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姜暖盯着合同上的签名栏，笔尖悬停半秒，最终落下。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点，像她心里那团不安的扩散。
“签了就不能反悔了哦。”林夏咬着奶茶吸管，凑过来看，“‘陆远川导演作品’——哇，这名字现在看着都有压迫感。”
姜暖把合同塞进包里，指尖碰到那张被咖啡染黄的剧本。三天前的试音像场荒诞梦，她至今没明白为什么陆远川会选中她——一个把悬疑剧配成喜剧的新人。
“他说我的声音有‘违和的真实感’。”姜暖模仿陆远川冷淡的语调，惹得林夏噗嗤一笑。
“说不定是夸你呢？”林夏翻出手机，“我查过了，这人拿过两届金声奖，带出来的声优全是实力派。就是……”她顿了顿，“据说合作过的声优私下叫他‘陆一遍’。”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要求第一条录音就必须完美。”林夏压低声音，“上个月有个声优被他骂到当场辞职，微博上都传疯了。”
姜暖喉咙发紧，低头看了眼时间——距离第一次正式录音还有四十分钟。
“祝你好运。”林夏拍拍她的肩，笑得意味深长，“活着回来。”
2
星辰录音棚的灯比上次更刺眼。
姜暖推门时，录音师正调试设备，几个配音演员坐在角落低声交谈。她一进来，谈话声戛然而止，几道目光扫过来，又很快移开。
“新人？”一个戴耳钉的男生挑眉，“女配A？”
姜暖点头，对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陆导还没到。”耳钉男指了指里间的休息室，“你可以先去那儿等着，顺便——”他压低声音，“看看抽屉里的‘生存指南’。”
休息室很小，一张沙发，一台饮水机，墙上贴着隔音棉。姜暖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扉页上用红笔写着：“给所有即将被陆导折磨的勇士”。
她翻开第一页：
第一条：录音前绝对不要吃甜食（他会闻到）
第二条：台词本必须按他的标记方式折叠（对角折，不能有折痕）
第三条：如果他推眼镜，说明你还有三次机会
……
最后一条：撑过一个月，你就是无敌的
姜暖正看得入神，门突然被推开。
陆远川站在门口，黑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那道浅疤。他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笔记本上，眉梢微挑。
“看来你提前做了功课。”
姜暖“啪”地合上本子，硬着头皮解释：“我只是——”
“准备好了就进来。”他打断她，转身走向录音区，“第一条，我们试女主回忆杀的旁白。”
3
耳机里传来轻微的电流声，姜暖调整呼吸，看着玻璃墙外的陆远川。他垂眼盯着台词本，修长的手指在某一页轻轻点了点。
“《夜雾》第七集，回忆片段。”录音师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从‘那年夏天’开始，情绪是怀念带点忧伤。”
姜暖闭上眼，想象自己站在旧时光里。
“那年夏天……”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蝉鸣声很大，大到我听不清你对我说的话。”
“停。”
陆远川的声音冷不丁插进来。姜暖睁开眼，见他皱眉盯着控制台。
“情绪不对。”他抬眼看她，“你现在的语气像在念超市购物清单。”
姜暖抿唇，重新调整状态。
第二次：“停，太做作。”
第三次：“呼吸声太重。”
第四次：“咬字模糊。”
……
第二十次。
姜暖嗓子发干，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台词本。她已经试了二十遍，而陆远川的表情依旧冷得像冰。
玻璃墙外，几个配音演员交换着眼色，有人小声嘀咕：“破纪录了……”
陆远川突然推了推眼镜。
姜暖猛地想起“生存指南”的第三条——“如果他推眼镜，说明你还有三次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换种方式。
“那年夏天……”她不再刻意模仿“忧伤”，而是想起自己高中毕业时，林夏在车站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蝉鸣声很大，大到我……差点没听见你偷偷哭的声音。”
录音棚安静了几秒。
陆远川盯着她，忽然开口：“保留这条。”
姜暖愣住，还没反应过来，耳机里传来录音师的声音：“OK，过了。”
她腿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4
休息间隙，姜暖溜到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一罐冰可乐。易拉罐“咔”地打开，她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液体滑过灼热的喉咙，舒服得她长叹一口气。
“录音期间禁止喝碳酸饮料。”
身后传来陆远川的声音，姜暖差点呛到。她转身，见他倚在墙边，手里拿着台平板电脑。
“会刺激声带。”他淡淡补充。
姜暖默默把可乐放到一旁，“……抱歉，我不知道。”
陆远川没接话，低头划了几下平板，突然递过来：“听一下。”
姜暖迟疑地接过，发现屏幕上是一段音频分析图——她的声波纹路被分解成不同颜色，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笔记：
高频区：带有轻微颗粒感，适合表现脆弱情绪
低频区：稳定性强，可塑性高
……
“这是……我的声音？”她抬头。
陆远川“嗯”了一声，“你的音域比普通女声优宽，但习惯性压低声线，导致高频区利用率不足。”他顿了顿，“如果调整呼吸方式，表现力会更好。”
姜暖怔住。她以为陆远川只会冷冰冰地挑刺，没想到他居然认真分析了她的声线。
“为什么帮我？”她忍不住问。
陆远川看了她一眼，镜片后的目光难以捉摸。
“因为你的声音值得被认真对待。”
他说完，转身离开，留下姜暖站在原地，心跳莫名加快。
5
下午的录制比上午顺利，姜暖渐渐摸清了陆远川的要求——他不喜欢刻意表演，而是要“真实感”。
最后一幕录完，录音师比了个OK的手势，姜暖长舒一口气，摘下耳机。
走出录音间时，她听见耳钉男小声对同伴说：“居然撑下来了，厉害啊。”
姜暖笑了笑，正想说什么，余光瞥见录音棚门口站着一道身影——苏曼。
她今天穿了件米色风衣，长发微卷，整个人优雅得像杂志封面。见到姜暖，她微微一笑：“新人表现不错嘛。”
姜暖礼貌点头：“谢谢前辈。”
苏曼没再理她，径直走向控制台，手自然地搭上陆远川的肩：“远川，晚上有空吗？新开的日料店，位置很难订……”
陆远川侧身避开她的触碰，语气冷淡：“有工作。”
苏曼笑容僵了僵，目光扫向姜暖，忽然意有所指：“现在的新人真幸运，能遇到你这么‘耐心’的导演。”
空气瞬间凝固。
姜暖低头假装整理台词本，耳朵却竖得老高。
陆远川合上笔记本，声音平静：“她的声音有潜力，仅此而已。”
苏曼轻笑一声，没再多说，转身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姜暖一眼。
6
晚上，姜暖和林夏窝在沙发里复盘今天的经历。
“所以，陆远川其实没那么可怕？”林夏咬着薯片问。
“不，他还是可怕。”姜暖揉着发酸的脖子，“但他好像……真的懂声音。”
林夏挑眉：“哦？评价这么高？”
姜暖没接话，低头翻出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开了搜索栏，输入：【陆远川 声纹分析】。
页面跳出一篇专业访谈，陆远川的照片附在文末——黑衬衫，银边眼镜，神情淡漠。
“声音是灵魂的纹路。” 标题赫然写着。
姜暖点开访谈，一段文字跃入眼帘：
记者：您挑选声优的标准是什么？
陆远川：真实。技术上可以训练，但真实感是天生的。
记者：听说您能通过脚步声认出熟人？
陆远川：每个人的声音都有独一无二的纹路，就像指纹。
姜暖盯着屏幕，忽然想起他今天说的那句话——
“你的声音值得被认真对待。”
她摸了摸喉咙，那里还残留着录音时的紧绷感，但心里某个地方，悄悄松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