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小区藏在繁华市中心，灰白楼体年久失修，外墙布满肉眼可见的裂纹。花园里的绿植肆意生长，几乎将通往健身器材的狭窄小径完全遮蔽。
或许是阴天的原因，小区比平时更加沉闷。
游星潆注视前方的路灯，记忆里，游梦总会在那里等她放学回家。
从双亲离世到高中毕业，整整七年，她们始终在固定的时段里相互等待。一同走进单元门，嗅着灰尘、霉味以及下水道的味道，沿着水泥楼体拾级而上，穿过那段没有监控、最令人心悸的路段。
阴云笼罩天空，细雨如期而至。
游梦伫立在路灯下，仿佛沉浸在某种思绪中，嘴角缓缓上扬，眼底的光转瞬又变得黯淡，布满裂痕的笑脸似云肪被细雨润湿，轻柔的嗓音中有丝不易察觉的破碎与落寞，“下雨了。”
灯光忽明忽暗，断断续续洒在她身上。游星潆缓步走到她身边，目光垂下。
读高二时她就比游梦高了，但游梦依然觉得她需要保护，像……
游梦不喜欢别人说她像妈妈。
空气静静地悬着，两人一路无言，默默走进四单元，爬上三楼。
301室的外墙已然沦为免费广告牌，通下水、开锁等各类小广告遍布其上。
游星潆多瞥了两眼，从裤兜里掏出钥匙。
钥匙顺利插在锁孔中，游星潆刚有些归属感，她看向约六十平方米的房屋。
玄关正对一间不透光的卫生间，与卫生间相邻的两间卧室房门紧闭。走廊摆放着颇有年代感的实木桌椅，方桌与厨房相距三四步。似乎时常有人回来打理，室内温馨干净，洋溢着小家的氛围。
游星潆换上灰色拖鞋，将手中的钥匙放在鞋柜上的储物盘中，目光在屋内四处游走。
相对宽敞的室内以白色为主调，布置简约随意。双人床上铺着湖蓝色被褥，靠墙的定制书架里摆放关于传播学、广告策划和文化概论的书籍。衣柜里挂满名牌衣物，购置名牌服饰的钱足以买下十套同样的老房子。
游星潆七岁时父母相继离世，姑姑依法成为她和游梦的监护人。
姑姑曾坦诚地表示，她有更需要照顾的家人，难以将精力全部放在她们身上，同时也不会侵占属于她们的东西。游星潆不明白姑姑话中的含义，而仅比她大三岁的游梦却懂了。
那之后，姑姑只在需要监护人签字的场合出现，游梦则独自承担起抚养妹妹的重任。
她们并不怨恨姑姑，反而觉得只有彼此的日子格外温馨。
“星潆许了什么愿望？”
“想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游梦有意逗弄她，不料竟吓得她哇哇大哭。游梦无奈地搂着她，轻声细语地安抚，又戏称她是“爱哭鬼”。
温情的画面历历在目，游星潆明明应该感动，但心脏却似铁石，感受不到任何变化的跳动。
她心绪复杂，很快又被身体黏腻的不适感困扰，转身走进洗手间插上热水器。
摆放在走廊的穿衣镜映出她精致的面容，高层次栗色长发闪着暖调光泽，肌肤细腻匀净，眉形清晰自然，杏眼眨动间仿佛能挤出水，脸颊透着自然的红晕，裸粉色唇瓣水润饱满。
Perlée clovers吊坠、浅棕色细皮带和米色西裤均为奢侈品，看起来简单舒适的装扮总价接近一百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得太多，就像长时间盯着某个字会感到陌生那样，游星潆忽然觉得大牌也很陌生。
她回到卧室，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细雨蒙蒙的世界，轻叹一声走向衣柜，随便挑了一套摸起来很舒服的睡衣，关上柜门，走进洗手间。
洗手间没有窗户，关上门又闷又暗。
游星潆深呼吸，脱衣时不慎从裤子口袋中掉落一条四叶草手链，似乎又是某个大牌，她并未在意，随手将物品放在洗衣机上，转身走到花洒前，用温水冲淋身体。
水珠沿着暖色肌肤滑落，游星潆闭上眼睛，任由冷水冲刷思绪。
洗完澡，她慢悠悠擦干身体，穿好海蓝色真丝睡衣，将脏衣服分类扔进洗衣机，拿上四叶草手链走进卧室，打开空调，蜷缩在电脑椅上悠闲地刷手机。
【6月19日，光华市桐柏南路与双兴路交汇处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导致两人受重伤。目前，事故原因尚在调查中】
车祸的消息迅速登上热搜。
从网友拍摄的画面来看，两辆轿车损毁程度严重，人员生还的可能性较低。
评论区没有有价值的信息，一味盖楼说“不接”。
游星潆瞥了眼事故发生的时间，恰好在她下车后不久。
她又刷了两条视频，指尖轻敲手机屏幕，犹豫两秒退出应用，给游梦发了条信息，提醒她注意安全。
游梦：【好，晚餐有没有想吃的？】
游梦攥着手机，将她久违的关心刻在眼底，望向怀中“失而复得”的帆布包，眉头微微皱起。
游星潆记得自己曾对空心菜情有独钟，然而一想起熟悉的味道又忍不住心生抗拒。
她想了许久，回复了令人为难的两个字——随便。
游梦收起手机，推着购物车继续在超市挑选食材。
不久后，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中，径直走进厨房。
游星潆循着她轻声哼唱的小调走过来，侧身靠在门框上，注视游梦忙碌的身影。
她切菜的动作颇为笨拙，简直可以设计一款名为“何时切到手指”的紧张小游戏，完全看不出她有十多年的烹饪经验。
本想担任刷碗工的游星潆看不下去，走上前，轻轻取走她手中的刀，“我来吧！”
“你会做饭？！”游梦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游星潆顿感莫名其妙，她又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尽管厨艺不及她，但也还算过得去。
“能吃。”她抿了下唇，谦虚地答道。
游梦眸光一闪，解开身上买酱油赠送的绿围裙。不等她按计划行事，游星潆就自然而然地拿走围裙，熟悉地系好。见她有些错愕地站在原地，问道：“怎么了？”
游梦欲言又止，隐晦地瞥了眼她的腰，“没什么，辛苦了。”
厨房里传来哒哒哒的切菜声，游星潆趁机放弃做空心菜，按照游梦的喜好处理食材。
“你做什么的？”
游梦蹲在垃圾桶前剥蒜，目光时不时落在她的名牌衣服上。既像监工，又像帮忙打下手的零工。
她们是不是太久没见了，竟然生疏到这个地步？
游星潆心中狐疑，嘴上依然有问必答，“策划，你……”
游梦打断道：“应该叫电业窗口人员？”
传闻中钱少事多，熬到退休方能解脱的工作之一。
游星潆知道，她原本是想问游梦过得好不好。
厨房灯光柔和，游星潆动作娴熟地翻动着锅中的菜肴，游梦在厨房与餐桌间穿梭，忙着摆放餐具，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饭菜香。
杭椒牛柳、番茄炒蛋以及冬瓜虾仁汤，全是游梦喜欢的菜肴。
两人坐在一张四人位的餐桌旁，游梦拿起筷子，菜还没入口便开始称赞。意识到做得有些明显，她忙夹起两筷子杭椒牛柳，边吃边真诚地夸赞：“太好吃了！”
“多吃点。”游星潆礼貌说完，埋头继续吃。
游梦进食的状态宛如一只无欲无求、机械咀嚼草料的老山羊，她停下进食，用筷子拨弄碗中的米饭，有意无意地打探：“今天坐你旁边的那位小姐姐，你感觉怎么样？”
游星潆鼻尖掠过橘子的清香，微微一顿，说道：“很漂亮。”
感觉……
感觉不会再见面，小姐姐看了她的衣服好几眼，或许比起她本人，更喜欢她的穿搭。
游梦没继续这个话题，两人接着聊起工作。
游梦不知道游星潆不是被裁减，准确地说是主动被裁，仿佛干够了，活腻了。
“工作到处都是，没了再找。”游梦试图安慰。
然而她们心里清楚，求职环境有多恶劣。找工作难，找好工作更难，找按法律办事的好工作难上加难。
游星潆对自己冲动离职的行为感到不解，事已至此，她只得顺从地点点头。
窗外细雨绵绵，两人整理完厨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相互道了声“晚安”，各自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