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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烬溺 -1-

作者:雾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暴雨持续了整个下午,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天空像是被捅破了一个窟窿,雨水倾泻而下,冲刷着城市,也冲刷着屋内凝滞的空气,次卧的门紧闭着,像一道无形的壁垒,将周崎介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裴纬骁在主卧里坐立不安,窗外是白茫茫的水幕和震耳的雨声雷声,屋内却安静得令人窒息。


    他能听到母亲在客厅整理行李的轻微响动,父亲在书房偶尔敲击键盘的声音,还有柠檬在次卧门口徘徊时爪子摩擦地板的细微声响。


    但最让他揪心的,是次卧里那片死寂。


    他走到次卧门口,几次抬起手想敲门,又颓然放下。


    他知道周崎介需要空间,可这种被彻底隔绝在外的感觉,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他心慌。


    他想起周崎介抱着被子离开时苍白的侧脸和低垂的眼睫,那里面藏着多少他无法触及的沉重?


    是那通来自母亲的电话?是老陆那条关于家庭支持的公告?还是……


    因为自己父母突然的归来,让他再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触动了那些深埋的、关于破碎家庭和被遗弃的伤痛?


    裴纬骁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一股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多想冲进去,紧紧抱住周崎介,告诉他“这里就是你的家,我爸妈就是你爸妈”。


    可理智告诉他,此刻任何激烈的言语或行动,都可能把周崎介推得更远。


    他只能像困兽一样,在主卧里来回踱步,耳朵却竖得高高的,捕捉着隔壁一丝一毫的动静。


    晚饭时间到了,裴映棠做好了丰盛的晚餐,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都是家常却温暖的菜式,甚至特意清蒸了周崎介喜欢的鲈鱼。


    “骁骁,去叫小介出来吃饭。”裴映棠一边盛汤一边说。


    裴纬骁深吸一口气,走到次卧门口,轻轻敲了敲门:“介宝,吃饭了。”


    里面沉默了几秒,才传来一声低哑的回应:“……嗯。”


    门开了,周崎介走了出来。


    他已经换下了家居服,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外套,头发梳理过,但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底的阴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更加明显。


    他垂着眼,避开客厅里裴映棠和顾骁野的目光,径直走向餐桌。


    “小介快坐,尝尝阿姨的手艺,好久没给你们做饭了。”


    裴映棠热情地招呼,眼神里是真切的关心。


    “外面下着雨,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她盛了一碗奶白色的鱼汤放到周崎介面前。


    “谢谢阿姨。”周崎介的声音很轻,几乎被窗外的雨声淹没。


    他拿起勺子,机械地搅动着碗里的汤,热气氤氲上来,模糊了他的镜片,也模糊了他低垂的视线。


    那汤散发着诱人的鲜香,可落在他眼里,却像一面映照出他内心窘迫的镜子。


    裴映棠越是自然亲切,他心底那份“局外人”的负罪感就越发沉重。


    他觉得自己像个冒名顶替者,坐在本该属于裴纬骁一家三口的餐桌旁,分享着不属于他的温暖。


    每一次“谢谢阿姨”、“谢谢叔叔”的回应,都像在提醒他自己的位置——一个被好心收留的、需要感恩的客人。


    这份认知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顾骁野也坐了下来,夹了一块最嫩的鱼腹肉,很自然地放到了周崎介的碗里。


    “小介,多吃点鱼,补充蛋白质,高三用脑厉害。”他的语气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关怀。


    “最近学习压力是不是很大?看你精神不太好。有什么困难,随时跟叔叔说,或者跟小骁说。”


    那块鱼肉静静地躺在周崎介的碗里,像一块滚烫的石头。


    他看着它,胃部熟悉的、隐隐的抽痛感又泛了上来。


    他强迫自己拿起筷子,夹起那块鱼肉,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鱼肉鲜嫩,入口即化,可他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喉咙发紧,吞咽都变得困难。


    “还好,叔叔。”他低声回答,声音干涩。


    裴纬骁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试图活跃气氛:“妈,你这鱼蒸得真绝!比学校食堂强一百倍!爸,你快尝尝这个排骨,妈做的糖醋小排可是一绝!”


    他一边说,一边给父母夹菜,同时飞快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周崎介。


    周崎介只是埋头小口吃着碗里的饭,偶尔夹一筷子离自己最近的青菜,对裴纬骁刻意营造的热闹置若罔闻。


    他吃得很少,动作很慢,仿佛每一口都耗尽了力气。


    餐桌上的气氛在裴纬骁的努力和周崎介无声的低压下,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


    裴映棠看着周崎介的样子,眉头微蹙,忍不住又开口:“小介啊,是不是胃口不好?还是哪里不舒服?胃疼吗?要不要吃点药?”


    她放下筷子,探身过来,手背自然地想碰碰周崎介的额头。


    这个再平常不过的、充满母性关怀的动作,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周崎介紧绷的神经。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向后缩了一下脖子,避开了那只温暖的手。


    这个动作幅度不大,但在安静的餐桌上却异常突兀。


    裴映棠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受伤,随即被更深的担忧取代。


    裴纬骁的心猛地一沉。


    顾骁野也放下了筷子,目光落在周崎介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周崎介自己也愣住了,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颊瞬间烧得滚烫,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恐慌席卷了他。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对……对不起,阿姨,我……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他声音急促,带着明显的颤抖,甚至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冲回了次卧。


    “砰!”


    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所有视线和声音。


    餐桌上一片死寂,窗外的雨声显得格外喧嚣。


    裴映棠收回手,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圈微微泛红,声音带着受伤和不解:“这孩子……我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顾骁野沉默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神深邃。


    裴纬骁再也坐不住了。“爸,妈,你们先吃,我去看看他。”


    他丢下碗筷,快步走向次卧。


    他拧了拧门把手,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


    “介宝?开门!”裴纬骁用力拍门,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心疼。


    “介宝!你听我说!我妈没有恶意!她只是担心你!你开门好不好?”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寂静。


    裴纬骁把耳朵贴在门上,屏住呼吸。


    终于,他听到里面传来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窗外的暴雨吞没。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裴纬骁的心脏。


    他颓然地靠在门板上,额头抵着冰冷的木头,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恨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恨那些伤害过周崎介的人,恨这该死的、无法驱散的阴霾笼罩着他的爱人。


    裴映棠走了过来,站在裴纬骁身后,看着紧闭的门,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自责:“小骁……妈妈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小介他……他是不是很怕我们?”


    裴纬骁猛地转过身,看着母亲泛红的眼眶,心里又酸又涩。他用力摇头:“不是的,妈!跟你没关系!他……他……”


    他张了张嘴,那些关于周崎介破碎家庭和创伤的往事堵在喉咙口,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只是……压力太大了,心里难受。”


    “他需要一点时间。”


    顾骁野也走了过来,拍了拍裴纬骁的肩膀,沉声道:“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你……多陪陪他。”


    他的目光落在次卧的门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包含了理解、包容和一丝沉重的心疼。


    这一夜,对屋内的四个人而言,都格外漫长。


    裴纬骁在主卧辗转反侧,听着隔壁压抑的抽泣声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只剩下窗外的雨声。


    他几乎一夜未眠。


    裴映棠和顾骁野也早早回了客房休息,客厅的灯亮到很晚,显然他们也心事重重。


    周崎介蜷缩在次卧冰冷的床上,黑暗中睁着眼睛,眼泪无声地流了很久很久。


    裴映棠那关切的手,顾骁野放在碗里的鱼肉,裴纬骁焦急的拍门声,还有那些深埋的、关于父母争吵、母亲离去、父亲狰狞面目的记忆碎片……


    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撕扯着他的神经。巨大的孤独感和自我否定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他觉得自己是个错误,是个负担,是个破坏别人家庭和谐的闯入者。


    他不配拥有裴纬骁,更不配拥有裴家父母这份毫无保留的、近乎奢侈的关爱。


    这份认知带来的痛苦,远比胃部的抽痛更甚百倍。


    第二天清晨,雨终于停了。


    天空洗过一般澄澈,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城市仿佛被这场暴雨冲刷掉了所有尘埃,焕然一新。


    然而,裴纬骁家里的气氛却并未随之明朗。


    周崎介很早就起来了,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换好校服,把次卧的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他走出次卧时,脸色依旧苍白,眼睛有些红肿,但神情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疏离。


    裴映棠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看到周崎介出来,动作顿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小介醒了?昨晚睡得好吗?快来吃早饭,阿姨煮了粥,煎了鸡蛋。”


    “谢谢阿姨,我……不太饿。我先去学校了。”周崎介低着头,声音平淡,径直走向玄关换鞋。


    “啊?这么早?粥马上就好了……”裴映棠端着煎蛋盘追出来,语气带着挽留和一丝无措。


    裴纬骁也冲出了主卧,头发还乱糟糟的:“介……崎介!等等我!一起去!”


    周崎介已经换好了鞋,拉开了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他站在门口,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们一个挺直却孤寂的背影。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说完,他径直走了出去,反手轻轻带上了门。


    “哎……”裴映棠看着关上的门,手里的盘子差点没端稳,脸上的笑容彻底垮了下来,只剩下浓浓的失落和担忧。


    裴纬骁冲到门边,一把拉开门,只看到周崎介单薄的背影在清晨微曦的光线中,快步走远,很快消失在楼道拐角。


    “这孩子……”裴映棠的声音带着哽咽,“小骁,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昨天我……”


    “妈!”裴纬骁猛地打断她,语气带着少有的烦躁和痛苦,“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对他很好,特别好!是他……是他自己……”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难道要告诉母亲,周崎介的痛苦根源在于他自己的家庭?在于他觉得自己不配被这样对待?


    顾骁野从客房走了出来,看着门口僵持的母子,叹了口气:“小骁,别急,你妈也是关心则乱,小介这孩子……心思重,让他冷静一下也好,你赶紧收拾一下,去学校吧,路上……多看着他点。”


    裴纬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灼和心疼,点点头:“嗯,我知道了爸。”


    他快速冲进卫生间洗漱,胡乱塞了几口母亲递过来的面包,抓起书包就冲出了家门。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还不多,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裴纬骁一路小跑,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在距离学校还有两个路口的地方,他看到了周崎介。


    周崎介走得不快,微微低着头,单肩背着书包,清晨的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却驱不散他身上那种浓重的、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孤寂感。


    裴纬骁放慢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没有立刻追上去。


    他知道周崎介需要空间,但又不放心让他一个人。


    他看着周崎介挺直的脊背,看着他偶尔抬手似乎揉了揉眼睛,心像被什么东西反复揉捏着。


    进了校门,高三教学楼特有的那种紧张、压抑又充满活力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


    走廊里是抱着书本匆匆走过的同学,教室里传来早读的嗡嗡声和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裴纬骁紧走几步,在周崎介走进教室前拉住了他的胳膊,力道很轻,带着试探。


    周崎介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甩开。


    他转过头,看向裴纬骁,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水,看不到底,也看不到昨晚的惊涛骇浪。


    只是那眼底深处的疲惫,像化不开的浓墨。


    “介宝……”裴纬骁看着他这样,心都揪成了一团,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成一句笨拙的,“你……还好吗?”


    周崎介看着他,几秒后,很轻地点了点头:“嗯。”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胃……疼吗?”裴纬骁不放心地追问。


    “不疼。”周崎介回答得很快。


    “昨晚……”裴纬骁还想说什么。


    “上课了。”


    周崎介打断他,轻轻挣开了他的手,转身走进了高三(1)班喧闹的教室,留下裴纬骁一个人站在走廊里,拳头攥得死紧。


    正式开学的第一天,就在这样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氛围中开始了,教室后墙那鲜红的倒计时牌无声地提醒着时间的紧迫。


    甚至连开学典礼都没有,各科老师轮番上阵,试卷和练习册如同雪片般落下,将课桌右上角堆得越来越高。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风油精和纸张油墨混合的独特气味。


    周崎介似乎又变回了那个众人眼中无懈可击的学霸。


    他坐得笔直,专注地看着黑板,认真地记着笔记,字迹依旧清秀工整,老师提问,他回答得精准流畅,课间,他要么安静地刷题,要么看着窗外发呆,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他完美地扮演着“班长”和“年级第一”的角色,仿佛昨晚那个在次卧里崩溃哭泣的人只是一个幻觉。


    只有裴纬骁知道,平静的海面下是怎样的暗流汹涌。


    他注意到周崎介眼底挥之不去的青影,注意到他吃得比平时更少,注意到他偶尔会无意识地用手指按压胃部,注意到他在人群里那份格格不入的安静。


    他小心翼翼地守护在周崎介身边,帮他打水,替他挡掉不必要的打扰,在课间默默递过去一个温热的牛奶盒或一块独立包装的柠檬味饼干。


    周崎介大多时候会沉默地接过去,低声说句“谢谢”,但目光很少与他对视。


    裴纬骁的关心像细密的网,温柔地包裹着周崎介,试图传递温暖和力量。


    而周崎介,则像一个封闭的蚌壳,将那伤痛紧紧包裹在内,只留下坚硬冰冷的外壳。


    他溺死在自己的内耗里:父母的缺席、裴家父母的关爱、那份沉重的负罪感、对未来的迷茫、还有对裴纬骁的愧疚……


    这些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消耗着他的精力。他觉得自己像一艘在浓雾中航行的船,迷失了方向,也耗尽了燃料。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题目,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定理成了他暂时的避风港,暂时屏蔽掉那些纷乱的心绪。


    楚焕、温觉夏和林晓璐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课间,楚焕勾着裴纬骁的肩膀把他拉到走廊尽头,压低声音:“裴狗,你跟班长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今天这低气压……隔着两排座位我都感觉冷飕飕的。”


    林晓璐也凑过来,满脸担忧:“对啊裴哥,班长今天感觉怪怪的,话少得可怜,眼神也空空的。”


    两人说完都感到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周崎介高一就是这个状态。


    裴纬骁烦躁地耙了耙头发,看着教室里周崎介独自做题的背影,眼神复杂:“……没什么大事,就是……他心情不太好,压力大,你们……多担待点,别去烦他。”


    温觉夏站在一旁,看着裴纬骁欲言又止的样子,又看了看教室里那个孤寂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压力是很大,裴哥,你……多看着他点,他……不太会照顾自己。”


    “我知道。”裴纬骁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当然知道。


    他只是不知道,怎样才能真正走进周崎介此刻紧紧封闭起来的世界。


    下午最后一节是物理课,严大锤大步流星地走上讲台,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开始讲解几天前晚自习留的那套难度极高的模拟卷。


    他的解题风格依旧刚猛凌厉,粉笔在黑板上敲得咚咚响,字迹遒劲有力。


    “这道题,典型的力学综合!受力分析是基础,能量守恒是关键!都给我打起精神!”


    严大锤的声音洪亮,目光如电般扫过全班,“周崎介,你来说说,第三问动能定理结合动量守恒,临界点怎么找?”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周崎介身上。


    周崎介站起身,他的动作依旧沉稳,声音清晰平稳,条理分明地指出了解题的关键思路和临界条件的判断依据,逻辑严密,滴水不漏。


    “很好!坐下!”严大锤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赞许。


    “思路清晰,抓住了要害!大家都要向周崎介学习,做题不是瞎蒙,要有清晰的物理图景和逻辑链条!”


    裴纬骁看着身边重新坐下的周崎介,心里却没有丝毫为爱人感到骄傲的喜悦,反而更加沉重。


    周崎介越是表现得完美无缺,越说明他将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死死地压在了内心深处。


    这种过度的、近乎自虐的“正常”,让裴纬骁感到深深的不安。


    下课铃响了,严大锤收拾教案准备离开,走到教室门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了周崎介身上,声音洪亮地宣布:


    “对了,通知一件事。全国中学生物理奥林匹克竞赛省级选拔报名开始了!就在下周五!我们朔野一中作为重点中学,名额有限!机会难得!尤其是某些物理有天赋的同学——”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扫过周崎介,“别给我藏着掖着!这是为校争光,更是给自己高考加码的重要机会!都给我好好考虑!明天放学前把报名意向表交到物理办公室!”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高三(1)班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有人兴奋地讨论,有人哀叹自己没戏,有人则把目光投向了毫无悬念的种子选手——周崎介。


    周崎介收拾书本的动作顿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严大锤说的只是一件与他无关的小事。


    裴纬骁的心却猛地提了起来。


    物理竞赛?省级选拔?下周五报名?


    他太了解周崎介的实力了,这对他来说几乎是囊中之物,但是……


    以周崎介现在的状态?


    那沉重的内耗,那疲惫的精神,那脆弱的身体……


    他能承受住备赛期间更加恐怖的训练量和压力吗?


    裴纬骁看向周崎介,只见他正安静地将物理试卷折好,放进文件夹里,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刚才那个重磅消息从未被宣布过。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周崎介会报名吗?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瞬间在裴纬骁的心底生根发芽,伴随着巨大的担忧和一丝莫名的恐慌。


    他看着周崎介平静的侧脸,第一次觉得那平静如此可怕,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隐藏着无法预知的走向。


    而周崎介,在整理好所有书本后,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掠过讲台,掠过喧闹的同学,最后,似乎极其短暂地、没有任何情绪地,在裴纬骁写满担忧的脸上停留了零点一秒,便移开了视线,望向了窗外雨后湛蓝的天空。


    那眼神,平静得近乎漠然。


    裴纬骁的心,却在那平静的目光中,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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