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机场还浸在墨蓝色的晨雾里，廊桥金属结构的冷光刺破薄雾，像一条沉默的巨蟒伏在波音777的舷梯旁。
陆峯戴着墨镜，指尖夹着尚未点燃的烟，靠在机组人员通道的墙边，看着远处地平线泛起的鱼肚白。
他今天穿了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藏蓝色机长制服，肩章上的四道金色杠杠在廊桥顶灯下发亮，像某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徽章。
但此刻这徽章的主人正懒洋洋地歪着头，目光越过熙攘的地勤人员，落在通道尽头那个正低头核对文件的身影上。
苏清和。
这个名字在飞行部不算响亮，至少在陆峯这种“传奇机长”的光环下，多数副驾都像背景板。
但陆峯记得他——上次模拟机考核，这小子穿着副驾制服，袖口扣得整整齐齐，在极端故障情况下硬是凭着精准的手动操作把“坠机”风险拉了回来，全程面无表情，只有耳尖微微泛红。
挺有意思。
陆峯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终于点燃了手里的烟。
他不喜欢循规蹈矩的类型，但苏清和这种冷静到近乎刻板、却在细节处藏着细微破绽的人，就像一本封皮素净却内页精彩的书，让他有点想翻开看看。
“陆机长，早啊。”路过的乘务长跟他打招呼，眼神却忍不住往他视线方向飘。
谁不知道陆峯挑副驾向来“眼光独到”，但这次居然点了个名不见经传的苏清和，这本身就比早班机的咖啡更提神。
陆峯颔首，吐了个烟圈，看着苏清和合上文件夹，转身朝他走来。
少年身形清瘦，制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挺拔，肩线利落。
他走路很快，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节奏感，但眼神始终平视前方，偶尔掠过陆峯时，也只是礼貌性地顿了顿，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陆机长，”苏清和在他面前站定，声音清冽，像清晨滤过冰的水，“我是苏清和，本次航班副驾驶。”
陆峯掐灭烟，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摘下墨镜揣进兜里。
他个子比苏清和高出半个头，微微俯身时，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像是刚洗过的白衬衫和某种木质香皂混合的味道。
“知道。”陆峯拖长了语调，目光从他脸上滑到肩章，那两道银色杠杠在他制服上显得有些单薄，“苏副驾，久仰。”
久仰？苏清和微不可察地蹙眉。他和陆峯并无交集，何来久仰？
陆峯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低笑一声，伸出手。苏清和以为他要握手，刚想抬臂，却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径直掠过他的肩膀，指尖轻轻擦过他肩章的边缘，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摩挲。
“第一次跟我飞？”陆峯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晨间特有的沙哑，却又莫名地暧昧，“苏副驾，以后请多‘关照’。”
“关照”两个字被他咬得极轻，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搔过心尖。苏清和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感觉肩章被他指尖擦过的地方泛起一阵奇异的热意。
他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点头道：“陆机长客气了，我会配合您的工作。”
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握着文件夹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
陆峯看着他这副滴水不漏的样子，心里的兴趣更浓了。越是冷静的人，被逗弄时露出的破绽才越有趣。
他收回手，插在裤兜里，语气恢复了几分公事公办：“走吧，登机前再检查一遍。”
两人并肩走向登机口，陆峯能感觉到周围若有似无的目光。
飞行部谁不知道他陆峯选人从不按常理出牌，更知道他那点“骚包”的名声——比如曾经在跨洋航班上给漂亮的空乘写过情诗，比如把私人飞机喷成骚包的亮黄色。
但这次，他对苏清和的态度，却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势在必得的意味。
“听说你模拟机考核拿了满分？”陆峯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是运气好。”苏清和目不斜视。
“运气？”陆峯挑眉，“在我这儿，运气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能在极端故障下手动复飞成功，靠的不是运气。”他侧头看他，“苏副驾，对自己的技术没信心？”
苏清和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陆机长，我只是陈述事实。”
“行，”陆峯笑了，“那我期待你今天的‘事实’。”
登机口的安检人员向他们敬礼，陆峯点头示意，率先踏上舷梯。
金属台阶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响声，晨雾被逐渐升起的太阳驱散，远处的跑道在晨光中延展向天际。
走进机舱，空乘们正在做最后的准备，看到他们进来，纷纷问好。陆峯一一回应，脚步却没停，径直走向驾驶舱。
苏清和跟在他身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烟草和阳光的气息，极具侵略性。
驾驶舱门打开，熟悉的仪表盘灯光映入眼帘。陆峯随手把飞行箱放在副驾座位上，自己则走到机长位，熟练地放下遮阳板，调整座椅。
“把飞行计划给我。”他头也不抬地说。
苏清和从文件夹里抽出飞行计划，递过去。指尖触碰到陆峯掌心的瞬间，对方的手指突然微微一勾，像是无意，又像是刻意，擦过他的指腹。
苏清和手一顿，迅速收回手，退到副驾位坐下，开始检查自己面前的仪表。
陆峯低头看着飞行计划，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这小子，反应还挺快。
“航路天气不错，”陆峯浏览着文件，“就是起飞后可能有点侧风，注意修正。”
“明白。”苏清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耳机，显得有些闷闷的。
陆峯侧过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晨光透过驾驶舱的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鼻梁挺直，唇线清晰，确实是张好看的脸，只是过于冷淡，像块未经雕琢的冰。
“紧张？”陆峯忽然问。
苏清和握着操纵杆的手顿了顿，没回头：“没有。”
“哦？”陆峯拖长了音，“那你耳尖怎么红了？”
苏清和：“……”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调整了一下耳机，试图遮住那点不自然的红。
陆峯看着他的反应，心里乐开了花。逗弄这种外冷内热的家伙，简直比征服任何复杂航线都有趣。
他转回头，开始进行起飞前的检查单，声音恢复了专业：“检查顶板。”
“顶板检查正常。”苏清和立刻回应，语气沉稳，仿佛刚才的细微波动从未发生。
两人配合着完成各项检查，陆峯的声音时而严肃，时而又会突然冒出一两句调侃，比如在苏清和报出燃油数据时，他会忽然说：“苏副驾手指挺长，适合弹钢琴，当飞行员可惜了。”
苏清和目不斜视：“我只会开飞机。”
“是吗？”陆峯从后视镜里看他，“那以后有空，教教我？”
苏清和：“……陆机长，现在是起飞前准备。”
“知道，”陆峯耸耸肩，“放松点，首飞而已，有我在。”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那是属于顶尖飞行员的气场，强大而令人安心。苏清和紧绷的肩膀似乎真的放松了一些，尽管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操作的动作流畅了许多。
塔台传来放行指令，陆峯接过话筒，声音冷静而专业：“塔台，南方8712，请求推出。”
“南方8712，可以推出，迎风12节。”
牵引车缓缓将飞机推出停机位，陆峯熟练地操纵着方向舵，苏清和则专注于监控各项数据。
飞机滑向跑道的过程中，陆峯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旁边的人听：
“其实我看过你的飞行记录，苏清和。”
苏清和握着油门杆的手紧了紧，没接话。
“很稳，”陆峯看着前方逐渐清晰的跑道，“稳得像块石头。但有时候，太稳了也不好。”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苏清和脸上，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飞行就像人生，总得有点意外，才有意思，不是吗？”
苏清和终于转头看他，眼神里有一丝疑惑：“陆机长想说什么？”
陆峯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在驾驶舱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耀眼：“没什么，就是觉得……和你一起飞，应该会很‘有趣’。”
“有趣”两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飞机滑入跑道，陆峯收回目光，握住操纵杆，声音恢复了起飞前的严肃：“准备好了吗，苏副驾？”
“准备好了。”苏清和深吸一口气，回应道。
“好，”陆峯眼神一凝，按下了通话按钮，“塔台，南方8712，请求起飞。”
“南方8712，跑道36L，可以起飞。”
“跑道36L，可以起飞，南方8712。”陆峯复述指令，脚下的方向舵轻轻调整，“推力设定。”
“推力设定，确认。”苏清和报出数据。
“襟翼15。”
“襟翼15，确认。”
随着陆峯缓缓前推油门杆，两台巨大的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飞机在跑道上开始加速，强烈的推背感传来。苏清和紧盯着仪表盘，报出速度：“80节，正常。”
“V1，”陆峯的声音冷静而坚定，“抬轮。”
他轻轻拉杆，机头抬起，飞机脱离地面，冲向黎明的天空。
穿过云层的瞬间，第一缕阳光完全洒进驾驶舱，照亮了陆峯微微上扬的嘴角。他侧过头，看着旁边专注监控爬升数据的苏清和，晨光照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陆峯伸出手，指尖再次擦过他肩章上的银色杠杠，这一次，苏清和没有躲开，只是身体微微一僵。
“苏副驾，”陆峯的声音带着穿透云层的清晰，又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暧昧，“欢迎登机。”
欢迎来到我的天空。
苏清和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无垠的蓝天，耳尖那抹不易察觉的红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可能不一样了。
而驾驶舱里，陆峯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趟航班，看来真的会很有趣。他的副驾，他要定了。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