的格外怀念。 她轻摇起手中折扇,如今再完成这最后一件事,江千里的人生便也算完满了。 她眸色之中划过一抹寒凉,庄云珩,到你还债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事起 第一百一十二章:事起 沅笙本想直接出现在庄云珩面前,但是当她御云在万龙谷上空的时候,突然萌生出一种其他的想法。 比之直接出现在庄云珩面前,自己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重冥教,应该更让他感觉到心慌和恐惧吧。 沅笙勾起唇角,按下云头,落在距离万龙谷谷口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之后。 站稳身形,沅笙微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擡步刚要从树后走出,便被一股力量差点拽了个趔趄。 沅笙皱着眉回过头,便看到面色仍旧苍白的穆轻舟。 “阴-魂不散吗你?”沅笙想要推开他,可是一想到刚才只不过是释放威压,就能将他震的吐血,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只是稍微用力往回拽了拽自己被他攥着的衣袖。 “你要做什么。”穆轻舟沉着嗓子看着她道。 “关你什么事?”沅笙又拽了拽自己被他抓着的衣袖:“穆轻舟,你放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这处凡世间的时间流逝与天魔两界不同,自你回到魔界,已经十日有余,这处凡世间早已过了十年之久,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穆轻舟感觉到周身好不容易压下的疼痛又起,为了不被沅笙发现端倪,他松开了攥着她袖子的手。 “所以呢?过了十年,二十年,与我要做的事情有什么相关?”沅笙抱着双肩看着他。 “重冥教主早在五年前便身故,如今重冥教与朝廷勾结,势力比之从前还要更胜,而庄云珩早已经是教主,你想要这样堂而皇之的走进重冥教,势必引起混乱,而你若杀他,关乎人间国运和多人气数,你知不知道?”穆轻舟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 因为极力压制着自身的疼痛,穆轻舟的额头渐渐渗出一层薄汗。 沅笙上下打量着他:“那又如何?如今的我还会怕这些蝼蚁不成?” 穆轻舟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同你说,伤害凡人性命,损坏人间国运,是会受到强烈的法术反噬的,如果你真的想杀庄云珩,我帮你。” 沅笙仔细的看着他,他贴着树干,微微张着嘴喘息,看起来十分难受的样子。 “你怎么了?”沅笙擡起手想要去抓他的手腕。 穆轻舟向后一躲:“什么怎么了。”他扭过头不去看沅笙:“你如今修为刚刚恢复,又渡了半身生血给小安,如果再受术法反噬,就算是你,后果也很难想象。你不过就是想要杀庄云珩,又何必大费周章,我帮你杀了他便是。” 沅笙眉头皱的更深,她上前一步,迅速抓起穆轻舟的胳膊,穆轻舟擡手去挡,却被沅笙用折扇挑开。 不过简单几招,穆轻舟的衣背却已然湿透。 “你干什么!”穆轻舟皱眉看向沅笙,低吼道。可是那吼声却是有气无力。 沅笙抓住穆轻舟的手腕,双指搭在他的脉搏,神色一凛:“你周身气血逆行?怎么回事?” 穆轻舟将头撇向一侧,双唇微抿:“与你无关。” 沅笙看着他这个样子,久远的记忆被瞬间带起。 仿佛站在她面前的还是那个别扭的天族少年。 沅笙心中揪疼起来,她一把甩开穆轻舟的手腕:“是啊,与我无关,”她轻笑一声:“我的事情也与你无关,我劝你最好还是赶快回天界,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想帮我杀庄云珩,想必用不着法术反噬,没准庄云珩便能杀了你。”说罢,便要转身朝前走去。 穆轻舟费力的上前一步,急急唤道:“沅笙。” 沅笙停住脚步,回头看他:“又怎么了?” 穆轻舟垂下眼睫,将腰间系着的那个黑色锦袋摘下:“我知你不愿再见到我,你说的对,我如今这样想杀庄云珩恐怕很难,”他将那锦袋递到沅笙眼前:“你答应我,将这个收下,戴在身边,我便答应你,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可好?” 沅笙心中一滞,双手缩紧袖中握紧:“什么东西?又想耍什么把戏?我凭什么听你的?” 穆轻舟轻笑起来:“自然是可以压制你的东西,你将它戴在身边,便不会魔性大发,我天族也尽可放心你不会滥杀无辜,我也自然不用成天烦你,”他看着沅笙的眼睛:“还是说,其实你更想我每天在你身边?” 沅笙看着他面上的笑容,眯了眯眼睛,伸手一把将那锦袋夺过,便想打开:“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宝贝’。” 穆轻舟赶忙擡手止住她打开锦袋的动作:“别,别打开,”他微微喘着气:“一旦打开,这里面的玄机便会失效,到时候,我便不得不又整天缠着你了。” 沅笙狐疑的看他一眼,指尖不动声色的泛起点点红芒渗入到锦袋之内,想要探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是气泽一进入这锦袋,便蓦然消失不见,像是被吸进去了一般,而后慢慢的一丝凉意顺着她的指尖传来,流入她的周身血脉,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受的感觉,反而经遍周身之后,会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妥帖之感。 沅笙心中有些纳闷,可是这东西好像并不是什么会损毁她修为的法宝。 沅笙嗤笑一声,天族倒真是会耍这些没用的把戏。她将那锦袋重新仍回到穆轻舟身上:“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谁?这种小把戏,本尊凭什么陪你玩?” 穆轻舟双眸之中的神色一暗,他接住沅笙扔过来的锦袋,牵起嘴角笑了笑,做出欲将锦袋收回袖中的动作:“我就知道,其实你还是想要我一直陪你的,毕竟在泪泉之幻中,你心中所幻想的相公……” 沅笙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锦袋,利落的挂在了腰间:“可以了吧?还不快滚?” 穆轻舟微愣,随即淡淡笑开:“好,那轻舟以后,都不会再来烦魔君了。” 沅笙看着穆轻舟的笑容,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种很酸涩的感觉,仿佛他说完这句话,以后便真的不会再见到他。 沅笙缩进袖中的双手死死握拳,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她面上并无什么表情,甚至比之刚才还要平静无波,她的那双眸子也恢复成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 “好,希望三殿下谨记自己说过的话。”沅笙淡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凉意。 “保重。”穆轻舟慢慢的擡起手来,像是要触摸她的面颊,却在离她面容一寸的地方停下,他眉眼带笑,双眸灿如朝阳,只是那面色却愈加苍白:“沅笙,保重。” 随着他的话消散在轻风之中,他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不见。 空气中流动着淡淡的崖柏香气,像是要向谁证明他出现过一般。 沅笙微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她转头看了看万龙谷的入口,今天没心情杀他,庄云珩,便让你再多活一日! 金晟手执玉萧,凌空伫立在休极渊之上。望着谷内一片风清草绿,心中升起一股复杂情绪。 他握着玉萧的手,慢慢收紧。自己所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他知道魔君对于穆轻舟来说是多么重要,可是他也知道,天君所筹谋的一切也是正道。 只是他夹在中间,实在是有些为难。 他看着手掌之中静静流淌的金色文印。只要将这文印打入休极渊谷底的湖中,那么龙魇血液之中的邪气便会冲天而起,毫无理智可言,任是魔君也无法压制。到时候,她如果想要保住魔界一方,除非她一命换一命,以身殒龙,来封印龙魇。 金晟的眉头皱的更深。《通诲集》中的故事又浮现在脑海之中,天君的话,言犹在耳。 “轻舟心中已存执念,他如今被‘情’之一事蒙蔽了心智,抛天下苍生大道与不顾。魔君诞生,自上古而来,便是天下浩劫。千万年前已经经历过一次那种生灵涂炭,那是何种惨烈的情形,本君至今想起,仍不免心悸。” “本君实在无法再眼睁睁的看着此种浩劫,再发生一次。” “那毁天灭地的力量,需九天神佛一起合力才勉强可镇压,如今我天界与妖族的关系,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还不知又要多少人牺牲性命。” “轻舟倾心于魔君,但魔君之心,又有几人真正知晓?” “本君知你会觉得,此举未免对那位魔君少女太过残忍,可是如果不这么做,对九州四海,苍天生灵又何尝不是更加残忍。” “魔君一命,可换无数生灵之命,孰轻孰重,本君相信,上神心中也定会有所定夺。” “此罡天金文印,本君交托于上神,如何去做,全凭上神自行判断吧。” 金晟闭了闭眼睛,握紧了掌中的那枚金印。 轻舟,天君的心,从来都是系于天下苍生,九州四海。他不仅仅只是一个父亲,对他来说,这九州大地之上的每一个生命,都需要他来肩负起责任。 而我…… 金晟张开眼睛,目色之中划过一抹坚定。 而我,只希望此举,是正确的,不会让我如同那《通诲集》中的将军一般,悔恨终生。 金晟手中捏起法诀,口中默念心法,玉箫散发出淡淡莹光,休极渊上空的结界屏障无声消散。 像是随风而散的樱花,零落成点点斑光。 金晟从那斑光之处飞身而下,立于休极渊谷底湖上,手中金色文印暴涨出耀眼光芒。 “束!”一声暴喝,那金色文印瞬间穿破湖水,激起无声巨浪。 金晟手中法诀不断变换,玉箫腾空而起,光芒笼罩在整个湖面之上,将湖水的翻涌与破天的龙吼掩盖。 不过须臾,湖面重新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金晟面色苍白,微垂着眉目,看着那一汪平静湖面。 轻舟,希望这一次魔君之死,会让你真正放下对她的执念,清心正欲,再无牵挂。 …… 沅笙坐在万龙谷外小镇之上的一家酒馆。 她面前已经放置了数十个酒坛,却还在不停的挥手对着躲在后厨帘子之后的小二嚷道:“没酒了么?上酒!” 小二有些犹豫的回头看了一眼掌柜:“老板,怎么办,这位公子还要酒。” 掌柜的无力的叹了口气,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这位公子出手阔绰不假,可是现在这个时辰,他们早就应该打烊了啊。 但是,看这公子周身气派,让他去撵人,他又着实不敢。 “唉,你去地窖,再搬些酒上来。”老板无奈的叹气道。 小二撇了撇嘴,转身从后厨走了出去。 “上酒!上酒!怎么?怕老子没钱给你不成!?”沅笙从袖子里又掏出两块银板,“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掌柜的在帘后看到那油灯照衬下明晃晃的银子,咽了咽口水,提了口气,迈步走了出来。 他哈着腰来到桌旁,搓着手,一脸讨好的将桌上的银子拿起:“贵客稍等,我已经让人去地窖取酒了。”他擡眼看到沅笙因着就醉有些红的脖子和脸,心下一惊。 这公子生的也太过俊俏了些,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上挑的红晕衬得他整张脸美的过于摄人心魄。 沅笙一手拄着桌面,一手提了酒坛又灌了一大口酒,擡起袖子随意的擦了擦嘴角:“快些!” “是是是。”掌柜的赶忙弯着腰应下,揣着两块银板又退回到了后厨的门口。 小二从地窖之中提了四坛酒上来,看了掌柜的一眼,掌柜的对他点了点头,小二从后厨出来,将酒放在沅笙边上:“公子,您的酒来了。” 沅笙提起一坛,利落的拔开酒塞,举起坛子猛灌了几口。 酒水顺着她精致的下颌流到衣襟之上,氤氲开一片水痕,倒的太猛,沅笙被呛的咳嗽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咳嗽,沅笙的眼角迅速红了起来。 心脏处传来一下重过一下的闷疼,明明喝了那么多酒,为什么这种疼痛却还是如此清晰。 沅笙将酒坛猛地砸在地上,那一块块的碎泥坛片,倒像是她此刻的心。 明明自己真的不想再见到穆轻舟了,可是为什么那种“再也不见”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让她觉得那么难以接受呢? 沅笙揪紧自己的心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那胸腔之中的疼痛驱散一点。 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腰间挂着的那个锦袋之上。 “一旦打开,这里面的玄机便会失效,到时候,我便不得不又整天缠着你了。” 沅笙目光之中闪过一抹晦暗,将那锦袋摘下,便要打开。 “小二!” 门口传来的声音令沅笙要打开锦袋的手顿了顿,她转过头去。 “小二呢?两碗牛肉面,一坛酒,快一些!”两个风尘仆仆的人大步跨了进来。 沅笙眯了眯眼睛,他们穿着最普通的江湖侠客装扮,但是那腰间的铜牌,她却再熟悉不过,是重冥教的腿马。 腿马,便是教中负责送信联络各处分教的信使。这个时辰,会有腿马出现赶路,想必重冥教中是出了什么变故。 她不动声色的捏了个诀,将酒意驱散。这凡世间的酒,只要她想要保持清醒,那么对她来说,不过是一碗一碗的清水而已。 小二从后厨挑帘走出,满脸堆笑:“不好意思,二位客官,本店打烊了。” “什么?”其中一人将剑重重的放到桌上,指了指一旁的沅笙:“他不是还在喝酒吗?怎么看我们穿的普通,便不想招待?”他一边说着,一边故意亮了亮腰间的令牌。 掌柜的在帘后见到那令牌,忙小跑出来,将小二拉到一边,赔着笑道:“二位大侠别跟他一般见识,牛肉面一坛酒,马上就得!”说着踢了小二一脚:“瞎了你的狗眼,重冥教的大侠也敢怠慢!” 小二一愣,赶忙点头哈腰:“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一边赔着不是,一边向后厨跑去:“小的这就吩咐厨房,马上煮面。” 沅笙似笑非笑的拄着头,漫不经心的将酒坛的酒倒入面前的碗盏,小口饮着,余光却在注意那两个人。 她倒要看看,重冥教出了什么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师傅,该起床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师傅,该起床了。 两个人落座在靠近门边的一张桌子旁,每个都都先灌了一大口凉茶。这才开口。交谈起来。 “怎么会遇上这种事,真是邪了门了。”其中另一人也将佩剑解下,放到桌上,皱眉道。 “是啊,早几年不是有个传闻,说是,”其中一人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其实是庄教主逼死江少主,前教主得闻唯一的儿子死了,伤心过度,练功几次三番走火入魔,才导致后来的药石惘然啊。” 沅笙勾了勾唇角,果然,是秘密就瞒不住,不过真没想过,自己那个便宜爹爹,居然还会因为她的死而伤心过度。 她可是清楚的记得,因为自己不是男子,他从小每次看到自己都是唉声叹气,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啊。 “所以呢?你也觉得是厉-鬼索-命?”另一个人睁大了眼睛道。 那人摇了摇头:“厉-鬼索-命倒是有些无稽之谈,我猜想是近年来庄教主年岁大了,练的功法又那般阴邪,所以最近想起过往的事情,更加是心虚,捕风捉影罢了。” 小二端了个木盘从后厨快步走出,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放到了两人的桌上:“二位大侠请慢用!” 其中一人对着小二摆了摆手,随手扔了块碎银子给小二。 小二笑嘻嘻的接着,退了下去。今儿来的都是怪人,可是出手倒都阔绰。 “那你说,为何庄教主会突然身染恶疾?昨天明明还好好的,而且还让咱们连夜赶路去玉都去请,”说话的那人顿了顿竖起一根食指,指了指上面:“去请那儿的医师?” 另一人摇了摇头:“咳,这种事岂是你我这种等级的人知道的?快些吃,吃完赶路要紧。” 两人不再说话,而是狼吞虎咽起面前的牛肉面。 沅笙听了个大概,料想是那庄云珩突然得了什么怪病,需要去皇城请太医。 看来如今重冥教已经与朝廷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一个江湖之人,居然可以入皇城延请太医来为其诊治,真是荒唐。 沅笙挑了挑眉,放下手里的碗盏,看来自己必须现在去见一见那个老贼了,不然就这么让他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沅笙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 小二见到沅笙起身往外走,目光一扫,看见桌上一把白色折扇,他忙跑过去,将折扇拿起,想要追出给沅笙送去。 谁料,他一出门,大街上空空荡荡,只余月色清辉洒漫长街,哪里有半个人的影子。小二有些纳闷的挠了挠头,这公子走的也太快了吧。 再一低头,手中哪里还有那把白色的折扇。小二一惊,背后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忙闪身进了屋子。 错觉,错觉,一定是错觉!今日营业太晚了,自己太困太累了所以产生了错觉! …… 沅笙重新站在万龙谷谷口,握在左手的折扇轻轻拍了拍右手手掌。 她的身形略微一晃,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还是那个熟悉的院落,庄云珩当了教主之后,居然还住在以前的云诀院。 甚至连院中的一应景致都并未太大更改。看来,庄云珩还是维持了他那副“伪君子”的嘴脸啊。 沅笙捏了个隐身诀,大摇大摆的走进庄云珩的寝居。 屋内点了数盏油灯,厅中又挂了不少灯笼,照的整个屋子如同白昼。 庄云珩躺在屏风后的床榻之上,面颊黑黄凹陷,眼窝下有浓重的黑影。整个身体像是被抽了气的玩偶,盖着被子,如果不是那个头,甚至扁平到看不出床上躺了人。 沅笙心中划过一抹异样的感觉。 记忆中的庄云珩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如今再见居然会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风吹开一旁的窗子,发出“咯吱”的声响,一盏油灯,被突入室内的风熄灭。 庄云珩瞬间从床上弹起,拥着被子快速躲至床角,双目圆睁,满面惊恐:“什么人!什么人!来人啊!来人!” 迅速从外面进来两个重冥教的侍卫,他们冲进屋子左右看了看,而后面露尴尬,互看一眼。 其中一个人走过去将窗户重新关好,另一个人将佩剑收回剑鞘,走到床边对着庄云珩道:“教主,只是风而已。” “不是风!不是风!”庄云珩神经质的扣紧被子,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那侍卫:“是她回来了,是她回来了!” 侍卫不知道庄云珩口中的“他”是何人,只能安慰道:“教主,别多想,您定是这几日练功太过劳累,有损心神,长老们已经派人去请名医了,您好好歇着吧。” 庄云珩听到“长老”二字,面上的神色更为惊慌:“不要让长老进来,不要让他们进来!”他死死的抓住侍卫的手:“布下天罗地网,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尾音几乎是带着尖叫。 那侍卫皱了皱眉,忍着胳膊处的疼痛,只能继续安抚庄云珩:“属下明白,属下明白,教主放心吧。”一边说着,一边将胳膊从庄云珩手中抽出,对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身后的人快步走了出去,不一会,手中端着碗汤药又走了回来。 床边的人接过那碗药,吹了吹,对着庄云珩道:“教主,这是特意给您熬的安神汤,您喝点吧。” 庄云珩看了看那侍卫,接过药碗,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那侍卫扶着他重新躺好之后,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沅笙坐在屋中桌旁,嘲讽的牵起嘴角看着重新躺下的庄云珩。 世人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只是她倒是没想过,庄云珩这种狼心狗肺之人,居然也会怕鬼来找他复仇。还被吓成这样,还当真是报应啊。她笑了笑,只是这报应来得未免太是时候,这么一个将死之人,倒真是不需要自己出手取他性命了。 沅笙轻擡手腕,一道屏障将整个屋子笼住。 她慢慢显出身形,走向床边。 庄云珩整个身体看起来异常干瘪,虽然她刚才便注意到了,但是走近来看,却干瘪的近乎干尸。 沅笙挑了挑眉,凡人真的会因为惊吓过度而变成这个样子么?她眯了眯眼睛。 庄云珩刚服了药,似乎是药效起了作用,睡的沉了一些,呼吸也匀称许多,沅笙看着他形容枯槁的面容,牵了牵嘴角:“师傅,该起床了。” 沅笙走到床边,看着形容枯槁的庄云珩,牵了牵嘴角,淡淡道:“师傅,该起床了。” 床上的庄云珩慢慢张开眼睛,有些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那个让他想起便心悸的少年。 庄云珩蓦地睁大眼睛,想要开口唤人,可声音还未发出一声,只感觉到屋中所有的灯都一下熄灭,黑暗迅速蔓延过来,他觉得有些窒息。 顷刻,光明重新笼罩,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床上,而是站在一片旷野之中。 周围的景致有些熟悉,可是他却想不来这到底是哪里。 庄云珩的冷汗瞬间遍布全身,他颤抖着声音:“是你,是你回来了……千里……” 沅笙轻摇起手中折扇,似笑非笑:“是啊,是我。师傅,好久不见,您是否想念徒儿了呢?” 庄云珩费力的咽了咽口水,他已经完全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看着面前的江千里,还是那副少年模样,风流倜傥,宠辱不惊。 “不是我杀的你,是你,是你自己跳崖!”庄云珩瞪大着双眼嘶吼道。 他的面容近乎扭曲,声嘶力歇的样子如今看在沅笙眼中,多了一丝可怜。 “如果不是你逼迫我,我又怎么会跳崖呢,我的好师傅。”沅笙慢条斯理的摇着折扇道。 庄云珩不自觉的后退一步,身旁的景象瞬息万变,他只感觉到后脚一空,赶忙趴在地上,扭头去看,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万丈悬崖。 他原本黑黄的面容顿时变得苍白无比:“千里!徒弟!为师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重冥教好!” “是么?”沅笙慢慢上前一步,俯视着他:“为了重冥教好,所以逼死我,”她扯了扯嘴角笑道:“好,就算如此,那小安之死呢?”她紧盯着庄云珩。 “小安,小安……”庄云珩的手死死的扣在地上,双眸站闪过一抹狠色:“我没想杀她,她是为了你而死!如果你那时候肯乖乖跟我回去,她也不会死!” “是么?”沅笙轻蔑的看他一眼:“这么说,我与小安,都是咎由自取了?” 她半蹲下身,用折扇挑起庄云珩的下巴:“那我爹呢?我爹的死也是他活该吗?他当初救了你,将你带回重冥教,许你左使之尊,又将我交到你手上,让你教导,你是怎么做的?”沅笙挑着他下巴的折扇又擡了擡:“你玩的一手好‘捧杀’,让全教上下都以为我是个废物,难当大任。早在一开始,你便存了想要将重冥教据为己有的心思,如今你却还不知悔改吗?!” 庄云珩费力的擡头看着面前的江千里,她周身的气势压得他喘不过气,脖子保持得姿势也太过勉强,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脊骨发出的咔咔声响。 庄云珩心中的防线彻底崩溃。他费力地爬起来,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千里,千里,是为师的错,是为师的错,为师已经悔改了。你既然已经死了,就好好投胎吧,看在我教养了你十多年的份上。放为师一条生路!为师一定会在你的祭日多给你烧些纸钱的!” “呸!”沅笙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他如今这副样子,真叫她从心底里觉得他既恶心又可怜,她目色之中一片寒凉:“凭你也配称‘为师’?” “我不配!我不配!”庄云珩赶忙又爬起来跪在地上,不住的磕着头:“我不配,请你放过我,放过我吧!” 给一个死人磕头,做小幅低,他不在乎,他如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冥教主,再过不久,等到三皇子登基,他便是国师!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筹谋了一辈子,盘算了一辈子,一步一步铲除阻碍在他面前的人! 他的野心不止于此!遑论说是重冥教,等到三皇子登基,他为国师,凭他的才谋,整个青玉国过不了多久,也只不过他囊中之物! 沅笙看着他,他的身上渐渐浮现的黑臭之气,在她的结界之内,他的心思已经完全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庄云珩的心思原是这般龌龊,还妄想当青玉国的王,简直可笑至极! 三皇子,鹤闽?原来他马上就要登基了么。沅笙心中轻笑一声,世事真是多变,那个单纯到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少年,居然也变成了可以登上王座之人。 沅笙擡起手,庄云珩凭空被提了起来,一脸惊恐的望向她。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庄云珩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庄云珩,一命偿一命,你害死江千里和小安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沅笙淡淡道。 庄云珩死命的挣扎着,可是他甚至不知道扼住他喉咙的东西是什么! 他抻长的脖子之上,一枚金色印记隐约浮现,沅笙一怔,随即擡起的手松开。 庄云珩从空中跌落下来,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沅笙上前两步,擡起折扇拂开他捂着脖子的手,那枚金色的印记刺伤了她的眼睛,让她的心又再次闷疼起来。 这是,天罚印。 一个像庄云珩这般不值一提的凡人,为何会有天罚印在他身上? 天罚印,一般都是罪大恶极,毁坏国运,屠尸百万的人身上才会有。因为造孽太深,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上天才会降下天罚印。 庄云珩虽然作恶不少,但是还完全不到毁损国运,屠尸百万的份上。 那么,他身上的天罚印只有一个可能!穆轻舟! 沅笙心中一滞,穆轻舟并不掌管凡人命运,而庄云珩也完全不到需要天罚印来惩处的程度,那他擅盖天罚印,术法反噬比直接动手杀了他还要严重! 穆轻舟为何会这么做! 沅笙指尖凝起红光,触在那天罚印之上。 “寿而有终,终身疼痛折磨,如万蛆蚀骨;万象恐惧缠身,不得自赎,众叛亲离,元气耗尽,周身溃烂而结。” 金色的字迹漂浮在半空之中,沅笙看着那些庄云珩的惩罚,不禁觉得有些眼眶发酸。 原来,自己不过随便说说的几句话,他居然都还记得。 穆轻舟:“你想报仇,是直接杀了庄云珩吗?” 江千里:“杀了他太便宜他了!我想让他生不如死!” 穆轻舟:“生不如死?是要如何?” 江千里:“嗯……一辈子受折磨,被病痛缠身,每天都像有无数的蛆虫啃食他的血肉骨头一般疼痛,吃不好,睡不好,总是会产生幻觉,我和小安找他索命!身边的人都背叛他,形容枯槁,精气耗尽,全身溃烂而死!” 穆轻舟:“……你的心也太狠了,果然古人诚不欺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沅笙挥起折扇,庄云珩被掀翻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我不杀你,我要让你后半生,每日每夜都感受这天罚带给你的痛苦!”语毕,沅笙的身影消失在这一方天地之中。 第一百一十四章:交易。 第一百一十四章:交易。 穆轻舟!你到底耍的什么把戏! 沅笙从万龙谷出来,快步朝前走去,可她走了一会,却不知道应该去哪。 她有些气急败坏的望了望天,穆轻舟是天族之人,那么想必他已经回天族了? 沅笙手中捏起法诀,好,我便要亲自去找你,问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手中的法诀还未捏完,沅笙慢慢冷静了下来。 自己是魔族之君,这样贸贸然跑到天族去找穆轻舟,免不了会让人觉得,她是恢复了修为,心中想要报复千年之前的事情,来寻衅挑战。 她从未怕过天族,从未怕过打架,也从未觉得魔族就打不过天族,可是现在,她真的没心情去与天族斗上一斗。 其实她从未怨恨过天族,她其实比他人所见还要冷静和理智。 她也是一族之君,她心中很明白,天君为何要这么做。 如果她站在天君的位置,她不敢保证,她不会用这种方法来将隐藏的祸患除去。 毕竟她是天生天养的魔啊。 天魔两族,看似平和无波,万年无战,也只不过是一种平衡罢了。 她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天君心中有所顾虑,想要将她彻底除去,她都懂。 所以,当穆轻舟真的背叛了她的那一瞬间,她唯一的怨恨便是自己的愚蠢和穆轻舟的欺骗。 其实更多的,还是她的愚蠢吧。沅笙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想到这些,她突然觉得,她根本没有立场去质问穆轻舟什么。穆轻舟做了这些,也是在弥补他心中的遗憾吧。 既然他已经说过,此生不必再见,自己又何必因着这一点小事再去与他纠缠。 擅动天罚印的术法反噬就算再强,他身为天族皇子,也不会出什么大事,自己又何必操这多余的心。 沅笙自嘲的笑笑。这一瞬间,想通了这些,她突然觉得,漫长的生命又失去了期待与趣味。 小安已经安排妥当。 庄云珩也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 她的生命又变得和之前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沅笙随意的走到一棵树旁坐了下来,擡手至虚空一握,一个酒壶出现在她手中。 她慢慢无尽的生命,又只剩下喝酒这一个事了。 酒是魔族万年佳酿,入口绵柔,顺喉而下却愈显燥辣,劲头颇大,比之凡世间的不知道要烈多少倍。 沅笙一口接一口的饮着,合虚壶内空间无限,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饮了多少,只是恍惚觉得头脑发热,有些浑浑噩噩。 天空中的那轮皎白圆月,不知为何变成了穆轻舟的脸。 沅笙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想要伸手去抚摸那张脸,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触碰。沅笙有些气急,左右摸索着石块碎草朝着那白晃晃的面容扔去,可是那脸仍旧是一幅笑眯眯的模样,她扔过去的那些杂物,没有一样能打到他。 沅笙鼓了鼓腮帮子,使劲的睁着有些发沉的眼睛,心想许是那些东西都太轻了,所以才使不上力气。 她摸了摸身上,也没什么重的东西,最后一只手放到了腰间的锦袋之上,沉甸甸的,还挺趁手。 沅笙毫不犹豫的将那锦袋打开,将里面一个黑沉黑沉入手沁凉的东西拿了出来。 她放在手中掂了掂,满意的勾了勾唇角,这个东西重量正好,看我不打得你满脸开花,让你笑! 手中聚起红光,附在那黑沉的东西之上,沅笙一擡手,朝着那张脸扔了过去。 天地之间突然陷入一片漆黑,沅笙揉了揉眼睛,还是一片漆黑。 管他呢,反正那张讨厌的笑脸终于没了。沅笙撇了撇嘴,满不在乎的想到。 沉重的睡席卷而来,周围的漆黑开始打转,沅笙重新瘫坐在地,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也是一片漆黑,却是一片水泽。 之所以沅笙知道这是一片水泽,乃是因为她能明显的感觉到带着凉意的水漫过了她的脚踝。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她皱了皱眉,想要用什么术法来点亮这个漆黑一片的地方,手诀还未起,一点亮光出现在不远之处,慢慢放大。 黑暗之中乍起的光明,令她不自觉的擡起手遮了遮眼睛。透过手指的缝隙,她见到那白光之中似乎是有着两个人影。 渐渐适应了光线,她将手拿开,揉了揉眼睛,两个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 一个白衣的青年正背对着她,坐在一方石桌之旁,他的对面是另一个黑衣的青年,那黑衣的青年披着个奇怪的大氅,看起来怪异又矫情。 沅笙慢慢的朝前走去,两个人的对话若有似无的传入她的耳中。 白衣的青年嗓音格外好听,说的话也想是带着淡淡笑意:“我说这些,不过是想同司君做个交易。” 黑衣青年咳嗽了两声:“殿下不妨直说。” 司君?殿下? 沅笙皱了皱眉,这两个称呼听起来也格外熟悉,可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莫名烦躁,她快走了几步,冲着那两个人嚷嚷:“这是什么地方!” 但是那两个青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仍旧坐在那方石桌旁交谈着。 白衣的青年继续道:“魔君的性子,司君想必也有所耳闻,她现在一心就挂在那个凡人的魂魄之上,你这些小把戏她无暇顾及,可是若等她闲下来想明白的时候,你觉得,她会就此作罢么?” 黑衣青年的面色有些不好,他深吸一口气,看得出来是在强作镇定:“殿下说了这么多,到底要干什么。” 沅笙终于走到了两人身边,正巧那白衣青年开口:“我有一物,可保司君无恙,但是要用冥界一物来换,司君可愿意?” 沅笙转过头去看那白衣的青年,一瞬间头疼欲裂,那张脸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穆轻舟! 她慌忙转过头,去看黑衣的青年,果不其然,便是冥界司君,艼柃! 听到穆轻舟的话,艼柃冷着脸,没有答话。 沅笙擡起手按住不停跳动的太阳xue,她的心没有来的感觉到慌张,她很希望艼柃拒绝穆轻舟,不管他所说的是什么,她都希望艼柃能够拒绝! 半晌,艼柃咬了咬牙,他盯着穆轻舟的眼睛:“殿下要用什么来换?” 穆轻舟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看着艼柃的眼睛,正色道:“我的逆鳞,怎么样?” 沅笙心中轰然一声,逆鳞?! 她猛然惊醒,天已然大亮。冷汗湿透了她的脊背,她有些慌乱的站起身来,微有些踉跄,凭着昨日的记忆去寻那个被她扔出去的东西。 不可能,不可能,不会的,不会的。沅笙心中不停安慰着自己。 一个黑色的东西在不远处,被朝阳映衬出有些厚重的光晕。 沅笙怔愣在原地,慢慢蹲下身将那黑色灯盏形状的东西捡起,她闭上眼睛,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青行灯! 穆轻舟居然用自己的逆鳞同艼柃换了青行灯! 青行灯,冥界三宝之一。 有凝魄聚魂之效,并有化解体内外力影响之功。 穆轻舟用自己的逆鳞来同艼柃作为交换,换取青行灯,又费尽心思将这灯放在她身边,为的是什么,她岂会不知? 他想要帮她修补尚有细缝的元魂,想要帮她化解体内三生河水的力量。 他知道,如果他将这青行灯直接交给她,她定不会受他的恩,所以他骗她,激她,将这青行灯放入这锦袋之中交给她,让她日日戴在身边。 如果不是昨日她饮醉了酒,她是不会将这锦袋打开的,那么这其中的缘由,她便永远不会得知。 也许有朝一日,她会将这锦袋丢弃或者打开,可是到那时候,想必她的元魂早已修补完整,体内的三生河水之力也早已化解。 沅笙紧紧的握住手中的青行灯,眼眶越发感觉酸胀。 逆鳞对龙族来讲是多么重要,堪比龙族的半条性命,他居然会用自己的逆鳞来换这东西。 怪不得,她见他的时候,他面色苍白,怪不得,他周身起买逆行,怪不得,仅仅是自己放出周身威压都能将他震的吐血。 原来,是因为他刚割下逆鳞!沅笙将青行灯重新装入锦袋,挂在腰间。 她手中捏起法诀,她要去天宫,她要亲自去找穆轻舟,去问问他,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么多事!他们早已两不相欠,他以为他做下这些,自己就会感激他吗!? …… 沅笙一路直奔南天门,如果会被拦下,她都想好了,毕竟她现在不是来找架打的,她便找机会偷偷摸摸的潜入。 她只想见见穆轻舟,她不想他为难。 刚拔下逆鳞,又擅动天罚印,两相相加,这种程度的耗损,搞不好真的会要他的命。 就算他是天族皇子,天君不会见死不救,可是天族法度一向严明,他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可见一斑。 沅笙在南天门门口站稳身形,理了理衣摆:“魔界沅笙,找天界三皇子有时相问。” 南天门的守将见到沅笙,互相对视一眼,恭恭敬敬的对着她拱了拱手:“原是魔君大驾,还请魔君稍后,我等通报一声。” 沅笙看着那守将恭敬的样子,心中有些纳闷,面上却并未有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 不多时,一个白衣的仙姬微躬着身子快速行了过来,对着沅笙福了福身:“尊驾这边请。”说着转回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为沅笙带路。 沅笙不动声色的跟着那仙姬步入南天门,走了一会,沅笙开口道:”本尊是来见三殿下的,你这是带我去哪。” 仙姬并未回头,声音四平八稳中带着滴水不漏的恭顺:“殿下让奴婢先将尊驾带往十三天的瑶池候他一候。” 十三天的瑶池?九瓣佛莲?沅笙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一分。 她喜爱九瓣佛莲,唯有矢黎和穆轻舟两人知晓,看来,这仙姬确然是他派来为她领路的了。 沅笙心中稍定,不再言语。 两人走了片刻,来到十三天瑶池之畔。 十三天中金乌高悬,将整个瑶池之境映照的波光粼粼。 说是“池”,却不如说是一汪水泽,目之所及只她们脚下目前踏的这一方白玉台阶,余下便是广不见际的水域。 整片水泽像是一面镜子,纹丝不动,泽面上养着连片的九瓣佛莲,每朵都极致绽放,开到奢靡。 日光高照,一池佛莲,静池似镜,倒影莲影。清风扫过,带起一阵阵的九瓣佛莲清香。 白衣的仙姬停住脚步,回头对着沅笙福了福身,恭敬道:“尊驾请稍后,殿下片刻便到。”语毕,朝着来路退了下去。 沅笙看着这一池的九瓣佛莲,心中很是震动。 她一向知晓这种莲花开到极致是何等的美艳绝伦,可是奈何在魔界纵使用了千万种办法都无法让它如此盛放。 沅笙提着鼻子使劲的闻了闻,感觉到很满足。 这天界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劲,至少这满池的莲花,还是很得她心的。 天界之中无有夜晚,沅笙看着那一池九瓣佛莲倒也不觉得时间多么难挨,只是…… 她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那个锦袋,时间愈久,她愈是有种不知如何面对穆轻舟的感觉。这种感觉令她有些烦躁不安。 正在她有些愁闷的时候,眼前正盛放的九瓣佛莲忽的合拢了一大半,余下的另一半慢慢在池中移动起来,须臾,连成一排,形成了一条莲花小径,那小径的尽头赫然而立了一座八角白亭。 沅笙擡头去看,在看到那亭中的身影之时,双眸中的神色一暗,慢慢变得冰冷。 那身影对着沅笙招了招手,看到她目色之中的冰冷却不以为意,依然笑的一脸和煦。 “魔君既然来了,便过来一同坐坐吧。”那身影带着笑意的对着沅笙说道。 沅笙轻哼一声,擡步踏足在了那佛莲小径之上。看起来轻盈脆弱的佛莲稳稳地承住了她,连摇晃起伏都无。 沅笙一路踏莲来到那小亭之上,本来空空如也的亭中,随着沅笙的踏入,中间升起一座白玉圆桌,桌上一应置放了一套琉璃茶具,沅笙面前的人对着沅笙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开始慢条斯理的沏茶:“魔君上万年来不曾踏足天界,你我也从未曾得见,今日正巧,也算缘分,不如坐下饮茶两杯。” 沅笙并未落座,只是冷眸看着面前正在沏茶的人,淡淡开口:“不知天君此举,所为何意?本尊今日来天界,可并不是为了同你饮茶。” 天君听到沅笙并不客气的话,却也不恼,他亲自将茶沏好,执起一盏放到沅笙那面的玉桌之上,声音中带着一贯的从容不迫:“此茶是这瑶池之中的九瓣佛莲所制,需采摘开的正好的佛莲,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烘晒,再取以昆仑之巅的晨雨来泡,此才味道最佳。” 天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继续说道:“听闻魔君最是喜爱这九瓣佛莲,曾尝试在魔界之中培育,可是无论使了何种方法,都不能将其养活,实在可惜。” 天君说着,面上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微微摇了摇头:“魔君可知,这九瓣佛莲非十三天瑶池圣水不活,非十三天金乌照足四十九日不开,就算魔君再如何用心,如何喜爱,魔界并不是适合他生存的环境。” “当然,”天君略一擡手,一朵九瓣佛莲从池中飘落于他的掌心:“就算他再怎么不喜欢这天界瑶池,离开这里,他也绝活不成。” 天君擡起眼,看向沅笙:“魔君说,本君说的,是也不是。” 第一百一十五章:九州四海,唯念卿尔。 第一百一十五章:九州四海,唯念卿尔。 穆轻舟赶来瑶池的时候,那白玉八角亭中只剩下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穆轻舟端坐在亭中的圆桌旁,正悠闲的饮着茶。 听到穆轻舟有些急切靠近的脚步,那人将手中茶盏放下,转过头来,面带笑容道:“身体可好些了?” 穆轻舟面上本带着的一丝期待神色,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放缓脚步,只愣了一瞬,便转身朝着来路走去。 “轻舟。”那人在他身后开口。 穆轻舟没有停步。 “你就不想知道,魔君说了些什么?”那人继续道。 穆轻舟向前的脚步停下,他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颤抖。 天君看着穆轻舟停下的身形,轻轻弯了弯嘴角:“魔君比起你来,果然更识得大体,”天君从袖中取出黑色的青行灯放在桌上:“她叫我将这东西还给你,说是你们两人从此各不相欠,往后也真的再不必相见。” 穆轻舟猛然回过头来,看着桌面之上的青行灯,紧紧的握住双拳。 “你到底同她说了什么,为什么青行灯会在你手上!”穆轻舟上前两步直视着天君。由于情绪太过激动,他的胸腔剧烈起伏,不断咳嗽起来。 “你最好不要动气,否则性命堪忧。”天君皱着眉道。 穆轻舟强忍着身体传来的疼痛,上前将青行灯抓在手中:“我如何,不劳天君费心,我的命本就是欠她的。”说完,便要拿起青行灯离开。 “站住!”天君站起身来,一把抓住穆轻舟的手腕:“你用逆鳞与冥界司君作为交换,本来就已经损耗不小,又擅自动用天罚印去惩戒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此种不要命的作法,本君都一概容你,如今,你也闹够了吧!” 穆轻舟一把甩开天君的手:“我说过了,我的命如何,不劳天君费心!青行灯我一定要交给沅笙,如果天君要拦我,索性将我杀了。” “轻舟!”天君怒道:“你堂堂天族皇子,本君的衣钵早晚要让你继承,你难道偏要为了一个魔界的人,来忤逆本君?” 穆轻舟冷笑一声:“我从没想过要继承天君之位,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天下苍生,我从不在乎,我想要的不过沅笙一人!” “胡闹!”天君彻底震怒。 十三天之上的朗朗白日瞬间被大片乌云遮蔽,隆隆雷声隐动。 穆轻舟冷眸看着天君,不为所动,仍旧将青行灯握在手中:“我说过了,如果天君要拦我,便将我杀了吧。” “你……”天君刚要开口。突然一道红光浮现,在十三天天际隐现,穆轻舟回头去看,目色一凛。 他回过头看向天君,眸色中划过一抹厉色:“你又做了什么!” 天君也注意到那红光,却并未回答穆轻舟,只擡了擡手,冷声道:“来人!将三殿下押送天牢,严加看管!没有本君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 穆轻舟身后突然出现两个金盔金甲的天兵,两个天兵上前一步,按住穆轻舟的肩膀。 穆轻舟闪身躲过,手中化出天凛剑,他周身绕起泛着赤色的白芒,目色郑重:“上前一步者,别怪我剑下无情!” 两个天兵互看一眼,有些犹豫。 穆轻舟周身绕着的气泽,白中带赤,天君知道那是他在燃烧自己的心血。 天君双眸之中浮起一丝悲痛:“你真的不要命了是不是!?” 穆轻舟冷笑:“千年之前,你曾骗我,差点害得沅笙丢掉性命,那红光明明是魔界龙魇又出异状,你到底又做了什么!” 天君慢慢上前一步,语气放缓:“轻舟,魔界龙魇时有异动,再正常不过,你又何必如此着紧。” 穆轻舟看着天君,仍旧保持着执剑的姿势:“你觉得,你现在说的这些,我还会轻易相信么?魔界龙魇的异动到底是寻常不过,还是另有蹊跷,也要我自己去看了才知。” “吾儿!”天君看着他身上不断释放的气泽,心中着急:“天族与魔族,向来势同水火,就算你如何心中钟情于魔君,你们两个都不会有结果的,你到底明不明白!” “为父所做的一切,你不明白,为父不怪你,也不再强求。等你到了为父这个位置,你便会理解为父的苦心!” 天君的面容有一瞬间的颓然,他又何曾没有年轻过,他又何曾没为了“情”之一字苦苦挣扎,可是如今的他,站在众生之巅,肩负九州四海的安宁责任,他不能够有私心,也不能够轻易恻隐。 “你如今倒不必同我说的这些,我只问你,如果母后是魔族或者妖族,你难道会为了天下苍生就伤害她吗?”穆轻舟盯着天君的双眼质问道。 天君愣了一刻,随即苦笑:“如果……”他顿了顿,随后摇了摇头:“倘若你的母后真的到了危害九州四海生灵的地步,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手刃了她。” 如果他是穆轻舟,他可以不顾这一切,可是他不是,他是天君,他坐上这个位置的那天,便再也无法回头,骨肉至亲,心中挚爱,这些都大不过他肩上的责任。 穆轻舟后退半步,轻轻摇了摇头:“你的心怀苍天,怜悯众生,我做不到,什么九州四海,什么三界平衡,我也从不关心。整个洪荒,我想要的不过一个沅笙。哪怕牺牲性命,也绝无悔意!” 穆轻舟嘴角留下一丝鲜血,但是他的眼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神情。 天君无奈的叹了口气,心中酸涩不已,他很后悔,为何当初要下那样一个决定,为何他会让自己的儿子去往魔界。 他挥了挥手,可惜一切都太迟了。他宁愿穆轻舟往后余生都恨他,怨他,他也决计不能看着他去魔界送死。 一道金光瞬间笼罩在穆轻舟身上,穆轻舟手中的天凛剑掉落在地,整个人像是被绳索捆住一般,不得动弹。 “将三殿下押至天牢,没有本君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天君说完这句话,身影便消失在了八角亭中。 两个金盔金甲的天兵上前,按住穆轻舟的肩膀,将他带往天牢。 穆轻舟微垂着双眸,不发一语。 天君如此这般拦着他不让他去魔界,想必那龙魇之事果然有蹊跷。他不动声色的随着天兵走着,反剪在身后的手,却在暗暗变化着法诀。 九州四海,他想要的,从来不过一个沅笙。他想要的,只想让她好好活着。 沅笙斜卧在修罗殿内最上方的黑色玄金软塌之上,鸦羽般的墨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她微垂着眼,一手支头,一手轻轻的按着太阳xue的位置。脑中回想着不久前在天界与天君对话的那一幕。天君所说的那些话不断在她脑海中徘徊,令她颇有些心神烦躁。 …… “就算他再怎么不喜欢这天界,离开这里,他也绝活不成。”天君看着她:“魔君说,本君说的,是也不是。” 沅笙轻哼一声,落座在天君对面,将放在她面前的那盏茶端起,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意来:“嗯~,果然好茶。这九瓣佛莲不愧最得本尊喜爱,除了长得好看之外,没想到沏茶也是一绝,想必用来酿酒的话,味道也错不了。” 沅笙笑着说完这句话,又吹了吹茶盏,而后慢慢抿了一口,挑了挑眉,对着天君道:“中看又中用,真不错。天君亲自挑选,来送给本尊来品鉴的,果然都是极品。” 天君也一脸从容笑意的看向沅笙:“不是上佳之品,又怎敢轻易污了魔君的视听,”天君将手掌之中的那朵九瓣佛莲放置在圆桌之上:“魔君若是喜欢,便常来天界走走,瑶池随时为魔君开放,恭候大驾。” 沅笙将天君放置在桌上的九瓣佛莲拿起,置于手掌之上,牵了牵嘴角看向天君:“呵呵,天君客气了,不过本尊倒是一向习惯将自己喜爱之物,置放于自己身边。” 她轻轻摸了摸手中的九瓣佛莲:“就算活不了几日又如何?你觉得本尊在乎?本尊喜爱之物,就算是枯败成灰,那这灰,也要本尊亲自来焚。” 她的手掌渐渐收紧,一团红气绕在那九瓣佛莲之上,瞬息之间,那九瓣佛莲就被燃烧殆尽,化为飞灰,沅笙轻轻一吹,灰烬消失不见,她拍了拍手掌,擡眼看向天君,面上是一个十分温和的笑,可是那双眸之中的神色却能将人直接冻僵在原地。 “本尊便多谢天君的香茶和好意了,不过本尊此次来,要见的是穆轻舟,就不同天君多叙了。”沅笙说完站起身来,朝着亭外走去。 天君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划过一抹暗色:“魔君!”天君出声道:“轻舟才拔逆鳞,又擅动天罚印,这两项相加,足以要他性命。他只有乖乖待在天界,受白气滋养,才可有一线生机!还望魔君看在他忍剔骨剥肉之痛将逆鳞拔下换青行灯给你的份上……” 天君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只见一个黑色的东西朝着自己面门射了过来,天君擡手布出一个仙障,将那东西格挡下来。 那东西“咣啷”一声掉落在他面前的圆桌之上。天君低头去看,正是青行灯。 “呵,这东西本尊不需要,你这么在乎,便将它给你,至于穆轻舟是死是活,与本尊何干?本尊今日来见他,便势必要见到他。”沅笙说完便大步朝前走去。 天君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青行灯,轻笑一声,却再无言语。 “离开天界,他绝不能活!”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天君的这句话,沅笙心下叹喟一声,虽然刚才同那天君老头说的潇洒肆意满不在乎,可是她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其实天君说的对,穆轻舟如今这个情况,离开天族必然死路一条。 既然如此,自己还去见他做什么呢?只是简单的问一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然后呢?她期望穆轻舟如何回答她呢? 告诉她,因为爱她?呵呵。沅笙自嘲的笑笑,怎么可能。 穆轻舟会做这么多事情,多半也是因为当年的愧疚吧。 换句话说,就算,就算穆轻舟说了他做这些事是因为爱她,那她要如何呢?不顾一切和穆轻舟在一起?将他带离天族,然后看着他死去?还是再渡一次血,将他变成仙不仙魔不魔的茍活下去? 既然他们两个根本毫无可能,而如今穆轻舟也已经说过不会再与她纠缠,那自己又何必去见他,让他们两个再生出些无端的纠葛呢。 想到这些,沅笙走出瑶池之后,却并没有继续去找穆轻舟,而是直接离开了天界。 他们两人之间,也是时候画上句号了,往后余生,只望他能安好吧。 …… 沅笙从回忆中转醒过来,蓦然张开眼睛,坐起身来,休极渊的方向突然红光乍起,沅笙眯了眯眼睛,龙魇怎么又出异动了? 她站起来,身形一动,瞬间来到休极渊谷口。 谷中景象又显出颓败之势,温度极速上升,蒸腾着大地,脚下的泥土已经渐有开裂迹象。 沅笙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她宁心静神,将神识凝聚,不断探查着龙魇的情况。 片刻之后,她张开双眼,神色中露出一种不可置信。 龙魇体内的魔气冲天,是她也从未见过的情况。为何? 如果龙魇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不会没有感知,可是这一次它居然魔气灌体,而她却毫无知觉! 沅笙刚要擡手撤开结界,便听到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来。 “沅笙,休极渊可是有什么异常?” 是矢黎的千里传音。 沅笙“嗯”了一声,用传音术回道:“龙魇突然魔气灌体,不知缘由,如果不赶快镇压,我魔界恐怕会被它失去理智之后彻底覆灭。” “你先不要独自进入休极渊,这边的事情已经办妥,我们三人正在全速赶回,一定要等我们!”矢黎有些急切的声音传来。 休极渊方向的滔天红光,他们三人在西荒均见到了,这种程度的魔气外泄,如果不是龙魇发生了大变故,是断然不会出现的。 “来不及了,我先进去看看。”沅笙回道。 “君座!”凤音的声音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君座!您不要去!千万等着我们!” “少主!”小安的声音听起来比他们冷静一些,沅笙知道西荒一战,让她成长了不少。 “少主,两位尊使说的对,你不要独自一人前往,我们正在全速赶回!一定等我们!”小安道。 沅笙皱了皱眉,她抿紧双唇,看着脚下越发干涸的大地,和已经呈出衰败的周围环境。 她手中结起法印,又加了一层结界在休极渊之上,已延缓这不断外泄的魔气。 “好。”沅笙最终回复三人道:“我等着你们。” 第一百一十六:龙魇之斗。 第一百一十六:龙魇之斗。 矢黎凤音小安三人赶回来的时候,沅笙正趺坐在休极渊谷口,不断的将罩在休极渊上空的结界加强,龙魇此次异动不同寻常,每一次的冲撞,她都需要释放更多的力量来压制增强结界。但即使这样,这外层的结界也明显可见丝丝裂痕,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沅笙额头上渐渐浮起一层汗珠,脸色微有些泛白。 小安见状刚要上前,被矢黎拉住:“她如今正在施展大叠障之术,你贸然打断她,必损及她的心脉。” 小安一脸着急:“那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吗?” 凤音看了一眼小安,语气有些嘲讽,手中却结起印伽:“还说自己不是废物,果然什么都不懂。” 冰蓝色的光芒从凤音手上的印伽涌动出来,朝着沅笙释放出的红光汇集而去,两股术法气泽慢慢交缠,一起凝入结界。 结界上的裂痕,逐渐被冰蓝色的气泽填满。 小安咬着下唇看了一眼凤音,心中虽然有气,却并未出口反驳。 矢黎对着小安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别理她,她就那个德行。”一边说着,一边双手也结起印伽:“小安,你听我说,现在你照着我的印伽,将体内的气泽聚于法印之上,然后慢慢的控制着这股气泽,溶于沅笙的气泽之中。” 小安点了点头,赶忙照着矢黎的手势,也开始结印。 四股气泽合拢为一,结界之上开始出现深紫色的光晕,逐渐变厚,休极渊之中不断撞击结界的龙魇张开大嘴朝着那深紫色的结界吐出火焰,两股力量相抗,四人额头都慢慢渗出汗水。 沅笙张开眼睛,看了看坐在自己身侧的三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们三个守住结界,我进去看看。” “不可!”矢黎出声道:“你没看见龙魇现在的情况吗?它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你进去无非找死!” “龙魇不会拿我如何,我们同根同源,它若杀我,它也活不成。”沅笙收了手印。结界之上的力量猛然消弱一层,在龙魇喷出的烈焰之下又开始出现裂痕。 “小安,用聚凝术!”沅笙看着小安道。 聚凝术,是沅笙给她的那本古籍之上的一个术法,可以瞬间增强自身数十倍的法力,凝聚全身的仙泽气息于一处。 不过使用此术之后,自身会有巨大的消耗,搞不好会损及元神。 小安有些犹豫,倒不是怕她自己出事,只是矢黎告诉过她,她的性命与沅笙相系一处,如果她出了什么问题,必将损害到沅笙的根本! 沅笙看出小安的犹豫,知道她定是想到了自己,现在却没时间安慰她,沅笙只能冷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施术,你想看着矢黎和凤音力竭而死吗?” “可是……”小安还是有些犹豫。 “施术!”沅笙冷喝一声。 “小废物!别听君座的!”凤音突然出声阻止道。小安的命她才不在乎,只是可现在情况确实,如果小安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君座势必受到极大损伤。 “小安!施术!”沅笙没理凤音,手中化出折骨扇,单手结印,破开结界之上的一道裂缝,闪身窜了进去。 “君座!” “沅笙!” “少主!” 三人均是一惊,但是现在情形却没人敢撤下手印去追沅笙。 沅笙的力量一撤,他们三个需全力以赴才能勉强维持着结界,其中如果有人撤守,那么整个结界便会顷刻崩塌,龙魇邪气外泄,魔界便会瞬间被炽炎所覆,烧成灰烬。 “矢黎!怎么办!”凤音急道。 矢黎皱着眉,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你说话啊!”凤音声音里带了哭腔。 小安咬了咬下唇,已经开始聚气凝神施展聚凝术。 屏障之上的裂痕随着小安气泽的不断注入,慢慢开始修复。 矢黎偏过头看向小安,神色中划过一抹复杂:“量力而行。” 小安微微有些气喘,点了点头。全神贯注于聚凝术上。 结界之中,仿若一座火山之内,到处都是滚烫的岩浆和烈焰,沅笙甫一进入,便感觉到一股灼热扑面而来,热浪夹杂着碎石卷起狂风,瞬间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顺着脸颊滑落至嘴角,她伸出舌头舔去,眯了眯眼睛,折骨扇上聚起暗红色光芒,在她身前形成一道屏障。 胸腔中突然而至的尖锐刺痛,沅笙知道,小安使了聚凝术,小安的气力正在急速消耗,所以她也受到了影响。 必须速战速决! 沅笙飞身跃起,朝着龙魇极速而去。 龙魇正在不断扭动着巨大的身躯冲击着结界,并时不时的口吐烈焰。 折骨扇筑起的屏障在沅笙靠近龙魇的一刻迅速消融,沅笙左手一翻,将折骨扇重新握住,朝着龙魇的头便击了过去。 龙魇正专心致志地撞击着结界,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靠近自己,没防备这一击,愣是被沅笙这一下打翻出去,从高空跌落在地,滚了几滚。 结界外的三人感觉到龙魇不再没休止的撞击结界,心中均是一喜。 “君座将龙魇收服镇压了?”凤音出声道,她吸了吸鼻子:“不愧是君座!我就知道!” 矢黎依旧皱着眉头,他总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凤音,不可掉以轻心,”他出声道,又转过头看了看脸上满是汗珠的小安:“小安,聚凝术先撤下,休息一下。” 小安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现在看着结界稳固,点了点头,慢慢的将聚凝术撤下,换成普通的手印。 龙魇在地上滚了几滚,站起身来,甩了甩头,这才注意到沅笙。 它双眼赤黄浑浊不堪,盯着沅笙看了一会,像是在仔细辨认。 沅笙刚要开口。 龙魇突然暴吼一声,飞沙走石,天地震动,谷中顷刻被火焰所笼罩。 沅笙没想到龙魇会突然发怒,慌忙凝气在身前祭出一道屏障,却还是被龙魇喷发出来的烈焰灼伤,振飞出去,吐出一口鲜血。 沅笙稳住身形,熊熊烈焰中的龙魇扭动着巨大的身躯吵她冲撞而来。它的眼中一片戾气,毫无理智可言,身上翻腾着的魔魇邪气漆黑一团。 沅笙一边闪身躲过,一边手中不断结印,焦黑的大地之中猛然窜出四条粗黑铁链,将龙魇的四肢牢牢锁住。 龙魇怒号一声,全身的鳞片开始张开,从那鳞片之下渗出红黑色的液体,那液体滴落在铁链之上,将那铁链逐渐烧熔。 沅笙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心中一冷,赤煞血! 这是龙魇最为致命的招数,它鳞片之下的流出的液体其实是血,不过这血却并不是它本身的血,而是戾气和邪魔之气凝聚而成,可腐化世间一切之物,便是连天界神兵东皇钟都能烧融。 这也是为何天界如此惧怕龙魇力量的原因。 沅笙后退几步,足尖轻点,浮于空中,龙魇如今这般,是彻底发狂,到底是为何所致? 随着四条粗黑的祇天玄铁链被尽数烧断,龙魇翻转过巨大身躯,朝着沅笙而来。 就在它低下龙头的一瞬间,一道金色光芒一闪而过。沅笙目色一凛,又是天族!? 龙魇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它疯狂的攻击着,沅笙只能不断的躲避,丝毫没有还手的时机。 结界外的三人也感受到了谷中的震动,心中除了着急,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矢黎皱着眉,仔细的观察着谷内的一举一动,半晌,他收起法印,对着凤音道:“你和小安在这里维护结界,我进去助她。” “我也去!”凤音也要收起手印站起身来,矢黎皱眉道:“你老实呆着,结界之内的灼浪你根本抵挡不住,进去做什么?添乱吗?你和小安现在只要守住结界便是最大的功劳!” 小安知道这个时候矢黎绝不会因为无谓的担心而作出决定,她点了点头:“你一定要将少主平安无事的带出来!”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加大向外灌注的术法,来补缺矢黎离开的力量。 矢黎郑重的点了点头:“一定!” 沅笙身上已经被赤煞血灼伤了不少地方,可她仍旧手握折骨扇,奋力的想要将龙魇逼回谷底湖中,只要将它逼回湖中,再加以法印封住,便可先抑制它一段时间。 只要龙魇可以消停一阵,她也能分身去天界找那个老不死的问个清楚明白! 龙魇冲天而起,冲着沅笙嘶吼一声,浑身的鳞片尽数张开,它快速飞向沅笙头顶,抖动着身躯,漫天的赤煞血瓢泼而来。 沅笙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手中赶忙筑起屏障,可是那屏障一碰到赤煞血便瞬间消融。 她的肩头,胳膊,后背,前胸都沾上血滴,烧灼的疼痛刺骨而来,沅笙一个不稳,从半空掉落下来。 龙魇巨大的身躯快速翻腾至她身下,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将她一口吞入。 沅笙浑身的力气正随着赤煞血不断的侵入而消失,想要捏个决,都擡不起手。 难道自己就要葬身龙腹? 一道身影快速掠至,将她打横抱起,足尖轻点几升几落,跃离龙魇的攻击范围之内。 沅笙擡头去看,矢黎正一脸严肃的看着她:“说过不要逞强,为什么不听?” 沅笙轻笑一声,示意矢黎将她放下。矢黎扶着她站好,她擦了擦嘴角的血,快速擡起手封住自己周身的几大血脉,不让赤煞血的煞气继续侵入周身经脉。 她离开矢黎的臂膀,将折骨扇祭在空中,口中念动法咒。折骨扇化成一只银白色的矔疏,冲着龙魇极速而去。 矔疏是上古辟火神兽,而龙魇属性是火,所以矔疏虽然体型不如龙魇,却依然能与它战在一处,周旋片刻。 可是那折骨扇中的矔疏却并不是上古神兽的实体,只是化型,斗了片刻,也被龙魇的赤煞血所焚。 随着银白色的矔疏长嘶一声,化成灰烬,折骨扇也破碎开去。 沅笙身躯猛的一震,口中涌出鲜血。 矢黎赶忙扶住她:“我们先出去吧,如今龙魇这般你根本不是对手,我们先出去,再商量对策。” 沅笙稳住身形,擦了擦嘴边的血,摇了摇头:“你先出去,不用管我,如果我死在这里的话,龙魇也会受到巨大的损伤,到时候你们三人再合力将它镇压便可。” “沅笙!”矢黎眉头深皱沉声道:“我们先出去吧!” “出去的话,大家就会一起死!”沅笙偏过头看着他,目色坚定:“出去不能解决问题,如果我出去,它一定会更加狂躁来冲击结界,我们又能抵挡多久?魔魇邪气一旦外泄,整个魔界便会不复存在!” 沅笙握住矢黎的手:“矢黎,我不能,我不能再看着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出事了。”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我与龙魇同根同源,同生共存,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说完这句话,沅笙松开握着矢黎的手,反手一推,将矢黎推出结界:“矢黎,好好照顾凤音和小安!” 沅笙笑了笑,她的身后是一片黑红色的烈焰,滚滚浓烟中,龙魇破火而出,血盆大口张在沅笙身后,下一秒便会将她吞入腹中。 “沅笙!”矢黎大喊。她的一滴血飞溅到屏障之上,身形消失在浓烟滚滚之中。 矢黎心中的什么东西突然碎裂崩塌,脑中忽然一声,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被抽空。 “你长得很漂亮,死了很可惜。”一袭红衣的少女歪着头看他,那双眼美的摄人心魄,只一眼,便让他甘愿永世沉沦。 “其实我早就腻烦了,可是又能怎么办,我不想打架,他们偏偏来招惹我,呵。倒是连累了你。不过别怕,只要我在,我总能护得住你。”少女混在不在意的挑了挑眉,将手中的酒壶扔给他,月色照在她白净绝色的面容之上,那么清冷的面庞,却无端生出一种温柔。 “你这么说倒是见外,我拿你当自家兄弟一般。”少女靠在他的肩头,语气轻柔带着笑意,身上带着淡淡酒香。他不知是沉醉在她的笑声里,还是被她身上的酒香所熏染,竟也有种飘飘之感。 “以后你便跟着我吧。”少女跨越尸山血海向她走来,她的脚下身后,明明是如地狱一般的景象,可是落在他的眼中,往后余生却从没有哪幅画面,能比当时更美。 “矢黎。”“矢黎……”“矢黎!”“矢黎?” …… 千万年的种种回忆瞬间涌入脑海,少女的音容笑貌,或坐或卧或立一一在他眼前闪过。 矢黎的身体跌落在地,摔在凤音身边,还未等凤音反应过来,身旁突然卷起巨大的狂风,矢黎双眸赤红,额上的火焰纹亮如鲜血,眼周布满了黑色的血管,浑身翻涌着黑色的气泽,他朝着结界直冲而去,硬是凭借外力将结界撕开一个口子,而后倏忽闪入结界之内。 “矢黎怎么了?”小安有些怔愣,看向同样一脸呆呆滞的凤音。 凤音睁大着双眼,嘴唇有些颤抖,说出来的话都有些不完整:“矢……矢黎,他、他、他解魔化了……” 小安皱了皱眉头:“什、什么意思?什么解魔化?”看着仍旧一脸有些空洞的神色,小安眼风一扫,凭空给了凤音一巴掌。 凤音似乎是被这巴掌惊醒,一脸愤恨的看向小安。 “问你呢!什么是解魔化!?”小安吼道。她不明白矢黎突然变成那样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心中却十分不安。 凤音咬了咬牙,道:“解魔化,就像是如今谷内的龙魇一般,将周身的血脉封印全部打开,力量彻底涌现,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理智的崩塌,我们魔族之人,为了维持平时这般与常人无异的形态和理智,周身的三百六十个xue位会封锁其中的六十八个,来抑制自己不要发狂。” 凤音转过头来继续看着结界内:“矢黎刚才破开了那六十八个xue位,力量会大幅增强,可是理智也会被削弱,有可能会无差别的攻击,而且,这种状态除非是自己力竭而死,或者是被更强的人直接杀了,否则……”凤音说到这里,声音有一丝哽咽。 “否则如何啊!”小安急道。 “否则,是不会停止的。”凤音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 第一百一十七章:那就一起葬送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那就一起葬送吧。 “解魔化,便是将周身的血脉封印全部打开,让力量彻底涌现,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理智的崩塌,魔族之人,为了维持平时这般与常人无异的形态和理智,周身的三百六十个xue位会封锁其中的六十八个,来抑制自己不要发狂。” “矢黎刚才破开了那六十八个xue位,力量会大幅增强,可是理智也会被削弱,有可能会无差别的攻击,而且,这种状态除非是自己力竭而死,或者是被更强的人直接杀了,否则,是不会停止的。” 凤音张开眼睛,单手结印,另一只手伸到脖颈之处,略微用力,抽出一根晶莹剔透的蓝色羽毛,她收了法印,站起身来。 小安一惊,赶忙又叠了个印记来维持结界:“你疯了?干什么!”凤音力量一撤,小安只觉得像是有一座巨石突然压在了她的身上,让她感觉到胸闷喘不过气来。 凤音走到她身边,蹲下来,将那支蓝色的羽毛慢慢融入到小安的胸腔之中,她难得一见的对着小安笑了笑:“这是冰魄凤翎,算是我力量的一半,我将这个给你,就算最后你无法支撑结界,它也会抱你一命。” “你又要干什么!”小安有些着急的看着凤音,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 凤音歪了歪头,手中结起一个奇怪的印式:“矢黎会用解魔术,想必结界之内发生了极大的变故,君座一定有危险。” 她站起身来,声音轻飘飘的:“千年之前君座发生那样的事,我没有在她身边,这一千年来,我没有一日不在后悔,没有一晚能够安然入睡,我总是在想,如果当时我能不顾一起杀了穆轻舟,君座是不是就不会遁入轮回受这些苦。” 凤音轻笑一声:“后来,君座回来了,可是我却能感觉到她变了,她没有以前那么淡然了,她变得比以前爱笑,可是看着她的笑容,我却能感觉到她是那么悲伤。看到她这样,我又在想,如果我能早一点找到君座,君座是不是就不会再一次遇见穆轻舟,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过。” “我太没用了。”凤音摇了摇头:“我从未为君座做过什么,我总是那么没用,我总是要君座照顾我才行。” 凤音身上散发出耀眼的冰蓝色光芒,她脚下的大地开始凝结出一片寒霜,她的双眸一片赤红,可是眼睑眉梢却绕起一层暗蓝。额头上的火焰纹饰变成了冰蓝色,如同镶嵌了一颗蓝宝石。 她回头看了看小安:“结界就拜托你了,”她粲然一笑:“这一次,”眼周慢慢布满了蓝色的血管:“奴家总算能帮一帮君座了。”话毕,一道蓝色的旋风,夹杂着冰雪闪身进入了结界。 “凤音!”小安大喊,可是她却不能撤掉手中的法印,矢黎凤音接连进入结界,她很想不顾一切也冲进去,可是她知道,凭她现在的能力,进去不但帮不上忙,如果受了伤,还会给沅笙增添累赘。 小安死死的咬住下唇,眼中凝起一层水雾,却只能将心中所有的悲愤凝聚成法力施加在结界之上。 她一定要!守住结界! …… 沅笙拼尽全力抵挡住龙魇一击,右臂却被龙魇生生咬断。 正当她觉得自己今日也许真要葬身龙腹的时候,一股黑色的力量瞬间冲了过来,将龙魇生生击退数丈。 沅笙看着面前的身影,矢黎?! 矢黎微侧过头,他的双眼已经完全赤红,脸庞、脖颈、手上遍布黑色凸起的血管,他身上涌动的气泽纯粹强大。沅笙一愣,矢黎这是,用了解魔术!? 还未等她开口,一股巨焰喷射过来,矢黎擡起双臂去挡,而后飞身而起于龙魇战在一处。 沅笙慌忙止住流血的臂膀,想要上去,身旁又急速掠过另一道蓝色的身影,夹杂着一股凉意,沅笙看到同样解魔化的凤音,双颊生出蓝色羽毛,蓝色凸起的血管同样遍布眼周、脖颈与手上,只不过略微扫了她一眼,便全速朝着龙魇而去。 一黑一蓝两道身影不断与龙魇周旋着。谷中到底涤荡着强大的术法冲击。 沅笙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矢黎,凤音。我终究是害了你们。 一滴泪水混合着血液至沅笙的脸颊滑落在地,瞬间蒸腾而去。 也罢,也罢。既然事已至此,那今日,我们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便一起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沅笙张开眼睛,单手结起印伽,额间的火焰纹亮的惊人,从焰纹处慢慢延伸出无数条红色的血管爬至她的眼周,原本黑褐的瞳仁逐渐变成深红,脖颈之上也开始凸起一条一条的血管。 沅笙转了转头,周身翻腾起巨大的暗红**浪,那条断臂之处涌出无数细小柔软的触手,它们扭动着渐渐缠绕在一起,最后形成一条全新的手臂,只不过那手臂之上也爬满了凸起的红色血脉。 “啊!”沅笙大吼一声,谷内瞬间腾起无数气浪,爆破之声此起彼伏,她之前落血之处,盛开出一朵又一朵的七丝魔鸢花。 那花朵翩然而起,全数朝着龙魇而去,化成无数条细软的红色丝链将龙魇紧紧缠绕。 龙魇的动作受限,不住的扭动着身躯,发出阵阵怒吼。 矢黎趁着它动作受限,一掌击到它的龙首之上,凤音展开双翅,卷起狂风怒雪将龙魇冻在其中。 沅笙身影倏忽而至,手中化出一柄利刃便要朝着龙魇的头砍去。 龙魇瞬间爆开将其冻住的冰雪,黑色的魔气翻涌将缠绕在它身上的七丝魔鸢花震断,掀翻了沅笙矢黎凤音三人。 “嗷!!”龙魇仰天长啸,嘶吼震天动地,乌云满布谷中上空,阵阵雷鸣闪电硬生生将一片黑红烈焰燃烧的谷中映衬成惨白。 三人均被震出一口血来。 矢黎看向沅笙,残存的理智让他仍旧保持着一丝清醒:“你出去,这里交给我和凤音。” 凤音点了点头,面上显出一丝痛苦,她的理智正在分崩离析:“君座!你先走!” 矢黎和凤音都知道,如果这残存的理智消失,那么他们便会无差别的攻击! 沅笙左右看了看他们二人:“我如今这般,出去又有什么用,不如我们一起上!死在这里,也不算孤独!” 说完,她咧开嘴角笑了笑,率先冲了上去。 矢黎和凤音互看一眼,也心照不宣的笑了笑,既然如此,是生是死,不如就一起吧! 眼见沅笙便要击中龙魇,龙魇虚晃一招,扭动着巨大的身躯冲天而起,瞬间朝着沅笙后心抓去。 沅笙向前的力量颇大,如今根本来不及回身去挡,如果这一爪抓到沅笙,那必将直接掏个对穿。 矢黎来不及多想,飞身而起,替沅笙挨了这一击。 粗壮的龙爪透胸而过,直接捏碎了矢黎的全部内脏,矢黎神色一凛,口中不断涌出大量鲜血。龙魇嘶吼一声,将矢黎像破布一般摔在山崖之上,而后继续朝沅笙攻去。 沅笙回过身来,便看到矢黎的身体顺着山壁向下跌落。 “矢黎!”沅笙身上翻涌起滔然之气将袭来的龙魇击飞在地,龙魇口中也涌出黑色的血液,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 沅笙顾不上它,飞身接住矢黎的身躯,抱着他,落在地上。 凤音甩手一个寒冰印筑起一道厚重冰墙,将龙魇与他们隔开,急忙也跑了过来,蹲下身看着矢黎。眼中聚起水汽。 “矢黎……”沅笙眼中落下殷红的水泽,分不清是血还是泪。她的手放在矢黎胸前的伤口处,想要帮助矢黎止住伤口,矢黎擡起手按下她的手,摇了摇头。 他的眼睛已经恢复成清澈的黑眸,周身遍布的黑色血脉尽数隐去,除了脸上的血污,看起来是那么俊美清秀,比女子还要美上不知多少倍。 矢黎颤抖着嘴唇,话还未出口,血先涌了出来。 凤音死死的咬住双唇,她想叫他不要说话,但是她也知道,如果现在不让他说,他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矢黎咳嗽两声,想要擡起手抚摸沅笙的面颊,可是却没有力气。 沅笙握住矢黎的手,贴至自己脸庞:“会没事的,会没事的。我带你出去,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矢黎费力的牵起嘴角笑了笑,声音轻的像是随时都会随风散去。 “沅……笙……,”矢黎看着沅笙:“我曾经很后悔……当时做了那么一个决定……如果不是我……不是我……当时任性……你就不会……”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整,矢黎剧烈的咳嗽起来,而后快速的喘息着,他身上的生命迹象正在急速流失。 “矢黎…别说了,别说了。”沅笙将一只手按住他的胸前的大洞,开始不断的往里面注入气泽。 矢黎停下咳嗽和喘息,将一只手覆在沅笙的手上:“别白费力气了。” 他感觉到身体愈发的寒冷,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瞳孔逐渐开始涣散,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有一瞬间的慌乱,下一秒,自己的一双手被一个微凉的手掌握住,紧接着便靠近了一个带着独有异香的温热怀抱。 他渐渐感觉到有些安定,嘴角勾起一个满足的笑意,眼前越来越黑,他已经完全看不见,可是那黑暗之中却仿佛一个红衣少女向他翩然走来。 他慢慢的伸出手:“沅笙,答应我,”他轻道:“不要逞强,要……” 怀中的人开始变得僵硬透明,沅笙握着的他的手开始消散。 “不要,不要……”沅笙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矢黎的身体变成一颗颗黑色的颗粒,随着谷中热气的蒸腾飘向高空。 “不要,不要走……矢黎……矢黎!”沅笙瘫坐在地,痛苦的悲鸣响彻整个山谷。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心脏出蔓延至全身,她亟需宣泄! 周围浓重的魔魇邪气像是突然找到了出口,纷纷向她涌来,被她尽数吸入身体之中。 墨色的长发肆意滋长,随风舞动,破陋不堪的红衣化成一片片鳞片将她全身逐渐包裹,额间的火焰纹弥漫开来,在她脸上形成一个诡异图腾。 凤音只感觉到喘不起来的压抑,她擡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原本因为力量涌现而出现的魔化体征消失不见,她慌忙去摸自己的脸,那脸颊旁原本生出的羽翼也已经消退。 她感觉到头脑的清醒,身体里那股无处宣泄的恨意和力量正在消散。 她看向沅笙。面前的沅笙浑身布满红色的鳞片,额头上生出两支龙角,脸颊旁也遍生着红鳞,眼中是一片暗红,强大的气泽翻涌在她周围,而她自己多余的力量也正在一点一点的被她吸走。 凤音心中有些害怕,这样的君座她从未见过,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术法,谷内的所有邪气都在不断的向她涌去,这么浑厚霸道的力量,稍有不慎,君座便会爆体而亡! 怎么办怎么办!凤音强忍着这股逆天的威压,奋力的朝着沅笙跑去,她拉住她的胳膊:“君座,君座,您清醒一点!” 沅笙侧过头来看向她,只一眼,便让凤音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下一秒她就会被扼喉而亡。她抓着沅笙胳膊的手,不自觉的便松了开去。 沅笙转回头,继续朝着前面走去。凤音筑起的冰墙,她只微微一挥手,便碎成齑粉。 龙魇已经愤怒至极,面前的冰墙陡然消散,它嘶吼一声,一股热浪夹杂着火焰喷射而来。 沅笙擡起手掌,单手便将那火焰抵挡,而后一甩手,火焰化作一团火球,砸在旁边的山崖之上,炸裂的碎石纷杂而落,她擡起手掌,向着龙魇一挥,那些碎石便纷纷朝着龙魇砸了过去。 龙魇擡尾一扫,将那些石块全部击碎,而后大吼一声,抖动着张开了全身的鳞片。 赤煞血汇聚成一股,向着沅笙喷来,沅笙面无表情,双手撑起,一个红色仙障将她和凤音罩在其中。 凤音看了看罩在自己身上的仙障,鼻子一酸。原来,原来君座就算变成这样,心里居然还不忘护着她。 沅笙足下用力,飞腾出去,身前的仙障不断被赤煞血融化,又快速的结成一个新的,沅笙飞身来到龙魇上方,俯身下冲,手中化出红**刃,一刀将龙魇的一只龙角削落。 龙魇吃痛,哀嚎一声,痛苦的扭动着身躯快速飞离沅笙。随着它的隐匿,谷中又重新燃起熊熊烈火,烟雾弥漫。 沅笙立于半空,张开无感,细微的分辨着龙魇的位置。 凤音看着立于半空之中的沅笙,总觉得有一些奇怪,她趴在仙障上,使劲的张大着眼睛,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沅笙。 突然,她目色一凛,心像是被重锤猛击一下,让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沅笙额头上生出的双角,竟也同那龙魇一般,断裂了一支! 第一百一十八章:大结局(一)) 第一百一十八章:大结局(一)) 凤音使劲的拍打着身前的仙障,不可以!不可以!君座不能杀死龙魇! 君座对龙魇身躯的每一下实质性不可逆转的伤害都如同打在她自己身上一般! 因为!她和龙魇同根同源,她就是龙魇,龙魇就是她啊! “君座,不可以!” “君座!停下!停下!” “君座,你冷静下来!君座!” “君座,凤音求你,求你了,你冷静下来,停手,停手啊……” 凤音不住的哭喊着,可是沅笙都仿若未闻。 她手中魔气所化的红色利刃,每一下都割在龙魇的身上。随着每一次的血肉横飞,她身上对应的地方也会出现一刀一摸一样的伤痕。 她像是早就忘了只要将龙魇逼入谷底湖中便可,她封住了龙魇的每一处退路,势必今日要将它屠戮于刀下。 红色的岩浆化成一道道锁链,将龙魇的浑身困住,它不住的挣扎,可是受了伤和魔气被沅笙不断吸取的缘故,如今已经有些力竭。 龙魇高昂着头,扭动着身躯,发出震人心魄的嘶吼。 沅笙混不在意,她凌空而立,站在龙魇上首位置,冷冷地注视着它。 她身上的鳞片也大片的剥落,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一片,两支龙角尽数折断,背后的伤口最为深重,已经隐可见骨。 可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楚,那些细微的感觉,随着矢黎的消散也一并而去,此刻她眼中只有无尽的恨意,她只想杀了它,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龙魇不住的扑腾着,溅起血与岩浆。 凤音已经哭喊的没了力气,她瘫坐在地,手还在一下一下的拍打着面前的仙障,双眼中流下一颗一颗的血泪。 她冲不破这仙障,她阻止不了君座。 如果君座今日杀了龙魇,那么她自己也会就此消散。凤音吸了吸鼻子,擡起头来看着沅笙的背影,算了,如果君座去了,自己便随她而去罢。想到这里,她擦了擦眼泪,直直盯着沅笙。 红色的魔气之刃被高高举起,所有的力量灌注于它,狂风骤起,夹杂着电闪雷鸣。 龙魇浑浊的眼中似乎也流出一丝慌乱。 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随着红刃的落下,凤音张大了眼睛。 小安只觉得她一直全力维持的结界一松,擡眼去看,忙收了术法,结界居然化作无数光点飘散开去。 她有些不可置信,矢黎凤音和少主成功镇压住龙魇了? 小安站起身来,由于坐的太久,微有些踉跄,她刚要朝谷中跑去,便看到一道银白色的天龙与那龙魇战在一处。 而谷口位置站着浑身血迹的凤音,她怀中揽着一个红衣的身影。 少主! 小安急跑两步,冲到她们身边,看到凤音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样子,而沅笙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少、少主怎么了?矢黎呢?”她左右看了看。 凤音紧抿着双唇不发一言,只是直直的看着谷中与龙魇斗在一处的银白色天龙。 两条龙忽上忽下,互相撞击进攻,发出震天巨响。 小安也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互相缠斗的两条龙,一丝奇怪的感觉爬上心头。她来不及细想,转回头,双手握住沅笙的手掌,将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输送进沅笙体内。 随着力量的涌入,沅笙慢慢睁开双眼,却还是感觉到四肢无力,她靠在凤音怀中,费力的开口:“怎么……回事……” “少主……”小安的声音有些哽咽:“您感觉怎么样?” 凤音也看向靠着她的沅笙,喜极而泣:“君座,君座!” 沅笙目光越过小安,看向谷中斗在一处的两条巨龙,当她看清那条银白色的天龙时,心脏猛的收缩,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条银白色的天龙,他身上的气息太过熟悉,熟悉到他的一举一动都可以轻易的牵动她的每一根神经。 沅笙心中涌起恐慌,她不自觉的紧缩起手指,突然挣脱开凤音的怀抱,向前两步,却最终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君座!” “少主!” 凤音和小安赶忙跑到她身边,将她扶起。 “不要…”沅笙喃喃道,她的声音很小,像是雪花飘落在一汪湖泊,激不起一丝涟漪。她不要他帮她,她不要他救她,她不要亏欠他!她的目色空洞,此时那银白色天龙的身上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不要……”她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她不要他再为她拼命,她不要他再为她受伤,她不要他为了她而死! 一声巨响从天空中炸开,那银白色的天龙最终将龙魇死死缠绕,挟裹着它朝谷中湖底急速坠去。 “不要!”沅笙终于大喊出声,鲜血随着她的嘶吼喷涌而出,重新染红了脚下的大地,宛如盛开在焰火之中的七丝魔鸢花,凄然又绝决。 白色的光芒大盛,从谷底湖中暴映开来,照亮了整个山谷,谷中的火焰瞬间尽数熄灭。 湖中传出一声凄厉的龙鸣,让闻者不禁心生恸悲,光芒散尽之后,整个休极渊重新归于平静。 “轻舟!”沅笙哭喊着,却再也得不到一丝回应。 须臾,一道透明白色的身影从湖底破水而出,立于半空。 沅笙踉跄着向那身影跑去,停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仰着头看他。 千年前她只一眼,心中就对面前的青年情根深种,而后沦为凡人,当他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是情不自禁的爱上了他,她一直以为自己爱他爱的纯粹又毫无保留,可是从始至终,却一直是他,为她受尽苦楚,费尽心思的为她付出。 可是她却一直耿耿于怀他曾经的背叛,她知晓他的苦衷,知晓他的不知情,也从未体谅心疼过他。 他为她舍命护魂,为她违逆天君,为她拔下逆鳞,为她擅动天罚印,至此种种,她却一直觉得他是愧疚。她恨他的欺骗,恨他的不懂她,恨他的自作主张。 可是她却从未想过,原来自私的那一个,一直是她。 如今,偏要到如今,他又一次为了她,化出原身,以命封住龙魇,她才开始明白……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沙哑,破碎不堪:“轻舟……”想要说的那些话,尽数哽咽在喉咙之中,半点张不开口,她浑身颤抖,连站也站不稳。 小安和凤音站在她的身后,两个人默契的谁也没有上前。 半透明的穆轻舟翩然落于她的身前,还是那样一尘不染的洁净白袍,还是那样的眉目俊朗,如同千年前她见到他的第一眼。 穆轻舟的脸上带着她熟悉的温和笑容,眼中是浓不见底的深情柔光,他慢慢的擡起手,似乎是想要去抚摸沅笙的面庞,可那手掌却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直直的穿过了她的脸颊。 他的笑容中带了一丝苦涩,微垂下眼眸,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化作点点光斑,他擡眸看向沅笙,语气是那般深情又哀伤:“沅笙,这一次我真的不能再缠着你了,你终于不用在烦恼与我了……” 她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滑落,她的胸腔不停的起伏,声音里带了抑制不住的颤抖:“事到如今!你还要同我讲这种屁话吗!” 穆轻舟微微一愣,随即扬起一个灿烂笑容,声线是那般清澈干净,温柔动听:“那我换一句好不好,”他轻轻靠近她的额头,虽然知道无法触碰到她,却还是做出了一个亲吻的动作:“沅笙,我爱你……” 随着他尾音的落下,他的身躯终于消碎成无数光点,飘散在休极渊山谷上空。 沅笙坐在巨大无比的轮回树下方的石桌旁,手中端了一个茶盏,默不作声的吹着茶盏中萦绕而上的水汽。 水汽将她的面容若隐若现的遮蔽,看不大分明她面上神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对面坐着的冥界司君艼柃,半眯着眼睛看着她,手中把玩着一枚银白色的月牙形鳞片。 “魔君,当初三殿下用逆鳞来换青行灯,如今这青行灯还留在天族,我也不好去讨要,你现今空手而来,便想要跟我取这逆鳞是否有点欺人太甚了些?”艼柃慢慢悠悠的说道。 沅笙并未做声,只慢慢饮着手中的茶。 艼柃看她的样子,心中划过一抹慌乱,他将手中的鳞片紧了紧,咳嗽两声又道:“再者说了,三殿下死……” 一道凌厉的眼风扫来,艼柃硬生生的将那个“死”字又咽了回去,改口道:“……是出了那样令人惋惜的事情,不过即便是想要令三殿下再回来,也合该是天族来操心这事,魔君又何必来趟这浑水。”艼柃也端起面前的茶杯嘬了口茶,透过袅袅雾气觑着对面沅笙的表情。 沅笙将手中的茶盏放置于桌面之上,混不在意的拂了拂腿处裙摆的褶皱,淡淡开口:“天界要如何,与本尊无甚干系,本尊今日来与司君换这逆鳞也并不是空手而来。”她说着缓缓从袖中掏出一个玄色檀香木的锦盒,轻放在桌面之上。 “龙魇之角,不知道用来换你手中的逆鳞,司君觉得如何?”沅笙擡起眼看着艼柃道。 艼柃的身躯猛的一震,微瞠着双目,嘴唇颤抖了半晌,最终吐出一句有些不大连贯的话来:“你、你你你你你说什么?龙魇之角?魔、魔魔魔魔魔界的那个根源,龙魇的角?” 沅笙单手支头,像是很满意艼柃这个反应,勾起嘴角笑了笑,点点头:“正是。” 龙魇,乃是九州四海魔源最盛之物,魔界因为有它,生机勃然,奇花异树,珍惜灵兽甚至不亚于天界,传闻它身上的一片鳞片都蕴含着无穷的力量,遑论说是一支角? 艼柃咽了咽口水,将视线下移至那玄色的檀木锦盒之上,微有些颤抖着双手便要去触摸这个锦盒。 沅笙擡起手掌将锦盒按住,眸色清冷的看着他:“司君还没说,愿不愿意换你手中的逆鳞。” 艼柃的手伸至一半,又悻悻的缩了回来,他轻轻咳嗽一声,故作镇定道:“魔君说是龙魇之角便是龙魇之角?换与不换,也得先让本君看个分明吧。” 沅笙并未在意,只挑了挑眉,一只手将那锦盒的盖子滑开一般,随着锦盒盖子的滑开,一股浓重的气息盘旋而上,艼柃面色一白,只见到那锦盒里瞬间窜出一条黑色的雾龙,澄黄着双眼,冲着他怒目而视,而后嘶吼一声便要朝他袭来。 他身后站着的春雪面色一变,刚要上前,沅笙轻笑一声,略一擡手,那烟雾聚成的龙消弥而散,锦盒之中露出半节墨黑色的龙角来。 春雪怔愣在原地,看了看沅笙,又看了看面色微白的艼柃,俯下身来:“司君,您不要紧吧。” 艼柃愣了一会,随即轻笑起来,慢慢的那笑声变大,他哈哈大笑,眼角甚至挤出了两滴泪花。 春雪有些不明所以,她着急的看向沅笙:“魔君!您对我们司君做了什么!” 沅笙并未理她,只是又将那锦盒的盖子合上,这才看着艼柃慢条斯理道:“如何?” 艼柃慢慢地止住笑,擡起袖子擦了擦因为大笑而挤出的泪水,微微有些气喘道:“不愧是九州第一的魔君尊上,”他看向沅笙,深吸一口气,平稳了自己的情绪,从袖中掏出那银白色的龙鳞:“既然魔君这般有诚意,我又怎么能拂了魔君的意。” 艼柃将那龙鳞放在桌上,轻轻的推到沅笙面前,一脸讨好笑容,眼神不住的往那锦盒之上飘去:“呵呵,魔君,您看,龙鳞就在这里,这龙角是不是……” 沅笙一把将那银白色的龙之逆鳞抓在手中,熟悉的气息从手掌传遍她身体的每一处,让她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 她微微闭了闭眼睛,将这种酸楚之感压下。 艼柃看到沅笙没有说话,以为是得到了她的默许,便要伸手去拿那装着龙魇之角的锦盒。 “慢着。”沅笙淡淡开口,声音冷冷的。 艼柃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伸出去的手停了下来,擡起头微微皱眉看着沅笙。 沅笙已经将那龙鳞收好,她手指搭在锦盒之上,敲了敲,半带着笑容:“本尊还得跟司君讨点东西才行。” 艼柃咬了咬牙,这哪是讨要?这分明就是强抢!如今龙之逆鳞已经在她手中,龙魇之角自己还没拿到,现在同她翻脸,自己不但一点便宜占不到,没准还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艼柃咬着后槽牙笑道:“不知魔君还要什么?本君是否拿得出来。” 沅笙挑了挑眉,笑容愈发深:“放心,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司君一定拿得出来。” 艼柃凝眸看她,并未接话。 沅笙也不在意,只是又用手指敲了敲那装着龙魇之角的锦盒,漫不经心道:“本尊想同司君讨一瓮三生河水。” 艼柃缩在袖中的双手握了握拳,面上带着笑意,可那眼中却是愤恨无比,他看着沅笙,后者不慌不忙,甚至对着他身后的春雪扬了扬下巴,示意春雪给她换一盏热茶。 艼柃心中怒不可遏,天族也好,魔界也罢,这是拿他冥司当成他们自家后院的藏宝库了是吗?想要什么便来取一取? 春雪摸不准司君是否要现在同魔君翻脸,可是她也知道,如果一旦翻脸,那么对司君绝对是大大的不利。 发生那件事后,天界说是不管不问,但是天君同魔君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们并未可知。 而天族安然无恙,魔君随后便来了这冥司,其中缘由,虽并不知晓太多,但也不难猜。 天界装聋做哑双眼一闭,毫事不管。魔君修为能耐又远在司君之上。如此,现在虽然是有些憋屈,但只有同意魔君的要求才是上策。 春雪觑了一眼艼柃有些煞白的面色,又觑了一眼正在用眼神示意自己添茶的沅笙。 作为一个忠仆,自己一定要在适当的时候帮助主子选择最为正确的决定! 春雪垂眉敛目,轻步走上前去,又给沅笙倒了杯热茶:“魔君请用。” 艼柃看着春雪又给沅笙倒了一杯新茶,有些转醒过来,握紧的手掌慢慢松开,他轻呼一口气,又重新堆起一个公关似得笑容:“如此,还请魔君移步,我们现在去取三生河水吧。” 沅笙满意的笑了笑,站起身来:“有劳了。” …… 沅笙站在散发着莹绿光芒的轮回台前。那轮回台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充斥着无数的透明气泡,气泡里面是每一处凡尘浊世的七情六欲之苦。 喜、怒、哀、乐、爱、惧、恶。 见欲、听语、香欲、味欲、触欲、意欲。 这就是情尘万丈,欲海无边。 沅笙看着那些颜色各异风景不同的气泡,慢慢的将那片逆鳞放入手中的那瓮三生河水之中。 她手中捏起术诀,口中念起法咒,红色的光芒从她手印之上散出,钻入浮空的瓮中。瓮中的三生河水慢慢掀起一圈涟漪,那涟漪渐大,形成一个漩涡。银白色的天龙逆鳞在其中旋转,逐渐消融于三生河水之中。 沅笙额头渗出一丝汗水,手中的红光越来越浓,那漩涡也越旋越快,“砰”的一声,红光散去,三生河水与逆鳞相融,化成一颗银白色的珠子,缓缓飘向那轮回之境,而后被无数气泡掩盖,消失不见。 沅笙收了印式,看着那消失不见的珠子,一滴泪水划过她的脸颊。 轻舟,等我。 第一百一十九章:大结局(二) 第一百一十九章:大结局(二) 【三百年后】 春风拂柳,绿芽满树,青草如茵,桃红映空。 一座四处环山抱水的小小村庄,虽地处偏远一些,但景致却好。 辰景时分,余烟袅袅,看上去格外平和宁静。 沅笙一袭绯色红衣,手执折扇,站在不远处的小桥旁,看着这村前的小河潺潺。 河岸旁几个妇人一边浆洗着衣物,一边家长里短的闲聊着。 “前儿听说老汪家的牛上山吃草,被妖怪给吃了!你们说这好端端的,山上怎么会有妖怪?”一个穿着暗蓝色布料的微胖妇人神神秘秘道。 “怪什么呀!”另一个穿着灰色麻布衣衫的瘦高妇人“嘁”了一声继续道:“那老汪头是前些日子在镇子上的小赌坊输了,然后偷偷背着汪嫂子将那老母牛卖了去还债,”她手下洗衣的动作停了停,撇了撇嘴:“他是怕汪嫂子一气之下回娘家,这才编了个谎,说什么山上有妖怪!将牛吃了去!” “原是这么回事啊。”瘦高妇人身旁的另两个妇人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还是秦家嫂子的消息灵啊!”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觑了一下那个微胖的妇人。 那意思相当明显,是说她消息不准,道听途说。 那微胖妇人有些不服气,将手中的洗衣棒狠狠的砸在衣服上,愤愤道:“我还知道一个事,你们肯定谁也不知道!” 其他三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面上尽是挪揄的神色。 那微胖妇人看到她们三个人的表情,气的“啪”一声将手中的洗衣棒扔到河岸边,叉着腰站起身来。 沅笙趴在桥栏上看着这一幕,挑了挑眉,伸了伸胳膊,打了个哈欠。人间走了几百年,这种小村庄中的张家长李家短,老王家丢个大破碗的事儿,她也见过不少了。 她四处看了看,这巴掌大的村落,只需寻一个高处,用神识探寻一下便可。她看了一眼桥下的四个妇人,刚要转头朝着山上走去。 “你们都不知道吧?咱们村头上教书的白先生……”那微胖妇人故意顿了顿,眯了眯眼睛,注意着其他三人的面部表情。 果不其然,那三个妇人在听到“白先生”三个字之后,瞬间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不转睛的看向那微胖妇人。 “白先生如何?你这泼憨!倒是快说呀,故意吊咱们的胃口!”那个瘦高的妇人带着笑意啐道。 那微胖妇人得意的哼了一声,继续道:“白先生呀,其实不是凡人,你们不晓得吧,我听闻他娘生他的时候本是难产,结果天空一道闪电劈过,一束白光咻的一下就窜进了他娘的肚子,然后他娘就生下了他!” 沅笙迈出去的脚,不觉得停了下来。 “这还不是最神的,最神的就是,白先生一出生,满屋子都是香味,说是个什么香,什么什么悬崖柏树什么的香,反正就根本不是咱们这乡野地方寻常能闻到的!”那微胖妇人继续道:“而且,这香味直到现在白先生身上也有呢!” 崖柏香!沅笙猛然转回身,瞬间来到了那四个妇人的身后:“你们说的那什么白先生,现在何处?是否还在这个村子里?” 四个妇人正闲聊到热乎劲上,被沅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纷纷后退一步,其中一人的一只脚已然踏到了水里。 那微胖妇人拍了拍心口,一边嘟囔着吓死老娘了,一边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公子,绯色的衣衫一丝褶皱也无,头戴玉冠,面容清俊,尤其是眼尾上挑的一抹艳红,看上去十分勾人心魄。 那微胖妇人咽了咽口水,脸颊有些不自觉的发烫:“你你你说什么?” 沅笙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衣袖,眼神中透露着迫切:“我说,你刚刚说的那个白先生,是否还在这个村子?” 那微胖妇人被沅笙逼近,她身上有一股威压,莫名的让人喘不过气,她颤抖着点头:“在、在村子里。” “在什么地方?”沅笙又道。 “就、就在村东头的那间学堂教书,你顺着这条路,一直朝东走,那座种着白梨树的院子便是。”那个瘦高的妇人见到微胖的妇人已经有些微微气喘,赶忙开口道。 沅笙扭头看她一眼:“多谢。”话毕,衣袖一扫,人已经消失在了她们面前。 四个妇人瞠目结舌,立在原地,像是四尊木像,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片刻之后,那微胖妇人呼出一大口气,眼中露出些许迷茫,她看了看其他三个人:“诶?诶诶诶?我刚才说到哪来着?” 其他三个人也都转醒过来,仍然有些木木的,其中一人说道:“呃,说到,说到……” “说到白先生天生带着异香!”那瘦高妇人开口道,她一脸期待的看向那微胖妇人:“你继续说,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啊,他长到三岁还是口不能言,整日里啊,都坐在院子里望天……” …… “知过必改,得能莫忘。”好听的男声透过院墙传了出来。 “知过能改,得能莫忘!”整齐的童音随后响起。 院中的白梨树开的正好,随风带出淡淡甜香。仿佛连梨花都贪恋那青年先生的容貌一般,慢慢打着旋儿掉落在那青年的书卷之上。 他微微蹙了蹙好看的眉,将那调皮的梨花捏起,置于手掌,轻轻一吹,那梨花便又随风飘去。 “罔谈彼短,靡恃己长。”青年继续读道。 可是整齐的童音这回却并未响起,青年有些纳闷地擡起头来,看着一院子的学生:“你们怎么……” 话还未说完,他便注意到学生们都捂着嘴偷偷笑着看向门口的位置。 青年疑惑更甚,他顺着学生们的目光也看向门口位置。 白梨花随风荡然而舞,飘飘洒洒,那漫天的花雨之中,一袭红衣的少女倚门而立,她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清浅笑容,可那双眸之中却涌动着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 白朝辞心中没由来的一痛,却不知这痛为何。 少女的眉眼皆是绝色,眼尾上挑的那抹红晕,更是美的摄人心魄,院中孩童们开始窃窃私语,感叹着门口的阿姊真是好漂亮。 “请问,”白朝辞前走两步,犹豫着开口:“姑娘可是找谁?” 白色飘落的花瓣翻涌出一整个花海,那少女灿然而笑,天地间便没有了其他颜色,她朱唇轻启,天地间便没有了其他声音。 她眉眼弯弯,声音如清风拂过银铃,“找你。”她说。 第一百二十章:番外 第一百二十章:番外 【魔族赤曦院】 凤音手中捧着一株黑玉珊瑚,站在沅笙身后。 “找到了?”沅笙并未回身,只是专注凝力于面前的一团黑气,额头微微渗出些汗珠。 “找到了。”凤音点了点头,不敢有太大动作,生怕影响到沅笙的施法。 沅笙双目微闭,指尖凝起一点红光,点至自己的双眉之间,额间纹印之处,缓缓飘出一滴血珠,而后慢慢融入到她面前的一团黑气之中。 原本毫无生机的黑**团,再那滴血融入之后,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开始不住的翻涌起来。 “拿过来!”沅笙向后挥了挥手,语气有些急促。 凤音不敢耽搁,忙上前一步,将那黑玉珊瑚放到沅笙面前的法案之上。 沅笙看了凤音一眼,对着她点了点头。 凤音退后一步,死死咬住下唇。 这黑玉珊瑚,是她在东方黑海之中找到的千年之物,受海中潮汐滋养,已经初具一丝灵识,这黑玉珊瑚和矢黎的本体一模一样,最适合作为复活他的器具。 只不过当时矢黎被龙魇一击毙命,神魂消散,元魄具毁,君座只能凭借着他院子里的弥留的一点气息来试图重聚他的一丝魄,只要可以凝聚出他的一丝魄,那么就可以将他复生,哪怕千千万万年! 徒手造魄,没有法器帮助,非常消耗心力和修为,沅笙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碎发也已经贴在脸颊,可是她却一点都不敢分神去管这些。 当年矢黎为了让她回来,她连实体都没有,虽然有三生河水的力量,但是可想而知,是受了多少苦,费了多大的心力。 如今,别说叫她损毁一些修为,飞散一点元魄,就是叫她舍掉半条命,只要能复活矢黎,她也甘愿。 沅笙嘴角流下一丝血迹,凤音站在一旁,却半点不敢上前。凤音皱着眉,心里犹如刀割,她恨自己为什么千万年来不思进取,不努力修炼,真正到了这种时候,半分忙也帮不上。 涌动的黑气融入到桌案上的黑玉珊瑚之中,沅笙从身上抽取一丝元魄,做成一个护障罩在那黑玉珊瑚之上。 她收了式,将喉咙处涌出的一丝腥甜咽下,捧起黑玉珊瑚,转身朝外走去。 “君座!”凤音急急唤道。 沅笙并未停步:“我现在要去东方黑海,将这尊黑玉珊瑚置于其中,而后只要每隔九九八十一天便向黑海注入修为,矢黎总有一天会回来。” 凤音赶忙追上沅笙的步伐,拉住她的衣袖:“君座,这件事,便交给奴家吧。”她擡眼看向沅笙,眼中隐有泪光浮动:“您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不是么。” 她擡起手抚摸着黑玉珊瑚:“矢黎的事情,便交给奴家吧。” 沅笙微微一怔,凤音眼中流动着某些情绪,她敏锐的捕捉到,她心中知道那是什么。 沅笙叹了口气,将黑玉珊瑚交给凤音:“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 她顿了顿看向凤音:“我等着你和矢黎一起回来。” 凤音感激的看了沅笙一眼,手里捧着黑玉珊瑚拜下身去:“君座放心,凤音一定不负君座之望!” 凤音的身型消失在原地,沅笙走出屋子,擡眼看向东方黑海的位置,我等着你们一起回来。 第一百二十章:番外 【魔族赤曦院】 凤音手中捧着一株黑玉珊瑚,站在沅笙身后。 “找到了?”沅笙并未回身,只是专注凝力于面前的一团黑气,额头微微渗出些汗珠。 “找到了。”凤音点了点头,不敢有太大动作,生怕影响到沅笙的施法。 沅笙双目微闭,指尖凝起一点红光,点至自己的双眉之间,额间纹印之处,缓缓飘出一滴血珠,而后慢慢融入到她面前的一团黑气之中。 原本毫无生机的黑**团,再那滴血融入之后,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开始不住的翻涌起来。 “拿过来!”沅笙向后挥了挥手,语气有些急促。 凤音不敢耽搁,忙上前一步,将那黑玉珊瑚放到沅笙面前的法案之上。 沅笙看了凤音一眼,对着她点了点头。 凤音退后一步,死死咬住下唇。 这黑玉珊瑚,是她在东方黑海之中找到的千年之物,受海中潮汐滋养,已经初具一丝灵识,这黑玉珊瑚和矢黎的本体一模一样,最适合作为复活他的器具。 只不过当时矢黎被龙魇一击毙命,神魂消散,元魄具毁,君座只能凭借着他院子里的弥留的一点气息来试图重聚他的一丝魄,只要可以凝聚出他的一丝魄,那么就可以将他复生,哪怕千千万万年! 徒手造魄,没有法器帮助,非常消耗心力和修为,沅笙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碎发也已经贴在脸颊,可是她却一点都不敢分神去管这些。 当年矢黎为了让她回来,她连实体都没有,虽然有三生河水的力量,但是可想而知,是受了多少苦,费了多大的心力。 如今,别说叫她损毁一些修为,飞散一点元魄,就是叫她舍掉半条命,只要能复活矢黎,她也甘愿。 沅笙嘴角流下一丝血迹,凤音站在一旁,却半点不敢上前。凤音皱着眉,心里犹如刀割,她恨自己为什么千万年来不思进取,不努力修炼,真正到了这种时候,半分忙也帮不上。 涌动的黑气融入到桌案上的黑玉珊瑚之中,沅笙从身上抽取一丝元魄,做成一个护障罩在那黑玉珊瑚之上。 她收了式,将喉咙处涌出的一丝腥甜咽下,捧起黑玉珊瑚,转身朝外走去。 “君座!”凤音急急唤道。 沅笙并未停步:“我现在要去东方黑海,将这尊黑玉珊瑚置于其中,而后只要每隔九九八十一天便向黑海注入修为,矢黎总有一天会回来。” 凤音赶忙追上沅笙的步伐,拉住她的衣袖:“君座,这件事,便交给奴家吧。”她擡眼看向沅笙,眼中隐有泪光浮动:“您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不是么。” 她擡起手抚摸着黑玉珊瑚:“矢黎的事情,便交给奴家吧。” 沅笙微微一怔,凤音眼中流动着某些情绪,她敏锐的捕捉到,她心中知道那是什么。 沅笙叹了口气,将黑玉珊瑚交给凤音:“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 她顿了顿看向凤音:“我等着你和矢黎一起回来。” 凤音感激的看了沅笙一眼,手里捧着黑玉珊瑚拜下身去:“君座放心,凤音一定不负君座之望!” 凤音的身型消失在原地,沅笙走出屋子,擡眼看向东方黑海的位置,我等着你们一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