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厅顶灯的光白得有些晃眼,空气里微微浮动着混合松香的干燥气味。
最后一遍《百鸟归巢》的余音在房间里盘旋、碰撞,缓缓沉淀下来。
指挥老杨没说话,摘下眼镜、用力捏了捏鼻梁后,朝林栖雾点了点头。
少女紧绷而纤薄的后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些,指尖离开温润的琵琶弦,上面还残留着激烈轮指后的微热和汗意。
她小心地将琵琶抱在怀里,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沉睡的婴儿。
余光里,梅姐慢条斯理地旋松弓毛,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老练和从容。她没看林栖雾,只是对着自己那把油光水滑的红木二弦,鼻腔里挤出半声短促的气音:“呵,这次倒没抢拍,也没掉沟里。行,看能不能撑到正式演出那会儿不露馅儿。”
洞箫手陈韵性子直,最看不惯梅姐这套,当即就把笛子往盒子里一搁,撞出清脆的“啪嗒”响:“梅姐!您这话说的!栖雾妹妹才跟咱们合排了几次啊?满打满算也就三回!您看看她今天这配合度,轮指节奏也稳,进步还不够快?”*
她说着,故意朝旁边拍响盏的孙哥挤了挤眼,“孙哥,您说是不是?我记得您可说过,梅姐当年刚进剧院第一次大合排,那场面才叫壮观,一激动弓子差点直接飞出去,给老杨后脑勺开了瓢!”*
孙哥是个厚道人,平时不太掺和口角,此刻也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一边给响盏包上绒布,一边打圆场:“咳,陈年旧事了……不过栖雾确实进步很快,梅姐也是怕新人松懈,督促督促嘛。”
话是圆场的话,但那笑声里的揶揄藏都藏不住。
梅姐的脸瞬间有点挂不住了,像刷了一层薄薄的浆糊,干巴巴的。她猛地拉上二弦盒的拉链:“少在这儿翻老黄历!”随即拎起琴盒,腰杆挺得笔直,噔噔噔地就往外走。
排练厅里响起几声压低的笑,气氛轻松不少。
“栖雾妹妹,别理她,”陈韵凑过来,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她就是倚老卖老,见不得新人比她强!陈姐看在眼里,听在心里,你弹得特别好!”
林栖雾抬起眼睫,露出真诚却带着些许疲惫的微笑:“陈老师,谢谢你为我说话。”
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更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琵琶弦轴是否拧紧,然后稳稳地将琵琶装进琴包,背在肩上。
林栖雾没有直接离开,脚步一转,走向排练厅另一侧挂着“乐务处”小牌子的房间。
推开门,一股旧纸张、木头和淡淡的樟脑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叔,”少女的声音带着排练后的微哑,“麻烦您,我想借一下不同版本的《百鸟归巢》琵琶分谱,馆里有的都行。”
值班的老李正戴着老花镜,在一本厚厚的登记册上写着什么,闻言抬起头,脸上堆起和气的笑容:“哟,是小林啊!刚合排完?辛苦辛苦。等着啊,我给你找找。”
他放下笔,在身后那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木质谱架柜前熟练地翻找起来,柜子里塞满了各种泛黄卷边的、用夹子夹着的老乐谱。
很快,老李抱着一摞厚度可观、新旧不一的谱子转过身,小心地放在柜台上:“喏,能找到的都在这里了。几个大师演奏的记谱版本,还有早年剧院自己整理编订的,你拿回去好好琢磨。”
“谢谢李叔。”林栖雾感激道谢,伸手去接那摞沉重的乐谱。她微微弯腰,背包的开口向下倾斜了一下。
一张折叠起来的、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A4纸,悄无声息地从包里滑了出来。
“哎,掉了。”老李眼尖,弯腰就捡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立刻皱起眉头:“这……老城区西街口……?小林,你要在那儿租房子?”
少女抱着乐谱,动作顿住,脸上掠过一丝被窥破的窘迫和无奈。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腾出一只手想去接过那张纸。
老李却没立刻递给她,布满褶皱的手指点着其中被红笔圈出来的地方,语气蓦然加重:“姑娘,那地方可不行啊!危房扎堆,早就划进改造红线了,指不定哪天推土机就开过去了!住那儿的都是些等着拿拆迁款搬走的人,或者实在没地方落脚的外来户,鱼龙混杂!现在空着的那些房子,不是屋顶漏水就是墙皮掉渣,水电线路也老得不行!”
“关键是周围环境乱,晚上路灯都没几个亮的,你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下了夜戏走那种地方?太不安全了!”老李摇着头,语气里含着担忧,“听叔一句劝,别贪那点便宜,安全最重要!”
林栖雾听着老李絮絮叨叨的关切,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怀里那摞沉甸甸的乐谱,声音很轻:“李叔,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那片房子,租金只有其他地方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
她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里压抑的沉重几乎要溢出,“我爸手术……刚做完,乐团的各项开销和后面康复的钱……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父亲更不会同意她找梁家借钱。
林栖雾没有再说下去,但话里的未尽之意,老李这种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精哪能听不懂?
他张了张嘴,满肚子劝慰的话一下子全堵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声沉沉的、饱含同情的叹息。
他默默地把那张纸递还给少女,什么也没再说。
“谢谢李叔,我先走了。”她低声说完,逃也似的转身离开。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彻底沉入了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繁华的街区里灯火辉煌,但与剧院仅隔着两条街的老城区却几乎漆黑一片。
林栖雾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来不及回宿舍放东西,匆匆赶向第一个看房点。
她背着重重的琵琶,包里还塞着那摞乐谱,背包的肩带深深勒进单薄纤弱的肩膀。
中介是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抹得油亮的年轻男人,早已等在约定的灰扑扑的筒子楼下。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陈年油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
他朝林栖雾打量了几眼,见过不少年轻漂亮的女孩,但眼前这位穿着素净、脸上不施粉黛的少女,让他隐约记起十几年前曾火爆港城的一位名模。
而这位少女相比之下……不论是样貌还是气质,只赢不输。
他没有心思仔细去想这些不相干的事,领着林栖雾爬上狭窄陡峭、连扶手都摇摇欲坠的水泥楼梯,打开一扇油漆剥落的房门。
“你看这间,虽然旧了点,但空间方正,采光还行……”尽管门开着,但那股浓重的灰尘味还是扑面而来。天花板的石灰层裂开几道狰狞的口子,仿佛随时要塌下来。唯一的窗户对着另一栋同样破败的楼,距离近得几乎能一跨而跃。
林栖雾沉默地向四周看着,手指无意识地攥住包袋的边缘。
“再看看这个,”中介又推开另一间,“这间朝向好点,就是……呃,卫生间是公用的,在走廊尽头。”
林栖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哒哒滴着水,地上汪着一滩浑浊的污渍。厕所的门半敞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隐隐飘散出来。
……
林栖雾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沉甸甸地压下来。
“麻烦你了,”她终于开口,温软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打断了中介滔滔不绝的介绍,“今天就到这里,我再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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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介脸上的职业性热情瞬间淡了下去,他看了看表:“行吧,那你慢慢考虑。不过这片房源抢手得很,犹豫几天可能就没了。我还有别的客户,先走了。”
筒子楼里只剩下林栖雾一个人。
昏暗的楼道灯滋啦闪烁了一下,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墙壁上斑驳的污迹和胡乱张贴的、早已褪色的小广告。
天色已经彻底黑透,只有远处主干道的霓虹灯光给这片沉沦的区域边缘染上模糊的光晕。
林栖雾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各种异味的空气,拿出手机:“喂,张护士?是我,林栖雾。对,想问问今天林徵的情况……嗯,血压稳定了就好……药已经用过了?……好,我知道了……谢谢……”
挂了电话,她闭了闭眼,手指用力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点开闺蜜阮糖傍晚发来的微信,回了一条语音:“软糖糖,我刚看完房子,累死啦。Coco今天乖不乖?有没有闹你?我大概……嗯,再过一小时左右到你那儿接它。”
林栖雾收起手机,小心地踩着破损的水泥台阶往下走。
筒子楼外,是几条狭窄歪斜、堆满杂物的巷子,仅有的几盏路灯要么坏了,要么光线昏暗得像鬼火,在地上投下扭曲摇曳的影子。
巷子两旁的窗户大多黑洞洞的,偶尔有一两扇亮着昏黄灯光的,里面传出电视的噪音或者麻将牌的碰撞声。
她凭着记忆和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朝着能通往外面大路的方向走。
就在她快要走出这片迷宫般的巷子,旁边一条更窄更黑的小岔道里,突然踉踉跄跄晃出几个人影。
浓烈的酒精气味混合着汗臭,隔着老远就扑面而来。
三个年轻男人,勾肩搭背,脚步虚浮,显然是喝高了。他们堵在了巷口唯一还算亮堂的路灯下,也堵住了林栖雾的去路。
“哟……哥几个快看……嗝……”中间那个穿着花里胡哨衬衫的,眯着醉眼,舌头打着结,目光像黏腻的舌头一样舔过林栖雾的脸和身体,“哪……哪来的漂亮妞儿?大晚上的……一个人……多寂寞啊?”
旁边一个剃着青皮头的嘿嘿怪笑起来,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就是……陪哥哥们……再喝两杯去?”他边说,边摇摇晃晃地往前凑,伸手就想来抓林栖雾的胳膊。
少女的心猛地一沉,瞬间被冰冷的恐惧攫紧。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冰冷潮湿的砖墙上,退路彻底被封死。
她想厉声呵斥,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短促而惊恐的吸气声。
巷子深处黑黢黢的,连狗吠声都停了,只有这几个醉汉粗重的呼吸和猥琐的笑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别怕嘛……妹妹……”花衬衫醉醺醺地又逼近一步,满是酒气的脸几乎要凑到林栖雾眼前,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伸向她因紧张而起伏剧烈的胸口。
就在那只油腻的手即将触碰到林栖雾衣襟的瞬间——
两道亮得白昼的强光柱猛地刺破黑暗,像冰冷的利剑,精准无比地劈向三个混混。
混混们被晃得下意识抬手遮眼,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咧起来:“操!哪个不长眼的……开你妈X的远光……”
一辆体型庞大、线条冷硬的劳斯莱斯幻影,无声无息地停在巷口外几米远的路边。
车窗是深色的,像不透光的墨镜。只有引擎低沉而稳定的运行声,昭示着它的存在。
后座的车窗无声降下一线,露出小半张男人的侧脸轮廓。光线昏暗,林栖雾只能看到男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似乎微抿着的薄唇,散发着冷沉阴翳的气息。
“阿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