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月与黑羽》 第1章 1 祝月是被抛弃的孩子。 母亲因她难产而死,父亲酗酒成性,喜怒无常,后来不知所踪。听人说,是醉酒后在林子里乱跑被野兽吃了去。 祝月是幸运的孩子。 村里的人们可怜她,断断续续给她送着足够活下去的物资。祝月很懂事,不想再为他人添加负担,早早的跟着大人学技能,想把那些人情还完。 月棠村不大,人口容量大约一百来号人,只有在过节时,平日的冷清才会被热闹取代。村里偶尔有新人加入,大多是赚够了钱想回家快活的人。 春节时,村里来了新人,他自称李叔,自来熟,不到两小时便与村里人打成一片,挨家挨户的嘘寒问暖,祝月自然也在内。 李叔拿着一袋柑橘,眯眼看着祝月,笑嘻嘻道:“咱以后就是一大家子的人了,这橘子你收下,未来相互照应,是不是?” 祝月也应和道:“太客气了叔,这些橘子您自己留着吃吧,我不太喜欢吃。” “哎呀,这是叔的一片心意,就当是给叔个面子,拿着吧啊。叔还有事呢,先走了,以后有空就来找叔玩啊,随时欢迎。” 语毕,李叔便匆匆赶去另一家。丝毫不给祝月反应。她只得先橘子放进冰箱。 冰箱门关上的轻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那袋被硬塞进来的柑橘,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冰箱的角落里。 祝月甩了甩头,想把李叔那张挤满笑容的脸和那双眯缝着、仿佛在估量着什么的眼睛甩出去。那眼神,不是长辈的慈爱,更像屠户掂量待宰羔羊的分量,带着一种粘腻的审视,让她从胃里泛起一阵阵恶心。 她走到窗边,外面天色已经暗沉下来。稀疏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李叔挨家挨户“拜访”的声音似乎还在空气里残留着,那种刻意拔高的、充满表演性质的“亲热”,像一层油腻的浮沫,覆盖在村子原本的冷漠之上。 “相互照应……”祝月低声重复着李叔的话,嘴角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李叔那种迫不及待的“照应”,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边缘,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气息。 祝月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见李叔的场合。她去河边洗衣的时间提前了,砍柴也选了更僻静、更远的林子边缘。那种眼神,她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黄昏时刻,祝月背着刚砍下的一小捆柴禾,沿着村后的小路往家走。刚走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一个身影就斜刺里冒了出来,堵在了她面前。 “哟,小月回来啦!”李叔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惊喜,脸上堆满了笑容,眼睛依旧习惯性地眯着,目光像滑腻的蛇,在她脸上、身上逡巡。 又是那种眼神,果然是那种眼神。 “这么晚还去砍柴?多辛苦啊!瞧瞧这汗……”他作势伸出手,似乎想替她擦汗。 祝月猛地后退一步,柴禾捆撞在槐树粗糙的树干上,发出闷响。 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胃里那股熟悉的恶心感再次翻涌。她紧紧抿着唇,眼神警惕地直视着李叔,没有回应他的“关心”,身体语言充满了抗拒和距离。 李叔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收回手,搓了搓,那双眯缝眼里的光却更沉了些,带着一丝被忤逆的不悦和更深的探究。“以后这种重活,跟叔说一声嘛,叔力气大,帮你!” 祝月感觉呼吸都困难了。她攥紧了捆柴的麻绳,粗糙的纤维勒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她勉强维持着镇定。 “不用了,李叔。”她的声音干涩,带着竭力控制的平静,“我自己能行。习惯了。” 说完,她侧身,几乎是贴着老槐树的树干,从李叔身边硬挤了过去,脚步匆忙,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小屋的方向快步走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黏在她的背上,如芒在背。 直到冲进自己简陋的小屋,反手插上门栓,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祝月才敢大口喘气。冷汗已经浸湿了她单薄的衣衫。 暮色四合,村路昏暗。歪脖子老槐树下,李叔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冰箱里的橘子早已腐烂丢弃,可李叔带来的那股阴冷粘腻的气息,却如同实质,弥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挥之不去。 一种比夜色更浓重的黑暗,似乎正悄然向这个孤立无援的女孩合拢。 大概会写个十篇左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1 第2章 2 那晚的惊悸在祝月心头萦绕不去。她蜷缩在硬板床上,单薄的被子裹紧全身,耳朵警惕地捕捉着屋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黑暗不再是简单的黑暗,它仿佛有了重量和触感,带着李叔那双眯缝眼里的粘腻感,沉沉地挤压着她。 风声似乎小了些。祝月依旧毫无睡意,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扫过窗外。朦胧的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 依靠着月光,她发现家中不知何时迎来了“客人”——柴堆旁的阴影边缘,似乎有比夜色更深的墨影。 等祝月打开小灯,才看清墨影为何物。 是一只鸟——通体羽毛乌黑,体型比麻雀略大,有着尖细的喙的鸟。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鸟。好奇心驱使她向鸟儿靠近。 小鸟受伤了,她想。 它一侧翅膀以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几片羽毛凌乱地沾着暗红色的血渍,已经半干。 黑豆般的眼睛半睁着,空洞地望着无尽的夜空,仿佛所有的生机和声音都已被抽干,只剩下这具残破的躯壳在等待最后的消亡。 这副模样,神似被抛弃的她。 在这具微小、濒死的躯壳所散发的绝对沉寂面前,竟奇异地被一种更沉重的、同病相怜的悲悯所取代。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最快的速度、尽可能轻柔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冰冷僵硬的小身体捧了起来。 小鸟在她掌心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指尖传来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脉搏跳动,证明它还残存着一丝气息。 她将小鸟捧到灯下,仔细查看。 翅膀的伤触目惊心,一道深可见骨的划痕,边缘的皮肉翻卷着,骨头明显断了。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暴露在空气中,显得异常狰狞。 祝月翻箱倒柜,找出自己仅有的、还算干净的碎布头,又打来一小盆清水。她的手因为紧张和生疏而微微颤抖。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村里没人会为一只受伤的野鸟费心。 她学着记忆中模糊的、大人处理伤口的样子,用清水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湿润、清洗伤口周围凝固的血块和污垢。 小鸟很安静,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包扎完成,祝月用指尖沾了沾清水,轻轻触碰小鸟紧闭的喙。它伸舌舔了一下,随后蜷缩在她用旧棉絮和干草在破碗里铺成的小窝里,像一个凝固的、破碎的黑色剪影。 它的安静,是如此的沉重,又如此的倔强。 这份沉默的陪伴,没有声音,却比任何鸣叫都更深地嵌入了她的灵魂,她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对那粘腻的恐惧了,即使这份陪伴如此微弱、如此沉寂。 她轻轻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用指腹感受着小鸟头顶冰冷的绒毛。小家伙依旧毫无反应。 窗棂上传来极其细微的“哒”的一声轻响打破这份美好的宁静。 祝月猛地看向窗外,那里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是树枝?还是…别的什么?她屏住呼吸,心脏狂跳,死死地盯着那扇窗户。 过了许久,外面再无动静。 但祝月知道,那如影随形的威胁,从未真正远离。 她将小灯的亮度调的更亮些,将那碗里沉默的小生命和自己笼罩其中,无声地对抗着窗外无边无际的窥探与黑暗。 直至黎明时刻,周围再无动静,祝月紧绷的心才放松下了。高强度的精神消耗终于让她昏睡过去。 节奏也许有点快,我尽量写些轻松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2 第3章 3 窗棂上那声“哒”响之后,一连数日,李叔的身影都未在小屋附近出现。 听村里偶尔路过的妇人闲谈,他似乎忙着在村东头帮人修缮屋顶,或是缠着村长商议什么“发展大计”,总之,他的“热情”暂时倾泻到了别处。 祝月紧绷的神经,像一根被拉扯到极限的弦,终于得以缓缓松弛。每一次出门砍柴、打水,她依旧会习惯性地扫视四周,脚步匆匆,但那种如芒在背的粘腻感确实淡去了。 她回到小屋,习惯性的反手插上门栓,那团沉默的黑色剪影,成了她目光的锚点。 “我回来了,小黑。” “小黑”是祝月给小鸟起的名字。没有复杂的含义,就是最直接的颜色。小黑依旧无声无息,祝月认为,小黑也许嗓子有问题,所以从未啼叫过。 祝月每天雷打不动地重复着那些笨拙却无比专注的照料。 一人一鸟的生活,在简陋的小屋里形成了一种奇特而默契的节奏。 白天,祝月外出劳作。砍柴、挑水、去溪边洗衣,她的动作依旧麻利,但眼神里多了些东西——一种急切的牵挂。她会比以往更早地赶回来,脚步轻快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目光第一时间投向破碗的方向。 夜晚,是她们共享的宁静时光。祝月不再像惊弓之鸟般蜷缩在床角。 她会坐在桌旁,在灯光下看着借来的书,虽然她认不全上面的字,但翻看图画的轮廓也能让她感到一点不同。 屋里很静,只有书页偶尔摩擦的沙沙声。这份寂静,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死寂,而是温暖的陪伴,小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需言语的慰藉。 小黑的伤势恢复得极其缓慢。翅膀的骨头显然无法自行复位,那截断翅以一种怪异的角度耷拉着,宣告着它可能永远失去了飞翔的能力。 祝月这份担忧最终压过了她一贯的、不愿麻烦他人的心理。 次日正午,祝月来到诊所,她已经想好了理由,只要大夫问起,便说是害怕自己上山时摔下来。 “那个……张大夫?” 呼唤声吵醒了睡眠中的老大夫。沙哑的声音略有不满:“是小月呀,突然咋的了?” “我想问问,如果骨折了还能自然恢复吗?” “这是咋了?你摔着了?”张大夫有点诧异的看着祝月,细细打量一番后,又说:“我看你身体好好的呀,问这干啥?” “不是的……呃,最近上山的路有点陡,还有点滑,我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摔着了,所以想问问。” “确实呢,最近好像有雨来着。但是,我这小诊所可不知道咋治骨折,那得去镇上的医院。” “这样啊……谢谢您。”祝月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嗯,自己当心点,雨后山路是滑。”张大夫打了个哈欠,重新缩回藤椅里,显然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眼皮又开始打架。 要去镇上......去吗?果然还是......,祝月站在门前踌躇,不...去吧!她猛地转身,脚步不再迟疑,反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力量,朝着小屋的方向,快步走去。 回家路上,天色已暗。祝月思索着钱的事,治疗骨折绝不会像那些感冒小病一样容易,费用也会高许多。 兀的,她猛地看向后方。 那里什么也没有,但刚刚那强烈的视线,那股恶心的感觉,不可能出错。 来不及多想,祝月逃似的飞奔回家,将门反锁,关紧窗户。 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心脏狂跳。昏暗的光线下,她第一时间看向角落小窝里的小黑。它依旧安静的蜷缩着,对外事没有什么反应。 祝月轻轻抚摸小黑的身躯,目光随即转到翅膀上,有些怜惜的摸了摸,却惊奇的发现,骨骼的位置好像改变了些,错觉吗? 她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去。小黑还是那个小黑,安静、冰凉、翅膀依旧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 果然是错觉吧。 “是…是太累了吧…”祝月喃喃自语道。她疲惫的躺在床上,背靠着墙,吐出一口浊气。 “晚安,小黑。” 祝月的警惕是对的。一个身影阴影中缓缓踱出。正是李叔。他眯缝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小月…跑得可真快。”他低声自语,目光投向祝月消失的窝棚方向,眼神变得幽深,“偷偷养着乌鸦可不好哦。那种不详之鸟,救它干什么呢?” 李叔笑了笑,转身离去。 写的好像很少......会多些点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3 第4章 4 几天后,当祝月再次拖着疲惫的身体,趁着夜色掩护回到家中时,意外之客来访了。 “哟,小月回来啦!可让叔好等。”李叔笑眯眯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粘腻的亲昵,“瞧你累的,这大晚上的还在外面奔波,一个姑娘家多不容易啊。叔心疼!” 祝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浑身冰凉。她下意识地侧身,想挡住角落里小黑的小窝,声音干涩紧绷:“是李叔啊,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 “瞧你这话说的,”李叔站起身,慢悠悠地踱步,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逼仄的窝棚,最后精准地落在了被祝月努力遮挡的角落,“没事叔就不能来看看你?” “谢谢李叔关心,我挺好的。这么晚了,您赶紧回去吧,晚上还是挺危险的。” “哎,我倒是不急。”李叔眯缝的眼睛里射出冰冷的光,他猛地向前一步,“但你后头那鸟,可是不怎么吉利啊。” 祝月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果然是为小黑来的!她下意识地又往后挪了半步,后背几乎贴上了冰冷的土墙,试图用身体完全挡住小黑的窝。 “什…什么鸟?李叔你说什么?”她声音干涩,做着徒劳的否认。 “呵,”李叔嗤笑一声,那声音在狭小的窝棚里显得格外刺耳,“小月,跟叔装傻就没意思了。” 他不再兜圈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判口吻,手指几乎戳到祝月脸上,“那黑黢黢、晦气冲天的玩意儿,是乌鸦!招灾引祸的丧门星!” “什......”祝月的瞳孔紧缩,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叔,随机否认道:“不…它不是!它只是受伤了…” 祝月摇着头,声音微弱地辩解,但在李叔笃定的气势下显得苍白无力。 “不是?”李叔的冷笑像冰渣子,“通体乌黑,喙尖爪利不是乌鸦是什么?!”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满意地看着祝月瞬间煞白的脸和惊恐放大的瞳孔。 “小月啊小月,你年纪小不懂事,叔得告诉你!这乌鸦在咱们这儿是什么?是报丧鸟!是晦气的象征!这晦气东西沾上谁家谁倒霉!你倒好,把它捡回来当宝贝养着?你是嫌自己命长,还是想把这晦气带给咱们整个月棠村?!” 恶毒的言语如同毒蛇的信子,喷吐着恐惧和污蔑。祝月只觉得头晕目眩,李叔的话像重锤砸在她心上。 “不…不是的!它不是报丧鸟!” 祝月摇着头,试图反驳,但声音虚弱无力。在根深蒂固的迷信面前,她的辩解显得如此苍白。 “小月,叔知道你心善,可你被这邪性的东西迷了心窍了!听叔的,趁早把这祸害处理了,一把火烧干净,省得害人害己!” 他向前逼近,眼神变得危险而贪婪,压低声音,带着**裸的威胁和诱惑,“只要你乖乖听叔的话,叔就帮你把这麻烦解决了。以后,叔罩着你,保管你在村里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这么辛苦…怎么样?”他伸出手,似乎想拍祝月的肩膀,或者做更过分的动作。 “不要!” 祝月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 看着李叔那张写满算计和**的脸,听着他污蔑小黑、甚至想以此胁迫自己,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愤怒、恐惧和绝望的火焰在她胸腔里轰然燃烧起来! 李叔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了,只剩下阴鸷和冰冷。“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冷哼一声,不再废话,目光越过祝月,直接锁定了角落里的小黑。他大步上前,目标明确——他要亲手解决掉这只碍眼的“乌鸦”! 在李叔的手即将伸向小黑的瞬间,求生的本能和被逼到绝境的愤怒,驱使她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 她猛地扑向灶台,顺手拿起水果刀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挡在了小黑的小窝前! 冰冷的刀锋闪烁着寒光,直指李叔! 祝月的双手死死握着刀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但她的眼神却死死地盯着李叔,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豁出一切的决绝光芒! “滚开!”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狭窄的窝棚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叔阴鸷的目光在祝月决绝的脸和那闪着寒光的刀上来回扫视,权衡着利弊。他固然能制服这个瘦弱的女孩,但代价可能是自己受伤,甚至闹出人命——这绝不是他想要的“得到”的方式。 “呵呵…好,好得很。”他缓缓后退一步,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无害的姿态,眼神却像毒蛇一样冰冷,“小月啊,翅膀硬了,敢跟叔动刀子了?行,叔今天给你这个面子。”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被祝月死死护在身后的小黑,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 “不过,你记住,这晦气玩意儿留在身边,迟早给你招来大祸!叔…等着看!”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拉开破门,身影迅速融入了外面的黑暗中。 直到李叔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河滩的风声里,祝月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猛地一松。 刀子因双手脱力而掉在地上,她靠着土墙滑坐到冰冷的地上,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剧烈地颤抖着,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过了许久,她才颤抖着爬到小黑的小窝边。小黑依旧安静地蜷缩着,似乎对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毫无所觉。祝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确认它是否安好。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小黑那冰凉羽毛的瞬间,她的动作猛地顿住,她清晰地看到——小黑那截一直以怪异角度耷拉着、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断翅根部,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非常轻微,如同蝴蝶翅膀的一次微弱振颤,稍纵即逝。 祝月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里,心提到了嗓子眼。是错觉吗?还是…刚才的惊吓刺激到了它? 她等了很久,那截断翅再也没有动过。小黑依旧安静,仿佛刚才那一丝微动只是光影的玩笑。 祝月疲惫地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土墙上。是错觉吧…一定是太累了,太紧张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她重新睁开眼,看着安静的小黑,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经历风暴后的平静:“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屋外,夜色深沉如墨。屋内,柔色的灯光映照着少女疲惫的侧脸和角落里那只沉默的、似乎藏着秘密的小鸟。 刀光虽已敛去,但李叔留下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短暂的“安全”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翅膀会好的,小黑不是普通乌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4 第5章 5 短暂的“安全”不过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宁静。李叔岂会善罢甘休?他意识到,光靠个人的威逼利诱无法达成目的,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群体的愚昧和恐惧。 李叔开始了他精心策划的第二步。他不再直接找祝月麻烦,而是像一条滑腻的毒蛇,游走在月棠村。 他逢人便唉声叹气,忧心忡忡:“唉,你们听说了吗?小月那丫头,不知从哪儿捡了只黑乌鸦养着!那可是报丧鸟啊!你说这晦气玩意儿招到村里来可咋办?” 光有谣言不够,李叔深谙人心需要“证据”。他开始制造一系列令人心慌的“巧合” 王二家刚下了猪崽的母猪,一夜之间突然暴毙,死状蹊跷。李叔立刻“痛心疾首”地暗示:“唉,昨晚我好像听见乌鸦叫了…莫不是真招来了?” 村里唯一一口水井,突然打上来的水浑浊发腥。李叔站在井边,对着议论纷纷的村民摇头叹息:“井水犯浑,怕是有脏东西污染了源头啊…河滩那边…唉!” 起初,村民们半信半疑。祝月虽然孤僻,但勤快懂事,没做过什么坏事。乌鸦的忌讳虽在,但也没真凭实据。有人替祝月说话:“李叔,没影儿的事别乱说,小月够可怜了。” “可怜?”李叔立刻瞪大眼睛,一脸“痛心疾首”,“就是可怜才容易招上不干净的东西!被迷了心窍啊!那乌鸦是不是邪性?现在猪死了、井水浑了,桩桩件件都这么巧?非等到她把那晦气玩意儿捡回来之后?”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闭塞的村落和窝棚区蔓延。 起初的质疑声,在接连不断的“不幸”和李叔言之凿凿的渲染下,渐渐被恐惧取代。人们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祝月,看到她抱着小布包匆匆走过,便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曾经给她缝补活计的洗衣妇,也找借口推脱了。 祝月不用猜也知道是李叔搞得鬼,干脆彻底辞去了工作,给自己放了个长假。 一星期后的夜晚,黑暗浓得化不开。 祝月背靠着房门,外面是几十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空气中弥漫着松油燃烧的焦糊味和一种狂热的、令人窒息的气氛。 李叔站在人群最前方,火光将他脸上的阴影拉得狰狞。 “祝月!”李叔的声音洪亮而充满煽动性,压过了人群的嘈杂,“出来!把那祸害人的乌鸦交出来!” 人群立刻爆发出应和的怒吼: “交出来!” “烧死那报丧鸟!” “别让它再害人了!” “把她也赶出去!” 祝月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四肢冰凉,那震耳欲聋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如同深渊般的恐惧,几乎将她吞噬。她看到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此刻都写满了憎恶和排斥,仿佛她是瘟疫的源头。 狂热的呼声响彻河滩,火把疯狂地舞动着,如同地狱的入口。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祝月。 祝月用家里的重物抵住房门,自己则是飞速扑向小黑所在的位置,双手捧起,不断的向上抛去。 “飞起来啊...求求你...快飞走啊......” “求求你了......” 像是听懂祝月的哀求一般,小黑抬起黝暗的翅膀,压低自己的身体、弯曲腿部蓄力,同时快速展开翅膀。 本该存在于梦中的场景,如今化为现实。 她不知道小黑的翅膀是如何好的,对她来说,这不重要。能够逃离这里,对祝月来说便是最大的幸福。 漆黑的翅膀在月光的反射下镀上银色,它乘着月光飞去,亦如初见。 似是不舍,似是告别,小黑在离开前蹭蹭祝月的手心,便消融于夜色之中。 只留下月华依旧温柔地洒落,仿佛它从未降临,又仿佛它带走了所有污浊的喧嚣。 祝月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那扇被火把映照得通红的屋门。她无视门外那一张张或呆滞、或惊恐、或依旧残留着愚昧愤怒的脸。 她的手,搭在了冰凉的门板上。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猛地拉开门。 门外喧嚣的声浪瞬间涌入,但祝月的声音,宛如冰川,清晰、冷淡、不带一丝波澜地响起: “...小黑它已经飞走了...” 话音未落,不等任何反应,不等任何质问或谩骂再次掀起,又猛地摔门而去。 紧接着,门外的死寂被彻底引爆!谩骂、怒吼、难以置信的尖叫如同海啸般拍打着薄薄的门板。 但门后的祝月,在摔上门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支撑都消失了。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顺着粗糙的木面无力地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的地上。 她没有哭,只是空洞地望着窝棚内残留的、属于小黑的那一小片空地。 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瘫坐在门后的阴影里。 任凭门板在疯狂的冲击下痛苦呻吟,任凭那些最恶毒的诅咒穿透木板,灌入她的耳朵。所有的声音仿佛都隔了一层厚重的膜,变得遥远而模糊。 “好吵...好烦...”祝月痛苦地捂着脑袋,门外的嘶吼和撞击像钝器,一下下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虚弱的身体一寸寸向角落里那张单薄的小床挪去。 她就这样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午前一時 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 怒吼声,谩骂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扼住喉咙,人潮渐渐褪去,寂静重回夜晚。 午前一時 紧绷到极限的弦骤然松弛。祝月连蜷缩的力气都彻底失去了,身体像一滩融化的蜡,软倒在冰冷的床板上。 “...晚安,小黑...” 她对着空无一物的身旁说到,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意识在冰冷的疲惫和尖锐的感官不适中沉沉浮浮。最终昏睡过去。 ps:午前一時是凌晨一点。 居然真的有人看哎,虽然就几个,但我会为了你们加油的!\^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5 第6章 6 昏睡两天的祝月,是被饿醒的。 她虚弱地睁开眼,清晨灰白的光线透过蒙尘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方块。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灰尘和自身衰败气息混合的味道。 死一样的寂静包裹着她。仿佛两天前那个充斥着怒吼、谩骂和疯狂撞击的夜晚,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她勉强撑起上半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急促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视野里飘着黑点,那是过度饥饿和虚弱的信号。 人要是不吃饭也能活着就好了......她不禁想到。 门外,隐约传来村民走动、劳作的声音。妇人间低低的交谈……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祝月拖着虚软无力的双腿挪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条缝隙。 目光所及,村民们如常忙碌。但当她出现,那些扫过来的眼神——“那种眼神”——如同冰冷的针尖,瞬间刺破了清晨虚假的平和。探究、嫌恶、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还有……彻底的远离,就像在看一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肮脏的异物。 她再次被“抛弃”了。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祝月麻木的意识里,冰冷而坚硬。但这一次,心底竟没有预想中的撕裂般的痛楚,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他们的排斥,他们的恶意,此刻对她而言,轻飘飘的如同尘埃。 她只在乎一件事—— “小黑…” 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飞得够远了吗?有没有躲开那些恶意的石头和弓箭?它…安全吗? ......还是...别瞎想了,小黑它...说不定早就飞得远远的,过着自己的生活呢。 沉闷而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响起,像敲在祝月紧绷的神经末梢上。她猛地回头,身体瞬间僵硬。 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带着几分讨好,却掩饰不住虚伪的声音:“那个......小月啊,是我啊,李叔。叔有事儿给你说。” 是他,一切罪恶的源泉。 “我…我是来道歉的。”李叔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诚恳。 “那天晚上,大家伙儿…唉,都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实在对不住!吓到你了吧?大家…大家伙儿心里都过意不去,这不,合伙儿给小月你备了点小礼物,算是…算是一点心意和赔礼。” 他的话语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里面的回应。 但祝月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门,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冰冷而微微颤抖。道歉?礼物?开什么玩笑? “东西…东西我放门口了。你好好歇着,养养身子。”李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心虚,脚步声匆匆远去,仿佛逃离什么不祥之地。 祝月像一尊石像,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胃部的灼烧感提醒着她极度的饥饿,但门外那个所谓的“礼物”,却散发着比饥饿更令人窒息的气息。陷阱?嘲弄?新一轮的羞辱?无数个念头在她混乱的脑中翻腾。 可她早已麻木,无力反抗。她知道,李叔其实没有走远,也许是想看她笑话吧。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猛地拉开了门栓。 清晨微冷的空气涌了进来。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扎着粗糙红绳的简陋木盒。盒子不大,却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在那里。 祝月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木盒表面,像触碰到毒蛇的鳞片。她几乎是闭着眼,猛地掀开了盒盖—— 时间,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盒子里,铺着一层干枯的稻草。而在那层枯黄之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熟悉得让她心碎的身影。 ——小黑。 它美丽的、曾闪烁着月光般光泽的羽毛此刻凌乱不堪,沾满了暗红的、已经凝固的血污。 小小的身体微微蜷缩着,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凑近了,才能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生命将尽的颤动。 一道狰狞的、几乎贯穿了它整个脆弱胸膛的伤口暴露在那里,边缘的皮肉翻卷,露出令人心胆俱裂的深红。 它受了致命伤。 “..................?!?!?!!!” 一声非人的、嘶哑到极致的哭嚎猛地从祝月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她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门槛上,双手颤抖着,想碰触那小小的身体,却又怕加剧它的痛苦,只能徒劳地悬在空中。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砸落在冰冷的泥地上,也砸落在小黑染血的羽毛上。 随即入耳的,是李叔和村民们的欢呼声与嘲笑声。 他们肆意的笑着,仿佛她只是一个乐子,仿佛他们杀死了恶魔一般。 木盒中,濒死的小黑,忽然极其艰难地、张开了它沾着血沫的喙。 那是祝月第一次听见小黑的叫声,低沉、沙哑,带着绝望。 它第三声啼叫落下的瞬间,生命也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泪水仍在奔流,但那双被绝望和痛苦烧红的眼睛,却在瞬间凝固了。她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小黑再也无法合拢的喙,盯着它失去所有光彩的、空洞的眼眸。 不知何人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念出骇人的咒语: [乌鸦夜啼三声,必有人亡] 小黑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它的诅咒,它的预言。 祝月缓缓地抬起头,泪水在脸上凝结成冰冷的冰痕。她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越过前方,望向远处那些刚刚开始喧嚣起来的方向。 她知道。 有人要死了。 而这份死亡,必将由她与小黑的诅咒亲手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