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端的深夜,沈确猛地睁开眼。
他不在自己那张冷硬的单人床上,而是坐在书房的沙发里,身上还盖着一条羊绒毯。
窗外,暮色深沉。
空气里没有蜜桃的甜香,指尖也没有温软的触感,唯独眼角那块皮肤,像被火燎过一样,还残留着一阵阵奇异的灼热。
他抬手,指尖极其缓慢地碰了碰那颗泪痣。
梦里那柔软湿润的触感,清晰得像是一种烙印,瞬间在他脑海里烫开。连同那些细碎又温软的耳语,一字一句,都像是用刻刀凿进了他的记忆里。
“……高一开学典礼,你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的时候。”
“……你每次去图书馆都喜欢坐在靠窗从左数第三个位置。”
“……你打完球习惯用左手手腕去擦额头的汗。”
“……我真的好喜欢你。”
沈确的手指僵在半空。
他的人生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每一步都走在既定的轨道上,不容偏差。
他习惯了这种可控的、没有波澜的生活。
可现在,似乎有一个不知名的变量,一个无法掌控的巨大BUG,强行入侵了他的核心代码。
这是一种被冒犯、被窥探的失控感。
可……为什么当她说出那些连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的细节时,胸口会产生一种陌生的、滚烫的超载感?
沈确垂下眼,盯着自己摊开的掌心。
从小到大,他得到的是物质堆砌的爱,是家族荣誉的捆绑,是明码标价的交换。
好像从没有人像她这样,不求回报地收集着他身上那些毫无价值的、琐碎“数据”。
“希望有人能喜欢我……”
七岁时那个微不足道的愿望,跨越了十多年的时空,和昨夜那句炽热的告白重叠在一起。
沈确闭上眼,靠回沙发里。
他需要弄清楚,这个在他梦里兴风作浪的女孩,到底是谁。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个声音……
和昨天在心理课上,那个站起来说“每个人都值得被爱”的女生,太像了。
他告诉自己,他不喜欢这种被侵入掌控的感觉。
他必须把这个“精灵”揪出来,让一切重回正轨。
第二天一早,常乐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像游魂一样飘进画室。
“我的妈,你昨晚是扛着画板去挖煤了吗?”江知渔正在削铅笔,看到她这副尊容,手里的刀都差点飞出去,“脸白得跟A4纸似的,就俩黑眼圈,跟用8B铅笔画上去的一样。”
常乐把脸埋进臂弯里,发出闷闷的声音:“别理我,我想死。”
昨晚在梦里做的事,说的那些话,像循环播放的魔音,在她脑子里开了一整夜的演唱会。
她现在只要一闭上眼,就是沈确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和自己凑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变态行径。
这已经不是暗恋了,这是性骚扰。
虽然是在梦里,但受害者是真实存在的啊!
“怎么了嘛,”宋芊芊也凑过来,小声问江知渔,“从早上起来就这样,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江知渔用手肘捅了捅常乐,试探性的问道:“喂,祖宗,你是不是又梦见沈确了?”
常乐的身体一僵。
江知渔一看她这反应,立刻来了精神:“可以啊你,最近天天梦见沈冰山?”
常乐猛地抬起头,表情假装凶狠的盯着江知渔。
“好好好,我不说,”江知渔举手投降,随即又坏笑起来,“不过你这反应,肯定不是什么纯洁的友谊之梦。看来,我们乐宝心里藏着一片热带雨林啊。”
常乐欲哭无泪,她心里藏着的哪是热带雨林,分明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
她一上午都心神不宁,画笔在纸上戳了半天,连个完整的圆都画不出来。
她甚至不敢抬头,总觉得教室里有一双眼睛在无形地审视着她,让她如坐针毡。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
“你干嘛呢?捡钱啊?”江知渔无语地拽了她一把,“前面有电线杆你都看不见?”
“我……”常乐刚想找个借口,一抬头整个人都定住了。
不远处的路口,沈确正站在那里,旁边还有他的好友杨书行。
沈确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衬得皮肤愈发冷白。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目光没什么焦点地落在前方的香樟树上。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整个人像一幅安静又疏离的画。
常乐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拉着江知渔就要掉头。
就算知道那只是梦,她也无法直视现在的沈确。
“跑什么啊?”江知渔一把拽住她,“偶遇男神,这是天赐良机啊!”
就在两人拉扯的时候,杨书行眼尖地看到了她们,他笑着朝这边挥了挥手,然后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沈确。
沈确的视线,就这么直勾勾地转了过来,落在了常乐身上。
又是四目相对。
常乐。败。
完了。
常乐做贼心虚。
果然身不正才怕影子斜。
“哟,这不是美术系的两位仙女吗?”杨书行大大咧咧地走过来,他个子很高,笑容灿烂,“这么巧啊。”
他的目光在江知渔脸上转了一圈,江知渔也毫不示弱地回敬他一个白眼:“巧什么巧,整条路都是你家的?”
“那倒不是,不过能在这儿碰到你,今天这顿饭都香一点。”杨书行冲她挤了挤眼。
江知渔嘴角一撇:“我看你是没吃饱,想找骂下饭吧?”
两人你来我往地斗着嘴,常乐却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因为沈确也跟着杨书行走了过来,就站在离她不到一米远的地方。
她好像隐约闻到和梦里一样的,他身上的那股雪后松木的味道。
这个味道让她双腿发软。
“常乐,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白?”江知渔终于发现了自家闺蜜的异常。
她这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常乐身上。
常乐感觉自己的头皮都麻了。她想说话,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沈确开口了。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像冰块敲在玻璃杯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你掉东西了。”
常乐下意识地低头看。
她的校卡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滑了出来,正静静地躺在脚边的草地上。
她僵硬地弯下腰,手指颤抖着去捡那张卡。在她弯腰的瞬间,沈确的目光落在她毛茸茸的发顶上。
他听着江知渔和杨书行斗嘴的声音,等着常乐的回应,等着验证那个和他梦里一模一样的声音。
常乐捡起校卡,窘迫到了极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谢谢。”
是这个声音吧。
轻软的,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会是她吗。
那个将他暗淡的过往温柔包裹的女孩。
会是眼前这个,一看见他就脸红,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女生吗。
哦,刚刚听另一个女生喊她。
她叫常乐。
真是一种怪异的感觉。
“不客气。”他看着她通红的耳根,淡淡地回了两个字。
常乐拿到“赦免令”,拉着江知渔快速离开。
杨书行看着她们仓皇的背影,摸了摸下巴,撞了下沈确的肩膀:“哎,我说,你刚才干嘛一直盯着人家小学妹看?”
沈确收回视线,目光重新变得古井无波。
“没什么。”
心里却在想,那个在梦里胆大包天、对他为所欲为的女生,和现实里这个连跟他对视都不敢的“胆小鬼”,真的是会同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