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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杀心

作者:秋水浩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书房内一片狼藉,死寂得可怕。只有沈清澜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如同受伤的猛兽。碎裂的木屑散落在她华贵的裙裾上,更添几分暴戾的破碎感。


    良久,那骇人的喘息声渐渐平复。沈清澜缓缓抬起头,脸上所有的狂怒、悲痛、绝望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那冰冷并非平静,而是将所有沸腾的情绪压缩到极致后形成的、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零度。她的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丝毫光亮,唯有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杀意。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回内室。脚步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声响。她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床上依旧无知无觉的小尼姑。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小尼姑苍白到透明的小脸,胸口那片刺目的白痕在衣襟下若隐若现。她微弱的呼吸着,像一支随时会被风吹灭的残烛。


    无辜?


    是,这个孩子或许全然不知情,只是被那个该死的慧净当作工具利用。她一路走来,受尽苦难,濒临死亡。


    可是——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这场肮脏骗局的**证据!就是钉在沈清澜心头的耻辱柱!她胸口那片白痕,无时无刻不在嘲笑着沈清澜片刻前的动摇和荒谬的期待!她呼吸着的每一口气,都让沈清澜想起自己亲生女儿在冰冷柴房中咽下的最后一口气!


    怜悯?仁慈?在亲生女儿惨死的真相面前,在滔天的恨意和被愚弄的耻辱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此……不合时宜。


    上位者的思维如同冰冷的铁律,瞬间压倒了所有属于“人”的柔软。隐患,必须清除。污点,必须抹去。这孩子的存在,只会不断提醒她那段最不堪、最痛苦的往事。她的痛苦,她的脆弱,她的丧女之痛,绝不允许被这样一个卑贱的、作为骗局工具的存在所见证、所提醒!


    一个冷酷到极致的念头,在沈清澜冻结的心湖中清晰浮现:清理掉。


    如同拂去衣襟上的一粒尘埃,如同碾死一只碍眼的蝼蚁。


    她缓缓抬起手,骨节分明、保养得宜的手指,在摇曳的烛光下投射出修长的阴影。那阴影,如同死神的镰刀,缓缓移向小尼姑纤细脆弱的脖颈。


    冰冷的指尖,带着一丝玉石般的凉意,轻轻触碰到了小尼姑颈侧温热的皮肤。那微弱的脉搏跳动,透过指尖传来,像风中残烛最后一点火星的挣扎。


    沈清澜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脑海中,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是这孩子在担架上紧攥着平安扣的枯瘦小手?是她苏醒时那双盛满恐惧和绝望的泪眼?是她昏迷中那声破碎的“娘亲……疼……”?


    但这丝微弱的波动,瞬间被更汹涌、更冰冷的黑暗吞噬。亲生女儿在乱葬岗腐烂的尸骨,沈皎然那张可憎的脸,以及这枚平安扣带来的巨大羞辱……这些画面如同淬毒的荆棘,狠狠绞紧了她的心脏,将那点微不足道的迟疑彻底碾碎。


    她的眼神彻底沉静下来,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指尖的力道,从轻触,转为一种稳定而坚决的收拢。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指下那脆弱颈骨的轮廓,感受到那微弱的脉搏在她指腹下徒劳地加速跳动。


    “枭。” 沈清澜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金属般的冷硬,穿透了内室的死寂,清晰地传到外间书房,“此女,查明乃慈云庵血案漏网之奸细余孽,心怀叵测,妄图行刺。重伤不治,于今夜……殁了。”


    她的话语没有丝毫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文。每一个字都冰冷、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终审判词意味。那收拢的手指,只需再稍稍用力,便能轻易扼断这缕本就不该存在的、属于冒牌货的生命之火。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随即又黯淡下去。寝殿内,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死寂,以及沈清澜指下那越来越微弱、如同风中游丝般的脉搏跳动。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巨大而扭曲,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彻底笼罩了床上那渺小的、即将熄灭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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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澜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一点点收拢,感受着指下那纤细颈骨脆弱的轮廓和微弱的脉搏跳动。只需再一瞬,这缕被她视为骗局象征、耻辱柱般的生命之火就将彻底熄灭。她空洞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唯有上位者抹除污点时纯粹的、冰冷的决断。


    命令已下,判词已定。她指下的力道即将完成最后的裁决。


    “主上!”一个苍老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骤然响起在死寂的寝殿门口。鬼医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并未踏入内室,只是站在门外的阴影里,浑浊的老眼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沈清澜即将施力的手上。


    沈清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住,指尖悬停在念安颈侧。她没有回头,但周身的气息更加冰冷迫人:“鬼医,你有异议?”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


    “老朽不敢。”鬼医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医学事实,“只是主上怀柔政策已出,眼下无数双眼睛看着。此女心脉虽损,根基未绝。老朽方才施针,已强行吊住她一口本源心火。若此刻施以外力绝其生机,其死状……必呈外力扼杀之象。颈骨碎裂,指痕淤青,绝非‘重伤不治’可掩饰。”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扫过地上碎裂的书案,声音低沉了几分:“主上既言其‘殁于重伤不治’,当求……形神合一,不留痕迹。否则,府中耳目众多,一旦尸身呈现异状,恐惹无谓猜疑,徒增烦扰。尤其……” 他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在此时刻。” 他暗示的是沈清澜刚刚经历丧女真相的剧痛,以及她作为一方势力首脑的威信与形象。


    沈清澜的手指,彻底僵在了半空。鬼医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她被恨意和暴怒烧灼的理智上。是了,她方才被滔天的恨意冲昏了头,只想着立刻抹去这个碍眼的污点。却忘了,这府邸并非铁板一块,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伺。若这小尼姑死于明显的扼杀,而非“重伤不治”,这无疑会给她本就因丧女而动荡的心绪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和流言蜚语。她需要一个更“体面”、更无懈可击的结局。


    更重要的是,“形神合一,不留痕迹”这八个字,像冰冷的锁链,瞬间锁住了她冲动的手。她是沈清澜,是执掌生杀的上位者,她的“情理”必须完美无瑕,如同拂去尘埃,不留一丝把柄。


    指下的脉搏微弱却顽强地跳动着,那点被鬼医强行吊住的本源心火,此刻竟成了她无法立刻下手的障碍。


    沈清澜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手。指尖残留着那孩子颈项皮肤温热的触感,以及那微弱搏动的生命力,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厌恶。她转过身,青色的衣袂带起一阵冰冷的微风。


    “依你之见?” 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那份必杀的决绝,被强行压制了下去,转为一种更为冷酷的算计。


    “心脉根基已毁,如同风中残烛。”鬼医垂首,声音毫无波澜,“老朽虽强行续命,然其生机犹如无根之萍,随时可灭。无需外力,只消断其汤药,任其自生自灭,或置于颠簸劳顿之路途,不出三日,必油尽灯枯,气绝而亡。届时,脉象、体表皆呈自然衰竭之状,与‘重伤不治’之判词,丝丝入扣,天衣无缝。”


    三日……任其自生自灭……颠簸劳顿……


    沈清澜的目光再次扫过床上那无知无觉、如同破碎瓷娃娃般的小小身影。让她在痛苦和虚弱中慢慢死去?这似乎……比瞬间的扼杀更符合“清理”的标准——一种缓慢的、彻底的、不留痕迹的抹除。同时,也给了她“仁慈”的假象——毕竟,她没有亲手了结。


    “主上,” 枭的声音在门外适时响起,带着一丝请示,“前往北境别院的行程已定,明日卯时出发。此女……” 他顿住了,等待命令。北境别院,正是沈清澜此行要去疗养和处理军务的地方,路途遥远,需经过地势险峻的回音谷。


    一个念头在沈清澜冰冷的心中瞬间成型。去别院……路途颠簸……荒郊野外……


    “带上她。”沈清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安置在随行最末的普通青篷马车内。着两名普通护卫看守即可。无需供给汤药,每日……清水足矣。” 她刻意加重了“清水足矣”四个字,目光瞥向鬼医,“鬼医,你随行,确保她……‘如期’抵达终点。”


    “如期抵达终点”——抵达生命的终点。一个无比清晰的指令。


    鬼医深深一揖:“老朽明白,必使其‘旅途安稳’,‘如期而终’。”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医者面对死亡的冷漠和对命令的绝对服从。


    “枭,” 沈清澜最后看向自己的影卫首领,眼神恢复了上位者的锐利,“对外,她是慈云庵唯一的幸存者,身份未明,暂押往别院看管详查。明白吗?”


    “是!属下明白!” 枭沉声应道。他知道,这是给外界一个合理的解释,同时也是给这即将消逝的生命最后一道无形的枷锁——一个“待查嫌犯”的身份,足以让任何人对她的消失不闻不问。


    沈清澜不再看床上的人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即将被丢弃的物件。她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寝殿,玄色的背影消失在长廊深处,只留下满室冰冷的药味和床上那缕被宣判了缓刑、注定在颠簸与干渴中走向终结的微弱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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