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罗娜贪婪攫取银尾人鱼口中的空气，呼吸间，一颗温润的珠子划入她的喉舌，顺滑地落入内脏。
这颗人鱼赠与的珠子在腹腔发出晶莹的微光，微光一路攀爬到她耳后，一条鱼鳃般的裂隙长出来。
水流涌入又涌出，她很快就发现借这条裂隙，她能在水中呼吸。
这是什么鬼东西？伊万罗娜惊恐地瞪大双眼，随即，她感到人鱼冰凉的手指覆在她眼上。
似乎担心被推开，他急切地单手捏住她的双手，贴近她，拥紧她。
人鱼可以碾碎鲸骨的利爪不小心划过她的腰间，鲜红的血与衣衫像一尾游鱼，惊惶逃离。
海面上，诺兰焦灼地施展光明魔法，驱逐拥上来的残暴塞壬。
他喊道：“走开，你们这些可恶的蛆虫！”
“殿下，我们要尽快离开！”船长忍着刺眼的光明，大声喊他。
光明魔法灼烧塞壬的眼睛，塞壬们被激怒了。
刹时，它们致命的天籁歌喉变得尖利刺耳。伴随而来的阴云笼罩海域，转瞬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海洋露出诡谲神秘的怒火。追击伊万罗娜的三艘加莱船在汹涌的风浪里起伏摇摆，几乎要与海面平行。
两艘船在风暴中碰撞破裂，充当甲板的天桥砸落海面，人类的哀嚎掩盖在风雨之下。
“殿下！”船长催促。
诺兰阴着脸下令：“我们走！”
死里逃生的加莱船降了半帆，提至全速，落荒而逃。
……
她还活着？
淡蓝海水过滤出的温和阳光，透过海葵与珊瑚，斑驳地映在伊万罗娜脸上。
她迷蒙地睁开双眼，卷曲的红色长发散在柔软海草织就的睡床。
如果此时有擅长画艺的人类经过，定会以为自己见证了维纳斯的诞生。
她刚因浑身的酸痛低叹出声，便立刻停了口。
发丝与海草掩盖下，她的衣袍因昨日的争斗破破烂烂地团成一团。此时她与未着寸缕没什么区别。因此，腰身处紧贴皮肤的灼热触感实在不容忽视。
银尾人鱼健硕结实的双臂箍着她的腰，睡得正香。
收起塞壬的利爪和尖刺状鱼鳍，人鱼淡银色的顺滑长发下，隐藏着俊逸精致的雄性脸庞，看起来温和无害，像一个人类。
伊万罗娜推开人鱼的手。
人鱼窄削的腹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忽然感知到雌性人类的动静，他停顿了下，睁开眼眸，茫然地望向她。
即使这条人鱼昨晚救了她，伊万罗娜也不太敢放松警惕。
他毕竟是深海顶尖的掠食者。
而她并不清楚吹响塞壬哨的代价。
不过，如果他想杀了她，昨夜便可下手。这说明，至少现在她是安全的。
这条被塞壬哨引诱过来的人鱼会要什么代价呢？她的血肉、魔力，还是从王宫盗来的长生药方？
长生药方？！
思及此，伊万罗娜脸色一变，她顾不得人鱼，起身在杂乱的衣物里翻找。
药方呢？她的空间囊呢？
见她在翻找，人鱼好奇地凑过来，说了点什么。
她耳边一片寂静。
昨晚，为了防止自己受塞壬歌谣影响，她吞下致人耳聋的毒药。解药与药方估计都落在昨日鏖战的地方了。
伊万罗娜指指自己的耳朵，摆摆手，示意自己听不见。
她暂且放下塞壬哨的问题，拍拍人鱼表示告别，就拨开遮住洞穴的水草，急着去寻找自己的宝贝们。
甫一动作，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迅速搭上了她的腰腹，束缚她，不让她离开。
伊万罗娜挣脱不开，无奈回身，看见人鱼湿漉漉的蓝眼睛。
都说塞壬是一种极其美丽又危险的生物，但这一只似乎也不太危险。
这双无辜的眼睛，甚至有点像她养在森林的流浪小狗。
看来没办法单独行动了。她问：“我要去昨天的地方找东西，你要和我一起吗？”
银尾人鱼点点头，拉起她的手，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
啊，更像了。
伊万罗娜带着他，凭借记忆，向沉船的方向游。
一路上，不少各色的、不同形态的人鱼从海草中冒出脑袋，好奇地看她。
伊万罗娜一心赶路，对他们的窃窃私语不感兴趣。倒是银尾人鱼不着痕迹地粘她更近了些。
她很快来到沉船附近，刚要扑向一个浅褐物品，就急急回身——那是一条泡得肿胀发白的人类残肢，穿着褐色护甲。
不是她棕褐色的空间囊。
“啧。”她不满地皱眉，感觉这片海水浑浊不堪。
人鱼见她神色不对，连忙甩动鱼尾，扇起水流，将残肢卷走。
水流掀起了砂石，砂石下有只寄居蟹拔开了一个玻璃瓶的塞子，正使劲往里钻。
瓶中的乳色药水流到寄居蟹身上，令它断了一半的脚迅速长了出来。
是她的治愈魔药！
伊万罗娜弹走寄居蟹和它的新房间，挖出埋在下面的空间囊。刚拿起来，空间囊里的物品就争先恐后地掉落。
空间囊破了个口子，进了海水。里面的魔药泡了一夜，泛着五颜六色的诡异光泽……都坏了。
去王宫前，她几乎将能带的材料和魔药全放进了空间囊。
本想“万无一失”，偏偏失去了万……
上一次这么倒霉，还是她上学时毕业设计的草药被猪全部吃掉。
如今大半辈子收集炼制的材料及魔药全没了。她甚至还欠哈珀三瓶特级魔药。
伊万罗娜沉痛地半跪在地上，将特级魔药挑拣出来，收拢怀中，抱着侥幸想，也许哈珀分辨不出它们好坏呢。
哈哈，哈珀又不是傻子。
她抱着唯一完好的长生药方，喃喃：“现在你是我唯一的宝贝了，你可千万好好的。”
然后她打开册子，发现最后一页粘连在封面上。
毁灭吧。
银尾人鱼颇带炫耀意味地扇动水流，向雌性人类展示完自己优美宽大的纱状尾鳍，一回头就见她抱着一堆瓶子倒在地上，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他有这么吓人吗？吓得她藏在瓶子后面。
人鱼郁闷地游到女孩身边，轻柔地摆动自己的尾巴。
与昨日相比，他颀长银尾两侧多了细条状的艳红。
在繁殖期，雄性人鱼尾色会变得鲜艳。颜色越艳，就代表他的捕食和繁殖能力越强。
她用塞壬哨呼唤他前来。虽然曲调有些变形，但他清晰地辨识出，那是求偶的讯号。
怎么现在反而怕他了？
他凑上前，半天才弄清，原来雌性人类是因为破损的袋子难过。
不是怕他就好。
不过感受到她的心情，他不由得也焦躁起来。
这种心里很难受的情况，应该要找医生吧？
伊万罗娜放纵自己自暴自弃了一会儿，就打起精神，准备处理这些糟心事。
没想到人鱼给了她一个惊喜。
他带着她来到深邃的阴暗海沟，敲开一个巨大的海螺门，向她介绍了一位水蓝色头发的深海女巫。
与童话里丑陋邪恶的巫婆不同，这位名叫莉托娅的深海女巫性格腼腆，知识渊博，她是深海智慧生物们的医生。
伊万罗娜借她的实验室修补好空间囊，抢救出绝大部分材料和两瓶特级魔药。
用自研的药方和一瓶特级魔药为报酬，伊万罗娜从莉托娅处拿到了耳聋解药和一颗能让她听懂人鱼语言的糖果。
她甚至借莉托娅的工具，将药方粘连的那一页轻轻拨开了。
她定睛一看，粘连页上赫然写着“10g人鱼*****肉为引”。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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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她的动作已经足够轻柔，这几个字中间的内容依然破损了。
上天啊，开玩笑吧？
她怎么就没早点看看内容然后背下来呢？！
伊万罗娜郁闷纠结地将药方收进怀中。
父母死去后，只有妹妹滋米拉和她相依为命。滋米拉日渐衰落，寿命不到一个月，她是一定要救她的。
但……人鱼们毕竟也救了她。
通晓人鱼语言后，她得知这条银尾人鱼名叫尤利西斯。
不难看出，尤利西斯是人鱼们的头领。他体型比其他人鱼大了一圈，俊美程度也无鱼能及。
收集长生药原料的这几天，她便借住在尤利西斯的巢穴里。
尤利西斯对她很不错，她想要吃什么用什么，他都会不辞艰辛地给她找来。
除了他固执地认定她是他的伴侣，这里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他用柔软的海草编织出半裙和上衣，点缀流光溢彩的贝壳，供给她日常的服饰。
见她不爱吃生鱼肉，他就精心捕捉各种美味的虾蟹和贝类给她。
伊万罗娜最爱吃的是一种泛蓝的巨大长魔虾，掰开虾头轻轻一吸，滑嫩细腻的虾脑就咕噜滑进嘴，再将虾尾一节节拨开，取出晶莹的虾尾，一口吞下——入口是难以言喻的鲜甜。
剩下的带刺虾壳抛给尤利西斯，他就会乖乖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一嚼吞掉。
她好奇地掰开他的嘴，没看到任何划痕。
人鱼的食道是钢铁做的吗？这都伤不到他。
这让想取人鱼肉的她既愧疚，又烦恼。
这几天她早出晚归，疯狂收集原料，现在其它都齐了，就差一味人鱼肉。
尤利西斯身体强悍，她便想过对其他人鱼下手。但古怪的是，从沉船回来后，她再没见到其他人鱼的身影。
她周围只剩尤利西斯一条鱼。
连着几日，她总是渴望地盯着尤利西斯覆盖鳞片的下腹……听说这里的鱼腩最肥美，功效应该也最强。
尤利西斯喜欢她用这种眼神看她，对她愈发亲昵。
滋米拉的寿命只剩一个多月了。想到这里，伊万罗娜终于决定对他下手。
只需要10g，很少一点的肉，加上试药，20g，不多不少。
人鱼是一种睚眦必报的生物。
昨日一条鲨鱼不小心咬了尤利西斯一口，连伤痕都没留下。但尤利西斯带着她，追了鲨鱼一百多里，直到鲨鱼服气地将他们驮回来。
如果她——他认定的伴侣伤了他，他会怎么报复呢？
伊万罗娜想。她会补偿他的，只是要等救了滋米拉之后。
尤利西斯对她毫不设防，对他下手是如此轻而易举。
她准备好治愈魔药，用最后一瓶特级□□屏蔽尤利西斯的痛觉，令他醺醺然如偷喝了人类在海底窖藏的醇酒。
伊万罗娜轻轻剥开他一片银色鱼鳞，又用常年在实验室解剖青蛙老鼠的手精准地割下20g鱼腩。她即刻分了一半，以它为引，喝下配置好的长生药。
鱼腹的肉与人鱼一样美丽。橙红与白皙相间的肉，入口即化，像最滑嫩清甜的油脂，顺畅地滑入腹腔。触感留在唇齿间，像一个缠绵的轻吻。
伊万罗娜细细品味，没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
嗯。至少这药没有害处，可以放心给滋米拉服用。
她正打算治疗人鱼，一只冰凉的手却忽然伸出，弹飞她手中的治愈魔药，又轻柔地拂上她的肩胛骨，缓缓向上，一紧一松地抚摸她的脖颈。
他这么快就醒了？
伊万罗娜悄悄收起剩下的人鱼肉，屏住呼吸。
“还要吃吗？”人鱼贴在她耳边，缠绵地说。
他一手掐着她，另一只手探出尖利指甲，划开自己的伤口，撕下一条血丝，摁在她唇边，缓缓摩挲。
他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