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聂佩杉的出嫁日。
府内张灯结彩,火红的灯笼替代弦月,照亮府内各个角落。
府外停着一辆马车,马驹绑着一朵红花。马车尾跟站着一连串的婢女等候指令。
想来车厢里坐着的就是聂佩杉了,鹿聆背靠石柱暗忖。
自那日约裴徐行出来见过一面后,她就没再见过他了。而他口中所说的其他法子,也不得而知。
但鹿聆也并未因此纠结,反倒更细致地观察聂佩杉的动向。
聂佩杉在房中梳妆时,鹿聆一直陪在身侧。
房中婢女为她扑粉,遮住她脸上的红晕,却遮不住眸中的羞涩。
鹿聆观察她许久,始终没见她有其他异动。
按理说妖物附身在人身上,是不可能放出被附身人的意识。
思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梦妖在伪装,等待她松懈的时候。一种是梦妖已经附身在其他人身上。
为了测试梦妖是哪种可能,鹿聆送了一件礼物给她。
至于礼物,想来她应该一直带在身上的。
“新妇到——”
话音刚落,只见车厢内下来一人。聂佩杉持圆扇遮面,一袭墨绿色大袖连裳印着月光,折射出阵阵白光。
见人已下轿,鹿聆溜进府中,往西边院落赶。
穿过小径,来到一处湖边,边上还站着一人,那人正是裴徐行。
他靠在湖边柳树上,紧盯湖面。
鹿聆走近后,他才回神,侧身看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指引我来的吗?在府外我看见你往西边院子走,边走还边回头看我,我以为你是想让我来这里。”
裴徐行伸了个懒腰,视线越过鹿聆望向前院,“方才问你是想试探一下你是不是被妖附身了。”
“那你现在觉得我被妖附身了吗?”
“应该是没有。”
鹿聆笑了笑,又问:“你这几日可想出其他法子了?”
“没有,还是和当初想法一样。”他用下巴点了点身侧的湖,“我在府中西面的湖中设下阵法,又在东面的竹林和南面的厢房各设下一处阵法。
半柱香后,三处阵法同时自发的启动,到时候只用我在她身上设下最后一个法阵即可。”
裴徐行说完这番话,像是一切都尽在掌握。
鹿聆猝然心跳加快,手心冒汗,小心翼翼问他:“你是已经知道自己在梦里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相信我说的话?”
“因为,”裴徐行微微俯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鹿聆,“那日在房中我闻到了聂佩杉身上的妖气,所以我不是在相信你的话,也不是在帮你。”
他突然的靠近让鹿聆有些不适应。
鹿聆往后退了一步,不和他对视,视线投向他身后,道:“原来是这样啊。”
说罢,她发现裴徐行身后来了一人。
那人看身形是位郎君,他穿着喜袍,抖了抖袖子,跨着大步往这边来。
鹿聆压低声音:“他怎么在这,新妇都都到了多久了,还在后院呆着。”
裴徐行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那人生的一副精明样,经过他们时点头微笑的模样,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
他视线只在他们身上停了几秒,随后往前院去。
鹿聆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想起还有一件事等着她办,她要看看那件“礼物”是否生效了。
——
前院曲声悦耳,新婚二人脚踩转席,缓步朝青庐而去。
鹿聆紧盯聂佩杉的袖口。
在聂佩杉出嫁前,她在聂佩杉袖子里贴了一张符,而她手中也有一张符纸。
一共两张符纸,贴在聂佩杉袖口的是能识别妖物的符纸,鹿聆手中是能操控符纸燃烧的。
待到她捏碎符纸,聂佩杉袖口的符纸便会感知附近是否有妖气,若是有便会燃烧,若是没有则一直是原样。
这符纸还是鹿聆在客栈时,那几名自称泠州捉妖师给的,还不晓得有没有效果。
鹿聆一鼓作气,捏碎符纸。
静待几秒后,对面却毫无动静。
鹿聆喃喃自语:“难道她不是妖吗?”
“你怎么知道不是。”裴徐行双臂环抱在胸前,视线紧随对面二人,“结界开了就知道是不是了。”
鹿聆慌了,拉住他袖子,“若她不是妖,那你的阵法岂不是会取她性命!”
裴徐行抽开被牵住的袖子,道:“我何时说了那个阵法会取她性命?”
话音刚落,府中东、西、南面各朝天射·出一道光,光柱在半空汇聚成一个点,再由点变成面,笼罩整个府邸。
院中数人看着阵光惊呼道:
“这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特别的天象吗?”
裴徐行歪头看鹿聆惊呆的表情,笑道:“害怕吗。”
闻言,鹿聆转头看他,只见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以一副上位者的姿态盯着她。
鹿聆察觉不对,抬头望向天穹。
阵法自空中徐徐降落,一股压迫感油然而生。
“你是在想怎么和我方才说的计划不一样。”裴徐行语气轻快,“因为计划里的有一部分是骗你的。
这个阵法不需要我在人身上设下阵法,只要在阵法下的妖都会受压制,等到阵法落到地面,妖就会死去。”
鹿聆呵呵地干笑:“没想到还有这种阵法。”
“你和我都是人,所以不用害怕这个阵法的。”他侧过头望着她,“是吧?”
鹿聆抿紧双唇不敢回应他,只尴尬地笑了笑,望着对面身穿喜服的二人。
聂佩杉看到光柱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撞上一旁的新郎官。
她颤着声音问:“阿俞,这是怎么回事?”
被唤作阿俞的人扶着她胳膊,轻声安慰道:“或许是神降下的福泽。”
他望着天上异象,心情极好地捏了捏聂佩杉胳膊以示安慰,却发觉衣袍底下有些发烫。
定睛一瞧,她的袖口莫名燃烧起来。
那团火像是闻着味,缠上他的指尖。
火焰从指尖烧到掌心,见火势不减反增,他拼命地甩手试图熄灭火焰。
聂佩杉注意到动静,忙用袖子往带火的手扑去。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鹿聆,隐隐发觉不对劲。
被火缠绕的不是聂佩杉,而是他,说明他才是梦妖。
鹿聆指着他,示意裴徐行看那人的手,又将贴符纸的原委讲述给他听。
听完她的的解释,裴徐行却没回应她,反倒是望向西边。
裴徐行:“他一直都在分散我们的注意,现在才发现,晚了。”
话毕,府□□·出三道猩红色的光芒,如裴徐行当初设下的阵法一样,将整个府邸笼罩。
鹿聆恍然大悟,“现在这个阵法是对面那人设的吧,当时在湖边就遇见过他。”
“嗯,他设下的阵法和我一样”
“可他不是捉妖师,怎么会画出这个阵法?”
“因为,”他抬手掐诀,“梦妖能提取人的记忆,它看到我记忆里的所学的捉妖术法。”
说罢,他掌心凝聚金色光芒。
那团光有意识般飞身至阿俞头顶,在顶上形成无数交错的线,最终幻化为一张金网,牢牢囚住他。
不知何时他手上的那团火焰已熄灭,一只烧得黢黑的手扒拉金网。
裴徐行又举手掐诀,这次扭头看着鹿聆,“一直计划怎么将你二人一网打尽,倒是忘了梦妖能看到我的记忆。。”
眼见他手中金光愈来愈亮,鹿聆跨步上前,双手握着他的手腕。
现在多说无益,只能拖延住他的行动,再想想办法让他先对付梦妖。
鹿聆握着他的手不禁发汗,掌心下隐约感受到他脉搏的鼓动。
她挤出个难看的笑容,道:“我们先对付梦妖怎样?”
裴徐行瞥了眼被握住的手腕,似是无奈般仰头轻叹口气。
他刚想开口说话,对面的梦妖猝然咧嘴笑。
他不知何时挣脱开金网,此刻正望着他,道:“猜猜是你的阵留到最后,还是我的。”
他手中的光逐渐暗淡,猜到他话中的意思。
两个相同的阵法,一个是能除妖,而梦妖设下的阵法约莫是除掉人。
若是两个阵法都不攻破,最终双方必死无疑。
鹿聆感觉到气氛不对,加之方才梦妖所说的话,当即便松手退到一边。
如今裴徐行注意力全在梦妖身上,没心思想如何对付她。她趁此机会悄然跑到宾客的身后,混入其中。
聂佩杉目睹了身侧人手上离奇出现的火焰和金网,心里产生了个可怕的想法。
她战战兢兢地拉住他的衣袍,试探着开口:“你……是我的阿俞吗。”
他垂眸瞧见她颤抖的手,突然笑了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是啊。”他脖子前倾,咧开的嘴往她手靠近。
就在要碰到她手时,一个物事破风而来。
一柄镶着蓝玉石的长剑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朝着他脖颈处飞来。他略微侧头,还未来得及收起笑容就被长剑从脖颈处削断。
剑穿过他脖颈后,又转回裴徐行手中。
他握着剑柄晃了晃,鲜血沿着剑身加速坠落。
他抬眼望去,那人身子倒在地上,头颅骨碌碌滚到聂佩杉脚下。
见证自己爱人死去的聂佩杉,吓得双腿发颤,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在此刻,余光瞥见脚边的东西,她瞪大的双眼猝然失焦,晕了过去。
地上那具无头尸猝然站起身,脖颈处又长出一颗头。不过这颗头和常人的不一样,他脸上没有五官,整颗头黑漆漆的,有如浸湿墨水的纸张包着脑袋。
“在你入梦时我就发现控制不了你的意识。”一道不男不女的声音,正是从梦妖那传来。
“索性我就让你清醒着,以便……”话还未说完,裴徐行抢先开口。
“误导我,让我以为聂佩杉才是梦妖。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早己猜到了。”
梦妖摇摇头,“我没同你说话,我是在和她说。”
说话间梦妖生硬地转过头,看向人群中的鹿聆。
她躲在人群的最后头,突然发现身前几人做了和梦妖一样的动作,都转过头看她。
随后他们双眼翻白,张开大嘴朝她咬来。
她身上没有武器,除了逃还是逃。
眼见有一人便要咬上她颈侧,电光火石间,她突然蹲下躲过一劫。随后提着裙摆绕这块空地跑。
一边被人追,另一边打得火热。
裴徐行握剑横扫,对面下腰躲过,剑身贴着鼻尖而过。他又举剑自右上方斜劈向下,对面闪身躲过。
梦妖见招拆招,浑然不怕。
就这样斗下去恐怕要打到天荒地老。
梦妖看了裴徐行的回忆,对他练习的剑法了如指掌,此刻刚躲过他一招就开口挑衅:“剑法真烂。我们就等这阵法降下来,一起死在梦里吧。”
话音刚落,裴徐行又递剑刺来,眼见将要穿过面门,梦妖正要偏头躲过,对面却收回长剑。
梦妖正纳闷,突然眼前白光闪过,短暂的眯眼后发觉脖颈一凉。
“嗵嗵”剑落地上发出的沉闷一声。
梦妖低头瞧见地上掉落的匕首勃然大怒。
“你玩阴的?!”
原来裴徐行举长剑刺过去却停手是想吸引梦妖注意,而后在梦妖愣神之际再用匕首削开脖颈。
梦妖捂着脖子,发觉妖力从指缝溢出。
普通匕首根本不可能使妖力消散,那么这个匕首极有可能是……
梦妖垂眸看向匕首。它不是普通匕首,而是一把被诅咒过的铜钱剑。在月光下,铜钱剑的四周萦绕着淡淡的黑气。
妖凡是被此剑划出伤口,伤口处永远不会愈合。妖力会从伤口处跑出,直至妖力消散完全。
梦妖放下捂着脖子的手,扑上前准备和裴徐行鱼死网破。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鹿聆,脚下步子一变,朝着地上那柄铜钱剑去。
方才那剑能让梦妖妖力四溢,同样的可以发生在她身上。
鹿聆几步跑上前抓住那柄剑,藏在袖子底下。
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那群东西又来了。鹿聆抬脚准备跑,慌忙间踩到裙摆,趔趄倒地。
背后一凉,那些东西已经到了身后。
电光火石间,她握剑转身,递剑横扫出去。
那群东西已扑了过来,其中一个撞上她的剑锋,登时妖力四散跌倒在地。
这些东西都是受梦妖控制没了意识。既然这剑能伤梦妖,同样的能伤它们。
这样想着,又有一个张着嘴扑来。鹿聆用剑格挡,那东西咬上剑身却不再行动像是被定住,除了它还有其他几个也是一样。
下一刻它们眼睛变回正常,狰狞的面目也消失了。一切来的快去的也快。
鹿聆站起身整理披帛,突然脖颈被人掐住。
裴徐行早已将梦妖降服,它此刻已化作地上的一滩黑水,正缓缓的向半空散开妖气。
他降服梦妖后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鹿聆,此时掐着她的脖颈。
鹿聆因窒息感脸颊发红。
鹿聆动了动手指,举起铜钱剑,划过举在脖前的的手肘。
裴徐行霎时松开手,血顺着划开的布料流出。
裴徐行瞧着伤口,眼皮愈来愈重。只觉困意大过疼痛。
鹿聆见他摇摇欲坠,料到是铜钱剑起了作用。
还未待她高兴几时,脚下晃动,天上乌云笼罩。
此刻裴徐行双手撑地,呼吸粗重,意识模糊。
下一刻,鹿聆也感觉到一丝丝困意,看来是要出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