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3013年,五月
昨天晚上突如其来的一阵风暴席卷了整个小镇。
古人讲,人在死前总会看到内心最执念的事物。
孟哲看见了。
他看到了放在身边那个不起眼的暖壶,里面是昨天晚上冒着风暴去几里外的镇中心买的,里面的水好像还冒着热气。
渴,嗓子又干又涩,他想捧起暖壶酣畅淋漓的喝上一口,但是他的身体似乎是千斤重,动弹不得。
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眼前的水壶慢慢消失在他的视野。
水,好渴,快要死了……
孟哲努力睁大眼睛,他向着那个方向伸手,突然眼前窜出条像枯树般的藤蔓狠狠地缠住他的胳膊,孟哲想要挣开它,猛的抽手,胳膊磕在墙壁上,他一下子睁开眼坐起来。
又是噩梦。
孟哲缩在睡袋里,等天完全亮了,灰蒙蒙的,隐约能看出天上有太阳的形状,他才慢悠悠地起身。
外面人叽叽喳喳的,都在讨论昨晚的那场肆虐的风。
孟哲把睡袋卷好丢进衣柜,拿出压缩面饼和一口小锅,他拿起手边的壶晃了晃,发现轻得不像话,熟练地掀开窗子冲着外面的人吼道,“鹰钩鼻!下次再拿老子的热水泡饭吃,信不信我把壶塞你嘴里!”
“姓孟的!也不看看你住谁家里!不识好歹!用你点水怎么了!”回话的是一个看上去五十多的男人,满脸胡茬,又高又直的鼻梁架着副断了腿的眼睛,眼窝很深,生气时,眼角的皱纹能把好像要把整个眼球吞噬。
孟哲见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个老头像只隼鹰,只不过那是在博物馆见过的千年前的物种。
孟哲经常喊他“鹰钩鼻”。
“你个死家伙!”孟哲也自知理亏,低声骂了一句,摔上窗户。他把干巴巴的面饼掰碎,又把调料包撕开,倒出浓缩汤汁,胡乱拌在一起,早饭就算解决了。
最近接连几个月都没有雨,昨天傍晚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倒像是下雨的前兆。
孟哲一边祈祷着快点下雨,一边拎着那把破壶准备去小镇中心买水。
今天起得有些太晚了,购水处的队伍排的像条长蛇。孟哲叹了口气,抱着水壶回到了自己的“狗窝”。
几十年前,地球经历了太多次或大或小的自然灾害,很多地方被黄沙埋葬,还有不少区域因为植物基因突变导致杂草疯长。
孟哲从小就跟着父母住在世界联合协会出资搭建的协会基地里,从不曾真正的目睹这些。
人类屈服在自然之下,不断缩小自己的聚居地。
这个小镇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超出了它的承载力,一百来亩的地,居然住了差不多几万人。
孟哲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镇的时候,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他没想到,人居然可以蜷居在这样的地方。这里没有高楼,只是一排排低矮的土房,每一间都住了七八个人。床,这个过分占据空间的家具已经被淘汰,人们选择了睡袋,像猪一样蜷缩在角落里。
在这个活下来都很奢侈的时代,小镇里没有人再去理会尊严。
昨晚的风暴,孟哲被狂风震醒,他睡在靠窗户的一边,虚闭着眼睛,祈祷着房顶不要被掀开。
狂风就像巨浪,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这摇摇欲坠的土坯房,风在嘶吼,大地在颤抖。
孟哲试着自己的头皮有些发凉,等到风小些,他抬头一看,果然房顶被掀开了一大片,正对着自己睡觉的地方。
明天等风暴结束,要去找点东西修补修补。孟哲想着,一觉到天大亮。
孟哲从别的地方搬了些破木板,那都是之前拆床剩下的。借助梯子,他丝毫不费力的就爬到了房顶。孟哲把昨晚被风吹跑的稻草一一铺好,又将刚才搬来的木条一个个摆好,现在手头没有钉子,不能固定,只能简单的压住。他又闭眼祈祷,风暴不要再来。
镇中心敲钟声响起,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抱起暖壶急匆匆地往那边赶。
每周的会议是这个镇子不成文的规矩,统计出生人口,死亡人口,报告镇上的供给和工作岗位。在这个温饱都成问题的地方,为了避免人类的自相残杀,保存那一丝与野兽的不同,制度——只能这样将世界上的所有人类团结起来。
孟哲看了眼手表,时间显示的是上午十点五十。
会议提前了?
他不经意瞥了眼身边小伙子的终端,上面时间是十一点整。孟哲把手表晃了晃,才发现秒针始终停在一个地方。
原来是自己的手表坏了。
会议开始宣读本周的出生和死亡人数及名字。
孟哲对此不感兴趣,他抬头发现天依旧灰蒙蒙的一片,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没有太阳能,这块手表就失去了它的价值,他所有的余额都在这上面,如果手表在晚上之前不能恢复工作,那他只能再吃一次自制干脆面。
一两顿还好,如果时间一长,他会便秘的。
镇子医疗水平不够,如果他真的便秘,可能会吃不下去饭,长时间不吃饭,不喝水,这是会死人的。到时候他也会变成某一周会议上宣读的死亡名单里的一名。他这么年轻,死因一定会被调查,到时候大家都知道他是因为便秘而死,一定会笑话他的!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孟哲正在胡思乱想,就听见镇长在喊他的名字。
“到!”这是条件反射,孟哲举起右手声音洪亮地喊道。
这时人群自动为他让了一条小路,他看到主席台上的人正微笑的招手让他过去。
这是要做什么?
孟哲疯狂的回忆他最近几周的表现,除了偶尔骂街,他好像没有招惹过任何人,尤其是小镇中心的这几位。
“快上来!”
一边喊他一边招手的那位是镇长,孟哲之前买水的时候见过她,一张二十几岁的脸,说话和动作与五十多岁的人无异,一种与长相不符的割裂感让他印象深刻。
等他一步一步走到台前,他才发现黑暗处还站了一个人,孟哲不可能忘记他——边书晏!去年实验室的那场事故,边书晏也在,他却袖手旁观,后来报告里,他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口大锅直接扣在孟哲头上。
孟哲为了逃避责任,才逃到这个偏僻的小镇,离开协会属地前,他扔掉了终端。没想到躲了不到一年,还是被发现了。
孟哲看对方一脸来者不善的样子,害怕被抓回去问罪,连累家人,扔下暖壶,拔腿就跑。
“哎?他跑什么?”
“什么东西过去了?”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镇长完全控制不了局势,现场乱成一锅粥。
边书晏靠在后面的柱子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意料之中。
边书晏理了理衣服,和镇长女士对视了一眼。
“各位,听我讲!”镇长女士会意,拿起麦克风,“现在,我宣布,会议结束。请大家继续回去做自己的事,本次小镇会议,感谢大家的参与。”
一听到会议结束,人群慢慢散去。
边书晏拿出终端,简单的交代几句,就带上兜帽向着终端地图上显示的红点方向跑去。
不能再往前跑了,孟哲停下脚步。
前面是一片荒漠,空气可见度极低,手伸过去就会被风沙吞噬。
这里是小镇的边界了。
他使劲晃了晃手表,发现依旧不能工作。
“继续跑啊?”身后一个男声响起,孟哲下意识地往前跑了两步,漫天的沙瞬间将他包围,细小的沙尘直往他的鼻子、眼睛里钻。孟哲急忙转身,捂着嘴蹲下开始剧烈的咳嗽。
“最近几天还会有风暴天气。”那人走过来递给他一张清面纸巾。在这个时代,由于经济类树木的急剧减少,纸也成为了一种奢侈品,尤其是有特定功能的面巾纸。
“边书晏,你还真是魔鬼。”在边书晏开口喊住他的时候,孟哲就听出了他的声音。
“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直都是这个形象吗?”边书晏站起来拂了拂衣服上刚刚粘上的灰尘和黄沙,笑着问道。
“差不多吧,阴魂不散的。”孟哲把纸巾展开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接着揉成团丢到一边,盘腿坐在地上说。
边书晏听到这句话急忙蹲下捂住孟哲的嘴,接着他就听见终端发出声响。
边书晏低声道,“这种话怎么敢说出口?”
“怎么?害怕了?”孟哲满不在乎。
“协会最新发布的条例你有没有好好阅读?里面新加一条就是不准提及‘灵魂论’和‘精神体’!”边书晏打开终端划拉了半天才找到那张资料截图,放大里面的重要内容,举起来放到孟哲面前。
孟哲瞥了一眼,也不管看没看仔细,嗤笑道,“新鲜。”
“现在只是对上层人员进行监督,过段时间会全方面覆盖,一旦提及,终端就会发出警告提示,累计次数到一定额度,就会被避难所驱逐,你最好是谨言慎行。”边书晏又抽出张纸擦了擦终端,才放进衣兜。
“我算听出来了。边书晏,你这一年爬的挺快啊,都进上层了。”孟哲说着站起身来,他比边书晏要高半个头,颇有点居高临下的味道,“也是,像你这种擅长搬弄是非,长袖善舞的精英,爬得慢了也对不起你的努力。”
边书晏没有接话,反而问他,“你想回实验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