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再逃避。
言林被她浅色的眼瞳盯紧,依旧是微微盛着笑意的,却让他想要躲闪,又没有办法躲闪。
其实中午他也有回过神来阮空青在问什么,将两次听力结果拼凑起来,当她问到咸甜口时,言林已经得出结论。
但依旧装不明,阿青没有再问那件事,他便不主动提起。
言林不敢解释这一系列的“机缘巧合”。
但现在,阮空青的目光让他避无可避。
言林听不见自己艰涩的语气,他说:“是……我们见过。”
她会想起哪一次?还是……刚刚递来的湿纸巾被他攥在手心,言林不舍得用,如果这是最后的“礼物”。
“我果然没记错。”阮空青却只是轻眨了下眼,拂过他惴惴不安的心,语气依旧轻快,仿佛没注意到他的不安与异样。
“是之前Meow的演出吧?”她屈起手指摸摸下巴,回想时微微偏过头,视线往左侧偏,落在他帽子下溢出的发尾上,再往下一些是形状凌厉的耳廓。
思考走进片刻的岔路:不知道摸起来会不会也是硬的。
很快继续往下说,又有点苦恼:“言…Rin老师当时还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应该早点认出来的。”摸摸鼻尖,实话说阮空青现在想起那场没开始就结束的演出,第一时间脑内浮现的还是Alpha易感期带来的闹剧。
其实在她音乐梦想落空的许多次意外里不算什么,阮空青都已经习惯,要是哪天真能顺顺利利结束一场演出,她反而要觉得不真实。
就当体验生活了。
尽管她还是希望更平静一点。比如现在这样:房间刚刚打扫干净,空气里弥漫的是白天
将要落幕的昏光;让人困扰的外快项目可以暂时搁置一边,留给明天的自己;买了一袋点心还没拆封,晚上煮一杯咸奶茶,给自己挑一部电影看。
阮空青更享受专注于当下。
念头刚刚浮起,眼前突然再次出现任务列表,闪烁了三次。
系统不合时宜地在脑内响起机械式的提示音:请尽快完成任务。
碍事。
阮空青的笑意收敛了一瞬,很细微。却让言林刚刚放下一些的心又重新悬起。
在他的视角或许可以算是另一个故事。
*
当时阮空青刚与司锋分手。在圈里传得沸沸扬扬前,言林是更早知情的那个。
司家不行,司锋也配不上她。
言林的评判标准很简单:家庭不够和睦,争权夺利吵得厉害,司锋算是其中矮个子里拔高个,敛权手段不错,但有前任。
他觉得不行。
恋爱期间的传言不少,与言林所想相反。压力多堆积在阮空青身上,八字太重、只是个Beta,背着当事人传得很热闹。言林回到言家后就一直幕后行事,推代理人上台,他只做最终决策。
这类八卦本该不入他的耳朵,没多少实际价值,也掀不起风浪。他偏要遣人听紧,又独独刻意传到司家那位的面前去。
司锋风轻云淡,很豁达,说什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他与阿阮过得好就行,让别人艳羡去。好像心胸开阔落落大方。
但言林自认如果有十分狭隘,他要占百分。
他依旧觉得不行。
于是传言很快平息不少,唯独漩涡中心的当事人好像不曾察觉。
最后确实是和平分手。言林不否认这点。阮空青继续忙项目,和周漪同玩在一处,还在寻找新乐队、又出国交流进修,把先前预定的键盘一并带回来。丝毫不受风波影响。
言林却依旧只敢透过共同好友分享的细枝末节注视她。
演出消息来自周漪同的转发,她自己就支援了好友三张vip票,把实验室的师妹都拉上,很捧场。全Beta乐队,阮空青相当满意的点。鉴于之前遇到过AO排练室里**,被她撞见,差点以为开门穿越到什么限制级片场、等等事件,这回总算保险。
排练磨合得也不错,结果鼓手老师临阵出事,就在上台前一晚被送进急诊部,乐队官号差点就要发布道歉信:因独自洗澡在浴室滑倒摔骨折。
贝斯手极限找到救兵顶替,说是朋友的朋友,虽然之前没合作过,但朋友是真圈内专业做音乐的,亲自担保绝对靠谱。
紧急排练了整个白天,得亏只是拼盘演出,还是三拼,给他们的时长有限,也没几首歌。
神秘的Rin老师话很少,记谱很快,节奏感相当好。阮空青对他的印象如是。
是言林。
他给自己随意起了个名字。与其说是被拜托救场,其实是直白提了要求,让朋友去操作,不管怎么样给他安了个名目。说不清出于什么念头,被朋友啧啧称奇:不是说再也不做音乐了。
但那是阮空青。
当然鼓手进医院的事不是他干的,真的是意外。
阮空青不会认出更久远之前的他。言林想。但依旧把自己用帽檐和口罩裹紧,和胆怯的心思一起。当时刚动完最后一次手术回国,只能恢复到这种程度,主治医师提出另一个建议:人工耳蜗。对他来说并非必要,助听器也能够满足日常需求,但相对更方便。言林没有接受。他不想再次听到的阿青的声音是机械失真的。
架子鼓可以是一种有节奏的数学。就他曾经有过的经验,尽管没法完全捕捉同行人的声音,配合演出不是问题。
结果依旧伴随意外。
阮空青不舍得用新买的键盘、于是问他借鼓棒。言林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递出去,许久才迟缓地在这场单方面的交流中应声。阮空青已经朝他笑了笑,表示过感谢,回过神的神情又冷下来。
一个小乐队怎么能同时撞上Omega装Beta当主唱,和吉他手为了追主唱于是以Alpha假扮Beta。
你们就正常组个乐队不行吗。阮空青在吉他手因易感期被彻底抹去理智前动了手,很精准地把人从背后敲昏,又不至于让自己也惹上伤人的麻烦、虽然问题不大。然后幽幽叹气,主唱状态也被诱发得很糟糕。
都说了请合理使用抑制贴,它没有副作用,还可以医保报销。
这场演出显然崩盘,三分之一的盘,阮空青很想把这行内心想法用一号字体打印出来贴在两位身上。
至少贝斯和Rin老师还是正常人。她面无表情地想。
然后言林觉得自己心跳很快。
下意识想要摸后颈,那里的疤痕被贴剂覆盖。
剩下的事交给警察。阮空青已经打电话叫钱叔安排人过来处理后续。她现在只想把发小拉出去喝一杯。
她没忘记交还鼓棒,多看了一眼,力道刚好,没弄坏,同时认真道谢兼告别:“多亏Rin老师了。”
不然新键盘就要还没上班先喜提检查一份。
言林看着她。光影有些昏暗,但阮空青离得很近,唇面微微泛着闪,在她说话时更醒目。
“没关系,”言林握住鼓棒另一端,已经想好把这一套架子鼓买下来,视线不自觉定定看紧,“再见。”
阮空青松开手指,朝他挥了挥:“拜拜啦。”
*
确实再次见到。
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有两千万人口,阮空青终于将熟悉感的那块拼图暂时拼齐。似乎边角还有不合身的缝隙,暂且不论。
意外,但又情有可原,识货的人加起来也没那么多。键盘确实找到一个好归宿。
阮空青敏锐地跳过听力受伤的问题不谈。
心底下意识有推测。排练虽然很顺利,但流露出只言片语,咬字比现在更刻意,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缺乏沟通,然后缓缓复健。如今已经好很多,只是她对声音方面更敏感,又有纵向比较,才能觉察出细微的不自然。
但已经与其他人几乎无异。
这两年里他应当过得还不错。
言林在这期间也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是你解决的问题。”一边将湿巾放进口袋里。他原本想让助理继续关注这件事,避免对方想闹事提起诉讼,但阮家派来的人把事情解决得很好,也更名正言顺。
钱岸洲。阮老爷子最看中的副手之子,这两年开始着手开拓海外市场。言林还记得他。
“那我应该谢谢你递的鼓棒?”阮空青笑,“算我们平分功劳啦。”
“嗯。”言林对此倒是没再推拒。
反而让阮空青意外一下,笑意更明显,眼睛也弯弯:“听起来有点像我们合谋了。”
言林只是没法拒绝被放在一起。
被用“我们”代称。
既然邻居就在这,阮空青去把点心打包袋拎过来,现场分赃。比起原先单纯的搬家伴手礼,现在又多一层共谋的关系。
她大方地往原先两罐盒装点心里多添两包:“盐面包的保质期比较短,早点吃掉,味道很不错。”装袋前拎起来给言林看。
阮空青与他分享口味,最后基本将购物成果平分,装了满满一袋,是她特地向店员多要的一个中号打包袋。
言林点头,尽管对“早点吃掉”一事有些不情愿,但没表现出来。
也谨慎地没有开口承诺。
只是点头。
阮空青把手提袋递给他,然后想起之前的打算,只是现在“保洁阿姨”的身份有两重反转变化,她有些不太确定。
对业务能力确实满意。开盲盒大成功,下次该让漪漪帮自己去摇隐藏,阮空青想。
干脆直白地问:“言老师接私活吗?也是清洁打扫的这种,不过可能更麻烦一点。”阮空青想到工作室那一坨就有点头疼,重新归类也很考验她自己的耐心。
“所以Rin就是林——”还没等到回答,她先发散思维,突然想到这个好简单易懂的名字关联,“该叫Rin老师还是…”
“林哥、阿言?”阮空青思索。
只是随口一提。
言林却好像被问题轰炸,思考能力被大量数据拖沓到缓慢,他又不舍得一键清理。
语句更艰难:“……可以接。”这套清洁工具包还是昨天临时配置的,他准备再添一些内容。
接着是称呼问题。他被轻巧的音节敲得晕晕乎乎,眼睫垂下来,视线落在阮空青的唇面上。连解析话语都变得迟钝。
“都可以,”言林强迫自己回神,但语言匮乏,只能给出这样笨拙的答案,“只要你喜……”
最后一个音节被他吞下去。
他不敢说这个词。
不应该链接在两人之间。
不应该是他。
言林想。
但已经足够阮空青听清。
“我觉得都很好,好难挑,”像抱怨,语气带笑,她弯弯眉眼:“在我决定之前先加个联系方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