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绿柳山庄第一次举办拍卖会了,却极有可能是近些年来最热闹的一次。
大厅里人头攒动,三教九流、各方势力都聚集于此,喧哗得需要场中护卫反复维持秩序。
又是一件流光溢彩的珍宝摆上中央的长桌,人们尽皆赞叹。
这是一颗极大的珍珠,足有婴儿拳头大小,宝光烁烁,表面仿佛流动着华彩。
一旁的唱卖人神情矜傲,淡淡解说道:“此为南海珍珠,如此尺寸、如此光华,有多难得就不必在下多言了。二百两起价,请!”
他袍袖一挥,下面立刻有人追价。
“二百二十两!”
“二百六十两!”
叫价声不绝于耳,人群中不起眼的一角,一个女孩正听得暗暗咋舌。
她读过些书,虽然从未用钱买过任何东西,却也知道,一两白银便能买到一石米了。二百多两银子,买到的大米怕是能堆成一座小山。
人群中声浪涌动,珍珠的价格还在飙升。
“四百两!”
“四百五十两!”
……
女孩黑亮的眼珠转了转,开始感到无趣。二百两价格报出来,固然让她唬了一跳,但等了半晌,仅仅是翻了倍,也就没什么惊人之处了。
她仰头看去,这高高的厅堂两侧,各悬挑出一层雅间,隔着洁白的轻纱,只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
自己跟着人群进入这山庄大门时,护卫又是要名帖,又是要“验资”,还不是被自己偷个空子悄悄溜了进来。想到这里,她嘴角翘起,露出尖尖的虎牙。
那二层高阁之上,恐怕就是家财万贯的贵客了。
唱卖人一锤定音,这鸡蛋大的珍珠,便被不知哪个冤大头买去了。整整五百两,换这么个不能吃不能用的东西,她暗暗摇头。
转眼间,又一件物品放在托盘中,被小心翼翼地摆上了中央的长桌上。
这东西一出场,连那位唱卖人的神色都郑重起来。他正色道:“各位英雄好汉、公子王孙,诸位可曾听闻,前朝睿王留下的宝藏?”
底下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睿王宝藏?听说有好几十万两黄金!”
“谁说的,分明是绝世武功!”
边上还有人压低声音道:“我可听说,睿王藏了无数资财、兵器、秘籍,以图复国……可惜,后来便销声匿迹,约莫是出了什么意外。”
女孩看向那人,那人见她年纪极小,目光清亮好奇,便也有意卖弄:“无论是谁,拿到这一大笔隐藏的财富,都足以雄踞一方了。甚至,能问鼎天下,也未可知。”
这倒有点意思。
女孩若有所思地盯着托盘里那薄薄一张绢布看。
人群的议论声渐渐平息,唱卖人接着说道:“今日的最后一件拍品,便是藏宝之处的地图!一万两黄金起拍!”
……
偌大的空间里顿时鸦雀无声,几个眨眼间,方才沸腾起来。
有人高声质疑道:“既有地图,你们何不自己独吞了宝藏?莫不是有什么陷阱?”
众人纷纷附和,唱卖人却气定神闲道:“各位有所不知,这地图,只能算是半张。照着地图分毫不差地走,方能来到山下,否则便会触发阵法,迷失在茫茫山野之中。”
“而到了山下,还需要另外一张地图,才能找到上山的路径。我们拍卖行只做这中间的生意,另一张图,自然是要您自行去搜罗了。”
他展开那张极大的绢布,面向人群匆匆展示了一下便又收回:“此图之复杂,想必刚刚的一瞥间,诸位已经有所了解。没有这张图,是万万找不到那座宝山的。各路英豪,请出价吧!”
他的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底下的人们已然信服,然而,一万金的起拍价,却让大多数人都望而却步了。
一名虬髯大汉第一个出了声:“一万一千金。”
他声音沉稳,倒是与粗豪的外表不大相配。
“一万二千!”一个小个子用尖细的嗓音道。
……
喊价声此起彼伏,地图的拍价也水涨船高。
就连两侧二楼的贵宾,也加入了角逐。五万两黄金后,便成了楼上两家相对打擂台,互不相让。
底下众人虽然眼馋,却也无力加价,只好干看着。
女孩晶亮的眼睛里划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宝藏么?
这么有趣的东西,不如让本姑娘先替你们试试咸淡。
……
人群中忽然骚动起来。
“好痒!好痒!”
“哪个小王八蛋?给我站出来!嘶……”
抓耳挠腮、痒得四处乱挠的人群还在扩大,在场的大多是江湖人,本就不是能吞下这暗亏的性子,当场便要喊打喊杀。一时间,刀剑纷纷出鞘,场面乱作一团。
场内护卫纷纷警觉起来,一部分上前镇压混乱的局面,另有几个武艺不凡的精壮汉子,疾步向中央的展台靠近。
只见电光石火之间,一抹靛蓝的影子轻飘飘掠过半空,轻巧绕过了众护卫,飘向了二楼第一间,隐没在那薄薄的白纱之后。
众人这才惊觉:那托盘上的绢布,竟已不见了!
……
“姑娘,当心身后。”一道轻柔的嗓音响起,让人如沐春风。
女孩一面仔仔细细地捧着手中的绢布看,一面躲过身后的暗器和剑风。身后,几名侍卫已经追了上来,小小的空间里刀光剑影,全瞄准了她的要害。
她腰间分明系着一柄平平无奇的铁剑,却并不出鞘,只是在逼仄的房间中辗转腾挪,偶尔用那位“贵客”当个挡箭牌,短短几个眨眼之间,竟也将那长长的绢布从头看到了尾。
将价值万金的绢布地图往桌上一掷,女孩抽空看了一眼那位倒霉的“贵客”——对方的相貌平平无奇,看过了,半点印象也留不下。然而,他衣着华贵,一身白衣,整体看来却是很好看的,称得上长身玉立,姿态从容。
笑嘻嘻地向护卫们丢下一句“你们也太小气了,我不过拿来看一眼!”,女孩蹬在身后的窗框上,一个翻身,便消失不见了。
而那平平无奇,被她拿来挡刀的贵客,正站在窗前往下看。
女孩早已不见人影。追出去的护卫皆是一身黑衣,提着雪亮的刀剑,打扮得极为精干,却对着无人的街道一筹莫展。终于,他们分散开来,向道路两侧分头追击而去。
“呵。今日倒是遇上了新鲜事。”他展开折扇,再度坐了回去,一旁小厮仍在为他竞价。
他身边站着的人面无表情道:“此人年纪尚轻,轻功身法却很不错。”
那坐着的公子哥模样的人便笑道:“阿九,能得你一句很不错,想来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不知是哪个武学世家出来的丫头。依我看,这女孩应当还未及笄。”
名叫阿九的淡淡道:“看不出路数。”
转眼间,竞价也已分出了胜负。这公子哥轻描淡写地出了七万两黄金,将压轴的宝物收入囊中。
“走吧,去找她。”那贵公子眼中满是温柔笑意,却没什么温度。
……
吃着顺手摸来的包子,陆雨迢顺了顺发辫。此番匆匆跑路,她的头发都乱了。
山下的肉包子可真好吃啊。
她独自走在夕阳下的小巷里,暖黄的阳光斜照,巷子里吹着软软的春风。
师父,你蒸的馒头,我实在是吃腻了。也没人跟她说,山下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啊——若是早知如此,她早就偷偷溜下山了。
想起急病去世,被她亲手埋在后山的师父,她短暂地忧伤了片刻。
等等,这糖葫芦怎么也这么好吃!
她见有人拿着草扎,叫卖这亮晶晶的红果子,便顺手拈了一颗下来。谁知入口酸甜,糖壳还脆脆的,是她从未吃过的美味零嘴。
舔了舔指尖沾上的糖,她将师父和师父蒸的大馒头抛在了脑后,专心逛着这条小吃街。
天色渐晚,小街两侧暖黄的灯笼次第亮起,灯笼上多是写着自家的招牌,什么“荣福记”,什么“曹家扁食”,一直延伸到长街尽头的大树边。粘土烤炉里烘着香喷喷的胡饼,边上还有一家卤牛肉,那奇异的甜香隔着条街都嗅得到。
身边慢悠悠走过一个货郎,担着扁担,边走边叮叮敲打着铁器,叫卖着麦芽糖。
要是把卤牛肉夹在胡饼里吃……
陆雨迢想象着那香喷喷的滋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师父,你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是,你没教过我,究竟什么道才叫有道啊?
包子拿了也就拿了,标价两文一个,算不上什么大事。卤牛肉的价牌可就高上许多,要是随手顺走一块,师父一定要皱眉。
他总说什么民生多艰,以她从小到大闯祸的经验,什么事师父会一笑而过,什么事会让他真的生气,她还是有点数的。
叹了一口气,她贪婪地嗅着空气里浮动的肉香。
师父,依我看,我的人生才是真正多艰——你的爱徒我,要在食肆遍布的大街上饿死啦!
……
两道身影在长街尽头的大树下停住。
阿九看着琉璃罩中的寻香蝶,它不再引路般朝某个方向飞行,而是停在了底部。
“主上,这里并无他人……”他微微皱眉。
“在外面叫我苏七即可。”那青年笑若春风,抬头看向大树的树冠。“你瞧。”
阿九也抬头看去。淡淡夜色中,粗壮的树干顶端,露出一小片靛青色的衣角。
他顷刻便要拔剑飞身而上,将这窥见了地图的女孩悄悄灭口。却见那自称苏七的男子笑道:“慢。我自有安排。”
只听他扬声道:“这位姑娘,可还记得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