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亮,楼上传来一阵哐当声,紧接着又是婴儿的啼哭声,率先醒来的是路父,顾不上穿鞋,拉开门就往楼上跑,因为过于慌乱,踩空一梯,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大理石上。
三楼走廊,月嫂挡在路母身前试图安慰她,却被路母用胳膊肘推开,“是不是你把我儿子藏起来了!”
“太太,你看看你怀里,孩子就在你怀里。”月嫂只当是路母是产后抑郁症,尽可能地慢慢引导她,“没有人藏你孩子,他一直在你身边,你别激动,这样是会吓到孩子的。”
路母低头看着路孔文,喃喃自语道:“哦,小路一直在我身边。妈妈亲亲,就不哭了嗷。”
月嫂拍了拍胸脯,心道好险。
安心不过一下,路母突然狂躁了起来,“不是,你不是小路!”
刹那间,路母捧起路孔文,作势有种要摔他的举动。
“不要啊,太太!”
婴儿的啼哭声再次响彻整个楼层,路父跌撞身躯去阻拦,“何霖!”
眼见逼近的路父,路母愤怒的情绪到达了顶峰,大声怒斥,“是你,是你害了我儿,不止是你,还有我这个帮凶,我们都该一起下地狱。”
路父停驻在原地,顺着她的话说道:“对,是我害了小路,我承认错误,可是你手里的孩子也是你的血肉,我求求你抱在怀里仔细看一下,他是不是跟小时候的小路一样可爱,你看看他,我求你看看他。”
路父瞠目欲裂,眼圈顿时红了,报应啊,这都是他的报应。
“妈,你这是干啥呢?我好好地站这里,谁要害了我?”
路母视线越过路父,看到了她甚是挂念的人,托着路孔文的双手慢慢地放了下来。
路孔明笑盈盈地一步一步往前走,恍惚间路母回到了十几年前,路孔明刚学会走路那会,也是如此,一口一个“妈妈”地唤着。
“妈妈,那是我弟弟,我可稀罕他了,你别磕在他。”
“好好好,都听你的。”路母一连说了三个好,“小路喜欢的,妈妈也喜欢。”
惊心动魄的场面总算是平定了下来,路孔明陪着路母进了卧室,走廊上的路父靠在墙壁上,双脚凉得让人发颤,心凉也不过如此。他扯动嘴角,不知道是何种心情地笑了,充斥着颓然无助。
“先生,穿双拖鞋吧。”
月嫂把拖鞋摆在路父脚前,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好候在一旁。
路父粗嘎着嗓音,“今天的事不准向任何人提及,下楼准备营养餐吧,等下太太要用早餐。”
卧室,路孔明再不迟钝也明白了路母为何突然这样失控,昨晚他遗忘的事就是询问路父关于路母的情况。从他昨天回到家开始,就察觉到路母说话以及行事跟以前大相径庭。
往事温馨的点滴,勾起路母的回忆,一些苦难渐渐被掩盖,路孔明极力地把路母往开心的事引导。他知道路母心结就是他自己,可是能怎么办啊,就算是今天哄好了,那明天呢?后天呢?母亲始终是要接受他会死去的事实。
把人哄睡后,路孔明轻轻地抱起一侧的小家伙,还没跨出一步,小家伙立即睁开了眼,张开嘴,作势又要哭的样子。
路孔明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家伙出奇地闭上了嘴,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
一直候在门外的路父,立即问道:“你妈她……”
“她睡了。”
路父点了点头,“你别有心里负担,她这样是我造成的。从接你回临安开始,我一直就瞒她,后面出月子中心回家后,她就察觉到不对劲,我骗她说你出去旅游了,但还是被她识破,所以才有今天一系列的事。”
路孔明没吱声,究竟怎么回事,他心里扪清。
同样,十几公里外的医院里,三个保安把张岐旭摁在地上,任凭他怎样反抗都摆脱不了钳制。
为首的人正是负责VIP区的保安队长,“你说你是来看望病人,为什么偏偏要挑我们交接班的时候?所有要来探望的亲友都需要经过家属同意才能进入,只有你们两个这样鬼鬼祟祟。能住得起VIP病房的人,大多数家境殷实,我看你俩是来这里偷东西!报警,马上报警!”
听到要报警,被摁在墙壁上的段征心跳差点停止,脸挤压变形了也要艰难地吞吐,“我们真的是来探望路孔明,你不信,我可以马上打电话给路伯父。”
保安队长命人松开段征,不论他说的是不是实话,总归要求证一下。
电话振铃快到尾声才被接通,段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话语乱飞。
“路叔叔救我们,哦不是,我被扣在大厅了,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段征突然反应过来,“不劳烦你过来,你能给保安队长说明一下情况么,我真的只是来看路孔明,不是小偷。”
“你在医院?”
路父蹙紧眉,扭头看向正在哄小孩的路孔明,“你把手机给他。”
前方车流龟速行驶,向来爱搭讪的出租车师傅,此刻禁言,因为他明显感受高个子帅哥板着脸,稍不注意就爆发的那种,他还是不说话为好。
果不其然,直到把两人送到目的地后,他们俩互相没说过一句话。
张岐旭打开车门,径直走向宾馆,段征小跑跟在身后,“张岐旭你想做什么?”
偏僻的小道上,段征一直紧紧跟随。
“你嘴角有伤,还是先处理一下吧。”
张岐旭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离他几步之遥的段征,眼里尽是寒意,“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段征愣了一下,随后说道:“没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了。”
他只是表述委婉了一点,若是他把路孔明那些狠心的话一一转达,指不定眼前的人要疯成啥样。
张岐旭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段征的肩膀,“对不起,我只是太紧张了。你回家吧,这段时间总麻烦你,一直都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感谢,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尽管说,我一定竭尽全力做到。”
段征拍开他的手,“不是哥们,你突然说这些话干嘛?我们是朋友,你这样很明显没拿我当朋友!”
张岐旭身体一顿,而后微微一笑,“确实没拿你当朋友。”
说完转身离开,当他的朋友会很惨,他宁愿没有段征这样的朋友。
“张岐旭!”段征陡然拔高了音量,“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不过没关系我认定了你,那你就是我的挚友!”
段征冲下楼,跑到宾馆旁边的药店买了碘伏和棉签,那家伙太不正常了。
回到宾馆房间时,张岐旭已经换好衣服站在窗前打电话,一串流利的德语,他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挂断电话后,张岐旭才留意到房间里的段征, “你怎么又回来了?”
张岐旭语气算不上好,段征直接无视,把药打开放在床头柜上,“是你自己擦还是我来帮你?算了,你都是有夫之夫的人了,还是你自己擦。”
段征边说边拆开包装,自顾自地说:“我这个人从小性格就孤僻没什么真心朋友,好不容易上了大学,遇到小路这个小太阳,因为他,我性格都变得开朗了。是你们让我感受到这个世界除了亲情,还有友情存在,你嘴上说没拿我当朋友,但我心里清楚,你只是不想我受牵连,可是朋友不就是在你有难的时候为你两肋插刀的么。”
张岐旭撇开脸,心里的酸涩喷涌而上,情绪在这一刻真的崩不住。
“过来擦药吧,我不知道你猜到了什么,但你想做什么,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段征见人不动,拿起棉签和碘伏,走近才知道张岐旭哭了。
“不是吧你,这还是我认识的张岐旭吗?赶紧把眼泪擦干,平白让我看了笑话。”段征本想拿纸巾给他,扫了眼纸巾在床头的另外一边。
张岐旭用手背抹干泪水,拿起碘伏就往嘴角上乱抹,段征就站在旁边看着,等他弄完后才问道:“说说,你为什么突然赶我走,还有你想到了什么?”
“对不起……”张岐旭为他刚才的行为道歉。
段征火了,忍不住爆粗口,“别踏马一口一个道歉,谁想听你废话!”
“是小路儿,他肯定生了很严重的病,严重到……”后面的话,张岐旭嗓音都在颤抖,一定是威胁到他的生命。
段征神色凝重,结合路叔叔那天反常以及路孔明的病态,真的不像普通磕到脑袋那么简单。
“我回临安,路叔叔一定是知道的,包括今天闯进医院,他知道我也在场。”张岐旭眼泪不堪承重地掉了下来,内心的恐惧早已抑制不住,“按照他的性格,他一定不会轻易让保安放我们离开,他巴不得我被抓进去。你知道为什么吗?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岐旭放声痛哭,重复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段征你知道为什么吗?”
段征仰起头,试图把眼泪憋回去,但是没用。他想劝慰,可是叫他怎么劝慰?
哭泣的声音吸引出对面房间的人,是一对情侣,女生推了推身边的男友,示意要不要上前关心一下。
男生瞅着房间里除了两人,也没什么问题,一般能让男生哭的,不是为事业就是为情,这种时候也不好打扰,只是帮他们把门合上。
段征静静地陪着张岐旭,直到他的情绪一点点稳定下来。
“你打算怎么做?”
张岐旭红肿着一双眼,“现在我就要去找他,哪怕是被路叔叔打断手脚,爬也要爬着去见他。”
段征摁住张岐旭的肩膀,“你别冲动,大白天的你进得去吗?等晚上,那些保镖交接班的时候我们再找时机进去。”
“我等不了,我现在就想见他。”
段征忍不住泼他冷水,“等被抓到你就老实了!”
“还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邋里邋遢的,小路看到了都心疼。”
果然还是最后一句话奏效,张岐旭答应等到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