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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

作者:秋水浩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主上……” 影卫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迟疑,在寂静的书房内显得格外突兀。


    “何事吞吞吐吐?” 华服女子——沈清澜,正对着边境舆图凝眉,闻言头也未抬,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


    “那个……小和尚,” 影卫喉头滚动了一下,“只受了两下刑讯,便没了声息。方才探过……气息已绝。”


    敲击声骤停。


    沈清澜缓缓转过身,玄色大氅的暗纹在烛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带上鬼医。”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直得像一把出鞘的寒刃,“去看看。”


    “是!”


    不过片刻,两名影卫便抬着一副简陋担架疾步入内。担架上,蜷缩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光头,破旧的灰色僧衣被暗红的血渍浸透了好几处。那张小脸灰败得如同蒙尘的纸,嘴唇泛着死气的青紫,胸膛没有丝毫起伏。唯有一只紧攥的左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扭曲发白,固执地守护着掌心的秘密。


    “掰开。” 沈清澜的声音依旧冷硬。


    影卫领命,动作毫不迟疑。“咔哒”一声轻响,伴随着细微的骨裂声,那只枯瘦的小手被强行掰开。一枚玉质的平安扣滚落在地毯上,质地粗糙,雕工拙劣,在烛火下泛着黯淡的光。


    沈清澜的目光触及那枚平安扣的刹那,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窜上脊背,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她几乎是瞬移般欺身向前,冰冷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探向那孩子的颈侧——


    一片死寂。脉搏早已停止。


    “醒过来!” 沈清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急迫和……恐慌?她用力摇晃着那具毫无生气的身体,“这块玉!从何处得来?!说!”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冰冷的寂静。


    “鬼医!” 她猛地回头,厉声喝道,眼中是濒临失控的暴戾,“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让他开口!立刻!马上!”


    须发皆白的老者——鬼医,早已蹲在担架旁。他动作极快,枯瘦的手指搭上寸关尺,又迅速翻开孩子眼皮查看,脸色凝重得如同阴云密布。“肺腑震裂,淤血堵心。” 他语速极快,手中银芒一闪,毫不犹豫地刺入孩子瘦弱的胸膛!


    一股粘稠发黑的污血,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汩汩涌出。伴随着这污血的排出,那小小的胸膛竟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像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然而,人依旧如同破碎的玩偶,深陷于无边的黑暗之中。


    “夫人,” 鬼医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不是和尚,是个小尼姑。只是饿得太狠,伤得又狠,看不出男女罢了。”


    “尼……姑?” 沈清澜仿佛被这两个字钉在了原地。她死死盯着那张沾满血污、瘦得脱形的小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带来一阵尖锐的、近乎窒息的空茫。她丢失的……是女儿!一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混乱的脑中炸开,震得她耳畔嗡嗡作响。


    “……救活她。” 这三个字,几乎是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令,却也泄露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动摇。


    鬼医沉默着,枯瘦的手指捻动着银针,将一缕缕微不可察的真气渡入那具破败的身体。汤药被强行灌入,却顺着苍白的嘴角不断溢出。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每一刻都像在油锅中煎熬。


    “如何?” 沈清澜的声音沉得如同深渊之水。


    鬼医缓缓摇头,布满皱纹的脸上是医者面对死神的无力:“底子已亏,心脉枯竭如朽木,外伤内损皆重。强弩之末,恐……难留。”


    沈清澜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地上的小尼姑更加惨白。她猛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已是一片冰封的决绝,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深渊。“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小尼姑的根底,给我挖得清清楚楚!一丝一毫,都不得遗漏!”


    “是!” 影卫领命,无声地融入阴影。


    屋内只剩下沈清澜、鬼医和床上那缕微弱的呼吸。烛火跳跃,在她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站在床边,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空气,钉在那张毫无生气的小脸上。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那枚粗糙的平安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


    许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溢出唇瓣,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钧巨石。她终于转身,玄色的衣袂在烛光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


    *******


    第五日,破晓。


    一丝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棂,落在小尼姑紧闭的眼睑上。浓密如蝶翼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在与沉重的黑暗搏斗。终于,那双因高热而干涸、布满血丝的眼睛,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咳咳……咳咳咳……” 胸腔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穿透,剧烈的咳嗽瞬间撕裂了刚刚凝聚的意识。腥甜的铁锈味猛地涌上喉咙,“噗”的一声,暗红的血沫溅落在冰冷的被褥上。她想抬手擦拭,左臂却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那只被生生掰开、又折断过指骨的手,像不属于自己。


    师父……师父说,拿着玉,就能找到娘亲……找到娘亲,就不会再挨饿,再挨冻,再挨打了……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穿着漂亮衣服、像仙女一样的人,会那样打她?她想起前日她看见仙女,以为真的找到母亲而飞扑向她,被一掌击飞的恐怖经历。冰冷的眼神,毫不留情的力道……是师父骗了她吗?因为她是累赘,所以编了个谎话,把她丢出来等死?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心口那熟悉的、沉重的绞痛再次袭来,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肺腑的伤口。好痛……也好累……就这样死了……是不是……就不痛了?


    “这块玉,是谁给你的?”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珠玉,突兀地砸进死寂的空气里。


    小尼姑猛地一颤,惊恐地循声望去。门边阴影处,站着那个令她骨髓都感到恐惧的身影——沈清澜。依旧是华贵的衣裳,在熹微的晨光中流转着冷冽的光泽。她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神祇雕像,眉宇间的英气此刻只化作迫人的寒霜。


    小尼姑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猛兽盯上的幼兔,连呼吸都忘了,只剩下胸腔里撕裂般的痛楚和灭顶的恐惧。


    “玉……是……咳咳咳……” 她拼命想回答,剧烈的咳嗽却撕扯着她的喉咙,带出更多的血沫,“师……师父……给……我的…是我娘的…”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断断续续,破碎不堪。


    “娘?” 沈清澜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审视与嘲弄,“你娘是谁?”


    “我……不知道……师父说……捡到我……咳咳咳……有玉……是娘……留给我的……真的……咳咳……不知道……” 小尼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混合着嘴角的血迹,在她苍白的小脸上划出凄惨的痕迹。巨大的恐惧让她语无伦次,“求……求你……别打我了……咳咳咳……我真的……不知道……”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大口的鲜血涌出,染红了前襟,她小小的身体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剧烈颤抖,眼看就要再次坠入黑暗。


    沈清澜的眉头狠狠拧紧,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抬手欲要拍抚她的后背顺气。


    “别打我!” 小尼姑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向后缩去,牵动伤口,痛得小脸扭曲,眼中是纯粹的、濒死小兽般的恐惧,“求求你……别打我……”


    那只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沈清澜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最终缓缓收回袖中,拢在宽大的袖袍里。她的声音依旧冷硬,却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我没想打你。告诉我,你可知我是谁?”


    “你……不是我娘……” 小尼姑的眼神涣散而绝望,像是终于认清了某种残酷的现实。初见时那点微弱的、源自本能的亲近感,早已被残酷的现实碾得粉碎。“师父说……有玉佩……能找到娘亲……娘亲会……对我好……可是……咳咳咳……” 她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痛苦的喘息和咳血,“我好疼……全身都疼……”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意识再次开始模糊。


    沈清澜脸色微变,身形一动已至床边。她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个莹白的玉瓶,倒出一粒散发着清冽药香的丹丸,不容分说地塞入小尼姑口中。指尖搭上那细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腕脉,片刻后,紧蹙的眉头并未舒展。那心脉,微弱得如同蛛丝悬卵。


    “谁派你来的?” 沈清澜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师父……说……兵荒马乱……活不下去了……让我找娘亲……或许……能活……” 小尼姑气若游丝,眼泪无声地滑落。


    “听着,” 沈清澜俯下身,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锁住那双迷蒙恐惧的眼睛,“无论你背后是谁,无论你带着何种目的,这里都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深藏的警告,“立刻离开。否则……” 她的目光扫过小尼姑折断的手指和染血的唇,那只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抬起,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威压,虚虚地悬停在小尼姑纤细脆弱的脖颈上方。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包裹了小尼姑。她想逃,身体却像被钉死在床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她想尖叫,喉咙却被无形的恐惧死死扼住。空气仿佛被抽干,眼前沈清澜那张冷艳却如罗刹般的脸开始旋转、模糊。窒息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将她吞没。小小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再无一丝生息。


    沈清澜瞳孔骤缩!悬在空中的手猛地落下,却不是扼杀,而是探向她的鼻息和颈侧——一片冰冷死寂!


    “鬼医——!” 一声压抑着惊怒的厉喝,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寂静。


    鬼医如鬼魅般闪入。又是一番争分夺秒的施救。当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脉搏再次被鬼医强行从死亡边缘拉回时,沈清澜背对着床榻,肩背挺直如松,宽大的袖袍下,紧握的双手指节已然青白。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床上那具再次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单薄得如同一张纸的小小身躯。昏睡中的小尼姑,即使在无意识中,身体也在细微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无尽的痛苦和恐惧。那张灰败的小脸上,唯有眼角不断渗出的泪水,无声地诉说着绝望。


    沈清澜在床沿坐下。屋内的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鬼医早已悄然退下。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迟疑,轻轻擦拭小尼姑被冷汗浸的额头。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皮肤,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的钝痛感,悄然在她心底最坚硬的地方蔓延开来。


    “娘亲……” 一声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呓语,如同濒死幼兽的哀鸣,断断续续地从昏迷的小尼姑唇间逸出,“……娘亲……疼……回家……”


    沈清澜的手,僵在了半空。她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她站起身,不再看床上的人一眼,大步走向门口。


    “取‘九转护心汤’来。”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平稳,对门外侍立的丫鬟吩咐道,“温着,待她……能咽下时,喂给她。” 说罢,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长廊的阴影之中。玄色的背影,在熹微的晨光里,显得格外孤寂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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