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777平稳地切入一万米高空的平流层，引擎的轰鸣被厚重的舱壁过滤成低沉的白噪音。
自动驾驶仪接管了操纵，仪表盘上的航线指示灯规律地闪烁，将驾驶舱染上一层幽蓝的光晕。
苏清和松开一直紧绷的肩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起飞阶段的高度紧张过后，巡航阶段的相对清闲反而让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疲惫。
他瞥了眼身旁的陆峯，对方正歪在座椅上，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笔，百无聊赖地转着，目光落在舷窗外棉花糖般的云层上，侧脸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格外立体。
这家伙，似乎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紧张。
苏清和收回目光，开始例行检查各系统参数。燃油消耗正常，气压稳定，自动驾驶状态良好。
他拿起飞行日志，准备记录当前数据，笔尖刚触到纸面，驾驶舱门忽然被轻轻敲响。
“机长，副驾，需要喝点什么吗？”是乘务长李媛的声音。
陆峯转笔的动作一顿，侧头看向苏清和，挑眉：“苏副驾想喝什么？咖啡？茶？还是……”他拖长了语调，“我私人带的热可可？”
苏清和握着笔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没看他：“黑咖啡，谢谢。”
“那我也要咖啡，”陆峯对着门外喊道，“李姐，两杯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好的，请稍等。”
脚步声远去，驾驶舱里又恢复了安静。苏清和低头记录数据，试图忽略身旁那人过于专注的视线。
他能感觉到陆峯的目光像实质般落在他侧脸上，带着一种探究的、毫不掩饰的兴趣，让他浑身不自在。
“苏副驾，”陆峯忽然开口，“你好像很怕我？”
苏清和握笔的力道加重，纸张发出轻微的褶皱声：“陆机长说笑了，我只是在工作。”
“工作？”陆峯低笑一声，身体前倾，靠近他，“首飞就跟传奇机长搭档，不紧张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磁性的沙哑，“我听说，很多副驾第一次跟我飞，手都抖得握不住操纵杆。”
苏清和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他，眼神平静无波：“陆机长，我想我的手很稳。”
“哦？”陆峯挑眉，目光落在他握着笔的手上，“是吗？那刚才起飞时，我怎么看到你耳尖都红了？”
苏清和：“……”
他就知道这家伙会揪住这点不放。他别开脸，不再理会，继续低头看仪表盘。但耳尖那抹不请自来的热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陆峯看着他这副“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心里更觉得有趣。
他就喜欢看这小子明明心里慌得一批，表面却还要装得冷静自持的模样，像只被惹恼了却又不屑于炸毛的猫，只能默默竖起全身的毛，眼神却透着“你再烦我就挠你”的警告。
很快，乘务长李媛端着两杯热咖啡走进来。她把咖啡放在两人面前的小桌板上，笑着说：“机长，副驾，请用。”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不着痕迹地转了一圈，又很快移开，带着点了然的笑意退了出去。
驾驶舱里弥漫开浓郁的咖啡香气。苏清和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杯壁传来温热的触感，让他冰凉的手指舒服了些。他吹了吹热气，准备小口抿饮。
就在这时，陆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意：“苏副驾，你的手好像一直很凉？”
苏清和动作一顿，抬眼看他。陆峯正端着自己的咖啡杯，目光却落在他握着杯子的手上。
“可能是机舱里空调开得太低。”苏清和淡淡道，想把话题带过去。
“是吗？”陆峯放下自己的咖啡杯，身体再次前倾，越过中间的操控台，伸出手。
苏清和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但陆峯的动作更快，指尖已经轻轻蹭过他握着咖啡杯的手背。
苏清和只觉得手背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一缩，杯中的咖啡晃了晃，差点洒出来，他握杯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你看，”陆峯收回手，语气里带着一丝得逞的笑意，“果然很凉。”他的指腹似乎还残留着苏清和手背的微凉触感，那细腻的皮肤触感让他心里某处痒了一下。
苏清和迅速将手缩回，放在膝盖上，紧紧握住，试图抑制那该死的颤抖。
“陆机长，请你自重。”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陆峯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微微泛红的耳廓，非但没收敛，反而笑得更开了：“自重？我只是关心同事而已。”他拿起自己的咖啡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苏清和，“手这么凉，晚上睡觉肯定也暖和不起来吧？”
苏清和猛地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警惕：“陆机长想说什么？”
陆峯放下咖啡杯，身体向后靠在座椅上，双手抱胸，挑眉，语气轻佻却又带着一丝认真：“没什么，就是想说……”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看着苏清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手这么凉，晚上要不要一起暖暖？”
“！！！”
苏清和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晚上……一起暖暖？
这话说得太露骨了，露骨到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盯着陆峯，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对方的眼神明亮而专注，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侵略性，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一股热流猛地从脚底窜上头顶，苏清和只觉得脸颊、耳根，甚至连脖子都开始发烫。他从来没被人这样直白地调笑过，尤其是在工作场合，还是以这种近乎骚|扰的方式。
“陆机长！”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请你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驾驶舱！”
陆峯看着他瞬间涨红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里那点因为逗弄他而产生的愉悦感达到了顶峰。
他就知道，这小子不是没反应，只是习惯了压抑。一旦被戳破，那瞬间的慌乱和无措，才是最真实、最有趣的样子。
“注意言辞？”陆峯挑了挑眉，故作无辜，“我只是关心同事的身体健康而已。你看你，手这么凉，万一在驾驶舱里冻着了，影响工作怎么办？”他摊了摊手，“我这是为了飞行安全着想。”
“……”苏清和被他这歪理邪说堵得说不出话来。飞行安全？他怎么好意思把这种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他知道，跟陆峯这种人吵架，只会被他绕进去。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他，让他觉得没趣了，自然就会收手。
于是，苏清和转过头，重新看向仪表盘，强迫自己的目光聚焦在那些跳动的数据上，不再理会身旁那个“无赖”。
但他越是想冷静，手却越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刚才陆峯指尖擦过他手背的触感，以及那句暧昧到极点的“晚上要不要一起暖暖”，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
陆峯看着他重新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知道，这一下戳得够狠，够他消化一会儿了。但他也不急，猎物已经进了陷阱，慢慢收网才有意思。
他端起咖啡杯，慢慢喝着，目光重新投向舷窗外的云层。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没人能看清他此刻眼底深处的情绪。
其实，陆峯对苏清和的注意，远不止是模拟机考核那次。
飞行部那么多副驾，漂亮的、技术好的、会来事的，什么样的没有？但他偏偏就看上了苏清和这个闷葫芦。
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一次公司的技术研讨会上。所有人都在争抢着发言，展示自己的技术和经验，只有苏清和坐在角落，默默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轮到他发言时，他也只是简洁明了地提出了一个非常刁钻但切中要害的问题，然后就又安静地坐下了。
那种沉静内敛的气质，和他精准到近乎苛刻的技术追求，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吸引力。就像一颗被尘埃覆盖的钻石，不张扬，却自有光芒。
后来，他又有意无意地关注过他几次。看到他在训练中永远是最刻苦的那个，看到他在休息时总是一个人待着，要么看书，要么研究飞行数据，看到他偶尔露出的、转瞬即逝的困惑或专注的表情……
越是了解，就越是觉得有趣。
他陆峯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样的人没接触过？但像苏清和这样，明明内心可能比谁都炽热，却偏要用一层冰冷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的人，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征服欲一旦被勾起，就很难再压下去。
所以，他主动申请了和苏清和搭档首飞。他想看看，这颗“冰钻石”在他的“热情”攻势下，到底能融化到什么程度。
“在想什么？”陆峯忽然又开口，打破了驾驶舱里的沉默。
苏清和没理他。
“还在生气？”陆峯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不至于吧，苏副驾？我真的只是关心你。”
苏清和依旧沉默，只是握着操纵杆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陆峯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不恼。他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融化这块冰，急不得。
他转回头，开始检查自动驾驶的参数，声音恢复了专业和冷静：“高度保持正常，航向正确。苏副驾，注意监控燃油消耗，还有前方航路的天气情况。”
“……明白。”苏清和终于开口，声音还有些发闷，但已经恢复了几分平静。
陆峯勾了勾嘴角。很好，至少愿意跟他说话了。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专注于飞行工作。陆峯不再刻意调侃，只是偶尔会在苏清和汇报数据时，用带着笑意的眼神看他一眼，或者在他操作仪器时，有意无意地靠近一点，留下一个让他不自在的距离。
苏清和则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工作中，试图用繁忙的操作来驱散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但陆峯身上那股混合着须后水、烟草和阳光的味道，总是若有似无地飘进他的鼻腔，提醒着他身旁这个人的存在。
不知不觉，几个小时的巡航时间过去了。
“准备开始下降了。”陆峯看了眼时间，说道。
“明白。”苏清和应道，开始做起降前的准备工作。
陆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久坐的身体，走到苏清和身后，看着他操作控制面板的手。那双手修长、干净，指节分明，此刻正灵活而精准地按下一个个按钮，没有丝毫颤抖。
“看来我的‘关心’还是有点用的，”陆峯忽然在他身后开口，声音带着热气，喷在他的颈后，“至少现在手不抖了。”
苏清和身体一僵，差点按错按钮。他猛地转过头，却发现陆峯不知何时靠得这么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只剩下一拳。他甚至能看清陆峯眼底清晰的倒影，以及那抹毫不掩饰的戏谑笑意。
“陆机长，请你保持安全距离！”苏清和的声音有些急促，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陆峯看着他再次泛红的耳尖和微微睁大的眼睛，低笑出声。他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语气却依旧带着调侃：“好好好，保持距离。不然我怕我家副驾太紧张，等下着陆时把飞机开成过山车。”
苏清和：“……”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这个人一般见识。他重新转回头，专注于面前的仪表盘，只是握着操纵杆的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收紧。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行走的麻烦制造机。
陆峯看着他紧绷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深沉。他知道，今天的试探只是开始。他有的是耐心，也有的是手段，让这颗“冰钻石”彻底融化在他的掌心。
飞机开始下降，穿过层层云层，下方的城市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准备着陆。”陆峯的声音恢复了严肃和专业。
“准备着陆。”苏清和回应道，声音也变得沉稳。
两人之间的气氛重新回到了工作状态，仿佛刚才那些暧昧的试探从未发生过。但苏清和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自从今天早上，陆峯的指尖擦过他的肩章，说出那句“以后请多关照”开始，他平静的飞行生涯，似乎就已经偏离了预设的航线。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条偏离的航线，最终会将他带向何方。
驾驶舱外，夕阳的余晖将云层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陆峯看着苏清和专注操作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苏清和，欢迎来到我的天空。
这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