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两天的祝月,是被饿醒的。
她虚弱地睁开眼,清晨灰白的光线透过蒙尘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方块。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灰尘和自身衰败气息混合的味道。
死一样的寂静包裹着她。仿佛两天前那个充斥着怒吼、谩骂和疯狂撞击的夜晚,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她勉强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急促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视野里飘着黑点,那是过度饥饿和虚弱的信号。
人要是不吃饭也能活着就好了......她不禁想到。
门外,隐约传来村民走动、劳作的声音。妇人间低低的交谈……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祝月拖着虚软无力的双腿挪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条缝隙。
目光所及,村民们如常忙碌。但当她出现,那些扫过来的眼神——“那种眼神”——如同冰冷的针尖,瞬间刺破了清晨虚假的平和。探究、嫌恶、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还有……彻底的远离,就像在看一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肮脏的异物。
她再次被“抛弃”了。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祝月麻木的意识里,冰冷而坚硬。但这一次,心底竟没有预想中的撕裂般的痛楚,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他们的排斥,他们的恶意,此刻对她而言,轻飘飘的如同尘埃。
她只在乎一件事——
“小黑…”
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飞得够远了吗?有没有躲开那些恶意的石头和弓箭?它…安全吗?
......还是...别瞎想了,小黑它...说不定早就飞得远远的,过着自己的生活呢。
沉闷而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响起,像敲在祝月紧绷的神经末梢上。她猛地回头,身体瞬间僵硬。
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带着几分讨好,却掩饰不住虚伪的声音:“那个......小月啊,是我啊,李叔。叔有事儿给你说。”
是他,一切罪恶的源泉。
“我…我是来道歉的。”李叔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诚恳。
“那天晚上,大家伙儿…唉,都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实在对不住!吓到你了吧?大家…大家伙儿心里都过意不去,这不,合伙儿给小月你备了点小礼物,算是…算是一点心意和赔礼。”
他的话语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里面的回应。
但祝月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门,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冰冷而微微颤抖。道歉?礼物?开什么玩笑?
“东西…东西我放门口了。你好好歇着,养养身子。”李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心虚,脚步声匆匆远去,仿佛逃离什么不祥之地。
祝月像一尊石像,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胃部的灼烧感提醒着她极度的饥饿,但门外那个所谓的“礼物”,却散发着比饥饿更令人窒息的气息。陷阱?嘲弄?新一轮的羞辱?无数个念头在她混乱的脑中翻腾。
可她早已麻木,无力反抗。她知道,李叔其实没有走远,也许是想看她笑话吧。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猛地拉开了门栓。
清晨微冷的空气涌了进来。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扎着粗糙红绳的简陋木盒。盒子不大,却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在那里。
祝月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木盒表面,像触碰到毒蛇的鳞片。她几乎是闭着眼,猛地掀开了盒盖——
时间,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盒子里,铺着一层干枯的稻草。而在那层枯黄之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熟悉得让她心碎的身影。
——小黑。
它美丽的、曾闪烁着月光般光泽的羽毛此刻凌乱不堪,沾满了暗红的、已经凝固的血污。
小小的身体微微蜷缩着,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凑近了,才能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生命将尽的颤动。
一道狰狞的、几乎贯穿了它整个脆弱胸膛的伤口暴露在那里,边缘的皮肉翻卷,露出令人心胆俱裂的深红。
它受了致命伤。
“..................?!?!?!!!”
一声非人的、嘶哑到极致的哭嚎猛地从祝月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她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门槛上,双手颤抖着,想碰触那小小的身体,却又怕加剧它的痛苦,只能徒劳地悬在空中。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砸落在冰冷的泥地上,也砸落在小黑染血的羽毛上。
随即入耳的,是李叔和村民们的欢呼声与嘲笑声。
他们肆意的笑着,仿佛她只是一个乐子,仿佛他们杀死了恶魔一般。
木盒中,濒死的小黑,忽然极其艰难地、张开了它沾着血沫的喙。
那是祝月第一次听见小黑的叫声,低沉、沙哑,带着绝望。
它第三声啼叫落下的瞬间,生命也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泪水仍在奔流,但那双被绝望和痛苦烧红的眼睛,却在瞬间凝固了。她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小黑再也无法合拢的喙,盯着它失去所有光彩的、空洞的眼眸。
不知何人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念出骇人的咒语:
[乌鸦夜啼三声,必有人亡]
小黑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它的诅咒,它的预言。
祝月缓缓地抬起头,泪水在脸上凝结成冰冷的冰痕。她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越过前方,望向远处那些刚刚开始喧嚣起来的方向。
她知道。
有人要死了。
而这份死亡,必将由她与小黑的诅咒亲手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