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徐准向来不知道自己这种从不避忌与人世污浊混为一体的人,为什么时常得到的,居然还是世人并不加以审辨的喜爱,和认同。
好在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在老师近乎无限的纵容之下,他从没有想到,爱情,居然会以前所未有突破想象的方式,洗净了他自己。
1.
宋承喜欢逛博物馆,他们所在的城市那最大的博物馆里,有关古代中国的展,他陪着宋承看了好多遍。
博物馆以时间顺序带领人在文明里前进,五千年的造物,他唯独惊异于宋承是那么像瓷器。然后一路看到宋代的青瓷,如水清山远,春冰似玉,他才终于在瓷器里找到了宋承。
南宋的粉青官釉胆瓶,细颈圆腹,雅致清新。他从文物商店里没有寻到,最后是从拍卖行买来了一只,搁在家里专门用来摆放花瓶的方形立柱上,恬靜稳定的形态,向上延伸的线条,一直可以将人的视线引到梅枝的末端去。
家里的植物主要是宋承在打理,他有时会往那瓶里插上一两枝桔梗或文心兰,有时就空着。
有一年冬天,两人从友人在郊外的梅园里,折回了一枝气度尤为整严的梅花。徐准偏爱那横斜的造型,鹅黄的花苞,与深沉素雅的黑枝正好相配。于是就一直摆放在那里,再不替换,以至于整枝都化作了标本似的干花。
虽然获取的难度和为之付出的成本不是家中所有物件里最高的,但徐准显然相当关心那只花瓶。但凡在家,往来经过时,视线都会往那上面不自觉地游走。
宋承理解却又不太理解家里这一处景致对他的触动。徐准从未对老师说过,但其实他只是觉得很好,金银玉石,五色障目,却再没有什么比得过这烈火淬炼出的瓷器,端庄的造型,温润的质地,是君子也是美人,恰如宋承。
那天千瑞过来时将家里的猫带了过来,走时忘记带走。强壮而善于攀爬的缅因猫,在他们空荡荡的家里流连。强风刮来时飘动窗帘,猫可能受惊,跳下立柱,毛扫帚似的尾巴横扫过去。徐准和老师约完会推门回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玉碎山倾,走过去,独自在那满地的残枝和碎片前站了很久。
“怎么了?”宋承在玄关的衣帽架挂好了大衣走过来,看到这意外的碎瓷,也和他一起沉默。
老师弯下腰,正欲去收拾那残片,徐准道,“别动。”
小心地拉他站出了范围,将人牵上沙发,跪在他面前,给他换了一双厚底布拖鞋,“这几天在家记得穿鞋和袜子,”转身,自己去拿了扫帚和吸尘器,将秽物打扫干净。
扫地机器人呜呜转动,宋承眼看着他做完一道又一道的安全举措,又瞧了瞧对面墙上打开的电视,不断往前拖进的监控影像,按着沙发,挪过去,轻轻地把手塞到徐准手中,替换掉他握着的遥控器。
“只是一只花瓶碎了,不代表什么的呀。”
徐准警惕搜寻的视线,从监控画面转移到老师身上。他深瞳里闪动的火光,除了怀疑也许还有微妙的受伤,欲言又止。然而终究还是说,“老师说得对。”
但是随后的那几天,他的心情终究还是肉眼可见地经历了一个微小的滑坡,到晚上尤不安生。
“你想要修缮一下吗?”月光和路灯辉映卧室,宋承拥着他,一下一下抚摸着他汗湿的发,提议道,“就像日本的金缮工艺,可以用漆或金属将裂缝填补起来。”
“可以吗?”徐准按着床面的一侧起身,神情像个孩子似的凑了过来,那眼里竟似有期待。
宋承告诉他,“当然可以。”
小众需求,两人在网上查了小半天,联系了有此工艺的店家,选择了颜料,金银和宝石的纯度。最后修复而成的艺术品相当精致美丽,像从瓶身里蔓出了花枝。
因为本身已经过美,就不适合再插花。徐准联系设计师制定了一个新的方案,可以使花瓶像艺术馆的某些藏品一样固定起来。
落成的那天,两人举着两杯苏打水一起庆祝。
蒙了冰的青玉碎了,然后又被从裂口生长出的花枝缚紧,那一动一静间像太极紧密地交错,静立的君子于是蒙受情侣般交缠的束缚,像一场暴力过后仍无怨无悔的爱恋。
“你看,”宋承把徐准的手强行从兜里拉出,把自己的手插入他手中,“它会一直待在这里。”
徐准紧握着他,凝滞的眼珠一动不动,盯着花瓶。许久,偏过头,冲老师向他扬起的侧脸微啄一下,在与他呼吸交融间,轻声道,“嗯。”
家是很美丽的,美丽且舒适。徐准从小没有自己的家,十四岁以前,在父亲的房子里,不觉得那是家。十四岁到十八岁,长在宋承身边,感觉像家,但从一开始就明白那只是寄住。大学住宿舍。到工作后,干脆就住了近十年酒店。
家是一桩容许自己不断设计和改造的事物。在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慢慢地探索自己喜欢什么,怎样的物象才会让自己愉悦且舒适,是以前漂泊时,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拥有的体验。
徐准喜欢他们的家。几经搬迁以后,他们现在就住在周云媚谢东夫妇对面。两家的前院守望相对,建筑的格局也几近相同。只是徐准还是喜欢自己的家,除了在好友院子里坐坐,不太往别家去。在徐准看来,他和老师的家是无限好的,这里有他们喜欢的家具,收集来的艺术品,轻灵透亮的采光,适合宋承的色彩。从高高的天花上垂下的,覆盖三面落地窗,柔和拂地的布料。高低错落的许多杂物,大部分是他们旅行时搜罗来的小物件。窗外郁郁葱葱,是一片小森林,在春天依次盛放各色花树,移栽或自己种植的蔷薇、绣球、牡丹、鸢尾和郁金香,还有许许多多随风飘来的野花野草,园中植物热闹的对话,可以一直持续到秋冬。
家是一个隔绝风雨的盒子,将所有他想存放的东西都稳固安全地保护了起来。这里是他白昼离开和夜间归来的地方,因为这里才有他爱人的体温,柔和的语音,光亮的笑。
当然,还有宋承行经之处,到处所留下的,那种恍惚的爱情的气息。
一个人,是怎么能做到让一处地方都遍染他的光晕,徐准并不知情。但无疑,他老师就是有着这样的能力。当他待在这所房子里的时候,无论徐准几点下班回家,都能感到在终点等待着自己的,是如聊斋中一般辉煌而缥缈的画栋。当他不在,整栋房子便都死气沉沉起来,在妖仙走后,露出了凋敝的本相。
宋承是献给成年人的梦幻。他是造物主用简洁的线条和明净的色彩勾勒而成,水粉的唇,乌黑的发,至真至纯的人性,柔和坚韧的仁心。少有人能读懂他,但无疑大家都会受到他那来历不明的光晕所吸引。有时,当他背对着窗,站立在光下,眼神低垂,让人疑心他是否下一秒就会活过来,是米开朗基罗精心雕琢的圣母像,蒙着轻纱的皮埃塔,悲悯之道成于肉身。是不容于世俗的心,从九天翩然而至,为所爱之人垂下哀怜。
爱是什么?徐准并不知道。他从前对宋承只有一厢情愿的渴望,在十八岁之前以为两人并不相爱。激情到来时过度许诺,却从未真的想好要和谁一辈子在一起。后来和老师重新在一起,是愧疚着迷多于心底最深处被压抑的那一点感受。情感,一种徐准内心不可触的东西。
现在回望起来,选择和老师在一起是如此轻率而又命定的抉择。十四岁的时候他决定搬迁到宋承的世界,只是当时他还太年轻,并不知道那对两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后来他懵懵懂懂地学会了爱,或者说,只是所有可能与爱相关联的,尖锐的刺痛的感受。爱和不爱是有区别的。这一点从他离开宋承,决定和这世上无数的□□厮混到一起时就已经明白。爱得深和爱得浅是有区别的。这一点他在直至婚后的一两年里,才几乎从零开始慢慢学会。燃烧三五年的爱,和相守一辈子的爱,是有区别的。这一点,他直到现在,当爱情的水快要没过他的腰背,才相当后知地察觉。
他不是在抱怨。老师的爱是这世上凡人所能祈求的最好的东西。他三生有幸,何德何能受此馈赠。他只是从未想过,爱,就是和另一个人一起沉入时间,这么多的时间,永生永世的时间。淹没在这无限的时间的流里,拉着老师的手,掉出所有人的轨道,而只沉入他们自己的轨道,居然会是这么一种令人战栗、无限新奇却又深刻自由的感受。与他现在所感受到的相比,从前他对老师的爱,更像是一种解决方案,解决思念愧疚和惊慕于美的痴迷。那个两度选择去爱老师的徐准,无论在哪一次,都绝无可能想到,如若有一天,真切和老师相爱,居然会是这样的。他居然会感受到这么多这么真挚的爱,这么深这么纯粹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一种宋承才具备的能力,他让爱情变得可感。在家中,或者但凡有他在的地方,布下一种烟雾缭绕的迷阵,让他所爱的人一旦靠近,就再也走不出去。
2.
春天来时徐准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苏醒了,蛰伏一冬的精神元气重新回到他心中,他注视着家中一草一木随节气变化,酝酿着一种真诚的视觉。这天下午觉得“心斋”已过,心境培育成熟,走到书房前敲敲门,“老师。”“哎?”“要不我今天把花园里的桌子收拾一下,咱们待会就把答应了给小沈的照片选出来?”
老师的声音过了十几秒从门后传来,“好吧。”
徐准哼着歌,挂着一只无线耳机,进进出出地往后花园里搬运东西:一些烤面包、曲奇、柠檬和鲜果切之类的食物,他的普洱,老师的煎茶。园中有两张桌子,他摸了摸那石桌的凉度,自发地把下午茶架搁上了池塘另一边,红枫下的木桌。说是池塘,其实只是两方连在一起总计二十来平米的小水洼,沿岸生长出浓密水草,吸引了不知何处飞来的水鸟来这下蛋,待掩在草丛深处孵化出来,原来是一窝野鸭。皮毛青黑发亮,只两鬓留着极鲜亮的绿色,浮游在水上憨态可掬。春光里,一个猛子扎下去,屁股撅起,头垂直埋在水里,捉不可见的鱼虾吃。再一个猛子翻上来,完成360度转体,令人惊讶那橄榄球似的身体怎么这么灵巧。徐准饶有兴趣地观赏这两只家养的野鸭捕了一会儿食,随手从岸边存放鸭食的小木屋里,抓了一把生燕麦撒向水面。嘎嘎的兴奋叫声响起,他已迈步走向室内,准备请老师下来喝茶。
推篱门的时候漫不经心,然后又退回来,确认那里的蛛网完好。
犹疑的手罪恶地伸出,然后又停下。背着手侧身而过,眼光犹自往那上面带了带,“啧。”
今天是本周日历上的大日子,他很虔敬来做这件事。展出宋承的影像对他来说是一件大事,难得老师肯答应,他很期待自己作为无名摄影师的作品,能在朋友那个名为《春天,关于爱的十个证明》的十联展里展出。并不是为了关注或任何利益,而是他觉得这件事对宋承来说是这么理所当然。老师天然具备一种理应被赞颂的样子。
因此勿增杀孽。心斋,他希望与老师相关的每一件事,都能洁净而圆满。
院子里的樱花玉兰白桃谢了,碧绿的叶挂满枝头,草地上还残留着红白的落花。宋承推开通往后院的玻璃门,还未走下台阶,就见徐准肩上扛着一把青木摇椅,略躬了身,往长桌边放下去。急匆匆小跑过去,想和他一起搬,看到那人挥挥手,跑动的步子改成了大幅迈步。行动间望到满树高大的红叶,朗声道,“你把长桌搬到这里来了呀?”
“嗯。”徐准手背的青筋绷起,抓着两侧扶手,将第二把木椅稳稳放下。
没帮上什么忙,宋承只好退到一旁问道,“沉吗?”
“还好。”
两把椅子的设计是为了能扛过庭院里冬天的强风,因此用料坚实,自然是很沉的。但宋承回想了一下,奇怪地却对它们的具体重量并无印象。仿佛这两把椅子自进入记忆以来,就一直是徐准在搬。
草地上,金黄和洁白的雏菊盛开了,蒲公英比它们略高一些,一支支绽开了毛绒绒的灰色小球。宋承折了一支直起腰来,对着风向吹着,鞋后跟踩到紫色婆婆纳。时至仲春,家中草坪来到了它最好的时候,不似人工修剪的平整,踩起来有种错落的厚度。可既是自然草坪,便会有兴衰,多践踏几下,第二天再来看时,可能就会失去了丰盛的厚度和润泽的光彩。徐准正低着头,在擦拭椅子间隙,看到老师连脚都很为难的样子,笑了。拉起他手,带他来到桌边,倒了杯茶塞到他手中,“有一种清新的青草香。”
宋承双手捧着白瓷杯子,低头啜饮了一口,点头道,“嗯。”
他没有什么事干,看徐准干了一会儿活,单手摁着桌子坐上去。徐准忽而凑过来,拇指和食指环扣膝盖,一直往下滑到他脚腕,跪到他脚边说,“请。”
宋承道,“劳驾。”
扯开棕色的系带,给宋承脱完鞋,徐准便抬起头看了看他,在映衬宋承的巨大蓝天下,觉得他们相当相敬如宾。
两人相继聊着园子里的事,徐准沉着耳朵仔细听。待到话题转向面向主屋那一侧的篱笆上适合种些什么爬藤植物时,状似不经意来了一句,“我没有惊动蜘蛛老爷。”
宋承愣了一两秒,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然后失笑。徐准夸张到和什么都要比一比。那天他不过是拍了一下他的手,语气稍重地说了声,“你不要惊动人家嘛!”谁想到徐准就记在了心里。从此,开启了一个人类和一只蜘蛛的战争。人类自称是受害者。人类阴阳怪气地叫“蜘蛛老爷”。
他自觉并没有将两人的相处简化成巴甫洛夫反射训练,但徐准不知为何,自动把这当成了一个驯化的过程。无论做了什么好事,都要主动地凑到他面前来寻求奖赏。求赏时带一点隐晦的醋意。
宋承放下水杯,勾着他衬衣的领口,抓过他脸来,冲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亲了一下,语气里软绵绵喷吐着笑意,“我代表它全家感谢你,”抓起他手,按到自己心脏,示意他蜘蛛的排位在这里,再往上挪,“你在这里。”
徐准满脸的“我很高兴我和蜘蛛老爷竟然隔了有五厘米”,被宋承扫了一眼就消停了。跨过长桌跳进摇椅,宋承把旁边置物架上叠好的毯子扯了一块舒展开来,平铺上自己腰腹,接过递来的青茶,用余光瞄向徐准手中扬起的储物箱子。
咔哒一声,锁扣打开,徐准扣着底部往下一倾,哗啦啦,这些年他潜心拍摄的所有影像,大的小的,全都跟时光似的倒流了出来。
宋承不可置信地看着长方桌上堆起的小山,“这么多?”
“嗯哼,”徐准的私人爱好终于能大白于天光之下,他为此感到相当自豪。随手抓起一张从底部飘出的旧照,坐到老师身边,“那么这张五岁的大头娃娃宋承必定是要入选的。”
老师喝着茶,“不许。”
“那么就选这张中央车站旁边的鸟,飞下来跟你抢三明治的样子。”
“我没有跟它抢!”宋承应激地抱怨起来,踢了踢他的座椅,“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妄图扭曲事实。”
“好,好,虽然这次我并没有说是你在跟它抢……”徐准小声说,然后迅速将话题转向他想要的方向,一脸精神神采奕奕,“那么来看裸照。”
一个核桃被老师丢过来,擦着他的脸飞出去。
徐准的眼神顺着那核桃往草丛里掉落的方向,吹了声口哨,“好准头,刚好可以自然降解。”
见宋承睫毛一跳真有点要跟他计较的迹象,才收起嚣张的态度补救道,“okok,不是裸照,”倾身将老师的脖子勾过来,拉下他宽大的衬衣,找准露出的锁骨吻了一下,“老师的身体是艺术品。”
宋承侧着脸颊推开他,微红的耳尖透出几许拿他无可奈何的羞恼。徐准暂且饶过他,乐呵呵地径去做自己的事。他从一位专拍女朋友的摄影师受到启发,在征得宋承同意后,在家里,老师可能衣不蔽体的时刻,抓拍了很多裸照。这是独属于他一人的趣味。他很喜欢看老师的身体。喜欢抚摸,也喜欢记录。只要爱惜得当,现代人直到四五十岁依然可以保持生理器官的艳丽。宋承不像现在流行的那一种面貌,拥有锐利的线条或奇崛的弧度。他胜在稳定,和谐,周正,一笑起来如春光乍现,令人陶然忘忧似的美丽。眉眼,口鼻,腰腹,手脚。全身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无恶相,在古代,人们相信需要累积几世的善行,才能修得如此人身。
徐准想,他老师肯定在神佛注视下做了十世的大善人,这一世才出落得如此美丽。是他所有关于人格与外表的幻想揉捏到一起,是教会他执迷色相而后又超越色相的人。是君子也是美人。
而他,在老师的那十世里,大概只是街头巷尾出没的恶童,劣行累累屡教不改,叫他老师这样的善人,也只得双手叉腰无奈地叫骂,将仲子兮,无逾我墙。
徐准的目光渐渐从照片转移到老师身上。他想,他这些年终究没有做惹老师真正伤心生气的事,宋承便凝固在时光中,从皮肤毛孔散发出润泽的气息,并增添了闲逸的态度。是一幅用唐人笔触细细描摹的工笔画。
宋承察觉到他的目光,比常人略深的眼神一转,被草莓汁水沾湿的唇,微微的疑惑。
徐准便顺手将人揽过,两张摇椅都做得宽大无比,其实如果凑两个成年人,完全只用得着一张。挤在里面刚好可以做一些鬼鬼祟祟不怀好意的事。宋承被他带得上半身完全伏在了两张椅子并排的扶手臂上,依偎在徐准肩头,软软的气流撞击在徐准肩头和耳侧,低声指点着他觉得哪一张比较好。
徐准听令翻检着照片的手,过一会儿就完全顿住。他发现自己忘了两人上一句在说什么。
他的灰衬衫和宋承的白衬衫,在历经风吹日晒而褪色的摇椅上,翻滚成灰白交错的流云。“徐准,徐准!”宋承的毯子都被蹭掉了,拍打着他的背,用眼睛直笑,“做什么又亲起我来了?”扯开他脸,对着他拳打脚踢,“做正事!”
徐准没有办法做正事,“啊,”埋首在老师颈边,深吸一口那衣领深处传来的纯净清冽的佛手气息,似万物复苏,春天般的气息,“要不还是明天……”
“我才没有时间明天还在这里陪你混!”宋承又好气又好笑,小小力扯着他的头发丝,叫他从失智里回过神来,“徐准,醒醒?”
徐准又被他亲了一口才不甘不愿从另一个世界里折返回来,那瞳孔仍然舒张,看向他的眼神都不甚清明。
“咳,”宋承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我们坐在这里才十五分钟。”
良知从徐准眼里匆匆闪过,他条件反射地坐直了些,“真的?”
宋承正色点头,“嗯嗯。”
“阿弥陀佛,”徐准比了个不伦不类的手势,正心诚意,重新开始做事。一边小小声念叨,“沉迷妻子是生产力的大敌。”被宋承打了一下,方改口说,“爱情,”不失时机握住了老师的手,吻了一吻那染着佛手药香的指尖,表白道,“我是说,爱情,是生产力的大敌。”
宋承怀疑地看着他,一脸今天允许的亲亲数量即将减半到五十个的样子。
徐准不敢再造次,谁叫亲吻基本上就等于他的精神食量。工作枯燥的时候,人生乏味的时候,哪怕是事业上遭遇再大的失败挫折,他只需回头一望,哦,我老师还爱我。于是也就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诚然他也拥有足够多的反制手段,可以教老师收回降下的任何制裁,可是那也很需要能量,和时间。他固然很想在这样的大好春光里和老师一起堕落为动物,可是一想到他和老师在最近几天内共同拥有的大块空闲,就只有这一下午的时间,那些从四肢百骸伸出的惫懒触须,顿时又都收了回去。这正是庄子所说的心斋,坐忘,瞻彼阕者,虚室生白。他信庄生,庄生梦过蝴蝶。
这是我为很多年前写的《情衷》创作的新番外。是我时隔多年后重读《情衷》,被《前尘》番外刺伤到五脏六腑都疼的产物。同时,也是我希望给十几年后,仍然还记得这个故事的所有读者们,献上的一份礼物。
不好意思,我以前没想过这个故事居然有这么痛。如今重读,我也深感徐准曾经精神世界的污浊(这同时也代表了曾经的创作者我精神世界的污浊)。因此,我希望通过这个新番外,洗净徐准,也洗净我自己。
至于宋承,我始终给他最高的赞美,最深的爱。时至今日,我可能不再记起他故事的细节,但我始终记得宋承给我的感觉,一种坚实恒定的爱的感觉,一种跨越这么久的时空,仍能滋养我的深沉的感动。
是本着这样的感觉和感动,这个新番外才诞生的。因此,我希望读者朋友们如果读完它,便能够原谅《情衷》这个故事的诸多不足。写作这个故事是在十几年前,那时我还很年轻。我对很多角色的塑造,尤其是女性角色的塑造,深感后悔。
因此,这个番外同时代表着我的遗憾、悔恨、自净,与献礼。
不过幸好,这么多的时间过去,关于人生、幸福和爱,我已经明白了很多。我想,我终于成为我所期望的人了吧。所以,希望我能够将功补过,以我如今的新作,弥补我过去的文字,曾经给这个世界带来的任何可能的负面影响。
写作第一篇更新的时节是在春天,如今夏日已至。那就随着这个夏天一起慢慢更完吧。
俗世如此漫长,但只要拥有足够坚实的爱人的心,所有困难都能够化解,所有遗憾和伤痛,都能够得到释怀。新文章想说的就是这些。
希望大家读完这个长长长长的番外后,有一种平静、幸福、所有忧愁都得到片刻消泯的感觉。
祝愿大家在自己的生活中,无论经历多少挫折,都能够抵达属于自己的平安、健康、幸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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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新番外】爱人与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