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
青峦城的屋檐挂满冰棱，茶棚的茅草顶被积雪压得咯吱作响。十六岁的云初雪蜷缩在茶棚角落，裹紧身上单薄的麻布衣。她蓝灰色的眼瞳在斗笠阴影下微微发亮，盯着茶棚外那几个正在踢打卖炭翁的恶霸。
"老东西，这个月的保护费还敢拖欠？"为首的刀疤脸一脚踹翻炭筐，黑炭滚落雪地，像泼墨般刺眼。
卖炭翁跪在雪地里磕头："张爷，小老儿实在凑不出钱了，孙女病了一个月..."
"那就用你孙女抵债！"刀疤脸狞笑着去扯老人衣领。
云初雪的手指掐进掌心。三日前她昏倒在城郊，是这老人给了她半块馍馍。斗笠下的睫毛颤了颤，她突然抓起茶棚边的烧火棍。
"住手。"
清冷的女声让恶霸们愣住。他们回头看见个戴斗笠的瘦小身影，粗布衣上还打着补丁，顿时哄笑起来。
"哪来的小叫花子？"刀疤脸松开老人，朝云初雪走来，"把斗笠摘了让爷瞧瞧——"
话音未落，烧火棍已点在他喉头三寸处。云初雪手腕一翻，棍尖划出七道残影，正是玄天宗基础剑法"七星点月"。恶霸们还没反应过来，裤带齐齐断裂，棉裤哗啦掉在雪地里。
"滚。"云初雪压低斗笠。
刀疤脸提着裤子惊退三步："修、修仙的？"突然瞥见她粗布衣下的草鞋，又壮起胆子："装神弄鬼！"抡起铁棍砸来。
云初雪旋身避让，烧火棍精准戳中对方腕穴。铁棍当啷落地时，她一个扫堂腿将人放倒，棍尖抵住他咽喉："再动，废你气海。"
恶霸们抬着首领屁滚尿流地逃了。云初雪扶起卖炭翁，老人却惊恐地后退："姑、姑娘的眼睛..."
她急忙压紧斗笠。那双蓝灰色眼瞳是她被遗弃的原因，也是这些年东躲西藏的根源。城门口忽然传来喧哗，玄天宗的收徒大典今日开始。
"仙长，这是我孙女。"云初雪帮老人捡完炭，对方突然塞给她一块木牌，"替她去试试吧...万一..."
木牌粗糙，刻着"周小荷"三字。云初雪想拒绝，却见老人从怀里掏出半块硬馍——正是前天分给她那半块。
雪下得更大了。
......
玄天宗测灵台前人头攒动。云初雪戴着斗笠排在末尾，听见前方不断传来惊呼。
"火木双灵根！直接入内门！"
"无灵根，下一个！"
轮到她时，执事弟子林霄皱眉："摘斗笠。"见她不动，直接伸手来掀。云初雪下意识格挡，反被扣住手腕按在测灵台上。
水晶柱纹丝不动。
"废灵根。"林霄嗤笑，"还是个藏头露尾的。"说着又要掀她斗笠。
云初雪突然发力挣脱，指尖在测灵台刻痕上一抹："这测灵阵第三处阵眼刻偏了半寸。"她声音清亮，引得高台上几位长老侧目。
"放肆！"林霄掐诀召出灵火，"妖女也配议论仙门大阵？"
火焰袭来时，云初雪不退反进，三步踏在特定方位。灵火突然转向，将林霄自己的衣摆烧着。全场哗然——她竟用凡人之身引动了阵法反噬。
"灵根不算什么。"云初雪摘下斗笠，蓝灰眼瞳直视高台，"我三息能破这护山大阵。"
雪落在她睫毛上，像给异色眼瞳镶了层银边。人群骚动起来："妖瞳！""是灾星！"
林霄正要发作，一道冰凌突然钉在他脚前。高台上一直闭目的白衣男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手中酒葫芦凌空飞来，正正砸在林霄额头。
"此女。"白衣男子声音如碎冰相击，"本座弟子。"
满场死寂。云初雪仰头望去，见那人眉目如刀削，白衣胜雪，腰间悬着的却不是玉佩，而是一柄三寸长的冰晶小剑。
"谢师弟！"紫袍掌门急道，"她毫无灵根！"
被唤作谢无尘的男子踏空而下，雪粒在他脚下凝成冰阶。他指尖挑起云初雪下巴，一缕寒气探入她经脉。
"玄冰魄。"谢无尘突然笑了，"难怪..."
掌门闻言色变，传音入密说了什么。谢无尘充耳不闻，冰晶小剑出鞘三寸："本座百年未收徒，今日就要逆这天意。"
剑气冲天而起，测灵台轰然崩塌。云初雪在漫天飞雪中，看见谢无尘朝她伸来的手——腕间一道狰狞旧伤，正渗出丝丝血迹。
孤悬峰的夜风像刀子般锋利。
云初雪抱紧单薄的被褥，盯着窗外那轮血月。三个时辰前，谢无尘将她丢在这间石室后便不知所踪。石室四壁光秃秃的，唯有墙角堆着几卷残破的竹简。
"这就是仙门长老的居所？"她喃喃自语，指尖抚过冰凉的墙壁。触到某处时，突然有细小的符文在石壁上亮起又熄灭。
门外传来窸窣声。
"听说谢长老用剑气毁了测灵台..."
"...为了个没灵根的妖女..."
"嘘，小声点！百年前那事之后，这位可是连掌门面子都不给..."
云初雪赤脚贴近门缝。两个杂役弟子正提着食盒经过，月光照亮他们腰间的玉牌——药堂的人。
"当年谢长老为救那个玄冰魄女子，一剑冰封三千里，连自己的本命剑都..."
"不要命了？这事也敢议论！"
脚步声渐远。云初雪低头看自己的手掌，蓝灰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玄冰魄是什么？为什么谢无尘看到她的眼睛时，会露出那种...像是看到故人的眼神？
吱呀——
石门突然洞开，寒风卷着雪粒扑进来。谢无尘立在月光下，白衣上的血迹已经变成暗褐色。
"戴上。"他抛来一顶纱笠，"去剑阁。"
......
剑阁矗立在孤悬峰最高处，九重飞檐上悬挂着青铜铃铛。夜风吹过时，铃声却诡异地静止着。云初雪跟着谢无尘踏上石阶，发现每一级台阶都刻着细小的符文。
"别踩金色纹路。"谢无尘头也不回地说。
云初雪刚要点头，突然瞥见第三级台阶上有道金纹异常明亮。她本能地侧身避开，却听见"咔嚓"一声——纱笠勾住了谢无尘的剑穗。
冰晶小剑骤然出鞘三寸。
"对、对不起..."云初雪手忙脚乱地去解纠缠的丝线，突然愣住。剑穗末端系着半块玉佩，上面刻着朵将谢未谢的梅花。
谢无尘猛地抽回剑穗："管好你的眼睛。"
剑阁大门在面前轰然开启。上千把古剑悬在半空，剑锋全部指向中央的黑色石碑。云初雪瞳孔骤缩——那些剑在颤抖，像是畏惧着什么。
"天机碑。"谢无尘指尖凝出冰霜，"玄天宗镇派之宝，也是..."他忽然转头，"你眼睛疼？"
云初雪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蓝灰色的眸子火辣辣的，视线里所有剑器都拖出红色尾光。她刚要开口，阁顶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谁？"谢无尘袖中飞出三道冰棱。
瓦片碎裂，一个黑影狼狈地滚下来。云初雪认出来人——白天的执事弟子林霄。
"谢师叔恕罪！"林霄跪地叩首，"弟子奉掌门之命来取...取..."
他的目光不断瞟向云初雪，右手悄悄摸向腰间。谢无尘眼神一凛，林霄突然暴起，袖中射出三道金光！
"小心！"
云初雪扑向谢无尘。金光擦着她脸颊划过，在石碑上溅起火花。下一刻，她看见谢无尘的剑光如银河倾泻——
林霄的右臂齐肩而断。
鲜血喷溅在天机碑上，黑色石碑突然泛起红光。云初雪眼瞳剧痛，蓝灰色虹膜中浮现出金色纹路。她踉跄后退，撞翻了青铜灯台。
火焰腾起的瞬间，整个剑阁的古剑同时发出悲鸣。火光中，天机碑上的古老文字一个个浮到空中，化作血色洪流朝云初雪眼中涌去！
"闭眼！"谢无尘一把将她扯到身后，冰晶小剑斩向血光。
已经晚了。
云初雪睁大眼睛，血色符文在她瞳孔里旋转。她看见混沌的战场，看见破碎的星辰，看见五个闪耀的光团坠落大地...最后看到的，是一个白衣染血的背影，跪在冰封的湖面上抱着什么人...
"啊——！"
剧痛让她跪倒在地。谢无尘的手按在她后心，刺骨寒意涌入四肢百骸。当云初雪再次能视物时，发现剑阁满地都是碎冰，天机碑恢复了漆黑，而林霄...
地上只剩一滩水渍。
"天机瞳。"谢无尘捏着她下巴检查眼睛，声音罕见地带着颤，"竟然真的存在..."
云初雪想问什么是天机瞳，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谢无尘突然脸色大变，一掌拍向她天灵盖——
剧痛中，她看见自己瞳孔里射出的金光与谢无尘掌心的银光交织，在空中凝成一道锁链形状的光纹，又猛地缩回两人体内。
"同心契。"谢无尘像是自言自语，"麻烦了..."
阁外传来急促的钟声。谢无尘抓起云初雪的手腕："记住，无论谁问，都说没看见碑文。"
他的掌心冰凉刺骨，腕间那道旧伤不知何时又裂开了，一滴血落在云初雪手背上，烫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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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青鸾城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