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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长命女(3)

作者:水东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对,对,瞧朕这记性,”皇帝疲惫地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老了,总想起从前的事,朕记得,你以前和沈怀拙,还是至交好友吧?”


    “太学同窗罢了。”司空厌的回答淡漠疏离。


    皇帝倏然睁眼,浑浊眼底射出锐利精光,直刺司空厌。


    “星官……如何说沈锐?如何说……北匈?”


    司空厌垂手:“尚在解读天机。臣会严加催促。”


    皇帝轻叹一声,气息微弱:“尽快……”


    “臣遵旨,”司空厌应下,话锋一转,“至尊,蒋婕妤横死一事,可要深查?”


    “查……咳咳……”皇帝又是一阵呛咳,好容易平复,气息奄奄道,“点到……为止。”他缓了缓,灰败的脸色透出一点活气,又问,“太子妃……定了?”


    “姜太尉次女,姜月澜。”


    皇帝长出一口气:“姜太尉,也算披肝沥胆。沈丞相之位,后继有人。”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他和华阳的女儿,找回来了?”


    “正是。”


    “她……与华阳……可像?”皇帝的声音里,罕见地渗入一丝难以捉摸的缥缈,如同在捕捉一个早已消散于风中的幻影。


    司空厌心头微凛。侍奉御前十余载,他早已练就洞悉圣心的本事。皇帝此问,举心动念间,莫非有意令姜白鱼入宫?


    “嗯?”见司空厌沉默,皇帝闷哼一声。


    司空厌眼睫低垂,掩去眸中所有思绪,声音平稳无波:“乡野粗养,空有几分形似。论风华气度,远不及当年华阳夫人万一。更……”他微不可察地停顿一瞬,“远不及蒋氏肖似。”


    “如此,可惜了。”皇帝缓缓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目光黯淡下去,仿佛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也熄灭了。寝殿内,只剩下烛火摇曳和沉重的呼吸声。


    -


    另一侧亦是沉默。


    姜白鱼心绪翻涌,想到方才马车中的情形,脸颊悄然飞红。


    她猛地摇头驱散杂念。沈锐说他失忆了?却记得他们是……有情人?


    莫不是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捉弄她?


    当时只觉意外,此刻细品,却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难怪这杀神“死而复生”后举止处处透着怪异,难道,真的失忆了?


    “在想什么?”沈锐的声音轻得像风。


    她摇头,心思急转:“在想,七皇子当真掀了车帘,又当如何?”


    “掀帘与否,从来不是重点。”沈锐眸光沉静。


    “哦?”她抬眼望他,泪意未干的眼眸如含星子。


    沈锐低声笑道:“似你这般心思澄澈者,若在深宫,怕是难有生路。”


    “那你呢,沈锐?”姜白鱼偏过头,发丝拂过颈侧,“你又是为何,成了如今的模样?”


    一丝迷茫掠过沈锐眼底,他沉默着,视线投向车窗外沉沉的暮色,仿佛坠入了时间的深渊。


    “你方才说,我们是恋人?”她试探着,声音带了几分刻意的甜软,歪头凝视他的反应,“既失了忆,兴许,我能帮你想起些什么?”喉头发紧,她强作镇定说完,实则毫无把握,指尖下意识绞紧了衣角。


    沈锐转头,目光在她脸上一凝:“那你说说,我们如何相识,如何结缘。”


    姜白鱼微怔。结缘?他们何曾有过?心里暗骂,明眸一转,语调染已染上三分娇嗔:“你先讲,关于我,还记得些什么?我才好从你记得的地方说起。”


    “五年前。益州,三川县,坠星湖畔,”沈锐语速平稳,“你意外落水,我救你上来。”


    “五年前?”姜白鱼惊愕地脱口而出,瞬间甚至怀疑失忆的是自己。她是住在三川县,且经常去坠星湖,但她水性极好,何曾落水?


    更何况,若曾见过眼前这玉面杀神——以他那副美姿容,即便只一眼,也绝无可能忘却。


    那样一副皮囊,在那民风彪悍的三川,怕是早被提亲的媒婆踏破门槛,街谈巷议她岂能毫无耳闻?


    秀眉蹙起,她直视沈锐,却是问道:“五年前的事,你如何记得这般清楚?”


    沈锐尚未作答,马车已稳稳停住。慕芳玉焦灼的声音自外响起:“怀拙哥,不好了,快下车。”


    沈锐即刻掀帘而出。


    姜白鱼小心地撩起车帘一角,这才惊觉暮色四合,漫天晚霞正烧得浓烈。


    接了芳玉,总该平安回府了吧?


    她敛了裙裾,正要下车。目光掠过芳玉身旁身影的瞬间,姜白鱼浑身一僵,整个人如遭雷击,定在原地。


    “贺,贺松年?”


    贺松年锐利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在她身上——准确地说,是在她裹着的、明显属于沈锐的那件鹤氅上——停顿,审视。


    轰。一股热浪直冲脸颊。姜白鱼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能钻入车底。他太聪明,这身装束根本瞒不过。


    沈锐挑眉,望向立在慕芳玉身侧的贺松年。


    “贺给事中雅兴不浅,竟对太子妃宴如此好奇?”沈锐语调微扬,带着一丝慵懒的玩味,“还是,对某位参宴的玉人念念不忘?”


    “怀拙兄说笑了。”贺松年拱手一揖,仪态端方,“宫中出了命案,贺某职责所系。顾无——”


    他身侧,一名佩长刀、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应声上前。那男子衣袍下摆绣着奇异的银线獬豸纹,半身狰狞凶悍,半身却隐在云雾之中,只窥得形影。


    “禀给事中,”名唤顾无的男子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沈锐,“婕妤蒋氏被发现缢死于千秋宫内。沈将军有重大嫌疑,还请即刻随我等回刑部配合察查。”


    “怀拙兄,”贺松年接口,声音波澜不惊,“蒋氏殒命,想必你已有耳闻。据宫人所供,姜三小姐与七殿下去探访蒋氏期间,你的车驾恰在千秋宫左近停留?可有此事?”


    “不,不是他。他当时——”姜白鱼急切地开口,恳切地望着贺松年——以他的明察秋毫,合该早已看透真相。


    沈锐抬手,无声地截断了她的话头:“途经罢了,未踏足千秋宫一步,如何杀人?”


    顾无向前一步,周身煞气凛然:“千秋宫僻静少人,以将军‘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身手,潜入杀人,易如反掌。尤其是——”他语锋陡然犀利,“据查,蒋氏遇害的时辰,唯有您的车驾停驻宫外,不似巧合,将军作何解释?”


    姜白鱼心急如焚:“真不是他。他停在千秋宫是为了……”话语戛然而止,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头升起。


    刹那间,她明白了沈锐方才截断她话头的用意。


    沈锐当时停车是为了救中毒的她。可若当众说破,她身为女子的清白声名便将堕入万劫不复。即便她是受辱一方,那悠悠众口,也能化为穿骨毒箭。


    “顾无是吧?你分析得颇有几分道理,”沈锐面沉如水,并未否认自身武艺,“只是我与蒋氏素无冤仇。杀她,动机何在?”


    “沈将军,”顾无步步紧逼,“当年沈相案发,德妃娘娘在殿前苦跪一天一夜为您求情。眼看您稚龄可免重刑,彼时正隆宠加身的蒋婕妤却在圣驾前落井下石。若非她言语构陷,您何至于没为码头苦力,受尽磋磨?焉知您心中,对她未有滔天之恨?恨到,想一针一线封住那张害您不浅的嘴,让她到了阎罗面前也无法告状?”


    空气死寂。


    “真是你?”姜白鱼惊讶地望向沈锐。前情一出,沈锐的杀人动机、时间、能力,全都有了。


    倘若不是她恰好和他在一处,她都要信了。


    “你倒是辩解呀。”姜白鱼急得暗中用力戳他背脊。先前这人辩才无碍,怎么此刻倒成了闷葫芦?认下这罪,是要去赴黄泉的。


    见沈锐依旧缄默,似在沉思,姜白鱼只得将最后希冀投向贺松年:“贺,贺大人。哦不,贺明镜。说句公道话,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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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贺松年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又掠过沉默的沈锐,终是开口:“常言道,‘论迹不论心’。心思如何幽微,若无形迹可证,终究不可作为定罪凭据。此案疑点尚多,还需详查。”他的声音清越沉稳,掷地有声。


    姜白鱼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唇边漾开一丝感激的微笑,扬眉转向顾无:“听见了么?速去缉拿真凶。”


    然而,一道沙哑犹带少年质地的嗓音却悄然滑入这微妙的间隙:


    “一个人若要护佑另一个,理由自是千千万万,但若想害一个人,又何须理由?”


    姜白鱼浑身血液霎时冻结。她僵硬地侧过脸——


    暮色霞光中,立着一道清瘦的紫色身影。司空厌那标志性的耀眼银发此时已被一顶精巧发冠规整束起,若不细看,倒真像个寻常的贵族公子。


    可那话语里透出的寒意,足以砭人肌骨。


    姜白鱼定在原地,只觉得脚下仿佛生了根,又似乎有种冲动想立刻缩回那隔绝视线的车厢里去。然而想到沈锐此前数番回护,她又硬生生钉住了脚步。


    可若再要为沈锐辩解,那刚涌起的一点勇气,在对上司空厌毫无温度的视线时,瞬间消散如烟。


    他可是她金光闪闪、赖以生存的财主啊。此刻若为沈锐强出头,便是明目张胆地背叛财主。那沉甸甸的、承载后半生富贵的酬金,还要不要了?


    为了她规划好的安逸未来,忍,必须忍。


    司空厌缓步踱至沈锐面前,饶有兴味地端详着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藏品。


    “至尊口谕,”他悠然启唇,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此案关系重大,务必严查到底。”


    沈锐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但他第一时间望去的,竟是姜白鱼。


    姜白鱼朝他小幅度地努了努嘴,眼里的催促几乎要溢出来。可沈锐依旧一言不发。


    姜白鱼在心里将这杀神翻来覆去骂了十万遍。为何偏偏在此刻成了锯嘴葫芦?


    她几乎是求救般看向贺松年,却发现他正垂眸,状似入神。


    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天呐。这满场的人,难道只有她姜白鱼,知晓沈锐是清白的吗?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蒙冤而死?


    不就是让她坐视一个好人被冤枉吗?


    不就是让她恩将仇报,然后领了钱拍拍屁股走人吗?


    好吧,她——


    “无论凶犯是何背景,一律杀无赦。”司空厌的声音冷酷如审判。


    “等等——”在意识到之前,姜白鱼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数道目光如针般刺来,惊愕、审视、玩味。她挺直了原本因心虚而微弯的脊背,仿佛这样就能汲取更多力量。


    面对着司空厌那令人窒息的注视,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却一字一句,敲在众人心上:“若如此说,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已经成立。是不是沈将军杀害的蒋婕妤,要证实,靠的可不是凭空臆断,空口白牙嘴碰嘴。有人看见沈将军动手了么?”


    掌心被指甲掐得生疼,奇异地让她有了直视司空厌眼睛的勇气。她心念电转,已然打定主意:若真无法救下沈锐,她拼着玉石俱焚,也要把七皇子对自己做的那篮子龌龊事掀个底朝天。


    好吧,真要她当个睁眼瞎,看着忠良被害,她姜白鱼,终究做不到。


    都怪沈锐。回回都是他挡在前面护着她。逼得她此刻若不站出来,良心算是被狗啃了。


    这该死的杀神。她定要狠狠讹他一笔。对,讹双倍,不,三倍。非叫他赔个倾家荡产不可。


    就在姜白鱼以为,凭借这番死谏般的话语撬动了僵局,为自己和沈锐赢得一丝喘息之机时——


    一声凄厉无比的嘶喊,裹挟着哭腔,穿透了凝滞的空气,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我看见了。就是他——沈锐。杀了我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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