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汐城总带着咸湿的水汽,许知夏推开二手市场铁门时,檐角正往下滴落融化的海雾。
她熟门熟路地拐过三个摊位,在戴老花镜的周婆婆面前蹲下,手指掠过一摞泛黄的旧书。
"今天有食谱类的吗?"她摘下毛线帽,栗色卷发里还沾着咖啡馆的肉桂香。
周婆婆从纸箱底层抽出一本硬壳书:"昨儿收的,缺了封底。"
书脊烫金已经剥落,内页蜷曲如浪花。
许知夏翻开扉页,1911年的出版日期下盖着褪色的藏书章,突然"啪"地掉出一张泛银的照片。
照片里戴船形帽的女侍应生站在"白鲸咖啡馆"招牌下,门牌号赫然是现在鲸落咖啡馆的位置。
她呼吸一滞,正要细看,书页里簌簌落下几片褐斑——是正在扩散的霉斑。
"我要了。"她匆忙付钱,把书裹进羊绒围巾。
海风突然变得锋利,远处乌云正吞噬着港口的灯塔。
鲸落咖啡馆的玻璃门被撞开时,许知夏正用软毛刷清理书页。
风铃乱响,来人黑色高领毛衣上沾着细雪般的纸屑,鼻梁架着玳瑁眼镜,镜链随着急促呼吸轻轻摇晃。
"请停止接触那本书。"声音像冰层下的溪水,"那是市立图书馆遗失的莱恩氏饮食图谱。"
许知夏下意识护住桌上的古籍:"我在周记旧书摊合法购买的。"
"藏书章编号L-307,1913年入藏。"林冬葵从证件夹抽出一张泛黄的目录卡,"霉菌正在腐蚀内页的钢笔画。"
两人隔着一缕咖啡蒸汽对峙,窗外炸开春雷。
许知夏突然注意到对方冻红的指尖在轻微颤抖,发梢还挂着雨珠。
"至少让我煮杯姜汁撞奶?"她旋开老姜研磨器,"等雨小些再讨论归属问题。"
林冬葵的眼镜蒙上白雾,她犹豫片刻,从牛津布挎包取出密封盒:"先用这个延缓霉变。"
除霉剂喷在书页上,散发出雪松与酒精的冷香。
许知夏惊讶地看着褐斑停止扩散,而对方凝视着照片里的老咖啡馆,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
"你知道白鲸咖啡馆的蜂蜜松饼配方吗?"许知夏将马克杯推过去,"这张照片夹在记载甜点的章节里。"
林冬葵捧杯的姿势像捧着一件文物,奶沫沾在她唇边:"莱恩夫人喜欢在面糊里加迷迭香。"
说完自己都愣住了,仿佛被突如其来的记忆击中。
雨点敲打着百年橡木吧台,两个影子投在食谱的霉斑与咖啡渍上。
许知夏发现这位古籍修复师喝热饮时,会无意识地用拇指摩挲杯柄第三道花纹,就像她翻书时总先捻一捻页角。
她难得失神了一下。
喝完茶,当林冬葵伸手要取书时,许知夏突然将古籍举过头顶。
这个动作让她的毛衣下摆掀起一角,露出腰际的咖啡豆纹身。
林冬葵的视线在那片褐色图案上停留了0.3秒——正好是她鉴定纸张年份所需的时间。
"文物需要恒温恒湿环境。"林冬葵踮起脚尖,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皮尺,上面还沾着金箔残片,"你这里湿度超标了。"
许知夏后腰抵住吧台边缘:"但咖啡需要灵魂温度。"
她故意把书页凑近意式咖啡机的蒸汽口,看见对方瞳孔骤缩的瞬间又迅速移开,这个恶作剧让她嘴角翘起像拉花时的奶泡弧线。
林冬葵突然从她发丝间拈下一片东西:
"肉桂卷烤焦了。"指尖在距离她耳垂三厘米处停顿,"西区烤箱比东区温度高11%。"
那语气像在陈述古籍的酸化程度,却让许知夏耳根莫名发烫。
暴雨将玻璃窗敲成模糊的马赛克时,她们发现彼此的工作台竟如此相似——
林冬葵用镊子夹着脱脂棉清理书页,许知夏正用同样手势调整拉花针;当修复师把pH试纸按在纸浆补片上时,咖啡师同步将温度计插进牛奶打发缸。
两双同样修长的手在暖黄灯光下交错,一双指节有钢笔茧,一双虎口带着烫伤疤痕。
"你总这样盯着客人看吗?"林冬葵突然问。
她正在用手术刀片分离粘连页,刀尖却在对方注视下偏离了0.5毫米——这在她精准的世界里堪称重大失误。
许知夏把打发的奶泡注入浓缩咖啡:"只盯会偷走我书的人。"
拉花逐渐呈现蕨类植物形状,与林冬葵正在修复的扉页蚀刻花纹惊人相似。
两人同时倒吸一口气,又同时假装没注意到这个巧合。
时间在修复中缓缓流逝。
林冬葵的喷嚏来得突然,像古籍库里惊起的尘埃。
许知夏的手指在橙皮研磨机的开关上顿住,机器嗡鸣戛然而止。
“你对肉桂过敏?”她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围巾边缘——那里还残留着晨间喷洒的苦橙调香水。
“只是敏感。”林冬葵低头整理镊子,耳尖的红晕却暴露在咖啡厅的暖光下,“修复室禁止任何挥发性气味。”
许知夏轻笑,从柜台下摸出一小罐东西:
“试试这个。”她旋开盖子,一缕沉静的雪松木香飘散,“古董店淘来的老式火漆,和你身上的糨糊味很配。”
林冬葵没接,但鼻翼微微翕动——0.5秒,恰好是她在显微镜下观察纤维的时长。
“比例对了,工具错了。”林冬葵皱眉,盯着许知夏手中的咖啡勺——银亮的勺柄正横亘在一页泛黄的经文上。
许知夏挑眉:“误差不超过1毫米,信不信?”
修复师的手指悬在半空,最终接过勺子。她的指甲修剪得极短,指腹却意外地柔软。
勺柄的刻度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林冬葵用皮尺复测,沉默了三秒。
“……确实精准。”她承认,语气像在宣读一份 reluctantly 签署的鉴定报告。
许知夏歪头:“咖啡师的眼睛,和你们修复师的显微镜,说不定是同一种东西。”
林冬葵没回答,但下次测量时,她的余光瞥向了那支被搁在桌角的咖啡勺。
许知夏盘腿坐在高脚凳上,膝盖抵着吧台边缘,像个慵懒的猫。
林冬葵的背挺得笔直,可十分钟后,她的左腿不自觉地曲起,鞋尖轻轻点地——一个微妙的、镜像般的姿势。
直到除霉剂的瓶子被手肘碰倒,液体在实木桌面蜿蜒成一片小小的、透明的湖。
“小心。”许知夏伸手去扶,指尖蹭过林冬葵的手腕,触到那截冰凉的皮尺,“你紧张的时候,会屏住呼吸。”
林冬葵猛地吸气,仿佛被人戳穿了某个秘密实验。她的膝盖迅速并拢,却听见许知夏的笑声:“放松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可她不知道,许知夏的笔记本上,已经多了一行字:
「修复师,紧张时呼吸暂停3秒,像在给空气做脱水处理。」
许知夏发现,当林冬葵思考时,舌尖会轻轻擦过左下齿尖。
第一次注意到,是在讨论这本18世纪的食谱时。林冬葵说“糖渍玫瑰的防腐配方值得研究”,齿间无意识的小动作一闪而过。
第二次,是修复一页破损的书页,林冬葵的舌尖再次掠过同一个位置,像在默数某种节奏。
第三次——许知夏故意把话题引向古籍的装帧技法。果然,那道细微的轨迹再次出现。
“你知道吗?”她突然开口,搅动着杯里的拿铁,“你思考时有习惯性动作。”
林冬葵的睫毛颤了颤:“……什么?”
许知夏笑而不答,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左下齿尖。
林冬葵的耳根“轰”地烧了起来,像被蒸汽烫过的牛奶。
她没想到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竟被眼前人观察到如此细致入微的地步。
林冬葵的指尖在触碰古籍前,总会先用手背轻轻贴一下纸页边缘——这是她判断环境湿度的习惯。许知夏注意到了。
于是当林冬葵又一次伸手去拿修复台上的纸张时,许知夏突然将一杯热美式贴上了她的手腕。
“测测温度?”她笑得狡黠。
林冬葵的手腕一颤,咖啡的热度透过皮肤渗入血管,像一滴墨在宣纸上晕开。她条件反射地缩回手,眉头微蹙:“纸张接触高温会加速酸化。”
“但人体恒温36.5度。”许知夏的拇指摩挲过杯沿,“你的手太凉了。”
林冬葵沉默,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她没再用手背试温,但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她的手腕内侧总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咖啡香。
咖啡馆的糖罐歪了。
林冬葵的视线第三次扫过那个偏离中心线15度的玻璃罐,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扶正——可她的指尖刚碰到罐身,许知夏就抢先一步,故意将旁边的奶盅、肉桂粉瓶和蜂蜜罐全部推成错落的斜线。
“这样比较有动态美。”许知夏托腮欣赏自己的“杰作”。
林冬葵的嘴角绷紧了:“对称排列能减少视觉干扰,提高工作效率。”
“可生活又不是古籍修复。”许知夏晃了晃手里的拉花杯,奶沫在杯壁上划出随性的漩涡,“你看,咖啡拉花也没有绝对对称的。”
林冬葵盯着那些歪斜的瓶瓶罐罐,手指在桌沿敲了敲,像在计算某种排列组合。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继续处理文书——但她的余光仍不时瞥向那片混乱的调味区,仿佛那里藏着一个亟待修复的bug。
“这部分文书酸化严重,边缘已经脆化了。”林冬葵用镊子挑起一页泛黄的纸,语气冷静得像在宣读尸检报告。
许知夏正在研磨咖啡豆,闻言抬头:“唔,就像过度萃取的咖啡粉——结构松散,风味流失。”
林冬葵愣了一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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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请停止接触那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