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买完笔之后,就和江知渔一起去吃她一个劲夸赞“人间绝味”的那家烤冷面。
“你今晚不会又要熬夜画画吧?”江知渔看穿了她的心思。
常乐每次这种神游九霄的状态八成就是要熬夜奋战画到凌晨三点,然后第二天顶着一对熊猫眼上课。
江知渔太了解她这个闺蜜了,毕竟从高一开始就看着常乐经常为了画画折腾自己的身体。
“就画一幅,很快的。”常乐眼睛亮得像星星。
“说实话,又是画沈确吧?”
江知渔翻了个白眼,拿纸巾擦了擦手。
她在心里嘀咕着,这暗恋也太持久了吧,都快三年了。虽然常乐从来都没正面承认过,但江知渔可不是瞎子,毕竟不止一次撞见这丫头偷偷摸摸画沈确。
常乐的脸瞬间红透了,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才不是!我画的是…是风景!”
“行,风景。”江知渔拖长了调子,一副“我信你个鬼”的表情,“风景的名字是不是叫沈确啊?”
常乐埋头苦吃,不吭声了。
其实心里早就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
藏了三年的心动,她自以为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的暗恋,结果在江知渔这里,自己简直就是个被扒光了的透明人。
从高一自己对着沈确物理竞赛集体照发呆被抓包,到高二在图书馆画沈确侧脸被当场指出“你这光影不对”,到上次她藏在枕头下的速写本被无意翻出,再到今天练习人体结构’废稿‘的谎言被识破……桩桩件件都让她那点小心思,在江知渔的火眼金睛下,无处遁形。
常乐委屈巴巴地抬头,幽怨地看着江知渔。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腮帮子鼓成两团,只能用眼神控诉着对方的“恶行”。
脑子里突然浮现一句霸总台词:女人你知道的太多了。
回到宿舍,常乐直奔自己的创作工具。
而江知渔还在楼下煲电话粥,正好给了她绝佳的私密空间。
常乐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支新买的笔,笔杆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江知渔那句“风景的名字是不是叫沈确啊”还在她耳边回响,此时的窘迫感早已散去,反而被激起了一点莫名的好胜心。
是,就是风景。
沈确就是她世界里最好看的风景。
笔杆入手微凉,她用指腹细细摩挲着。
常乐定坐在画纸前,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窗外走廊偶尔经过的嬉闹声,全都与她无关。
她的脑海里没有草稿,也没有构图,只有一个人。
她开始回想沈确的模样。不是照片里那个因物理竞赛获奖站在领奖台上熠熠生辉的清冷少年,也不是午后图书馆里那个安静少年的侧脸。
她要画的,是只属于她的沈确。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且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
今天下午天气预报说夜里有雨,不大,是那种淅淅沥沥的春雨。
雨天。
她立刻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场景在脑中飞速铺开:青石板路,路灯的光晕被雨丝打得光束四散。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上,白衬衫的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手腕一截分明的骨骼。
禁欲又诱人。
他会站在哪里呢?又会做什么呢?
常乐的笔尖悬在画纸上,迟迟没有落下。
她想象着自己走进画里,走到他身边。
而他会做什么反应?现实中的沈确,大概会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走开。
可是在这里,在她的世界里,他不会。
也不许会。
常-导演-乐对自己很不满意,立刻推翻了刚才扫兴的设想。
不行,太被动了。
她要重新构思。
雨下得更大了些,她没带伞,抱着湿答答的书包狼狈地在屋檐下躲雨。突然一把黑色的伞像救星一样出现在她的头顶,为她隔绝了整个世界的风雨。她抬头,看见沈确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但他把伞大半都倾斜在了她这边,自己的右肩湿了一片。
这个好。
常乐满意了,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她终于落下了第一笔,笔尖在画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定下人体框架和比例,而是先从他的眼睛开始。
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感的眼睛,在她的笔下却有一种专注又执着的感觉,视线牢牢锁定在画外,也就是她的方向。
她要画他垂下的眼睫,那睫毛要比现实里更长一点,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还要画他紧抿的薄唇,此刻要让它微微放松,削弱几分平日里的冷硬。
接下来,是那只握着伞柄、骨节清晰的手。这部分她画得极慢。美术老师曾教导过,手是人的第二张脸,也最能体现人物性格和情绪的部位。
但在常乐这里,老师的教诲自动翻译成了另一层意思。
她一边细细勾勒着他修长的手指和凸起的手腕骨,一边想着:这手要是攥住自己的手腕,力道会有多重?要是抚过自己的头发,又会是什么感觉?
这么修长的手,一定很适合...
这……这有点太犯规了。
常乐觉得自己像个一边偷窥一边流鼻血的变态。
画作完成时,宿舍早已熄灯,周遭一片寂静。
常乐看着眼前的杰作,满意得想把画作裱装起来。
日日观看,夜夜欣赏。
画里的沈确,那种不动声色的保护欲和专注,让她痴迷。
要是现实里也这样就好了。
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画中的脸,满心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巨大的满足感伴随着困意强烈袭来,常乐连画具都顾不上收拾,就抱着画倒在了床上。画作紧紧地贴着她的胸口,随着心跳微微起伏。
眼皮越来越沉,整个世界都开始轻柔地旋转。
再次睁开眼时,冰冷的雨点打在了她的脸上。
常乐被吓了个激灵后,彻底清醒了。
她正站在一条熟悉的街道上,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泥土味,和画里设定的场景一模一样。她兴奋地四处张望,寻找那个会为她撑伞的少年。
可期待中的沈确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孤零零的瘦小身影。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小男孩,独自站在滂沱大雨里。雨水打湿了他柔软的黑发,水珠顺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颊滑落。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很好,却早已湿透,紧紧贴着单薄的身体,整个人显得无助又可怜。
常乐的心猛地一缩。
那双眼睛,那张轮廓分明的小脸,分明就是缩小版的沈确。
小沈确茫然地站在那里,没有伞,也没有人陪伴,眼神空洞得让人心疼。
“沈确?”常乐想上前,却发现双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在雨中不停地颤抖。
常乐想挣脱这种无形的束缚。
“为什么不回家?”她忍不住大喊,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清晰又诡异。
小沈确缓缓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那双眼睛里充满着与年龄不符的冷漠和戒备。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着。
这时,常乐才注意到不远处那栋灯火通明的豪华别墅。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能隐约看到一对男女正在激烈地争吵,女人的手臂不停地挥舞在男人的身上,而男人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屋内
刺眼的光和屋外的黑暗格格不入,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外的孩子。
原来是这样吗。
常乐心里涌上一阵密密麻麻的酸涩。
就在她以为自己只能当个看客时,身体忽然一松,她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
常乐冲进雨幕里,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外套,将那个小小的身子裹住。
小沈确僵了一下,仰头看她。那一瞬间,常乐在他眼里看到了清晰的惊讶。
“你是谁?”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雨声盖过。
常乐没有回答。
她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和无害,“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等他们不吵了。”小沈确朝别墅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平淡,“但他们总是在吵。”
常乐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想起现实中那个总是独来独往,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沈确。
他的冷漠和孤僻,可能源于此。
“那我陪你等。”常乐没多想,直接在他身旁坐下,完全不顾地面的泥泞和积水。
小沈确转过头,专注地看着她,眼底带了点疑惑。
“你不怕淋雨?”
“不怕。”常乐冲他笑了笑,还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你看,雨停了。”
话音刚落,头顶的雨幕竟然奇迹般地收敛,乌云散开,月光倾泻而下。
小沈确惊讶地看看天空,又看看她,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是魔法师吗?”
“算是吧。”常乐觉得他这副模样可爱极了,忍不住朝他眨了眨眼,“专门治愈孤独小朋友的魔法师。”
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他笑,虽然这时的他还只是个孩子。
“那你能一直陪着我吗?”小沈确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可以。”常乐伸出自己的小拇指,“我们拉钩。”
“那我过生日,你会来吗?”小沈确看着常乐,那双眼睛里带着难得的期待。
常乐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漠的小沈确会主动邀请她。
月光下,他白皙的小脸透着一丝紧张,长长的睫毛因为刚才淋雨还沾着水珠,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当然会来啦。”常乐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蹲得更低一些,与他平视。
在月光下,一个郑重的约定就此许下。
小小的手指勾住的不仅仅是承诺,也是常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