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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之后,你盯着江晏走路时发力的肩膀,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
这个不认得你的江晏固然比不得那个曾经和你朝夕相处、对你处处都了若指掌的江无浪懂情趣,但也别有风味、别有风味嘛……
一个人一生中竟能给自己的梦中情人破两次处,这是怎样的一种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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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晏端着那酒,闻到酒液里散发的一点药味,笑问你:“里头加了什么?”
你道:“椿药。”
江晏笑了。他知道你大概是加了些疗伤的药,他看得出来你是一心一意为他好的,于是只当你是玩笑,仰头一饮而尽。
直到夜幕初降,他的身体里骤然升起一股灼热,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你的虎口堵着他的嘴,叹息道:“都说了是椿药了,你怎么还不信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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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每时每刻都把前生那把刀哥留给你的刀挂在身上的。
暂住在客栈里,和江晏在一个房间,你对他也没什么防备心,于是某天大大咧咧地把裹着绷带的大刀留在房间角落,自己出门办事去了。
江晏独自回房时,对着那柄绷带略微散乱的大刀微微蹙眉。
瞧着倒有点像那柄名满江湖的死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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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晏是怎么猜到你的身份的呢?
你的后腰上有块疤,是你小时候作弄大鹅被叨的。那时他亲自给你上的药,瞧着你眼泪汪汪的样子,一边叹气,一边心软。
后来你和江无浪好上了,他有时会恨恨地掐着你的腰,手指摁着那块疤痕,骂你从小就不安分,处处拈花惹草、招猫逗狗,真是个天生的坏胚!
你只笑,凑上去吻他,说嗯嗯嗯是是是,这天下最美最动人的花,如今不正是被我采到了么?
后来他走了,你身上一道道旧痕叠新疤,也再没有人似恨实爱地去吻你的后腰。你于是只能命令自己遗忘它、叫它淹没在数不清的交错的伤痕之中,成为你无数不起眼的勋章之一。
再后来遇上江晏,你没那么在意你身上那块印迹。因为没有江无浪的九年你受的伤实在太多了,多到你好像真的不在乎它了,把它抛在了脑后、压在了心底。
但是江晏在意。他不记得他是那天发现那道熟悉的伤痕的了,那时他眼上被蒙了一抹布,视觉被剥夺,于是其它的感官就格外明显。
他的手仔细地抚摸着你,从肩颈,到腿根。自然,也包括后腰。
情动之时,江晏没有发现端倪,只这莫名升起的熟悉感是你和他已变得熟稔亲密的证明。然而下一次你趴伏着,露出一整个并不光洁的脊背,他才骤然从那些交织在一起的疤痕里找到了一些熟悉的痕迹!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只能把这件事压抑着、压抑着、压到心里最深处。
有时,情到浓处,你会哭着喊他江无浪。
他起初只当你从褚清泉那里知道了他的字,想要显得更亲密些。
然而你的泪水绝不只是欢愉。
那一滴滴滚落下来的眼泪承载了太多。失而复得的欣喜,生怕得而复失的恐惧,这么多年独自一人咽进肚子里的委屈。
你需要他,你太想他。
江无浪,江无浪。我只有你了。你喊他,然而江晏的反应绝不像你所熟知的江无浪一样剧烈,眸中没有半分背德的愧疚和那种对你的怜惜,你便心知,你终究只能做一个外乡人。
于是你的泪落得更凶,一滴滴打湿你们贴在一起的胸膛。却在江晏追问时,缄口不言。
你几乎永远戴着遮面。
江晏不知道你的身份有何难言之隐,他只知道你舍命救了他。于是他只好叹息一声,纵容着你。
唯有为江晏缚上了遮眼,你才舍得摘下面罩,露出你自己的眉眼。
他这时便用那双带着薄茧的手去感受你。感受你的身体,感受你的面庞。
你面上有烧伤的痕迹。十几年了,已经逐渐淡去,却仍在瞧见的第一眼,便能叫人瞧见你曾经经历过怎样惊心动魄的过去。自然,是不羡仙被烧毁的那一夜留下的。不过,你戴面具,不是因为这疤痕影响了你的美丑,只是因为你不想暴露身份。
江晏便蹙着眉,很是心疼地轻轻抚摸你。
你究竟曾经历过什么呢?
你从来避而不谈,于是他只好把这个疑问收起来。
层层叠叠,最终累积成指向你身份的路标。
失去江无浪后,你很少、很少、很少做梦了。
也再没哭过。
孑然无依的人,是没有脆弱的资本的。
但是在江晏身边的时候,他的气息是那么让人心安,那么温和、那么恒久,笼罩着你,教你一点点卸下心防。
自然,也在这抹气息短暂离去时生出了久违的不安和痛苦。
本来、本来啊。
你破碎的家乡早已在一遍遍的反刍中沉入水底,成了海面下波涛汹涌、永不止息的暗潮。
然而那晚你睡熟了后,江晏出了门,你独自睡着,身边空空荡荡。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曾经失去他的时候。
于是那一点在江晏近日的陪伴里被养得探出头来的柔软,和被他的离去勾动起来的漫天悲痛的狂潮,就一下子席卷了你的梦境。
江晏回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你紧皱着眉头,在梦中无声地流着眼泪的模样。你连嘴唇都颤抖着,好像在竭力发出嘶吼,却没有一丝声音。
他吃了一惊,连忙想上去安抚。却在此时,你浑身震悚了一下,口中发出了一声哀戚的啼鸣:“红线——!!!”
江晏刚刚抬起的手就那么凝固在了当场。他不可置信地盯着你,浑身血冷,又听见你一点点低下去的声音。既痛苦,又绝望。而后,你悲痛的哀鸣逐渐转成了连绵的抽泣,像是梦里离你而去的主角又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瞧见你低低地哭泣着:“江叔……”
江叔,江叔,我只有你了,我只剩你了。
别走好不好,不要真的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江晏惊愕地站着,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原地。
你是谁呢,他想。
好像你对他的一切熟悉和亲近都有了解释,又有很多无解的谜团从你身上冒出。
为什么你身上有那么多层层叠叠的新旧伤痕,为什么你救人助人从来都好似不在乎自己的一条性命。
为什么你要用那么哀戚的眼神望着他,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听见你提过关于家人的只言片语,为什么你偶尔出神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那样孤独而无尽的眼神?
为什么你好像把自己活成了一柄刀,一柄刚强、锋利却布满了暗伤,好似随时都要从中折断的一柄刀。
为什么呢,江晏颤抖着替你拭去面上的眼泪,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是这样一副受尽了人间苦痛的模样。如果你当真是他所熟知的那个人,你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令人心疼的模样?
*
笛里关山,樽前日月,回首空凝伫。
你和十六岁的少东家相对而立,竟好似隔镜相望一般。她十六岁,而你十六岁离家,迄今已有十六年。
忽然间,你感到一阵仓皇失措。
那一声声的“少东家”和“老大”,唤的不再是你。当你下意识带着喜悦和期盼扭头,迎来的却是熟悉的人向你投来的疑惑目光,带着些生疏。
你好像的确护住了神仙渡。又好像什么都没能留住。
找不到,找不到。你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失却的便是失却的,你明白你再也回不去家了。
你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混沌之间,你循着本能来到了你最熟悉的地方。
那间竹林旧屋。
…………
江晏的手轻轻地抚上你的面具边缘。
你不知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木头似的一动也不动,任由他轻柔地揭下了你昼夜不离的面具,露出你那张只要叫清河人瞧上一眼、就明白这人和不羡仙的少东家有千丝万缕剪不断的关系的脸。
江晏的呼吸粗了几分。
他把你揽进怀里的动作却依然轻柔,好像怕作弄疼了你,手环住你的后背,脸贴在你的鬓边。
你听到他低声喃喃着什么,气流打在你的耳廓。
……是你的乳名。
你一颤,却冷笑一声偏过头去,话说的很重。
你本不想对他撒气,但你自己也不知道这股别扭从何而来。
江晏没有对你的这句话作出回答。他只是垂眸,唇低下来去吻你上半张脸那深色的烧伤疤,和你左边眼睑下浅淡的疤痕——那道你尚在襁褓之中,被他抱在怀里奔逃时,为贼人暗器所伤留下的痕迹。
你的眼神很直,很空洞,木然似傀儡,虚虚地找不到落点。
“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低声在你耳边安抚地说。
这篇文决定坑掉了TT
翻了一下之前的存稿箱决定把开文之前脑子里一直在打转的场景、也就是这篇文的饺子醋放出来作个收尾
TT以后开连载我会先列大纲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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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饺子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