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所以这题就选——”
老师正在黑板上写着板书,粉笔摩擦着黑板,发出刺耳的声音,忽然,她余光瞥见教室门外有个黑影,她在黑板上落下最后一笔板书,然后朝门外看去——
教室外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木僵站着,见她看过来后,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出去。
“你们先看着下一道题,一会儿我找人起来回答。”
然后她就放下试卷,踩着高跟鞋来到了门口。
“老师,我给温南忮办的转学申请通过了,今天就接他过去,请你帮我喊一下他,让他收一下东西。”
男人面容消瘦,他搓着有些皲裂的手,被风吹得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三月份的南城,正是个不好加减衣服的月份,多一件嫌热,少一件嫌冷,今天早上正好下了大雨,更给这天气添了一丝寒冷,现在变成了毛毛雨,窗外的寒风也在呼呼往教室里灌,老师为了不让学生睡着,要求上课必须开着至少一扇窗户,教室里大部分同学都受不了,都在用手挡着脸听课。
还有一位,身上勉强穿了件不大合身的薄款白色羽绒服,校服也没穿,正趴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补觉。
“温南忮,收拾完东西出来!”
老师朝他那边看过去,看他又在睡觉,就没什么好气。
温南忮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肩膀动了动,然后坐起身用力眨了眨眼,又伸了个懒腰,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开始收东西。
他东西不多,差不多就是一部手机和几本用来盖泡面的课本,其他东西都已经从宿舍搬回去了,哦对,他今天居然还破天荒的背了个书包,许是为了让他对这所学校的告别来得正式一些。
他跟没睡够似的打着哈欠慢条斯理地收着这几样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的东西,收完后,背着书包大摇大摆地从老师旁边走了过去,掀起一阵冷风,一股劣质香烟味若有若无地飘进了老师鼻子里。
虽说今天是最后一天见了,但老师还是受不了他这种脾气,手里的粉笔已经断成了几截,无辜地躺在了地上。
前几排的同学看见这场景就知道,待会儿后半节课他们怕是不会好过了,没准问问题的时候会多出一堆拓展问题,说不出来的直接抄十遍。
男人连忙跟老师道歉,跑过去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臭小子,跟老师这么没礼貌,一句谢谢都不会说?!”
温南忮被他拍得踉跄了一下,摸了一把头发,继续往前走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今天好冷……”
温南忮喃喃道,手已经缩进羽绒服的口袋,眼睛以下的地方也全部埋到了衣领里。
男人冷哼一声,裹紧了自己的大衣:“该”。
他的胡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修了,皮肤也被冻得有些皲裂,整张脸看上去非常邋遢。
温南忮不说话了,自顾自地朝前走着。
上了车后,男人握着方向盘,经常抽烟导致他嗓音听上去十分沙哑,他边开车边啰嗦。
“去了新学校,要跟同学处好关系,不要老是睡觉,虽然你跟你弟弟不在一个年级,但是你也要多照顾照顾他……”
车内的空气是冷的,把温南忮整个人都裹在其中,皮革味让温南忮有些难受,他把脑袋倚靠在冰凉的车窗上,视线随意落在前座椅背某个点上发呆,余光还能瞥见窗外倒退的绿化带。
“温南忮?温南忮?!睡着了?你听到没有!”男人粗声叫他。
温南忮本来没这个想法,被他这么一提醒,直接往后一靠,阖眸睡了。
新学校离这有点远,他们赶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才到,车子开进一条弯弯绕绕的小巷子,一只野猫挡在路中间,男人暴躁地拍着车喇叭,然后在几栋包围式的居民楼前停下。
这就是他们的新住处。
男人拉了手刹,侧过脸对后座的人说:“你先下去,我找个地方把车停了。”
温南忮才刚刚睡醒,不过脑子倒是还算清醒,他没有直接下车,而是向前排伸了伸手。
“钥匙。”
男人边说边把手伸进兜里:“你妈就在家里,你还是要接受……”
说着还是把钥匙从裤包里掏出来递给了温南忮。
温南忮拿到钥匙后,朝前面的人扔下一句。
“她不是我妈。”
然后车门就被重重地甩上了,车身晃了一下,接着车里就传来男人的暴喝声——
“诶你这小兔崽子,你说什么呢你!你给我滚回来!……”
温南忮懒得理他,径自背着书包朝中间那栋居民楼走去,长腿迈上楼梯,脚步声回荡在楼道间,墙上还有几处灭烟的痕迹。
这几栋破旧的居民楼,房租在这个地带是最低的,所以他们选择了这里,毕竟上完这三年,就要去其他地方上大学了,就租便宜一点的凑活住住得了。
温南忮拿着钥匙来到三楼,对着门牌号是303的那扇门插入了钥匙。
“咔哒”,门从外面被拉开了,因为房子比较老,门开的时候还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
温南忮皱了皱眉,倒也不在意。
房子的规模不大,三室一厅还有个小阳台,进门的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和和睦睦。
只是照片中的温南忮,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不太开心。
温南忮在玄关换完鞋后,就朝自己的卧室走去,他的卧室在进门的最右边,跟客厅挨的很近。
他走到房间门口,又掏出另一把钥匙开了门,把门一关,他把书包随意往地上一撇,然后就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的床头摆着他和另一个人的合照,这张照片上温南忮就显得高兴许多,是几年前的他,手上拿着一张奖状,微笑地看着镜头,但这照片缺了一角,他旁边那个穿碎花连衣裙的人,头的部分被人撕了。
照片用木制相框框起来,上面几乎是一尘不染,看得出来有人经常打理。
事实上,这种奖状他抽屉里一抓一大把,但几乎都是高中之前的,上了高中后,他就再也没得过,尽管临鸢中学是一所重点高中,但老师说了他好几遍,教室后排也经常能看见他罚站的身影,但他就是不听课,成绩也稳居班级倒数第一,老师毕竟还要教其他学生,只要他不影响其他人学习就好,渐渐的,也就没哪个老师去管他了。
房间里其他的东西就没什么特别的了,都是普通的陈设,台灯、桌子、衣柜、床,用的都是上一家租户打扫干净的,款式也是很多年前的了。
床单和被套倒是很新,灰色背景带着些白色网格,这是他搬来这里后他爸给他买的。
不过这些他都不太在意,只要给他留个睡觉玩游戏的地方就行。
他躺了一会儿,门被敲响了,门外是个女人的声音。
“南忮?南忮?”
温南忮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女人系着围裙,标准的“家庭主妇”的模样,领口还沾着点油渍,她扣着围裙的边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南忮,呃……那个,你弟弟他……”
她支支吾吾的,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句子很难说给他听。
“他没你那么灵光,要是在学校被欺负了,你这个——”
她本想说,你这个做哥哥的,但这句话在嘴里绕了一圈,她又改口道。
“你记得帮忙照顾照顾啊。”
温南忮听了浑不在意,随意敷衍了一声“嗯”。
“那就好那就好。”
女人还想硬着头皮憋几句夸奖的话出来,就对上一扇冰冷的木门。
女人:“……”
温南忮不想听什么恭维他的话,硬憋出来的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关上门再睡会儿。
他把窗帘拉上,房间里就真的黑成一片了,这个窗帘是他后面新换的,原先的那个不遮光,他睡眠又不是很好,所以又去换了个避光性好的。
他被子也没怎么盖,脱了鞋就裹着那件羽绒服躺在床上。
他枕边还有个小熊玩偶,白色的,胸口一个小小的爱心上还写着“LOVE”。
他睡觉没什么安全感,但如果抱着个东西的话就会好很多。
他抱着玩偶,把自己蜷成一小团,白色外套把他衬得像一只冬眠的小狐狸。
“回来了。”
女人从厨房出来,帮他把脱下来的衣服挂到旁边的架子上。
“嗯。”
“他人呢?”
“在房间呢。”
这道木门隔音还行,温南忮没听到外面的声音。
男人换完鞋,过去敲了敲他的门,没反应,他就直接推门而入,房间里黑得看不见,不过隐约能看见温南忮在缩在床上睡觉,男人也就没说什么了。
睡觉好啊,多睡会儿,要不然明天又到课上睡,他可不想明天心情正好的时候接到骚扰电话。
然后他又把门关上了。
“我刚刚又让他在学校多照顾照顾庾庾,他就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进去……”
女人在一旁有些焦急地扣着手。
“庾庾人老实,你是知道的,万一……”
“这个你放心。”
男人双手搭在她肩上,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安慰她。
“这孩子最重情,我跟他待了这么久,其他不知道,但这个我是知道的,庾庾虽然不是他亲弟弟,但好歹也跟他相处了一年了,他不会不管的。”
女人终于长舒一口气:“好,那就好。”
女人抬头看见他的脸,惊了一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了?身体最重要啊,来,过来,我给你煮点汤喝。”
说着就把他拉到了客厅的餐桌前坐着。
“是啊,最近工作太忙了……”
三月依然留着冬季的余韵,现在才六点,天就黑了大半。
温南忮睡觉总是喜欢做梦,而且每次的梦境都很离奇。
什么光啊,蝴蝶啊,有时候还会梦到一个背影,但是这些东西他都看不太清,在梦里都很模糊,他对以前的事情好像也没多少记忆了,但做梦的时候总能梦到一些新奇的东西。
窗外还在飘着毛毛细雨,冷风吹拂,屋内也仿佛被镀上一层寒霜,温南忮是被冻醒的,窗帘虽然遮光了,但窗户并没有完全的密不透风,上面有一条缝是关不紧的,温南忮也没钱去换,就这么住着。
一个月之前他就来过这里,从他爸说要给他办转学的时候。
这里房子老旧,大多住的都是些孤寡老人,还有几户学生,住他们家楼上的这个老人,每天都会看电视看到十一点半左右,而且因为她耳朵不好,电视声音还开得很大,但也没人敢管,毕竟这老人都八十多岁了,万一说着说着就倒地上了呢,谁都不想当那个出头鸟。
温南忮倒是无所谓,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把玩偶放回原位,摸了摸它的头。
他拉开门,被外面的光刺得有些难受,他揉了揉眼睛。
江庾已经回来了,他正坐在客厅玩着手机等着他妈给他做夜宵吃。
温南忮这一觉直接睡到十点,实在有点饿了,他穿好鞋打算出门买点吃的,拿上钥匙就往门外走去。
温枳岸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要出去,也没管他。
这条巷子往里走有一家便利店,占地不大,不过东西还勉强凑合,温南忮挑了个5块钱的三明治边走边吃,他走出便利店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这几天下的都是阵雨,一阵毛毛雨一阵小雨的。
他也不是很想回家,就慢慢地在路上晃着,走着走着,隐约听见前面灌木丛里有猫叫,他循着声音走过去,果然有一只小白猫趴在地上,只不过它的毛很脏,今天又下了雨,身上还有一股清新的泥土味。
温南忮走过去蹲下,掰了一块三明治给它,小猫凑近闻了闻,然后试探地吃了起来。
温南忮温柔地摸着它的头,语气也和刚刚跟他爸说话大不一样,声音温和如冬日初雪,像一个安抚小孩子的大哥哥,让猫心安。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一只猫在这儿啊?你妈妈去哪儿啦?”
他摸着它的头,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