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母后临终之时亲手将她的手与他的手放在一起。
她说:"婉儿，这是母后最后留给你的东西，一柄永不背叛的利剑。"
“我死后，他只听命于你一人，往后的路，他会代替母后陪着你。”
李慕婉跪在榻边，哽咽的喊着母后，闻言泪眼婆娑的顺着苍白纤瘦的腕骨向上看。
他垂着眼睫，一言不发的听着安排。
“王林。”母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抓住他的手。
他低低应声：“在。”
“保护好婉儿。”
说完这句话她的最后一口气也散去，殿内立马跪了一大片，哭声此起彼伏。
王林单膝跪在她旁边扶着她的肩膀，默不做声的将自己当做她的支撑点。
这一扶，便是此后，岁岁年年。
2
明明只大她两三岁，平时却总是不苟言笑的冷脸。
“你是不开心吗？”李慕婉撑着下巴仰头看他在树上，忍不住问：“都没什么表情。”
王林默了默，解释：“师傅说过，暗卫不得太过喜于形色。”
她这时候才九岁，听不懂，于是又问：“那你站在树上干嘛？”
王林垂眼看她，耐心道：“暗卫需要隐匿身形。”
李慕婉理解了，沉思了会后反问：“可是你这样还是很明显，我看得到你。”
王林抿了抿唇，提醒：“是公主自己说的，看不到我会害怕。”
李慕婉想起确实是这样的，巴巴的看着他：“树上风景好吗？”
他看了眼四周，老实道：“尚可。”
闻言李慕婉眼睛亮了下，站起来朝他伸手：“我想看。”
他自然是无所不可的，李慕婉说什么是什么，而且因为皇后临终交代，李慕婉身边的人也没有敢拦着他的，只能看着他跳下来又抱着李慕婉上去。
他这边的动静自然引来了宫内暗卫，王林偏头看了一眼，暗卫见是他们又安静退下。
第一次从这种角度看自己住的宫殿，李慕婉有些新奇，但又怕掉下去于是紧紧的环着王林的腰。
她忍不住感叹：“原来我住的地方这么好看。”
王林低眼看她，轻轻“嗯”了一声。
3
母后走的好几个月她都有些难以入眠。
她睡不着王林便在她窗外陪着她，永远站在一个她能看到的位置，以便她睁眼后瞬间安心。
所以什么时候只要他出现就会万事不惧呢。
被子盖上头顶，李慕婉透过缝隙偷偷看着靠在窗边抬头望月的人。
深呼吸了口气，她突然坐起身。
窗边的人看过来，月色皎洁的勾勒出他的眉眼，呈现一种如玉般的温和。
他低声询问：“公主？”
李慕婉抬了下手示意他没事，过了会抱着被褥铺在她榻边：“你睡地上。”
王林安静的看着她，不等他说出拒绝的话，李慕婉开口：“其他暗卫都有轮值，就你不管白天晚上都要守着我，这样下去别说一直陪着我走下去了，没几天你的身体就要撑不住了。”
“你睡地上，有什么动静也能反应过来，还不耽误你休息。”
她自己爬上床，裹着被子看他。
“过来休息。“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妥协了。
4
国不可无后，一年以后父皇就立了贵妃为皇后，但为了安抚母后的母族，先立了皇兄为太子，又赐了她封号和长公主的名头。
归玉，她自己挑的封号。
赏赐送到殿内那天她坐在院外看着满箱珠宝想了好久好久，王林站在她身侧陪着她。
“归玉，好听吗？”她头也不回的问。
“不好听。”他说：“公主不喜欢便是不好听。”
李慕婉偏头看他：“我自己挑的，怎会不喜欢？“
他笃定的说：“不管封号是什么公主都不会喜欢的，因为无所谓所以什么都行。”
风过无声，李慕婉转身看他，无奈的笑了笑：“总感觉我这个长公主的封号是用母后的命换来的。”
王林安静的看了她一会，问：“公主，能容许我放肆一次吗？”
她有些没回过神来：“什么？”
王林俯身将她拉进怀里，虚虚的抱了下又起身。
眼泪突然止不住的往下掉。
他说，我在这里守着，公主可以哭了。
真的是。
李慕婉哭的差点喘不过气来，王林便无奈的虚环着她，给人拍背顺气。
一直这么不解风情。
但，风月有声。
5
及笄礼后她便有了公主府，那几天都格外的开心。
她高兴王林也高兴，平常拒人千里之外的一张脸也缓和了不少。
临开府前皇帝特意在宫里为她办了场家宴，宴会上他回忆先皇后时突然提起：“归玉及笄礼办完是不是也该相看相看亲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王林，发现他也在担忧的看着自己后心里一惊。
为什么第一想法是去看他？
心脏怦怦乱跳。
“归玉，”见她没回过神，皇帝又叫了声：“归玉？”
李慕婉连忙起身：“儿臣在！”
皇帝看着她满脸怀念之色：“都长这么大了。”
李慕婉扯了扯唇角，算是一个笑。
皇帝抹了抹眼角的泪，开口：“罢了，你母后去的早，你的亲事如今也无人问，朕便下旨，你的婚配由你自己选择。”
此言一出，太子立马出来拉着她一起谢恩。
额心抵着大殿地面，她想，这其实也是一种来自皇权的试探。
作为长公主她代表着整个王朝的脸面，自然也不用作为联姻这种牺牲品，所以她嫁给谁都无所谓，而且身为太子胞妹，若是她嫁的太高，夫家则是会成为太子助力，若是太低又显得苛责了她这位长公主。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她这位父皇愿意看到的，将选择权交给她，也是希望她自觉的选择后者。
莫要引起上位者的忌惮。
李慕婉垂着眼回座。
心绪沉得她有些说不出话，殿内歌舞升平，李慕婉环顾了一圈，突然有些想起这个宴会的初衷是什么了。
她抬头看了眼皇兄。
他显然也明白了暗示，强撑着微笑朝他人举杯，察觉到她的视线后安抚的给了她一个笑。
李慕婉此刻浑身冰冷，僵硬的扯起唇角笑。
她失魂落魄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端着茶水也不喝，就这么安静的端着。
“公主。”
听到这个声音李慕婉回过神，眨了眨眼抬头。
王林不知道怎么接上了端菜侍女的活，借着端菜的机会低声道：“别怕，有我。”
心绪突然稳了下来。
有什么好怕的呢，帝王家里无亲情，这不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吗。
好在她还有…
端着茶水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注视着他慢慢退到殿后，过了一会，他又安静的站到了她身后。
注意到她的视线，王林看过来询问性的挑了下眉。
李慕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一阵脸热，别过头去不看他。
6
“你…“皇兄叹了口气：“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这事也是皇兄对不住你。”
李慕婉乖顺的点头：“婉儿不在意的，皇兄切勿太过伤怀。”
太子看了她好一会，别过头，尾音有些颤：“那我就先走了，等你开府那天再来看你。”
“好。”
李慕婉点点头，跟着一直送他直到出宫殿。
她送完人回来，一眼就在殿外最高的树上看到了王林，她有些纳闷：“你刚刚去哪了？”
王林抱着剑轻抬下巴：“你们的谈话我不能听，所以出去了，看见太子走了才回来。”
“哦。“问完她又沮丧的低下头，挽起裙摆坐在殿外的台阶上撑着头发呆。
王林从树上跃下来：“怎么了？”
“啊，”她拖着尾音，惆怅道：“在想我的亲事怎么办？”
不等王林问她就直说了：“陛下是不希望我嫁得太好的，可若是我嫁得一般般呢，皇兄心里又难受。”
王林张了张嘴，不等他说什么李慕婉已经自己拍板下来：“这件事还是要尽快解决。”
她看向王林，漂亮的眼睛清凌凌一片：“我让嬷嬷将人选整理成册，晚些时候你一起陪我看看吧？”
王林哑了声，半天后才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李慕婉顿住。
月明星稀，她站起身看过去：“重要吗？”
她继续说：“对于陛下来说不重要，只要我嫁的人不会成为皇兄的助力就好，对于皇兄来说其实也不太重要，他从没问过我愿不愿意，从一开始就放弃了为我搏一搏的念头，他只会觉得内疚，但是又觉得我的付出妥协是应该的，我应该成为他们皇权的牺牲品。”
李慕婉轻笑了下：“看吧，谁都不在意。”
她站在风里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走。
王林脱口而出：“我在意。”
他说：“皇后娘娘说过的，我会成为公主手下最锋利的剑，只要公主不愿意，我就不会让公主成为牺牲品，没有任何人能逼迫你。”
她站在台阶上，安静的看他。
迟疑了会，问：“只是因为母后吗？”
枝叶沙沙作响，一瞬风起。
7
“这个看着不错。”
李慕婉将手上的册子递给王林：“家世符合，人品相貌都不错。”
王林都不想接，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公主，这位邓公子前些天刚被人上奏在家招妓，不可。”
“好吧，”李慕婉可惜的将册子放下，拿起第二本开口：“这位…”
他瞥一眼：“他爹宠妾灭妻，虎父无犬子，难保他不是，不可。”
虎父无犬子是这么用的吗？
李慕婉一头雾水，拿起第三本：“这？”
王林张口就来：“相貌丑陋，配不上公主冠盖京华的绝世容貌，不可。“
第四本。
“他家兄弟众多，公主嫁过去怕是要应付一堆妯娌，不可。”
第五本。
“太弱，不可。”
“太蠢，不可。”
“心机太重，不可。”
李慕婉看了看已经空了的案面，又看向被他否定后堆成小山的册子，有些哭笑不得：“照你这么挑下去，我也不用嫁了。”
王林不可置否：“可。”
“可什么可，”李慕婉瞪他一眼：“专心些，我的亲事一日不定陛下就一日不得心安。”
提到这个还是很沉重。
“对了，“她话题一转：“不如你娶我？”
王林愣在原地，瞳孔微微放大看着她。
李慕婉笑着看了他几瞬，见他没反应后又立马起身扭头，带着笑意道：“我开玩笑的。”
她转身要走，王林伸手拉住。
“好。“
话在唇齿间打转，他艰涩道：“只要公主不觉得难以接受、觉得我身份卑微。”
他深呼吸口气，一字一顿：“能做公主的驸马，我，求之不得。”
李慕婉心绪万千，最后缓缓开口：“或许当我的驸马并没有那么好。“
王林此刻已经坚定下来：“不求高官厚禄，只求公主一人。”
他道：“我少时为皇后所救，得幸于皇后所托为公主兵刃，此刻千言万语都不抵我心绪万万之一。”
“在我心里，公主乃瑶台天上月，我…我之前不敢心生妄念，只是到了此刻，若随意将公主托付旁人，我依然难以心安。”
他抬起眸子。
“容我放肆，公主，我心从来不纯。”
“我见不得任何人越过我登瑶台揽天月，若这皎月一定要有个归处，没有任何人比我更有资格。”
李慕婉心如擂鼓，她轻颤着声：“娶我只会是一个烫手山芋，带不来什么好处，或许还会后患无穷，这…我一切都说清了，你还敢吗？”
“敢。”王林字字入心：“王某毕生所求，也不过唯公主一人。”
她垂着眼，轻敛满殿月光。
“允你放肆也不止一次了。”
李慕婉笑：“你都敢了，那我又有什么怕的。”
千言万语道不尽情义绵长，但。
心绪相通之人，不必说，自然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