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带着旧日阴影的“好久不见”和季疏镜片后那双压抑着兴奋与探究的眼睛,像冰水一样浇在周崎介心上。
他沉默地跟在季疏身后,走向那间挂着“401”门牌的宿舍。走廊陈旧,弥漫着消毒水和尘埃的味道,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不真实的、令人不安的薄冰上。
“那条……裴纬骁,”季疏走在前面,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的、闲聊般的随意。
“没跟过来集训?”他掏出钥匙,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周崎介的心脏像是被那钥匙声掐了一下。他垂下眼,盯着自己行李箱的轮子碾过略有凹凸的水磨石地面,声音平淡无波:
“他物理……不行。”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但说出来时,心里那点未能同行的失落感还是悄然弥漫开来。
季疏“哦”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推开了宿舍门。
“也是,竞赛门槛高。”他侧身让周崎介先进去。
宿舍不大,两张靠墙的单人床,两张书桌,一个狭窄的阳台。阳光透过积灰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空气里有股久未住人的霉味。两人沉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季疏的动作有条不紊,周崎介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偶尔会飘向窗外陌生的校园景色,又迅速收回。
“去吃饭吗?”季疏把最后一件衣服挂进简易衣柜,转过身问道,语气自然得像在问一个普通同学。
周崎介的动作顿住了,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背包带子。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唯一勉强算“认识”的人,却是带来巨大不安的源头。
一个人去食堂?那种被无数陌生目光包围的孤独感,光是想想就本能想要退缩。裴纬骁没在……
这个念头像根小刺,轻轻扎了一下。他犹豫了很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才几不可闻地、带着点认命般的低哑,回了一个字:“……嗯。”
食堂的喧嚣扑面而来,人声鼎沸。周崎介端着餐盘,跟在季疏身后,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
餐盘里的饭菜冒着热气,他却没什么胃口。机械地扒拉了两口饭,味同嚼蜡。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理不清的麻线。
季疏今天太反常了。没有初中时那种黏腻的、令人窒息的注视,没有刻意的靠近,甚至说话的语气都平静温和。这反而让周崎介更加警惕和不适。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他努力回想初中的季疏,印象却有些模糊,只记得那双总是藏在镜片后、带着执着亮光的眼睛,和几次让他感到被侵犯了私人空间的不适。
记忆最清晰的,反而是上次……在器材室附近,季疏突然出现,用那种冰冷的、带着占有欲的眼神看着他和裴纬骁,说出的那句“他是我的”。
“我只是喜欢你,”季疏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崎介混乱的思绪,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
周崎介猛地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季疏的目光。那目光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坦诚?
“不想让你和别人在一起。”季疏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愤怒,也没有指责。
“所以上次……那条狗……咳,裴纬骁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那样。”他顿了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坦荡得让周崎介心惊。
“你说你选裴纬骁,我就不打扰你了。”
周崎介完全愣住了。他没想到季疏会如此直接、如此平静地将那些阴暗的、让他不适的过往摊开来说。
那句“你说你选裴纬骁”像根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轻轻扫过他心底某个角落。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愧疚感,悄然滋生。
他是不是……把季疏想得太坏了?对方似乎真的只是……用错了方式?
“可以做朋友吗?”季疏看着他,眼神里没有祈求,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询问,仿佛刚才那些话只是陈述,并未掺杂任何情绪。
周崎介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看着季疏平静的脸,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却卡住了。对方已经“承诺”不打扰,甚至坦诚了动机……
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拒绝一个主动伸出“和解”橄榄枝的、唯一的“熟人”,似乎显得太过冷漠和艰难。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季疏的眼神都开始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探寻时,才极轻、极慢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可以。”
季疏的镜片似乎极快地闪过一道光,快得让周崎介以为是错觉。随即,那点微光迅速湮灭,他的表情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温和,甚至嘴角还弯起一个极淡的、堪称友好的弧度。
“好。”他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吃饭,仿佛刚才那场触及旧日阴影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回到宿舍,疲惫感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让周崎介感到一阵熟悉的、源自精神深处的焦躁。他习惯性地想去摸书包侧袋里的药瓶。手指探进去,却摸了个空。
糟了!药没带!
周崎介的心猛地一沉。公交车站,裴纬骁絮絮叨叨的叮嘱瞬间在耳边回响:“药!药一定要带好!记得按时吃!别嫌我啰嗦……”
当时他急着上车,心里又带着离别的不满,只胡乱应着,根本没仔细检查……他烦躁地、极其轻微地“啧”了一声。
这细微的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却被放大了。
“怎么了?”季疏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周崎介动作一僵,下意识地想掩饰:“没什么。”
季疏却已经站起身,走到他自己的行李箱旁,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和周崎介常用的药瓶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塑料瓶。
他走过来,很自然地递到周崎介面前:“吃我的吧。我也有。”
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分享一颗糖。
周崎介彻底愣住了,看着眼前的药瓶,又猛地抬头看向季疏。
季疏迎着他的目光,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平静地补充了一句:“抑郁症。”
然后,在周崎介震惊的目光中,他缓缓卷起了自己左臂的衬衫袖子。
映入眼帘的,是白皙手臂上纵横交错的、新旧叠加的伤痕。有细密的划痕,也有几道颜色更深、更狰狞的凸起疤痕,密密麻麻,触目惊心。那些伤痕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曾经经历过的、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挣扎。
“你也有吧?”季疏的声音依旧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病相怜?
“不要割了。”他看着周崎介瞬间苍白的脸,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切的、仿佛感同身受的理解。
巨大的冲击让周崎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看着那些伤痕,又想起自己身上那些被小心隐藏的、不愿示人的旧痕。
一种强烈的、源自深渊的共鸣感击中了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地回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
“……你也是……”
这一次,周崎介清晰地捕捉到了。季疏那双总是藏在平静湖面下的眼睛,在听到他这句话时,极其短暂地、剧烈地亮了一瞬!那光芒里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激动、确认,甚至是一丝……诡异的满足?
但那光芒消失得太快,快到周崎介几乎以为又是自己的错觉。季疏的表情迅速恢复了那种近乎刻板的平静,他放下袖子,遮住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课。”季疏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温和。
周崎介握着季疏给的药瓶,指尖冰凉。他看着季疏走回自己床边的背影,心里翻江倒海。他之前真的不了解季疏。
初中的他,因为家里那场翻天覆地的变故,整个人都封闭了,像一具只会学习、只想逃离的机器。
他屏蔽了外界几乎所有的信号,只记得要考出去,离开那个充满争吵和痛苦回忆的地方。
他对季疏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一个有点怪的同班同学”,那些具体的、带着偏执的注视和纠缠,在记忆里早已模糊褪色。
原来在那些被他刻意忽略遗忘的角落里,也有人背负着同样沉重的枷锁,在黑暗中挣扎。
接下来的几天集训生活,在一种极其微妙的氛围中度过。周崎介和季疏真的像“朋友”一样相处:
一起去教室,一起在食堂同桌吃饭,偶尔在宿舍里讨论一两道难题。
季疏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和温和的态度,从未越界,也从未再提起过任何敏感话题。他就像一个最普通的、有些安静的室友。
但周崎介的心始终悬着。季疏那种过分的平静和“正常”,反而像一层薄冰,让他不敢放松警惕。
他总会想起季疏手臂上那些伤痕,想起他看到自己认同“你也是”时眼中那诡异的一亮。
裴纬骁的身影在他脑海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思念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
他会在解题的间隙走神,想起裴纬骁耍赖的样子,想起他温暖的怀抱,想起他絮絮叨叨的叮嘱……只有想到裴纬骁时,心里那份因季疏存在而带来的不安和紧绷感,才会稍稍缓解。
季疏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走神,但从不点破,也从不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待在一旁,像一个无害的背景板。
复赛的日子终于到了。考场的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周崎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去。
笔尖划过纸张,公式和逻辑在脑中清晰流淌。发挥还算平稳,没有大的失误,也没有特别惊艳的超常。
走出考场,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疲惫感汹涌而来。返程的大巴早已等候在停车场。周崎介拖着脚步,只想找个角落的位置赶紧坐下休息。
“这里。”季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已经坐在了一个靠窗的双人座内侧,旁边的位置空着,显然是为周崎介留的。
周崎介脚步顿了一下,他其实更想一个人坐。但看着季疏平静看过来的眼神,想到这几日对方“朋友”般的相处,拒绝的话似乎又说不出口。
他沉默地点点头,坐了进去,将头靠在冰凉的玻璃窗上,闭上了眼睛。身体的疲惫和对裴纬骁的强烈思念交织在一起,让他只想快点回到熟悉的地方。
大巴启动,引擎的嗡鸣声单调地响着。窗外的景物开始倒退。
“周崎介。”季疏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很轻。
周崎介睁开眼,带着点被打扰的倦意看向他。
季疏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微信添加好友的二维码界面。他的表情很自然,带着点同学间应有的礼貌。
“加个微信?以后……万一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或者……可以交流一下?” 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平常,“毕竟……我们情况差不多。”
周崎介看着那个二维码,又看了看季疏平静的脸。那句“情况差不多”像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他一下。
拒绝吗?似乎显得自己太过防备和不近人情,毕竟对方这几天的表现无可指摘。
接受吗?又总觉得像在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有种莫名的不安。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引擎声和轻微的颠簸感。周崎介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开,点开微信扫一扫。
“滴”的一声轻响。
城东公交站台在暮色里显得有些冷清,周崎介拖着行李箱下了大巴,竞赛结束的疲惫感像潮水般涌上来,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归心似箭的渴望。
离家还有一段路,他深吸了一口熟悉的城市空气,混杂着汽车尾气和暮春泥土的气息,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刚走出几步,旁边一条狭窄昏暗的小巷深处,传来几声细弱、带着点凄惶的猫叫。
周崎介的脚步顿住了。他向来对这类小生灵没什么抵抗力。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拖着行李箱,拐进了巷口。
巷子很窄,两边是高高的、斑驳的围墙,光线昏暗。一只脏兮兮的小橘猫缩在墙角,警惕地看着他。
周崎介放下行李箱,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小猫的脑袋。
小橘猫瑟缩了一下,但似乎感觉到他没有恶意,慢慢地不再那么紧绷。
就在他全神贯注安抚小猫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压迫感。
周崎介身体瞬间绷紧,猛地站起身回头。
一个穿着邋遢、身材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人堵在了巷口。那人脸上带着几道新鲜的擦伤和淤青,眼神浑浊凶狠,嘴角歪斜地叼着半截烟,上下打量着周崎介,像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他身上的酒气和汗臭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喂,小子。”混混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语气不善。
“看什么猫?老子看你挺有钱啊?” 他目光扫过周崎介干净整洁的衣服和旁边的行李箱,笃定了这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瘦弱,白皙,一看就没经过风浪,肯定吓唬两下就乖乖掏钱了。
周崎介的心沉了下去。他设想过遇到麻烦,但没想过刚下车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碰上这种事。
以前在学校附近,他潜意识里总觉得裴纬骁会第一时间冲过来。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初中……好像是有那么一次,被几个校外的小混混堵过,当时怎么解决的?
好像……没吃亏?一股模糊的、带着点狠劲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
“听见没有?聋了?”混混不耐烦地往前逼近一步,阴影完全笼罩了周崎介,“赶紧的,身上有多少钱,全拿出来!别让老子动手!”
周崎介没动,只是抬眼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大的男人,眼神平静得像深潭。他在快速评估:巷子太窄,行李箱碍事,硬拼不一定有胜算,但……好像可以试试?总不能真乖乖掏钱。
就在他衡量着是先动手还是先周旋的时候,一个扎着高马尾的身影匆匆走过,似乎是无意间朝巷子里瞥了一眼,脚步顿住了半秒。
她显然看到了巷子里的情况,脸上露出惊讶和犹豫。她飞快地掏出手机,对着巷子里拍了一张照片,然后低头操作了几下。
周崎介没看见,他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的威胁上。
“妈的!磨蹭什么!”混混彻底失去了耐心,见周崎介沉默抵抗,伸手就要去揪他的衣领,“不给钱?看你小子细皮嫩肉的……”
周崎介烦了,他不想惹麻烦,只想快点回家。他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几张现金,递了过去。破财消灾吧。
混混一把抢过钱,数了数,似乎还不满意,贪婪的目光又盯上了周崎介握在手里的手机。“还有这个!也拿来!”他伸手就要夺。
手机!
周崎介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这个绝对不行。
这是他唯一能和远在国外的妈妈联系的工具。每个月固定时间的视频通话,是他和妈妈之间仅存的、脆弱的纽带。每个月的生活费,是他养那两个家伙的资金,还有那个破房子的房租。
他猛地将手机攥紧背到身后,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不行!”
“呦呵?还挺硬气?”混混像是被激怒了,又像是找到了新的乐子,他淫邪地上下打量着周崎介,嘿嘿一笑。
“不愿意给?看你长得这么白净水灵,不如……给老子‘满足’一下?钱就算了……”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周崎介极其轻微地“啧”了一声,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淬了冰的刀锋,他不再犹豫。
混混被周崎介那声轻蔑的“啧”彻底激怒,怒骂一声:“操!敬酒不吃吃罚酒!” 猛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就朝周崎介脸上狠狠扇来!
周崎介瞳孔一缩,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他不再思考能不能打过,只想避开这恶心的一击!他猛地侧身,同时右脚狠狠踹出,精准地蹬在混混的小腹上!
“呃啊!”混混猝不及防,被踹得踉跄后退几步,撞在墙上,捂着肚子痛呼出声。
周崎介一击得手,立刻就想退开。但混混显然不是第一次挨打,短暂的剧痛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他红着眼睛,怒吼着扑了上来,像头发狂的野兽,同时手往腰后一摸——
一道冰冷的寒光闪过。
混混手里赫然多了一把折叠刀,刀刃在昏暗的巷子里闪着不祥的光。
周崎介的心猛地一沉,呼吸都停滞了一瞬,看着那逼近的刀锋,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啧,真恶心。
他连自己的都没怎么碰过,现在又要给这种男人快感吗?
“周崎介——!!!”
一声暴怒的、带着撕裂般恐慌的吼声,如同惊雷般在巷口炸响。
一道高大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裴纬骁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目标明确地直扑那个持刀的混混。
“**!敢动他?!”裴纬骁的怒吼震得墙壁都在嗡鸣。
他根本没看那把刀,整个人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撞了过去,在混混惊骇的目光中,裴纬骁的左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扣住混混持刀的手腕,狠狠往旁边的砖墙上一磕。
“当啷!”一声脆响,折叠刀脱手飞出,掉在地上。
混混手腕剧痛,还没反应过来,裴纬骁的右手已经攥住了他的另一只手腕,两只手被他蛮横地拧在一起,狠狠按在冰冷的墙壁上!同时,裴纬骁屈膝,膝盖骨像攻城锤一样重重顶在混混的腿弯!
“嗷——!”混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被死死地钉在墙上,动弹不得,脸上因剧痛而扭曲变形。
裴纬骁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人的怒意,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敢对周崎介亮刀的杂碎,那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点委屈、又有点虚弱的声音,轻轻地在裴纬骁身后响起:
“裴纬骁……他打我。”
周崎介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裴纬骁侧后方,微微低着头,手指还无意识地揪着自己刚才被混混试图拉扯的衣角,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裴纬骁的耳朵里。那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茶?
被按在墙上的混混简直要吐血!他费力地扭过头,指着自己脸上被周崎介踹出来的伤,还有被裴纬骁撞出来的新淤青,气急败坏地嘶喊:“放屁!明明是他……”
“闭嘴!”裴纬骁的怒吼瞬间盖过了他的声音,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疼得混混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裴纬骁现在满脑子都是周崎介那句带着委屈的“他打我”,还有刚才冲进来时看到刀尖指向周崎介的惊悚画面,怒火几乎要烧穿他的理智。
“裴纬骁,”周崎介又轻轻拉了拉裴纬骁紧绷的手臂,声音放得更软了些,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别打他了,我没事的。” 他甚至还微微摇了摇头,眼神清澈无辜地看着裴纬骁。
这一句“我没事的”,配上那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简直是火上浇油,裴纬骁只觉得一股更狂暴的怒火直冲天灵盖,他的介宝被欺负了,还被人拿刀指着,现在居然说“没事”,还让他放过这个杂碎?!
他恨不得现在就一拳把这个混混砸进墙里!
于是给了他一巴掌。
但周崎介的手还拉着他,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持。裴纬骁赤红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那个还在哀嚎的混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僵持了几秒,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警告:
“滚!”
他猛地松开钳制。
混混如蒙大赦,也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就朝巷子另一端逃去,连掉在地上的刀和抢的钱都顾不上了,临走时,他回头看见周崎介脸上得逞的笑,然后瞬间消失在昏暗的巷尾。
裴纬骁猛地转过身,双手抓住周崎介的肩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声音因为后怕和余怒而有些发颤:“伤哪了?!他打你哪了?!有没有事?!”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周崎介的全身,尤其是脸颊。
周崎介任由他检查,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静,甚至还带着点安抚:“真没事。他没碰到我。”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来得很快。”
这句话像是一点清凉剂,稍微浇灭了一点裴纬骁心头的滔天怒火,但担忧和后怕依旧占据上风。
他一把将周崎介紧紧搂进怀里,手臂收得死紧,像是要把人揉进自己骨血里。天知道他收到苏璃消息、点开图片看到周崎介被人堵住,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的感觉!一路狂奔过来,脑子里全是各种可怕的画面!
“吓死我了……”裴纬骁的声音闷在周崎介的颈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妈的!下次再让我看见他……”
周崎介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但没挣扎,只是安静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和怀抱的温暖。
劫后余生的感觉并不好,但被这个人牢牢护住的感觉,却奇异地驱散了所有阴霾。他甚至还轻轻拍了拍裴纬骁紧绷的脊背。
裴纬骁抱了好一会儿,才稍微松开一点,但还是紧紧握着周崎介的手腕,像是怕他跑了似的。他弯腰捡起周崎介的行李箱,另一只手依旧牢牢牵着周崎介。
“回家!”裴纬骁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余怒未消的火气。
一路上,裴纬骁都沉着脸,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他紧紧牵着周崎介的手,走得又快又急,仿佛要把刚才的惊怒和后怕都发泄在脚步里。
他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放那把刀的画面和周崎介那句“他打我”,越想越气,越想越后怕。
“下次别一个人走这种小巷子!”
“看到不对劲的人离远点!”
“手机呢?拿好没?报警会不会?!”
裴纬骁一路都在低声数落,语气又凶又急。
周崎介被他牵着,默默地跟着他的步伐,听着他喋喋不休的“训斥”。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异常平静,甚至……有点暖。
他知道裴纬骁在害怕,在生气,而这份滔天的怒意,全都是因为他。他偶尔会轻轻“嗯”一声,算是回应。
走到家门口,裴纬骁掏出钥匙开门,动作依旧带着点粗暴的余怒。门一开,柠檬就兴奋地扑了上来。
裴纬骁拨开热情的狗狗,把行李箱往玄关一推,转身就把周崎介按在了刚关上的门板上。
昏暗的玄关,只有感应灯微弱的光线。裴纬骁赤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周崎介,胸膛还在起伏,气息灼热。
“周崎介!”他咬牙切齿地叫着他的全名,声音压抑着风暴,“你知不知道刚才……”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周崎介微微仰起头,主动凑了上来,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他所有未尽的、带着恐慌和怒意的质问。
这是一个很轻,但带着安抚和确定意味的吻,像羽毛拂过,却瞬间抽走了裴纬骁所有的怒火和力气。
裴纬骁的身体僵住了,所有咆哮和训斥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感受着唇上那抹微凉柔软的触感,感受着周崎介近在咫尺的、平稳的呼吸。刚才那灭顶的恐慌和暴怒,奇迹般地被这个无声的吻一点点抚平。
他闭上眼,反客为主,将这个吻加深。不再是带着怒气的掠夺,而是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重和后怕的确认。手臂紧紧环住周崎介的腰,将人更深地按进怀里。
柠檬在他们脚边困惑地转着圈,发出呜呜的声音。
玄关里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声,以及劫后余生、紧紧相拥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