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兰尼今天不太好。
他自中央教堂被分派到麦尔德的时间并不长，可作为教堂年轻一代里拔尖的神职者，早早赶超同龄人，成为独立教堂一把手的他对自己的天赋与身份由衷自豪与骄傲。
可最近接连碰壁的工作让他忍不住开始质疑自己的能力，而驻守修女的提醒更让他觉得压抑。
他最近总是忍不住想到她...明明蒙住双眼，却带着一种令他难以接受的悲悯望向他。
...就像他，很值得可怜一样。
约兰尼迫切地想做出点什么。
比如...有嫌疑就应该去抓住。
金发的牧师带着一众神职者被灰毛鹦鹉遛了十几分钟后，最终还是灰头土脸地回到事件发生的起点，珊娜的药剂店门前。
灰毛鹦鹉虽然弱，但是本身是极其自大傲慢的。它进到珊娜的药剂店，总该有些原因，再说拥有极高天赋的药剂师...本来也是该重点监控的对象。
有这种天赋，跑到麦尔德这种缺少发展与资源的地方来是为了做什么？
约兰尼没太多好气，他挥散身后的神职者，让他们各自散开排查后，不抱什么希望地敲响了珊娜的店门。
她依然挂着暂停营业的招牌，敲了半天才姗姗来迟打开房门，脸上讨巧的笑容不太真诚。
她忧虑又关切地询问：“约兰尼阁下，您找到那只作乱的鸟了吗？如果找不到的话，我都想搬家了...”
“毕竟那可是和黑术士挂钩的事。”
珊娜脸上的期待越发明显。
她望着约兰尼不太好看却强压着保持淡笑的脸，心情慢慢好了起来。
虽然不太好意思...可神职者实在是太麻烦了，最好让他非常讨厌自己，讨厌到一个月也不来找自己一次。
别怪她恶劣，毕竟双方目标都是一致的，麦尔德会安定。既然如此，那不如把力量用在其他更需要神职者守护的领域。
约兰尼笑得很勉强。
他说：“...我们还在努力。珊娜小姐，请让我进店排查，这样你就能安心了。”
完全没有上次的客气了呢。
珊娜点点头，稍有为难地摊手：“我当然欢迎您的检查...只是，希望您只关注与超凡生物有关的事。”
“自然。”约兰尼点头，他大步流星走进药剂店，显然已经没有继续客套的情调了。
披着白色长袍的牧师站在店面中央，一道道浅金色的光晕自他高高扬起的一枚纯金徽章上发散，当目光落入金色圆环之上时，名为向往与期待的情绪隐隐自珊娜的心头弥散，她望向约兰尼，觉得这个人似乎身后站满了天使的虚像。
超凡众生，尽收眼底。
教堂还是老样子。女巫暗自腹诽，她缓缓后退几步，保持虔诚的神情，望着眼前的约兰尼围着店面来回走圈。
...他终于一无所获地打算上楼了。
珊娜跟着他，隐隐期待他推开房门后会有怎样有趣的神情。
约兰尼举着圣徽。
其实将一楼检查一遍后，他就已经对这间店面丧失了八成以上的怀疑，上二楼实际只是因为他不死心。
约兰尼太需要一些反馈了...他的骄傲在这件与约尔兰德相关的案件里被人反复碾压，而麦尔德又太清白...这家药剂店的店主作为最接近超凡的普通人，他忍不住去期待自己能从其中找到点什么线索...那可是约尔兰德。
初出茅庐的神职者，实在是太渴望捕捞真正的大鱼。
可是当他推看门却看见...
衣着规整的男人端正地坐在桌前。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此刻规整蓬松地理在耳侧，在迎接到约兰尼目光后神情稍微有些怪异，可还是状似沉稳地起身微笑...其实稍微有些拘谨，可是莫名地不让人讨厌。
他迎着圣徽走过来，对着约兰尼微笑：“见笑...我是奥菲。”
此刻跟在约兰尼身后的少女快走两步，不露声色地环住男人的左臂，她对约兰尼笑着说：“他是我哥哥...我哥哥身体不太好，所以还没有带他出门见过人。”
约兰尼的神情越发怪异起来。
哥哥...不见人？
他手中的圣徽无声地扫视着整间阁楼，再确认男人并没有什么异常后才缓缓皱眉询问：“那为什么不走正当程序到镇上登记...和你一起不就好了。”
珊娜摇头，她亲昵地蹭了蹭奥菲的手臂，对约兰尼眨了眨眼睛。
“哥哥不能见人呀...他身体不好，我是偷偷带他出门散心的，如果正式登记家里人知道了就要把哥哥抓回去了。”
她笑嘻嘻地睁眼说瞎话：“哥哥又不会伤害人...你说过只管超凡相关的事情吧？哥哥又不是超凡...你不要管啦，快检查吧。”
...约兰尼皱眉来回扫视珊娜与奥菲的脸庞，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两个人有什么血缘上的相似之处。
但是他也懒得管。
珊娜本身就属于药剂天才，他以前也翻阅过她明面上的信息，不仅一切都合乎情理，涉及到详细资料的时候还被标了保密。
这种人本就不该管...而她来到麦尔德这个最大的疑点似乎也有了理由。
至于这个登记都没登记过的哥哥，目前连查都没地方查，说难听点，是她珊娜看人漂亮从哪里抢来骗来的也有可能。
再说他本身隶属于教堂，属于负责超凡的神职者，这些琐事本来就是小镇管理者以及底层骑士系统该管的。
“你自己注意点...也不用每天都躲着，把人看好就行。”
约兰尼说。他现在心里全是约尔兰德的事，懒得惹一身和自己无关的麻烦。
珊娜点头，她松开奥菲的手臂，把约兰尼送下阁楼，毫无收获的牧师眉头皱得更紧，走到门前时，他叹息着回头。
“少把时间浪费到这种普通人身上...你家里对你期望很高吧？”约兰尼说，“玩够了就回家去，别耽误晋升。”
珊娜点头，她知道约兰尼似乎把自己误会成哪家离家出走甚至私奔的大小姐了，不过...这不是正合适吗？
她把人送出去后，兜里的鹦鹉探出头。
它盯着珊娜小声问：“那家伙真一点都没发现吗？那可是教堂的圣徽。”
珊娜摇头：“圣徽也是分等级的，你在我身上一定没问题，至于奥菲那边...”
他一定是不舒服的，只是够能忍。他做的比珊娜想的还要好。
唉。
珊娜依然没有开门，她提着裙子上楼，看着瘫坐在椅子上的魅魔。
他并不是很舒服，方才还红润的脸庞又变得惨白起来，珊娜捧了疗伤的药剂递过去，奥菲并没有喝，只是放在桌前，他抬眼，看了看珊娜紧张的侧脸。
很漂亮。
奥菲想。
同样漂亮的魅魔又忧郁起来。他倚仗珊娜的药剂而在牧师的眼底安然过关，可当那份药剂落在他掌心的时候，淡淡的低迷又开始发芽。
她其实完全不需要自己...这很悲伤，可又特别真实。年轻，漂亮，有天赋。那捧轻易成型的药剂注定她已经随时可以踏上超凡药剂师的旅途甚至走的比绝大多数天才更遥远。
她的未来已经注定了，而自己没有未来。
她留下是为了什么？
为了远离帝国的管控？为了四处旅行体验生活？还是...为了在走入即将繁忙且一路顺风的人生之前，随意地踏入一场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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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旅行？
一位信任恶魔的女孩。一定被家庭保护的很好。
他不了解，他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挫败，所以苦闷，所以孤独。
自己所能提供的一切...其实就像一场单薄脆弱的幻想，她其实不需要。
不需要一个打手，一个信使，一个厨子，一个恶魔...特别是自己这种恶魔里上不得台面的，魅、魔。
她不需要。
“你怎么啦？大恶魔？被烫傻了？”聒噪的鹦鹉把他拉到现实。
奥菲缓缓摇头：“有些累。”
他说着，开始渴望一场不需要思考的睡眠，许愿醒过来还能吃一块苹果派。
他感觉嘴好苦，或许现在也是梦，或许自己更应直接死在荒野，痛苦使人麻木，可甜蜜的梦境却令人难以招架，月光下闪闪发光的女孩是假的，香甜的苹果派是假的，带着淡淡香气的湿漉漉的黑色长发是假的，一切甜美又芬芳的记忆都是假的。
直接毫无希望地死掉或许更加慈悲一点。
奥菲感到一触即分的温暖。
珊娜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柔软的指尖顺着细密的发丝轻轻滑下，奥菲看见珊娜倾下身子望着他的那双充盈着关切的翠色双眼。
绿色，飘荡着生机的光泽，温柔又温暖。细滑如绸缎的黑发顺着耳尖滑下来，女孩轻盈的吐息落在他的额角，“痛得很严重吗？”
她轻声问着。
少女，她眼中的关切是如此的真切，她是这样天真又残忍地捧起青年低垂的脸庞，如同抚摸猫狗般抚摸着奥菲的额头，她说圣光一定照得你很难受，想休息吗？楼下有缓解的药剂。
她期待地笑，声音清甜又充斥着活力，漂亮的黑发摇晃着，像光洁的雀鸟羽毛，兴奋地颤抖几下。
她说，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呀...很快我就能带你出门啦，到时候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小镇有个很漂亮的广场，时候好还能赶上鸽子围着小花坛，唱诗班有时候会在那边表演...我还没看过呢。
你会讨厌他们吗？珊娜摇摇头，她掰着手指轻轻晃，都是些孩子，不会有这样令人为难的圣光的，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们可以看一眼就离开，还有服装店，她们会定期把首都的衣样寄过来，到时候...
奥菲觉得心很痛。他不敢在面对那双漂亮且期待的眼睛了。可是他无处可逃。
珊娜感觉到肩膀一沉。
她嗅到难以形容的甜腻的香气，像蛋糕或者什么小甜点，柔软的发丝像海水般轻柔细软，伺机闯入脖颈处紧紧贴着肌肤。珊娜感知到依赖与温暖。
魅魔倚靠在她的肩头，他即便此时此刻依然如此小心谨慎，身躯小心地没有倚靠黏连少女身体的任何部位。只是他在发抖。
女巫感觉到这种颤抖，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触及到一种特别激荡的情绪，就像初遇时感知到他身上浓郁的生命力，可也只是瞬间。
她不太懂该怎样照顾陷入情绪的成年魅魔...大概像哄着爱撒娇的孩子？
猫咪也是这样的，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来讨巧。女巫虚浮着回抱他，手掌抚摸着他瘦削的脊背，就像为猫咪顺毛一样一下一下慢慢地抚摸着。
“没事的，没事的...”她这样柔声安慰着，心中却想，奥菲似乎该剪头发了。
时间静止了好久，甚至话唠的灰毛鹦鹉都没有出声打破这种似乎默契似乎悲戚的静默。
漂亮的魅魔终于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红，呼吸声微微有点急促颤抖，看上去像一只刚刚哭过的棕色兔子。只是因为长相很漂亮，所以乱糟糟的长发也像抓出的造型。
珊娜盯着他想，看来不剪头发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