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淮声觉得自己病了,一种名为“谢临观察症候群”的怪病。
自从那节数学课之后,他的视线就像不受控制一样,总会下意识地飘向教室后方那个靠窗的角落。他观察谢临看书的姿势(总是脊背挺直,像一棵小白杨),观察他握笔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写字时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感),观察他微微蹙眉思考时的表情(那点微小的弧度会让季淮声的心也跟着揪一下),甚至观察他课间去洗手间的频率(好像比一般人少?冰山连新陈代谢都这么克制?)。
他试图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寻找谢临“冰层下暗涌”的证据,证明瓶盖松动和课堂掩护不是他的幻觉。
然而,谢临依旧是那个谢临。沉默,疏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除了偶尔在季淮声过于聒噪或者靠得太近时,会投来一个带着“你很吵”或“离我远点”意味的眼神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季淮声的热情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那点刚刚萌芽的、隐秘的悸动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难道……真是我想多了?”课间,季淮声趴在桌上,下巴抵着物理课本,有气无力地问周浩,“瓶盖可能真的是意外?他上课提问也可能只是刚好想到那个解法?”
周浩啃着面包,翻了个白眼:“我说季大情圣,哦不,季大暖炉,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你这两天看谢临的频率,比我看我女神都勤快!眼珠子都快粘人家身上了!人家冰山纹丝不动,你自己倒是快成望夫石了!”
“滚蛋!谁望夫石了!”季淮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起来,耳根微红,“我这是……这是战略观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懂不懂!”
“行行行,战略观察。”周浩敷衍地点头,指了指窗外,“不过你战略观察之前,最好先看看天。”
季淮声疑惑地转头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原本晴朗的天空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覆盖,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空气也闷得让人喘不过气。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灰尘,带着一股暴雨将至的土腥味。
“要下大雨了。”周浩嘀咕着,“希望放学前别下,我没带伞。”
季淮声心里咯噔一下。他早上出门时阳光明媚,也完全没带伞的念头。他下意识地又看向谢临的位置。谢临正低头看书,侧脸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轮廓更加清晰冷硬。他……带伞了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季淮声自己掐灭了。他带不带伞关我什么事?季淮声,清醒点!你可是要捂热冰山的人,不是被冰山冻成冰棍的人!
然而,老天爷似乎铁了心要考验季淮声的“战略定力”。
最后一节自习课快结束时,酝酿了一下午的暴雨,终于以一种倾盆之势砸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玻璃窗上,瞬间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水幕,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狂风裹挟着雨势,发出呜呜的呼啸声,教室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感。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立刻炸开了锅。
“完了完了!真下了!我没带伞!”
“谁带伞了?求拼车……哦不,拼伞!”
“这雨也太大了!怎么走啊!”
抱怨声、呼朋引伴声此起彼伏。季淮声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雨幕,也傻眼了。这雨势,冲出去不用三秒就得变成落汤鸡。
他下意识地又看向谢临。
谢临已经收拾好了书包,站起身。他走到教室后方的储物柜前,动作从容地打开了自己的柜门。在季淮声和周浩(以及周围几个没带伞的同学)或明或暗的注视下,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伞骨结实,伞面宽大,纯黑色的,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种低调冷峻的质感。
季淮声的心,不争气地跳快了一拍。
谢临拿着伞,没有立刻离开。他转过身,目光在嘈杂混乱的人群中扫过,似乎……停顿了一下?
季淮声屏住了呼吸。他甚至能感觉到旁边周浩也瞬间安静了,眼神在他和谢临之间疯狂扫射。
只见谢临迈开长腿,没有走向教室后门(那里挤满了等雨停或准备冲出去的人),而是朝着季淮声和周浩这边的过道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周围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季淮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咚,震得他耳膜发疼。他看着谢临越走越近,那清冷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让季淮声几乎以为是自己错觉的……目标感?
谢临停在了季淮声的桌边。
距离很近,近到季淮声能再次闻到谢临身上那股干净的、冷冽的雪松气息,混着雨天潮湿的空气,钻入他的鼻腔。
季淮声抬起头,撞进谢临深潭般的眼眸里。那里面依旧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但季淮声却觉得,此刻的谢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专注?或者说,是决定做某件事时的笃定?
谢临没有看周浩,目光只落在季淮声脸上。他薄唇微启,声音依旧是那种清冷的调子,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清晰地传入季淮声耳中:
“走吗?”
简简单单两个字,像两颗小石子,精准地投入季淮声早已波澜起伏的心湖。
轰——!
季淮声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走吗?跟我一起走?用你的伞?谢临是在邀请他……共撑一把伞?!
巨大的冲击让季淮声一时失去了反应能力,只是呆呆地看着谢临,嘴巴微张,像个被施了定身术的傻兔子。
旁边的周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猛地推了季淮声一把:“傻愣着干嘛!走啊!谢同学问你走不走呢!” 那语气,活像怕谢临下一秒就反悔。
季淮声被推得一个趔趄,这才猛地回过神,脸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连脖子都红透了。他手忙脚乱地抓起书包,胡乱地往背上一甩,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有些变调:“走……走走走!马上走!”
谢临似乎几不可查地轻挑了一下眉梢,没再多言,转身便走。季淮声赶紧像个小尾巴一样跟了上去,把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看到了什么”表情的周浩彻底抛在了身后。
走出教室后门,喧嚣被隔绝在身后。走廊里也挤满了躲雨的学生,但谢临所到之处,仿佛自带清场光环,拥挤的人群会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缝隙。季淮声紧紧跟在谢临身后半步的位置,心脏还在狂跳不止,脸颊滚烫,几乎不敢抬头看谢临的背影。
走到教学楼门口,外面的雨势更加骇人,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高高的水花,形成一片迷蒙的水雾。冷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寒意。
谢临撑开了那把黑色的长柄伞。
伞面“唰”地一声张开,像一片沉稳的黑色穹顶,瞬间隔绝了头顶倾泻而下的冰冷雨水。
谢临撑着伞,很自然地往前迈了一步,站在了屋檐的边缘,半个身子已经暴露在风雨中。他微微侧身,目光看向还愣在屋檐下的季淮声。
那眼神平静,却带着无声的催促。
季淮声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战场般,鼓起勇气,一步跨入了谢临撑起的伞下。
小小的伞下世界,瞬间变得无比逼仄。
季淮声能清晰地感觉到谢临身上传来的、比他体温略低的冷冽气息,混合着雨水和雪松的味道,将他紧紧包裹。他的胳膊几乎要碰到谢临的手臂,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似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属于活人的温热。头顶是黑色的伞布,隔绝了风雨,也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伞下这方寸之地,以及身边这个人。
谢临没有看他,只是将伞稳稳地举在两人头顶,迈开步子走进了滂沱大雨中。
雨水疯狂地敲打着伞面,发出密集的鼓点声。风很大,吹得伞面微微晃动。季淮声能感觉到谢临握着伞柄的手很稳,手臂线条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
为了躲避地上的水洼,也为了不被风吹斜的雨丝淋到,两人不可避免地靠得更近。季淮声的胳膊偶尔会轻轻蹭到谢临的,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让他身体僵硬,心跳如雷。
他偷偷抬眼,看向谢临的侧脸。
雨水在伞沿外形成一道晶莹的水帘,模糊了周围的景象。谢临的下颌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冷硬,薄唇紧抿,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他的肩头,靠近季淮声这边的位置,似乎被斜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一小块深色的痕迹。
季淮声心里一动。他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地往谢临那边挪了半步,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帮他挡掉那点风雨。
他刚一动,谢临握着伞柄的手,似乎微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角度。那把原本居中的伞,悄然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季淮声的方向倾斜了更多。
更多的黑色伞面笼罩在季淮声的头顶,将他严严实实地护住,几乎连一丝雨星都溅不到他身上。而谢临靠近外侧的肩膀,则更大面积地暴露在了风雨之中。
季淮声愣住了。
他清晰地看到了雨水迅速洇湿了谢临的肩头,深蓝色的校服布料颜色变得更深。冷风裹着雨丝吹在谢临的侧脸上,他的发梢也沾上了细密的水珠。
而他,季淮声,被保护在伞的绝对中心,干燥而温暖。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季淮声心里所有的不确定和患得患失,汹涌地淹没了他的心脏,烫得他眼眶都有些发热。
瓶盖松动不是意外。
课堂掩护不是巧合。
此刻这把倾斜的伞……更不是他的错觉。
所有的细节,所有的“暗涌”,在这一刻汇聚成汹涌的潮汐,拍打着季淮声的心岸。
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谢临被雨水打湿的肩膀,怕自己控制不住流露出什么丢脸的表情。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又酸又涩。他只能紧紧攥着自己书包的带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雨声喧嚣,风声呼啸。伞下的小小世界却异常安静,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还有季淮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他偷偷地、极其缓慢地,又往谢临身边靠了靠。这一次,不是无意识的躲避,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靠近。
手臂终于实实在在地贴上了谢临微凉的手臂。隔着湿冷的校服布料,季淮声却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皮肤下流淌的温热血液。
谢临的身体似乎几不可查地僵直了一瞬,握着伞柄的手指收得更紧,指节微微泛白。但他没有躲开。他依旧沉默地、稳稳地举着那把倾斜的伞,步伐没有丝毫紊乱,只是那深潭般的眼底,映着漫天雨幕,翻涌着无人能窥见的、比这场暴雨更加汹涌的情绪。
冰冷的雨水砸在肩头,带来刺骨的寒意。但手臂相贴处传来的、属于季淮声的滚烫温度,却像烙印一样,穿透了湿冷的布料,一路灼烧进谢临的心里。
他微微偏过头,眼角的余光扫过身边那颗毛茸茸的、低垂着的脑袋。少年的发顶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蓬松感,此刻乖顺地垂着,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后颈。
谢临的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他沉默地收回目光,重新望向雨幕深处。只是握着伞柄的手,指腹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冰冷的金属伞骨,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又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风雨如晦,前路茫茫。伞下的方寸之地,却成了两个少年心跳失序的秘密花园。
666被暴雨硬控了[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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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