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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花信

作者:鲈鱼小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十一章花信


    二月二龙抬头的清晨,程溯被楼下的喧哗声惊醒。他推开窗,看见老槐树下围了群人——秦月婆举着竹匾喊“槐花米该晒了”,林爷爷踮脚系红绸带,王奶奶正往树干上贴新写的“花信”告示:“社区首届槐花节,三月三,等你来。”


    “小程!”顾昭举着个竹篮跑上来,“程阿姨说要做槐花饼当节礼,你快去帮林爷爷挂灯笼——新楼的玻璃幕墙映着红灯笼,肯定好看。”


    程溯揉了揉眼睛,突然笑了。旧改后的新楼在晨光里泛着暖白,老槐树却比往年更茂盛,枝桠几乎要碰到三楼的阳台——那是小满去年春天偷偷埋的槐籽发的芽,现在已经有手腕粗了。


    槐花节筹备的半个月,社区成了花的海洋。程母带着老人们晒槐花米,顾昭和陈雨用槐花染了二十条蓝布,要做“花信飘带”;小满带着孩子们在记忆展厅的玻璃柜前画“我心中的槐花”,最显眼的一幅画着老槐树、新楼和无数飘着的槐花,标题是“花会记住每颗心”。


    “程医生,”筹备会那天,穿浅蓝外套的年轻女人怯生生敲开活动室的门,“我是新搬来的203住户,姓苏,叫苏晚。听说槐花节能带孩子来玩?”她身后躲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攥着块褪色的手帕,“小棠最近总说‘梦里有棵会开花的树’,我想……”


    程溯的混沌症轻轻一跳。他蹲下来,看见小棠手里的手帕绣着朵槐花——针脚歪歪扭扭,像极了秦月婆年轻时的手艺。


    “小棠,”他轻声问,“你梦里的树,是不是有很多白花瓣?是不是有位奶奶给你塞过糖?”


    小女孩的眼睛突然亮了:“奶奶的手是温的!她摸我额头说‘等槐花再开,就能找到家了’……”


    苏晚的眼泪掉在地板上:“她三岁时发过场高烧,之后总说‘有个奶奶在等她’。可我们在这城市没亲戚……”


    程母走过来,摸了摸小棠的手帕:“这是用阿树当年染布的蓝靛染的。月婆,你看看?”


    秦月婆凑过来,手指颤抖着抚过手帕边缘的锁边:“是我教阿树的‘三叠云’针法!六十年前,我给隔壁巷的小英缝过块一模一样的——她后来跟着父母去了南方,说‘等槐花再开,就回来’。”


    “小英是我外婆!”苏晚突然喊出声,“她临终前攥着这块手帕说‘北边有棵会开花的树,树下有等我的人’……”


    三月三清晨,老槐树的花苞刚裂开道白缝,社区已经挂满了蓝布飘带。苏晚和小棠站在树下,程溯举着放大镜,指着树干上的刻痕:“1965年阿树刻的‘月’,1983年秦奶奶刻的‘糖’,2002年王爷爷刻的‘安’——你外婆小英,1958年在这里刻过‘归’。”


    “归……”小棠踮脚摸那个模糊的刻痕,“奶奶说‘归’是回家的意思。”


    秦月婆颤巍巍捧来个红布包,里面是半块橘子糖:“1958年小英走那天,我塞给她的。她说‘等槐花再开,我就带着糖回来’。”


    苏晚哭着抱住秦月婆:“外婆临终前说,她在南方的每一年春天,都把槐花画在日历上……”


    槐花节正式开始时,老槐树的花全开了。风一吹,雪片似的花瓣落满新楼的台阶,落进记忆展厅的玻璃柜,落进小棠的羊角辫里。


    程溯和顾昭在“花信邮局”前忙碌——孩子们把想对远方亲人说的话写在槐花信笺上,塞进用老槐木做的邮筒。小棠举着信跑过来,信纸上画着老槐树、秦奶奶和她自己,旁边歪歪扭扭写:“奶奶,我找到家了,这里的槐花比南方的香。”


    “这封信,”程溯摸了摸她的头,“会和外婆当年的‘归’字刻痕一起,永远住在树里。”


    傍晚,社区在老槐树下摆了长桌宴。程母的槐花饼、林爷爷的槐花炒蛋、王奶奶的槐花圆子,每道菜都飘着清甜的香。苏晚端着碗酒酿走过来,碗底沉着半块橘子糖:“外婆说,槐花和糖是一对,缺了谁都不甜。”


    秦月婆把半块糖放进碗里,两块糖在碗底碰出轻响:“现在甜了。”


    小棠突然拽程溯的衣角,指着天空:“程医生,你看!”


    所有人抬头。晚霞里,无数蓝布飘带被风吹起,像一群蓝蝴蝶绕着老槐树飞。最上面那条飘带,是顾昭用小棠的手帕改的,绣着“归”字的地方,落了朵槐花。


    深夜,程溯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翻着新收到的“记忆银行”物件——小棠的槐花信、苏晚的手帕、秦月婆的半块糖,还有张泛黄的照片:1958年的小英站在槐树下,怀里抱着个布娃娃,身后是年轻的秦月婆举着糖罐笑。


    “在想什么?”程母坐在他身边,手里是那本旧日记本,“你小时候总问‘记忆能走多远’,现在懂了吗?”


    程溯望着新楼里亮起的万家灯火,笑了:“记忆能跟着人坐火车、乘飞机,能穿过长江、跨过南岭,能在南方的雨里发芽,在北方的风里开花——只要有人记得,它就永远在回家的路上。”


    程母翻开日记本,在最后一页写:


    “记忆是封永远在投递的信,


    地址写着‘心’,


    邮差是爱。


    它可能迟到五十年、一百年,


    但总会在某个槐花盛开的清晨,


    落进等它的人手里。”


    阿橘叼着片槐花跑过来,把花瓣放在程溯脚边。月光下,花瓣上的金粉闪着暖光,像极了顾昭记忆锁里流动的金芒。


    风又起了。老槐树的花簌簌落着,落进新楼的阳台,落进记忆展厅的展柜,落进每个抬头望它的人眼睛里——


    那不是花,


    是记忆在说:


    “我回来了。”


    “我永远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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