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巍,天临十三年,墨梨镇。
已经整整下了一月的雪,如今放晴,外头月光照来的时候,房檐下冻着的冰晶都给照得微微亮闪的,煞是好看。
初蕴浅一袭月白冬装,挽着墨梨镇最时新的发髻,缓步走在入夜的竹屋庭中。
掠过一阵寒风,让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方停至屋门口,便有一个身着青色圆领袍的男子,阴沉着脸走出来。
“姑娘来了,快些进去吧。主人已等候多时。”
初蕴浅没说什么,礼节性地颔了颔首,便绕过试图用眼神杀死她的暗卫,信步走进了竹屋内。
屋内倒是比外头暖和不少,竹屋的主人是个会享受的,想必烧的也是价格昂贵的白炭。
案上的紫金香炉都做成了精致的小兽模样,吐-出的香有些像西府海棠的味道,只是过于浓烈,倒呛人得很。
初蕴浅忍不住闷咳了两声。
也不知道这姓宋的家伙是什么癖好,非得点这么浓的香。
案边坐着的一位神态慵懒的俊美男子,玄色锦袍上还绣着银丝纹花样,腰间挂着一对泛着银光的双鱼玉佩。一手撑着案面闭眼假寐,一手垂在身旁握着一把精致的障刀。
初蕴浅面色难堪,他显然是知道自己已经来了的,却视而不见。
倒不是她不知打个招呼,而是……
周遭安静良久,男子才缓缓睁眼,撑着侧脸朝她看来,眼角含-着微微的笑意:“既来了,怎么也不吱一声,浅浅这般不懂礼貌吗?”
初蕴浅有些郁闷,但依旧无法张口。
“哦,我想起来了,”他嗤笑一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浅浅如今是个小哑巴。我若非要你像从前一般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倒显得我刻薄为难你。”
听他这样说,初蕴浅愠怒地瞪去。
这个挨千刀的,那杯把她毒哑的茶,可是这个家伙亲手灌下的!现下倒还好意思嘲讽自己说不出话来。
宋玄,字昀棠。
他俩的关系或许在外人看来像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但只有初蕴浅知道,眼前这个,分明就是个*人!
宋昀棠眼眸一闪,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浅浅别这么看着我呀,咱们可是约定好,要做彼此最信任的人,不是吗?”
他一把夺过初蕴浅手里的暖炉,搁置在一旁的案牍上,还往后推了推,“别害怕,今夜找你来,只是为了确定一件事情。”
初蕴浅对他这番话感到不解,对他突然靠近自己的举动更是不解,只是当他身上的香气席卷鼻腔时,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宋昀棠对此也不恼,反倒是笑得更加神秘莫测。又上前了几步,将侧脸靠近她的耳垂,只差一点,两人的肌肤便要贴在一起。
这让初蕴浅十分难受,还想要躲。宋昀棠却要比她的动作快些,长臂一捞,便将她搂进怀中。使两人的距离有些暧昧。
初蕴浅向后躲不得,想上前把他撞开,也被牢牢禁锢住。
宋昀棠的呼吸似乎加快,呼出的温热气息喷洒在她脖颈处的皮肤上。
过于俗套的剧情。
这是她心里唯一的想法。
大概一盏茶的工夫,宋昀棠终于放开了她。初蕴浅不禁往后晃了晃,差点摔倒。
回过神来,便见宋昀棠背对着她,站在案牍边摩挲着他那把障刀。
哼,还真是觉得自己对他足够忠诚呢?连后背都可以轻易露出来。以他们之间的过节,他真不怕自己趁他不防上前去直接掐死他?
不过初蕴浅也只是想想也就算了,对比二人身形,恐怕自己要靠得很近再踮起脚才能抓住他的脖子。
就这么点时间,宋昀棠都能一把抓过她进行反杀了。
唉,还是得有个健康的身体才行啊。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直到外头暗卫出声提醒:“主人,稍后云姑娘会带那人过来。”
宋昀棠这才转过身,脸上又泛起那副熟悉的笑容。
他伸出修长的手,捏住初蕴浅的下巴,与他面上那副温和相反,手中的力度大到她误以为他想要捏碎自己的下巴。
“浅浅,你永远不会背叛我,对吗?”
初蕴浅强忍着下巴传来的疼痛感,用手指轻轻在他肩膀处点了点。
他这才松了手上的狠劲,还“细心”地替她揉了揉。
“那便好。你和阿绾的事,我会替你解决。羌活!”宋昀棠朝门外喊了一声。
方才那青色圆领袍的暗卫推门而入。
“务必把初姑娘平平安安地送回去。”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初蕴浅的余光却瞥见暗卫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不甘的愤懑,却又不敢违抗他主子的命令,便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初蕴浅赶紧离开。
一想到一会儿要来的人,初蕴浅便只想快些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以致于走出竹屋好长一截路后,才想起宋昀棠这贱-人连暖手炉都给她扣下了。
这算什么,没毒死她就选择冻死她吗?真够阴的。
夜里的小路万籁俱寂,但凡有一点杂乱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初蕴浅忍不住朝那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碧色衣裙的女子有些艰难地扶着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子,往竹屋走去。那男子像是受了严重的伤。
“初姑娘,”羌活冷声提醒道,“主人不愿你看到的,你还是不要看到的好。否则……”
初蕴浅强装镇定地勾了勾嘴角,用她有些生疏的手语比划:“你的主人也说了要把我安全地送回去,你最好确保我安然无恙地回家。否则……”
羌活有些烦躁地闭了闭眼,初家这位小娘子还是那般观音面容蛇蝎心。白日里害得云姑娘差点丢了性命,方才刚被主人问过话,还能张牙舞爪地威胁人。
真不知道她往日里是怎么腆着脸做出一副慈悲的模样,让镇民们都以为她是多么温和良善之人。
***
回到初家时,已经是三更天了。
“希望初姑娘不要忘记主人的吩咐,”羌活瞄了一眼初家门口的牌匾,那是宋昀棠刚来墨梨镇的那一年,亲手为他们一家题的,“您可一定要做个好梦啊。”
羌活是在挖苦她,初蕴浅心中明白,不过并不打算与他计较,外面实在太冷了。
也不管停留在大门口的羌活是何用意,朝看门的小厮比划着“关门”,随后便拉着等在门口的丫鬟眠月的手,往自己的院子方向走去。
“主君主母临行前曾拜托宋公子照拂姑娘,今儿姑娘还没缓过在那帮山贼那儿受的惊吓便……”眠月有些不敢说,“那宋公子也是吓人得很,入了夜又要姑娘单独去见。奴婢实在觉得害怕,红蓝阙的下人们都还没歇息,都在担心姑娘的安危。”
眠月本不是近身伺-候初蕴浅的丫头,但那些被留下来服侍的人里,只有她懂些手语。
踏进了暖阁,初蕴浅才觉得身上的寒意退了些。
“姑娘请用些热茶,这些都是奴婢细细检查过的,绝对没有问题。姑娘用了,身子也好暖和一些。”
初蕴浅看了眼,便将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算是恢复了些神智。便朝眠月比划:“我不要紧,你们快去歇着吧。夜里也不用守在这里,只叫人看好大门院子便是。”
眠月离开后,她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来。
不要熬夜看小说。
这是初蕴浅对大家的忠告。
关于穿书这种荒唐事,她原以为只有小说里才会发生。
可这事说来玄乎。
她本来是二十一世纪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过着起早贪黑996的生活,连个小病都不敢生,月底一看工资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发的验证码呢,少得让人发笑。
可就算是天天加班熬成狗,也总会有撞狗-屎运的一天吧。
还真就让她撞上了。
上个月她带着厚厚一沓刮刮乐去庙里开光,当晚回家就刮出了三百万人民币!
于是飘了,在公司那个老秃瓢打电话来让她加班改方案的时候,初蕴浅大手一挥:“改什么改?老娘不干了!”
第二天就去办了离职,回到家,看着自己不到十平米的小出租屋,初蕴浅忍不住落泪。
真是苦尽甘来了啊……
就在她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刷手机时,一条小说推文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般来说,像这种推文视频都是将男女主的狗血纠缠写成小作文,再配上伤感BGM。
可这条推文却只写着女配和男反的名字。
更要命的是,这女配的名字和自己的居然一模一样!
初蕴浅后背一凉。
初蕴浅来了兴趣。
初蕴浅打开小说。
“万一哪天穿书了呢?”她翻了个身,“还是得看一遍记一下剧情。”
可还没等看完,她忽然就感到一阵头晕,迷迷糊糊看了眼挂钟,已经是凌晨三点二十。
想着也有可能是今天在外面玩疯了,她打了个哈欠就任由自己睡了过去。
醒来后,就看见一个帅哥冷着一张脸给自己灌茶水。
直到发现自己被灌完茶后怎么都说不出话来,一试图发出声音就如同有刀片割喉一般,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书里的大反派宋昀棠。
想到这里,初蕴浅有些无语地闭上双眼。
看过那么多穿书文,她已经对这种恶毒女配的配置倒背如流了——原主势必是一个又蠢又坏的角色,陷害女主不成反倒害死自己,紧接着一个穿书的倒霉蛋就会接盘她造成的恶果,然后一路逆袭顺便攻略男女主身边某个重要角色才能回家。
这位重要角色,要么是深情白月光男二,要么是腹黑又变-态的男反。
很显然,宋昀棠就是这个不折不扣的男反。
书里,前期他几乎包揽了深情男二所有的活,骗过了书中所有人。甚至就在读者们都以为他要为爱让路时,摇身一变,成了京城大人物,为男女主的狗血爱情贡献了不少套路。
宋昀棠是大人物,初蕴浅却不打算做这个倒霉蛋。
她瞧了瞧窗边和门口,确认今晚负责守夜的丫头已经离开,轻手轻脚地来到床头,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以他杀人的方式报复回去,回家的路就在那里。若任务失败,你将永远困于混沌之中,无法走出迷障。”
这是她被宋昀棠灌下哑药后,脑子里徘徊了几遍的话。是她在去到宋昀棠那儿之前,悄悄记下来的。
也就是说,她回家的条件并非攻略任何一个人,而是杀掉那个害死原身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