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阴冷的水底冒出一连串气泡，游星潆张开嘴，口腔瞬间涌入大量水，阻断了她的呼吸。
她奋力舞动四肢，像弱小鼠鹿在水底拼命挣扎，仰望逆光而来的黑影，下意识伸出手……
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
黑影仿佛听到召唤向她游来，指尖相触的瞬间，游星潆生出庆幸，仿佛找到依靠，轻轻抓住冰冷的右手。
谢——
道谢的话哽在喉咙，黑影的面容模糊不清，猝然向前逼近，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仿佛一条无法挣脱的巨型海蟒，缠绕她、压制她，带着她一同沉入深不见底的水底。
拥抱的痛苦甚至超过水带来的窒息感。
奇怪的是，她无法挣脱。
水底微弱的光线逐渐淡出视线，她不甘地眨眨眼，又似认命般缓缓闭上。
微弱的心跳声打破寂静，好似某种前奏，引出黑暗中潜藏的控诉。
“You brought me to this place full of conspiracies and lies”
（你带我来到这个充满阴谋和谎言的地方）
“Made me in it and give up resistance”
（让我沉浸其中放弃抵抗）
“You said”
（你说）
“Stars are snow in the universe”
（星星是宇宙中的雪）
“We should die together in a dramatic way”
（我们应该一起戏剧性地死亡）
“But”
（但）
“I hate you ”
（我讨厌你）
“And you hate me too”
（你也讨厌我）
黑影的心跳如同有力的鼓点，游星潆感觉自己的四肢在蜕变，化身为能在水底畅游的鱼。
水流轻柔地拂过她的脸庞，呼吸前所未有的顺畅，连黑影束缚性的怀抱都让她觉得舒服，仿佛一切本该如此，她们本就不分彼此。
是梦吗？
她是谁？
游星潆得不到答案，耳边骤然响起的声音打破近乎温水煮青蛙的沉寂状态。
“该醒了。”
“找到她。”
黑影的声音熟悉又强硬。
游星潆如梦初醒，骤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坐在一辆疾驰的动车里。
1号车厢，商务座，座位号5C。
不远处，显示屏持续滚动显示室外温度、当前行驶速度以及目的地。
【前方到站：光华市】
终点站光华市？
游星潆默默念着，脑海掠过无数画面。
双亲早逝，长她三岁的姐姐游梦独自将她抚养成人。
她顺利考上名校，毕业后进入大厂工作，忙到脚不沾地，与追求安逸的游梦过上截然不同的“奢靡”生活。
记忆好似挖不完的湖水，理智却在怀疑湖水的真实性，总觉得哪里不对。
刚刚的黑影又是什么？
游星潆不自觉地摸了摸脖颈，窒息般的痛感异常真切，拥抱的感觉亦是如此。
“星潆？”游梦坐在靠窗位，涂了粉色唇蜜的双唇轻轻开合，满眼关切地注视着她。
窗外天气阴沉，车厢内有十多名乘客，四周静谧无声。
游星潆望向游梦，她背着米色帆布包，身穿简约白T恤和牛仔裤，中等身材看起来很健康，白皮掩盖了一些五官上的不足。
一个面容可信度非常高的女人。
游星潆收回目光，略显生疏地回道：“我没事。”
游梦垂头，指尖轻轻捻着帆布包边缘。
上个月，游星潆意外被公司裁减，得知这一消息她颇为意外。
想要给予安慰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
成年后，她们各自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社交圈，不再像儿时那样亲近，最多在节日时发些问候短信。
这样不是很好吗？她边这么想，边质疑自己：这样真好吗？
仿佛在逼迫她承认，她根本无法舍弃“姐姐”这一身份。
游梦不明白游星潆为什么提议一同回老家，思索无果，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片口香糖，故作贴心地递给游星潆，“前面有隧道，嚼口香糖会好受些。”
游星潆接过口香糖，尽管它的效用并不显著。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我第一次带你坐动车，经过隧道时，你哭着抱怨耳朵痛，嚷着要跳车。”回忆起往事，游梦眯起眼睛轻笑，“那时候你真是熊孩子呢！幸亏我的巴掌有静音效果。”
记忆画面清晰得仿佛在IMAX银幕上观看，游星潆抗拒自己的童年，目光不由自主地偏向另一侧。
坐在5F位置上的女人长发披肩，身穿浅绿色立裁旗袍，凸显温婉的款式在她身上更添几分风情。
女人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丑橘，精致的指甲轻轻剥开橘皮，细心剔除橘子瓣上的白色橘络，将处理得洁净美观的橘子瓣轻轻放入红唇中。
仿佛突然察觉到什么，她转过头，与游星潆四目相交。
鼻尖萦绕橘子的芳香，游星潆的视线微微颤动，注意女人眼中流转的光彩，鼻梁左侧标志性的小痣，以及柔软的……
像某种调至共鸣频段的通信器，女人轻轻垂下眼梢，唇边漫开蛊惑的弧度，犹如一剂不良药，让人在迷离的幻象中与她展开纠缠。
“趁现在多休息一阵，赚那么多钱却把身体累垮了，得不偿失。”听不到回应，游梦顺着游星潆的目光望去，看见眉目传情的两人，喉咙里仿佛卡着一颗烧热的铁球，咽不下，吞不出，灼得呼吸都带着细微的痛楚。
她故作镇定地侧过头，仿佛为孩子操心的家长，继续在游星潆耳边碎碎念，“姐姐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愿你一生顺遂无忧。”
意识到盯着人看不礼貌，游星潆连忙转移视线，随意地应了一声，仿佛没事找事般地撕开手中口香糖的包装。
身后传来敲键盘无规律的节拍，电话铃声也频频响起。游星潆佯装不经意再次瞥向一旁，漂亮女人早已靠向椅背闭目养神，小桌板上放着吃了一半的丑橘。
游星潆边嚼口香糖，边将糖纸揉成小球放在桌面。
动车再次驶入隧道，游梦还在讲那些零散的琐事，她左耳进右耳出，百无聊赖之际开始计时。
1、2、3、4……
整整三十秒，她再次见到来自外面的光线。
与此同时，车厢内逐渐变得喧闹。
“我盒饭呢？”
“靠！谁把我手机拿走了？”
“有人偷东西！”
“数据线也偷？”
车内乘客议论纷纷，游星潆低头发现小桌板上的纸球不翼而飞。
她环顾地面没找到任何线索，侧头看向旁边，过道对面的小桌板上，原本吃了一半的丑橘竟也不见踪影。
有人立即前往其他车厢寻找乘务员，其余乘客则留在车内。车厢里传来翻找物品的叮当声、咒骂声和抱怨声，现场一片混乱。
“你拿我数据线干嘛？”
“不是我拿得！谁知道它怎么会在我这儿？”
“奇怪，你丢没丢东西？看看在不在其他人那儿？”
归家心切，两位女孩买了站票，好不容易有座位，却遭遇意外状况，忍不住抱怨两句。随后，走到其他乘客身边礼貌询问。
“您好，请问您看没看到过一个印着动漫人物的小镜子？”
众人目睹此景，满怀希望地聚集在一起，彼此询问、寻觅各自丢失的物品。
看出游星潆谈话兴致不高，游梦并未开口发问，直勾勾地看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乘务员赶到，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
角落里有人低声吐槽：“谁这么无聊！”
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中，三十秒内将所有乘客的物品互换位置，这可能吗？
即便游星潆不信也得信。
但她没兴趣参与调查，等动车靠站停稳，与游梦一同排队下车。
“下车了！下车了！”
不知道从哪个车厢冒出来的小孩在过道里乱窜，家长拖着行李箱，随口说了两句“别跑”。
小孩充耳不闻，在队伍里挤来挤去，猝然撞向游星潆后背。
游星潆措手不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撞到前面安静排队的人。
女人面无表情地回头，目光凌厉，仿佛携带杀气。
游星潆骤然噤声，垂头看向女人手中拎着的电脑包，声音没什么底气，“不好意思，对不起。”
女人冷冷地瞥了眼罪魁祸首，小孩被吓得哇哇大哭，她有些嫌弃地转身，急匆匆离开车厢。
传说中剪裁得体的西装，或许她是某家公司的高管？游星潆愣在原地思绪飞扬。
“我想去洗手间，快走快走。”游梦在身后催促她加快脚步。
游星潆回神，两人穿过人群，快速奔向洗手间。
游梦肚子不舒服，像住在洗手间里似的。
游星潆吐掉口香糖，站在洗手间对面等人。同一车厢的乘客与她擦身而过，两个女孩兴奋地讨论着监控内容。
“动车上的监控竟然有夜视功能，刚好就那么巧进入那段隧道时没信号！”
“好像科幻电影，你看过《彗星来的那一夜》吗？”
“没看过，好看吗？”
……
声音渐行渐远，游梦从洗手间出来，笑盈盈地看着她说：“走吧！”
游星潆没说话，两人随着人群走出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