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那句冰冷的“吵”,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在季淮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那之后,他彻底收起了所有试探的触角。纸团攻势偃旗息鼓,连目光都吝啬于投向那个角落。他沉默地拄着拐,沉默地上课下课,沉默地忍受着脚踝的疼痛和周浩时不时的插科打诨。
他把自己缩进了一个无形的壳里,用沉默对抗着谢临那更甚的冰冷与无声的“责任”。既然对方嫌他吵,嫌他麻烦,那他就安静地做个隐形人好了。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因两人刻意的沉默而凝固了几分。周浩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看看季淮声蔫蔫的侧脸,又看看后方那座寒气四溢的冰山,挠挠头,识趣地减少了调侃。
季淮声的脚踝在缓慢恢复,但疼痛和行动不便依旧折磨人。放学时,他拒绝了周浩搀扶的好意,固执地自己拄着拐,一跳一跳地挪出校门。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孤零零的。
不出所料,那个沉默的影子依旧等在校门的阴影里。
谢临看到他出来,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转身,迈步,走在他身侧半步。没有问候,没有眼神交流,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拐杖单调的“笃、笃”声。
季淮声咬紧牙关,目不斜视,加快了跳跃的频率,只想快点结束这段煎熬的路程。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沉重,像是在发泄着无声的抗议。
就在他跳过一个略微凸起的路面砖缝时,拐杖尖端一个打滑!
“啊!” 季淮声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坚硬的水泥地面栽去!脚踝的旧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预想中的狼狈摔跤并没有发生。
一条手臂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横亘过来,稳稳地托住了他倾斜的身体!那手臂坚实有力,带着熟悉的冷冽气息,瞬间将他失控的身形捞了回来。
季淮声惊魂未定地站稳,心脏狂跳,下意识地抓住那条救命的手臂。他抬起头,撞进谢临近在咫尺的眼眸里。
那双深潭此刻不再平静无波,里面翻涌着一种季淮声从未见过的、近乎暴怒的冰冷火焰!他紧盯着季淮声,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死紧,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冻结了。
“你……” 谢临开口,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山雨欲来的怒意,“……能不能小心点!”
这声压抑的呵斥,比之前任何冰冷的无视或简短的“吵”字都更具冲击力。季淮声能清晰地感受到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力道大得惊人,甚至微微颤抖着,泄露了主人内心汹涌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激烈情绪。
季淮声愣住了。他看着谢临眼中那冰冷的怒火,看着他因压抑怒意而微微泛红的眼尾,看着他紧抿的、苍白的唇……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迟来的委屈猛地冲上头顶。
小心点?他以为自己想摔跤吗?他每天拄着这该死的拐杖跳来跳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是谁用冰冷的沉默和无视把他逼得心浮气躁?是谁嫌他“吵”让他连抱怨都不敢?现在他差点摔倒,对方却用这种近乎责备的怒火来回应?
长久积压的委屈、疼痛、不被理解的愤怒,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我小心点?” 季淮声猛地甩开谢临的手,声音因为激动和委屈而拔高,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圈瞬间红了,“谢临!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每天拄着这个破拐杖跳来跳去很好玩吗?!我疼!我烦!我受够了!”
他拄着拐杖,单脚站立着,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竖起浑身尖刺的小兽,不管不顾地朝着面前这座冰山吼道:
“你嫌我吵!嫌我麻烦!觉得有责任!行!我谢谢你这些天的‘护送’!从明天起,不用了!我季淮声就是爬,也自己爬回家!不劳你大驾!收起你那套冷冰冰的责任感!我不需要!”
吼完,他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谢临,眼眶通红,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倔强又脆弱的轮廓。
谢临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吼得怔在原地。他眼中的怒火似乎被这通控诉浇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错愕的茫然。他看着季淮声通红的眼眶,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委屈和受伤……
他紧握的拳头,几不可查地松开了。那紧绷的、带着戾气的下颌线,似乎也软化了一丝。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起更加复杂难辨的情绪,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动荡着,有错愕,有被误解的无措,似乎还有一丝……被那通控诉刺伤的痛楚?
他站在原地,没有像往常那样用冰冷的语言反击,也没有转身离开。他就那样沉默地看着季淮声,眼神里翻涌着季淮声从未见过的混乱和……一种近乎脆弱的茫然无措。
季淮声吼完,看着谢临脸上那罕见的、近乎破碎的茫然表情,心里那股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大半,只剩下满心的酸涩和疲惫。他不想再看下去,更不想在谢临面前掉眼泪。
他咬着牙,拄着拐杖,用尽全身力气,一跳一跳地、头也不回地朝着家的方向艰难挪动。每一步都牵扯着脚踝的疼痛,也牵扯着心底那片被冰棱划伤的狼藉。
谢临依旧僵立在原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看着季淮声倔强又艰难的背影在视线里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街角。
晚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
谢临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刚才抓住季淮声手臂的那只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少年单薄手臂的触感,和那瞬间失控的心跳。
他慢慢收拢手指,却只握住了冰冷的空气。
那声压抑着怒火的“小心点”,和季淮声带着哭腔的控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反复凿击着他冰封的壁垒。
原来,他沉默的守护,他冰冷的“责任”,他自以为是的“为她好”,最终化成的,是刺向对方的利刃。
他以为他在丈量距离。
却不知,那冰冷的刻度尺,早已将对方的心,划得伤痕累累。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谢临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街口,身影被渐浓的夜色吞噬,像一座真正孤独的、迷失了方向的冰山。第一次,在那冰冷坚硬的外壳之下,裂开了一道名为“无措”和“痛楚”的巨大缝隙。
对不起。[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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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