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校园里人影稀疏,微风荡漾薄纱般的浅蓝色窗帘,整个画室被日光浸泡着,通透而明亮。
空气中弥漫着油彩的气味,尤云安穿着白色校服短袖,正弯腰整理地上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细白的手臂在光影中晃动。
他请了两天假,今天来上课,状态''还是不太对,做什么心里都空落落的,很没劲。
将一切摆放整齐,他起身望向画架前的男生。
日光照射在浅咖色的短发,易秋的侧脸柔美而恬静,皮肤瓷白,长手长脚笼在整洁干净的校服里,左手一只沾了颜料的画笔,在纸上轻点。
眼前的一幕美好得仿佛一副会动的画,叫人不忍打断。
“学长。”
尤云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易秋侧过脸,询问地一歪头,细碎的光点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跃动。
和性格一样温和的外貌,好像无论说什么话都不会生气。
“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尤云安用手背擦了下发痒的眼睛,“我还有作业,想先回班级了。”
易秋抬手又在画纸上勾勒出一笔,声线清润,“没关系,有事情的话就先走吧。”
尤云安嗯了一声,提步往外,“那再见学长。”
“云安,等一下。”
挽留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尤云安脚步一顿,回过身,困惑道,“怎么了?”
易秋放下画笔,边走近边从外套里摸出一张湿巾,浅笑的眸子带着几分潋滟,“手脏了,擦一擦。”
尤云安一怔,低头看向自己被缤纷的颜料弄脏的手,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回去洗洗就好了。”
易秋不置可否,“拿着吧,这里离卫生间很远。”
少有的温柔又细心的人,尤云安不好再拒绝,伸手接过,“谢谢学长。”
自从当时脑子一抽加入了绘画社,毫无艺术细胞的尤云安没过几天深感后悔,好在社团的社长,也就是高二的易秋一直对他很照顾,这才坚持了下去。
今天也是应了易秋的约,借着中午的空隙来画室帮忙整理。
“别客气,今天辛苦你了,”易秋似乎有点头疼,“他们画完东西就是喜欢乱放。”
尤云安心头蕴着淡淡的疲惫,随口说,“需要整理的话,下次再叫我就行。”
“云安,”易秋端详着尤云安略带回避的神色,放缓语调,“是出什么事了吗,感觉你今天心情不太好。”
心脏像被人打了一拳,尤云安结巴了一下,“我……还行。”
“不要逞强。”
易秋高出尤云安一点,一副大哥哥的温暖模样,抬手轻抚了下尤云安左眼淡青色的皮肤,“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可以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左眼的淤青已经好得不太明显,冰冷的手指触上去有些痒,尤云安稍稍偏头躲了一下,点头说,“谢谢你学长,不过我暂时没什么应付不过来的,再见。”
防备心还是那么重,易秋弯了弯眼,抬手,“再见。”
严寒中将自己蜷成一团的流浪动物,只要路过的时候随便撒点面包屑,便能一点一点获取它们的信任,毫不费力地收入囊中。
易秋很好奇,要撒多少次面包屑,才能收服这只警惕而惹人怜爱的宠物。
空荡荡的走廊一眼便能望到头,尤云安从画室出来,穿过连廊,头顶传来篮球拍在地面的空旷回声,搅得他脑子发昏。
他爸真的走了,永远的。
车厂工作忙,自从进了车厂,尤恩泉回家的时间就少了很多,上次一见面还是两个月前,银行卡里钱变多了,本以为他们家会越来越好,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
天边光晕朦胧,尤云安怅然若失地望了一眼远方,脚下陡然勾到什么,“哎!”
猛地往前踉跄几步,尤云安重心不稳地栽了下去,四肢着地——
啪嗒。
在冷硬的地板上摔出一记脆响。
“哈哈哈哈哈哈!!”从气管里发出的嘲笑声瞬间在头顶炸开。
胳膊肘火辣辣地疼,尤云安疼的龇牙,仰脸望了上去。
张秀秀三人站在眼前,正指着他笑得前俯后仰。
瘦子捂着肚子,贼兮兮的眼睛挤成一条缝,“哈哈,怎么回事尤云安,今天心不在焉的,平时想弄你可没这么容易!”
他今天的确没心情,尤云安艰难站起身,拍拍手臂的灰尘,抬腿想径直越过三人。
“欸,别急着走啊,咱们不是朋友么?”
张秀秀首当其冲,向前一步拦住路,面上笑容恶劣,“尤云安,看不出来你挺识相的嘛,为了应付老师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搞的我都有点内疚了。”
尤云安缩了缩脖子,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真的么?”
“瞧你那蠢样,”张秀秀哈哈大笑,“当然是假的啦!哈哈哈……”
几人笑个不停,尤云安趁机一个侧身从旁边钻了过去,拔腿就跑。
张秀秀对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乐此不疲,脸色一变,喝道,“抓住他!”
三人气势汹汹地追来,没跑几步便将摔倒在地的尤云安逮住了——
这次不是因为鞋底又掉了,而是运动鞋的鞋带散了,害尤云安左脚踩右脚,摔了个狗啃泥。
他知道的,他这人运气一直不怎么好,就跟他爸一样。
被张秀秀单手拎起,尤云安立即缴械投降,举起双手,熟练地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跑了,求你今天先放过我吧——”
“鲨头哥!!”
尤云安又郑重地叫了一声,真是不能再讨好了。
张秀秀对这个霸气的称呼很满意,哼笑一声,心情不错地谈起了条件,“上次说好的,可乐和薯片,怎么没见你给我送过来?”
“好说,这个好说,”尤云安有点喘不上气,扒了扒揪在自己领子上的手,艰涩道,“你先放开我行不行。”
“就不放,”张秀秀故意反着来,好整以暇地打量尤云安憋红的脸色,“你让我放我就放啊。”
“滚开。”
冷躁的男声倏地从后传来。
四人挤作一团的身躯将本就不宽的走廊堵了个严实,张秀秀横着一张脸转过头,神色陡然一变。
许祐嶙罕见地穿了校服,外套拉链随意敞着,眸光冰冷而锐利,“别挡道。”
瘦子和老实人立即靠了边。
领子上的力道松开些许,尤云安脚尖着地,边挣扎边望向后方,狼狈中与许祐嶙视线相撞。
墨灰色的双眸如同两弯深不见底的潭水,静静睨了他一眼,寂静而又捉摸不透。
那眼神莫名和记忆里许祐嶙在葬礼上向他投来的那一眼重叠在了一起。
说不清为什么,向来没脸没皮的尤云安心头涌现出一抹久违的难堪。
手上骤然来了力气,尤云安一把推开张秀秀,后背撞上身后的墙壁,顾不得疼痛,捂着心口咳了两声。
张秀秀斜了他一眼,没急着较劲,先退后让出了路。
许祐嶙停留了一瞬,垂手从中间穿过,眼角似不经意瞥向靠在墙边。
尤云安单手扶着墙,将脑袋埋得很低,弓起的脊背剧烈起伏着,呼吸很急促。
尤云安的皮肤很白,暖色调的白。
白皙秀气的脸埋在乌发里,脸颊因缺氧而浮起粉红,连耳廓也泛起莹润的色泽。
纤长的眼睫毛沾了水雾,蝶翼一般脆弱地颤动着,掩住眼底模糊的情绪。
怎么看怎么可怜。
像是动物世界里濒死的食草动物,被一群肮脏的鬣狗咬破了脖子,只能流血等死。
尤云安身材虽单薄,个头却不算矮,站直了应该比状似压缩饼干的张秀秀还要高一截。
就不会反抗吗?
墨灰色的瞳孔轻微转动,许祐嶙不自觉放慢了步伐。
脑中倏然浮现出葬礼上的画面。
屋檐下的尤云安头戴白帽,看着外门一片白花花的闪光灯,神色呆滞。
没有人会想在亲人的葬礼上经历这些。
他那虚伪得令人作呕的父亲还是一样,喜欢在别人的葬礼上装模做样。
修长的手指悄然攥紧,许祐嶙的步子放慢。
再放慢。
继而从走廊中间缓缓掠过。
张秀秀憋了一肚子的气,见许祐嶙终于走了,磨了磨牙,捏着拳头上前,“你刚刚推我了是不是?尤云安,你长本事了!”
“我没有啊。”
尤云安瘪着嘴往后缩,“太冤枉人了鲨头哥,我哪敢推你。”
张秀秀不以为然地哼了声,扬声指挥旁边两人,“把他按住!”
刚才受那么大窝囊气,怎么说他也得把这小子揍一顿发泄发泄。
三人黑云压顶一般逼近,一大片阴影将弱小的尤云安罩住。
尤云安下意识想嚎叫,猝然想到什么,又把嘴闭上了,屈身试图从瘦子旁边的空隙钻过去,被张秀秀一把拽住。
“还敢躲?你丫的不想活了是吧!”
尤云安欲哭无泪,为什么这些恶霸都觉得别人该站在原地等他打啊?!
望着四周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又望向张秀秀伸来的越来越近的拳头,尤云安害怕地眨了两下眼,索性将眼皮阖上。
他已经没什么心力再跟张秀秀周旋下去,让打一顿算了,又不是没被打过,他觉着自己还是挺抗揍的。
反正心里也难受,身体一起痛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好受一点。
强劲的拳头挥舞到脸前,还没触碰上,便戛然止住。
包围圈中最敦实的张秀秀忽然被人从后拽走,丝丝缕缕的日光随之落到尤云安莫名苍白的脸上,夹杂了些许暖意。
他眼睫翕动一下,望了过去。
只见张秀秀脸部变形,至少两百斤的身躯被人一脚踢飞了出去,空气中荡开一声凄惨的哀嚎。
瘦子和老实人见状直接吓跑,连人都不敢去扶。
尤云安尚未反应过来情况,圆溜溜的杏仁眼有片刻的怔忪。
“滚。”
许祐嶙剑眉竖起,校服外套凌乱地披在肩上,睨着地上的人,没有再动手的意思。
张秀秀原本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闻声立即蹿起来,像是真的怕极了,剜了尤云安一眼,便带着人落荒而逃。
尤云安触及到张秀秀的眼神,轻抿下唇,隐晦地吸了一口气。
看来又把这笔大帐记他头上了。
走廊恢复了空荡,许祐嶙捏了捏凸起的指节,转眼看向尤云安,神情是大少爷惯常的倨傲与蔑视,“你不会还手吗?”
顿了顿,终于忍不住一般,从唇缝里蹦出三个音节——
“那么怂。”
怂?本能的胆怯被积压的怨气覆盖,尤云安忿忿地望了过去。
他知道他好欺负,但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这么倒霉呢?明明都已经做好要挨打的准备了。
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二代看了他的笑话还不够,还要横插一脚让他的生活更加倒霉。
完事,还来说他怂?
许祐嶙明显感受到尤云安的怨气,怔了一下,眼神不由流露出几许困惑。
他明明帮了他。
“怂,”尤云安杏眼写满了愤懑,一字一顿道,“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他的确怂,但这不妨碍尤云安对于这个人的愤怒。
自以为是,高高在上,傻逼富二代!
尤云安在心里狠狠地骂。
许祐嶙看着尤云安瞪得圆溜溜、仿佛要喷溅出火星子的眼睛,一瞬的不解和诧异后,沉默地绷紧了唇角。
不识好歹的……
人。
敢这么跟他说话,脾气好像还挺大的。
许祐嶙想着,上前了一步。
许祐嶙个头高,体型虽偏向瘦长,但肌肉的线条很明显,再加上眸中自带的一点犀利,这么走过来还是怪吓人的。
尤云安立即警惕起来,强行撑住面子没挪脚,语无伦次道,“你、你干嘛,我告诉你,你不会以为自己很厉害吧,就张秀秀那样的,我一个人能打三个……”
“是吗?”许祐嶙停在他面前,下颌很锋利,仿佛能把人刮伤。
尤云安上身稍稍往后斜了点,连点两下脑袋,眼睛忐忑地往旁边瞟。
不会要打他吧?
许祐嶙扫过尤云安单薄的身板,似是估量了一下,平静道,“我不信。”
尤云安抬了下眼皮,悻悻道,“不信……算了。”声音骤然小下去。
俗话说本性难移,千年怂包尤云安好不容易燃起点火苗,便被许祐嶙这副捉摸不透的态度给压了下去。
圆润的杏眼恢复了怯懦的神色,许祐嶙静静凝视着他,轻扯了下唇角。
果然是虚张声势。
看什么,尤云安不安地蜷起脊背,假咳了一声道,“那就算了,你让让行不行,我要回去写作业。”
下意识的肢体动作和神情语气呈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加起来就是死要面子四个大字。
许祐嶙手插口袋,视线在尤云安眼下浅淡的淤青停留了一秒,微微侧身让开。
这么好说话,尤云安惊讶地瞄了许祐嶙一眼,心里反倒有些不踏实。
许祐嶙比他高了半个头,正半敛着眼皮看他,浓密的睫毛轻轻垂着,将眉宇间的锋芒削弱了些许。
不像生气,而是一种观察的神色。
见尤云安偷偷看过来,许祐嶙下巴微收,墨灰色的眸子里多了一丝不耐,“还不走?”
尤云安身躯一颤,怀疑这人真想打他,短暂地丢下面子,垂下脸一溜烟跑了。
从许祐嶙身侧经过的一瞬间,他嗅到了一股冷冽的薄荷气味。
清清凉凉的,还有点好闻——
好闻个屁!
尤云安坚定地把脑子里的想法甩出去,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爬。
他真想不明白这人干嘛突然冒出来多管闲事。
说好心吧,许祐嶙那种人,一看也不可能。
难道是因为上次他在运动场抱了下许祐嶙的大腿,所以许祐嶙怀恨在心故意整他?
总觉得……有点牵强。
又回忆起许祐嶙最开始向他投来的那个眼神。
可怜他?
尤云安眨巴下眼,又甩了甩脑袋,强词夺理地下了定论。
不管为什么,这个高高在上的大少爷就是很讨厌。
这下好了,以张秀秀那种牙呲必报的性格,不知道得怎么整他。
兔(气愤值蹭蹭涨到100点):不准叫我怂包
狗(轻轻晃动尾巴):好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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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