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平二年,冬日。
长安街,素尘纷落,是场极大的雪。
整座皇城仿佛被裹进了一层柔软的素绢之中,平日里喧嚣的街巷都变得静谧起来。
城南一处宅邸内,红梅映雪,分外妖娆。窗半开着,不时有雪花飘落,落在窗边静立的白衣青年肩头。林陌萧已经这样站了许久,衣袖滑落手肘,露出一截修长苍白的手腕,腕骨处隐约可见一道淡色的疤痕。
“你到底在窗边站了多久?”
吱嘎一声,沈钰白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刺骨的寒风。他手中还提着刚从太医院取来的药包。大概是一路匆匆赶来,肩头都落了些雪。一进屋,他看见林陌萧几乎成了个雪人,肩头、发梢都积了薄薄一层白雪,连睫毛上都挂着些许。
林陌萧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就一刻钟。”他嗓淡淡道。
沈钰白将药包放在案几上,无奈地叹了口气:“祖宗,你在窗边站一刻钟又是干嘛,总不是数花瓣吧?”他走上前,伸手拂去林陌萧肩上的积雪,动作熟稔得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
“嗯。”林陌萧竟真的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某个方向。沈钰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越过院墙,隐约可见城北方向有一片废墟,在纯白的雪幕中格外刺眼。
沈钰白的手顿住了,神色忽的变得凝重起来。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丞相死了。”
窗外的红梅被一阵疾风吹得簌簌作响,几片花瓣飘落在窗台上。林陌萧终于转过身来,他的面容在雪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眉眼间却透着几分凌厉。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昨夜子时。”沈钰白走到炭盆旁,用铁钳拨了拨里面的银炭,火星噼啪作响。"丞相府走水,火势极大,等金吾卫赶到时,整个书房已经烧成了灰烬。”他顿了顿,“尸体是在废墟中找到的,心脉上被插了一刀,手筋也被挑断了。”
林陌萧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验过了?”
"今早大理寺的仵作已经验过。沈钰白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纸笺“这是详细的尸检记录,但奇怪的是……”他犹豫了片刻“死者口中含着一枚白玉棋子。”
林陌萧猛地抬头,面孔有一瞬的不自然。他接过纸笺,却没有立即展开,而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面。"裴家参与其中?”
沈钰白点点头:“据丞相府幸存的侍卫说,事发前曾看到裴家的人跟踪丞相。而且...”他压低声音,“裴怀殊昨日曾入宫面圣,离开时神色异常。”
“裴怀殊?”林陌萧冷笑一声,"那个疯子若是参与其中,倒也不足为奇。"他转身走向书案,衣袖带起一阵微风,卷起几片落在窗台上的雪花。
沈钰白跟上前去:“此事非同小可。丞相乃三朝元老,突然遇害,朝野震动。皇上已经下令彻查,我担心……”
“担心什么?"林陌萧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担心他们查到我们头上?”
沈钰白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乌黑的药丸递过去:“先把药吃了。你体内的寒毒未清,不宜久站雪中。”
林陌萧盯着那粒药丸片刻,才接过吞下。苦涩的药味在口中蔓延,可他却像是察觉不到似的。
“今早我在太医院听到消息,"沈钰白继续道,“裴怀殊向皇上进言,说丞相勾结北境叛军,意图不轨。现在朝中已有风声,要将丞相府满门抄斩。”
林陌萧的手指无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纸笺,指节泛白。“满门抄斩?“他轻声重复道,眼里闪过一丝阴鸷,"丞相府上下百余口人,包括那些无辜的仆役?”
沈钰白沉重地点头:“恐怕如此,除非……他犹豫了一下,“除非能找到真凶才能证明丞相清白。”
林陌萧忽然笑了,那笑容让沈钰白心头一颤。这个笑容太熟悉了——每当林陌萧露出这样的笑容,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真凶?”林陌萧缓步走向窗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你可知道二十年前,先帝在位时,北境曾发生过一场叛乱?”
沈钰白皱眉思索片刻道:“你是说……十年前的那场叛乱?”
林陌萧抬起手腕,让沈钰白看清那道疤:“这伤,是那年留下的。当时我随父亲在北境军营,叛军夜袭,我险些被刺中,是一名主公推开了我,而他就是如今的丞相。”
沈钰白倒吸一口冷气:"所以丞相对你..."
“恩重如山。林陌萧转身,眼中闪着寒光“而现在,有人杀了他,还要污他清名,灭他满门。”
屋外风雪越来越大了,呼啸的风声如同某种不详的预兆。沈钰白忽然明白了林陌萧为何要在雪中久立——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望见丞相府的方向。
“你打算怎么做?”沈钰白问道,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嘶哑。
林陌萧走回书案前,从暗格中取出一枚白玉棋子,与验尸报告中描述的一模一样。“下棋。”林陌萧纤长的手指夹着棋,将棋子轻轻放在案上,“既然有人开局,我们自然要奉陪到底。”
沈钰白看着那枚棋子,忽然想起什么:“等等,你说丞相口中含着这样的棋子,莫非是……”
“信号。”林陌萧的指尖轻敲棋子,“凶手在告诉我们,游戏开始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是重重的敲门声。沈钰白脸色一变:“有人来了。”
林陌萧却丝毫不显慌乱,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得正好。”他迅速将棋子收回袖中,理了下衣袍,"让我们看看,裴怀殊这第一步棋,究竟想怎么走。"
沈钰白急忙伸手阻拦“你现在不宜见他们!你的身份……”
“无妨。”林陌萧打断了沈钰白的话,“既然回到长安,就没打算再躲躲藏藏。丞相的血,不会白流”
敲门声越来越急,到最后几乎变成了撞。林陌萧整了整衣冠,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雪白的衣袍在身后翻飞,如同一柄出鞘的宝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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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丞相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