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说，请你去我家。”
临近期末，天气渐渐冷了起来，许诚淼揪着羊毛衫的领子，又拉了下马甲的下摆，整理得妥妥帖帖，才走到同桌面前，朝他发起了邀请。
他的同桌、那个在白天大喊“许诚淼我罩了”的白痴，正在和一道数学题死磕，此刻似乎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等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抢过金玉明的本子，三两下写好答案。
金玉明一脸震惊：“干嘛啊？发神经？”
他想抢回自己的笔，但许诚淼怎么会让他如意，他按住那只笔，再次重申：“请——去我家。”
金玉明挠挠脸，为这句话而摸不着头脑：“为啥？”
“因为……因为我妈想见你。”
“你妈为什么想见我？”
“因为……”
这可比刚才那道数学题难多了，为什么人际交往没有公式、也没有标准答案？
他抓耳挠腮，头一次陷入了编借口的无措里，不住地眨着眼睛，金玉明看着他双眼中的闪躲，忍不住哈哈大笑。
许诚淼道：“你笑了。”
“那又如何？”金玉明捧腹大笑，抹掉眼泪，好奇地看着他。
“这表示你同意了。”
金玉明摇头：“你这是耍无赖。”
“我不管。你就是同意了。”许诚淼开始摆烂，不再找借口，他迫切地希望金玉明同意。
金玉明挑眉：“耍无赖的人可得包我一年的酸奶。”
“没问题！”
这可太划算了，他们俩不约而同想道。
*
一辆蓝色的兰博基尼停在金玉明家门口，徐威沉默了一下，回头问狂塞饺子的金玉明：“你叫车了？”
金玉明瞥了一眼，看他的眼神多了几丝无奈：“他叫我还差不多。”
车窗慢慢降下来，许诚淼那张希腊雕像般的脸出现在窗后，朝他们招手，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徐威呆滞了一秒，立刻闪开身体，回头看着金玉明：“这谁？找你？”
金玉明也有些意外，他不自在地介绍：“那是许诚淼。”
“许诚淼来接你？为什么？”
为什么？他怎么知道？难道是为了回报自己昨天去接他了？
当金玉明从许诚淼的车上下来时，其他人投来的眼神全都充满了“你们什么关系”的含义。
金玉明的脸沉了沉。
徐威小心翼翼凑在他耳边问：“你们还有联系？你为什么没告诉我？”
“又没聊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他没有跟徐威讲过自己和许诚淼来往赛博书信的事，本来也只是两个小孩幼稚的竞赛而已，说多了等下徐威又要让他也给自己发邮件，那他可就烦了。
可徐威就算了，其他人的表情怎么回事？
“我跟你说，他好像是同。”
金玉明双眼瞪大，仿佛被曝光性取向的人是他一样：“你怎么知道？”
徐威小声道：“我去参加漫展的时候遇到李晓曼了，她人脉广八卦多，跟我说的。”
既然是那个大喇叭说的，那该不会全班都知道了吧？
徐威理解金玉明的困惑，他笃定地点了点头。
靠……！
全世界只有他不知道！
徐威不怎么和许诚淼来往，清溪初中唯一和许诚淼说过话、还去过许诚淼家、还从许诚淼车上下来的人只有他啊！
金玉明沉默了。
这群人也怀疑他的性取向，或者说，也在八卦他的性取向。
他怎么不知不觉把自己坑了！
“给你的。”
许诚淼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高大的身材将他困在桌子和胸膛之间，金玉明的余光被灰色衣袖挡住，面前是一瓶粉红色的酸酸甜甜优酸乳。
金玉明：……
你挑这个时候……送我这个东西……你有什么目的……
“婉拒了哈。”
金玉明尴尬地推开那瓶小孩子才喝的优酸乳，抬手要去拿酒杯，许诚淼的声音便着急了起来：“你刚刚都没来得及吃早饭，只吃了几个饺子，不宜喝酒，喝这个垫垫肚子。”
众人被许诚淼的声音吸引，纷纷望了过来。
长这么大，都是金玉明整别人，头一次被人整，还是自己的死对头，他真的很想死了算了。
“那我喝优酸乳，你喝酒。”
他气上心头，倒了满满一杯红酒，递过去。
徐威拉了拉他的衣袖：“姓许的还要开车……”
“那就你开。”金玉明瞪了他一眼，徐威就不说话了。
许诚淼似乎没有感受到什么不妥，他点了点头，一饮而尽。
金玉明咬开吸管包装纸，狠狠戳破吸管口，猛猛地喝了一口。
“徐威，给他再倒一杯！”
徐威抖着手，颤颤巍巍又倒了一杯。
“你喝一杯，我喝一口。”
许诚淼刚端起酒杯，闻言轻笑了一声，似乎有点无奈：“这不公平。”
“你知道不公平，你还给我带这傻叉酸奶，还当众逼我喝干什么？”金玉明又猛吸了一口酸奶，压低声音质问许诚淼。
许诚淼愣愣道：“不是你让我带的吗？”
我靠，老子什么时候让你带酸奶啊！
“那个……”
站在一旁看戏许久的陈璨堆起笑脸迎了上去，他这两年吃胖了很多，凸起的肚子一下子把徐威顶开，插进了金玉明和徐威中间：“这酒啊，等下老师到了，咱们再喝，好吗？”
许诚淼求之不得，立刻放下酒杯：“班长，交给你了。”
陈璨得到了许诚淼的同意，转头看向金玉明，那表情好像在说他都同意了，你别耍性子。
如果他还是十二岁的金玉明，他就会忍不住把酒洒在陈璨头上。
可他是二十二岁的金玉明了，只能翻了个白眼默默走开。
*
赵梦娟剪着齐整的短发，穿着一身绿色的旗袍，精神抖擞进入饭店。
12届的学生们在门口齐齐放着礼花，欢迎这位和他们有过喜怒哀乐的老师走进重聚的会堂。
“前段时间刚送完一批学生去中考，我穿的就是这身，一路绿灯，怎么样？”
她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严肃和疲惫，满脸都是笑意。
这些曾经被她追着骂着的学生都长大了，而她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一个高挑的身影伫立在人群里，优越的身高使他看起来非常显眼，赵梦娟一进门也看到了，她搜罗了记忆中的所有人，都对这张脸没什么印象，但她还是对许诚淼十分感兴趣，指着他问道：“这是哪个孩子呀？”
“鼎鼎大名的社会文化人类学博士许诚淼、也许是清溪中学唯一最优秀的借读生，吾等人类尚未及人家万分之一。”金玉明忽然开口，用揶揄的语气介绍了许诚淼，话音刚落，还冲着许诚淼挑了挑眉。
我们可是永远的对手，只此关系，别无其他。
赵梦娟狠狠掐了一把金玉明的手臂，推了一下眼睛道：“金玉明，又皮痒了想喝茶？”
金玉明揉着手臂笑了。
“喝茶就不必了，我自罚三杯。”
他终于能喝上酒了，当然他也不忘给陈璨几个得意的眼神。
三杯下肚，整个脑细胞都变得活络了起来，他想起今天的目的，指着许诚淼道：“听说外国都很开放，许同学可有没有和金发碧眼好好谈恋爱？”
哼，今天多次翻车都是因为许诚淼，他也要让许诚淼知道什么叫尴尬。
“这个问题不是问过了吗，没有。”
许诚淼摸了摸脖子，那是心虚的表现，金玉明乘胜追击：“因为你中意的不是金发碧眼，而是同性相吸？”
许诚淼愣住了。
他突然就皱紧了眉头，抬眼望去，只有少数人露出的惊讶的表情，大多数的人都用一种期待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令他无措。
赵梦娟见他慌乱的模样，立刻制止了金玉明：“好了，我现在是管不动你们了，但你们打打闹闹也要有个限度。”
陈璨赶紧上去扶她：“老师，我们去吃饭吧。”
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但八卦的心却早已经飞了起来，饭后吃蛋糕，赵梦娟以年纪大了不宜食甜为由，退到休息室去，将空间留给年轻人。
徐威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将酒瓶放在了中间，大家轮流转，许诚淼不幸又成了舆论中心。
陈璨是第一个转的人，他瞧见转到了许诚淼，笑得眼纹都出来了：“金玉明说的是真的吗？”
许诚淼顿了一下，只是喝酒，不回答。
轮到徐威，他的屁股被某股神秘的力量袭击，最后手一抖，酒瓶再次转向许诚淼。
许诚淼这次学聪明了，他选了大冒险。
徐威不屈于某人的淫威，不想为难许诚淼，只是让许诚淼亲一口旁边的男生。
许诚淼再次沉默地喝了一口酒。
酒瓶到了金玉明手上，正当他要跃跃欲试大展身手时，许诚淼却站了起来。
“抱歉，我感觉很难受，我想出去透透气。”
众人的眼光和好奇像利刃一样，像是要划开他用保鲜膜紧紧裹着的心，金玉明的调笑更像一根根针，密密地扎进他的心里。
他没等陈璨回应他，就立刻走了出去。
天海酒店靠着一片名叫半月湾的海湾，只需要走几步就能到海边，他沿着海岸散步，摸着口袋里的已经有些皱了的星星手链，心里感觉也皱巴巴的。
被人揉成一团。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瓶啤酒突然就出现在他身前，金玉明大喊道：“跑那么快干嘛！”
“我开个玩笑，你就生气了？”
开玩笑……恶作剧，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想法吗？
他拽出那条项链，抛向栅栏外的海滩上，轻如纸鹤的手链迎着风坠入海滩上的石头堆里。
金玉明摇摇晃晃地，朝着栅栏下往下望。
许诚淼突然又有了期待，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回忆也好，斥责也好。
可那醉鬼却突然抬起腿，要越过栅栏往下跳，惊起游人的尖叫。
*
我……这是在哪？
头好痛啊。
金玉明睁开眼睛，酸涩感袭击了他的眼膜，泪水突然就哗啦啦涌了出来。
房间里拉好了窗帘，布置简洁，看起来就像是酒店的装饰。
嗯……酒店？
身体旁边温热的气息让他瞬间清醒。
谁！谁还睡在他旁边啊！
金玉明猛地坐起，头却嗡嗡响，屁股下面也痛得要死，仿佛被人夹在沙袋里打了一晚上一样。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顶着浑身的疼痛他也要看一眼对面的人。
他掰过身边人的手臂，那双深邃又熟悉的眼睛就闯进他眼帘里。
许诚淼……？
许诚淼！
许诚淼……
许诚淼显然已经醒了，面无表情回看一脸震惊的金玉明，头上的文字还在不断地冒出，金玉明躲避不及，将那信息看了个彻底：
【金玉明，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他完蛋了。
他昨天做了什么？
作死了。
可是金玉明不信邪，他打着马虎眼，尴尬一笑问道：“你怎么在我床上啊？”
“你喝醉了，拉着我，不让我走。”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金玉明小心翼翼道：“这也没啥，两男的睡一觉能怎么样？”
许诚淼突然变了脸，他学着金玉明的模样翻白眼，幽幽道：“你都知道我喜欢男人了。”
“你不是做那种事的人。”
“我什么都做了！”
金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