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出门忘穿内裤了。】
当这几个震撼的字跳动在自己亲爱的表哥头上时，金玉明的内心却已经毫无波澜了。
他在挑选零食的空档里抬头，视线略过那几个字后，落在了一脸平静的罗鸣洲身上。
骚包，挺会装的。
为了方便上初中，金玉明十二岁就被送到市里姑姑家，和这位表哥同住一屋，一个上铺一个下铺。
初见时两人都很和气，实则心里都各有盘算，罗鸣洲嫌他占了自己的个人空间，金玉明则嫌弃表哥那动不动就要洗头洗澡的毛病，整个早上霸占着厕所，害得他总是差点迟到。
于是乎，在某一个晚上与姑姑道过晚安之后，两人之间爆发了一场枕头大战，最后以双双被训为结尾，战况惨烈，罗鸣洲有些手办掉在地上，滚进角落里找不着了，他不顾亲妈的呵斥非要找，而那个原先看不顺眼的表弟，居然默默地蹲在地上，帮他捡起了散落一地的部件。
这段针锋相对在拼凑手办部件的过程中却萌生了友谊，变成了一段很奇妙的缘分。
金玉明称之为“孽缘”。
“小姐姐，我总来你们店买东西，便宜点呗~”
罗鸣洲一只手撑在台面上，身体斜斜靠着收银台，头上的字随着他的移动滑落，消失不见了。
不过，他的死皮赖脸可不会随着那些难堪的字而消失。
金玉明赶紧上前推开他：“你好，麻烦结账。”
罗鸣洲作势要踢他，被他躲开，只好懒懒地抓了一把头发，掏出手机递到收银员面前：“扫我的。”
金玉明瞄了一眼，那根本不是付款码，而是加好友的二维码。
而罗鸣洲头上的字又变了。
【其实我给的是金玉明的二维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玉明：……
“对不起，我哥他脑子这……你多见谅。”
金玉明指了指太阳穴，装作有难言之隐一般，付完款立刻把抽象的哥哥拉出便利店。
夏日早晨的阳光格外灿烂，照在皮肤上暖洋洋的，而这里靠着海边，海风吹来，更是神清气爽。
风吹起了罗鸣洲前额的刘海，把他的蓝色衬衫吹得直翻波浪，他闭上眼避免有沙子进入眼睛，风停后，他长舒一口气道：“真凉快。”
金玉明忍不住瞥向他的下裤问：“下面也凉快？”
罗鸣洲没意识到金玉明话中有话，还以为这只是一句普通的问候，自然地点点头：“当然！洗了澡出来肯定全身上下都凉快！”
行了，金玉明想，他大概知道那条内裤躺在哪里了。
那家便利店很近，就在他们家旁边，因此转了个弯，金玉明就已经看到了邻居张教授在浇花。
他们点点头算作打招呼，金玉明便看到随着张教授的脑袋一上一下晃动的字：“私房钱藏在门框里，趁老婆不在要赶紧把洞填上。”
路过的小学生蹦蹦跳跳的，头上的字也在跳动：“今天趁大家朗读课文的时候偷放了一串屁，我真是天才。”
好在，金玉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情况，锻炼出钢铁般的心肠，不再如起初那般憋不住笑意了。
最初出现这种状况时，金玉明还以为自己精神错乱，开始出现癔症了。
他从小就喜欢做恶作剧，用罗鸣洲的话来讲，就是没憋好屁。“金玉明一旦静悄悄，就不是在做好事”是罗鸣洲一贯的生活箴言。
这项突如其来的觉醒的能力，让他更能很好地捉弄别人。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搞明白，这些文字究竟代表着什么。
原先他以为他是可以看见别人心里所想，但是很快他发现了并不是这样的。
曾经，金玉明坐在四级的考场上，想看看别人头上有没有和听力答案有关的消息，但却只看到零星几个人头上冒出文字。
“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毕业回来考的……”
“靠，原来要先写作文，交白卷了。”
“代考被抓了，只能自己硬着头皮考了。”
金玉明：啧。
家里人的文字也是各式各样，比如姑姑姑父苦恼的就是买的股票跌了，不好意思说出口，而他的好哥哥罗鸣洲就精彩多了，每隔几个星期就能看见翻新的文字。
头一次是“在学校里喂猫被咬了，必须打狂犬疫苗了，花了好多钱呜呜，不能让爹妈知道。”
过一段时间是“莉雅宝宝的手办好漂亮好可爱，对莉雅宝宝犯错了……”
再过一段时间就变成“操，被学弟当成女生表白了。”
多亏了这位哥哥无心的献身，他慢慢地总结了这些“内心文字”的意义——一种人们无法说出口的秘密。
可以是窘迫的处境，也可以是无法言说的错误，亦或者尴尬的平凡小事。
虽然都是别人的事，但终归是他受影响，于是他在房间的镜子前练习冷着脸憋笑，终于在三个星期后练成了冷脸功法，再看到罗鸣洲丢人的小秘密后，也能板着脸喝水，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喷出水来，叫罗鸣洲笑话他。
罗鸣洲却有点点忧郁，他说金玉明不知道何时从阳光开朗大男孩变成了装货。
金玉明露出久违的笑容，可却是皮笑肉不笑。
这次唤罗鸣洲喷出水来。
在家人身上探究出了“内心文字”的特征，但却未必正确，于是他准备找第二个人来验证自己的想法。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
金玉明放下购物袋，把手机夹在肩膀上，一边整理零食柜，一边接通电话：“喂？”
电话那头是他从小到大的死党徐威：“听说了吗？赵妈退休了，班长组织了一个12届初中同学会，庆祝赵妈退休的同时也让咱们聚聚。”
金玉明觉得有点好笑：“有什么好聚的？”
班长陈璨人如其名，总喜欢做一些看起来很正能量但实际上劳累群众他独揽好处的破事，金玉明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这个人一旦真的遇到事，是不管的，他只有虚溜拍马最在行。
徐威提到这事也觉得好笑：“确实，不过，听说许诚淼也答应回来了。”
哦？还有这事？
金玉明立刻停止了手上塞零食的动作，接过肩膀上的手机，划开通话界面，点进邮箱，正好看到邮箱消息加一。
点开消息，发件人写着熟悉的“Alex”，电子邮件里方正的楷体字似乎映现了一个古板严肃的身影：
“早上好，玉明，我猜你看到信时，大概快要中午了。七月十八号我便归国，望你悉知。如若可以，我希望，你能来接我。”
去了美国以后究竟是跟谁学的中文，一股文言文的味儿。
金玉明言简意赅回了个“OK”，然后接上徐威的话头继续道：“那咱们也去吧，看看赵妈。”
“没问题。”
两人约了下午一起去打篮球，顺便给赵妈买礼物。
金玉明瞧着时间差不多，敲了敲他和罗鸣洲房间的门：“哥，我出门了，你自己叫个外卖吃吧。”
“去去去，我用得着你说？”
金玉明知道他又在里头洗头洗澡了，为了治治老哥的强迫症加洁癖，他幽幽地在门口喊了一嗓子别忘了穿内裤，然后也不管罗鸣洲从浴室传来的尖叫和质问，穿了鞋就出门了。
*
多难得的机会，多难得的人选。
徐威，好朋友就该两肋插刀。
金玉明站在徐威住的小区楼下，等着徐威出来，顺便验证自己的能力。
徐威是他来市里上初中，第一个认识的朋友，即使两人都去了不同的大学，但也依旧保持着联络。
徐威同他一样爱做恶作剧，曾经生物老师让大家养蚕宝宝，他俩一人一只放进了生物老师的挎包里，最后被赵妈一手一只耳朵叫去“喝茶”。
大学后再相聚，这家伙长了一身的腱子肉，又高又壮，脸蛋也是刀削般地硬朗，走在路上收到的搭讪和目光比马路上的车流还多，人也变得腼腆闷骚了许多，只有私下里还跟小时候一般爽朗。
他跟徐威的初识也和罗鸣洲一样并不愉快。
那时候，初一是单桌制，徐威还比他矮，碰巧成了他的前桌。
处在青春期的徐威开始发胖，小小的椅子也挤不下他的身躯，每次转身递试卷，都会嗑撞到金玉明的桌子，金玉明的水笔在作业纸上划拉出一条很长的黑线，显得特别不美观，还遮盖住了他下面的题目。
如果这是漫画世界，金玉明想，这黑线就该长他现在愤怒的脑袋上。
他烦这家伙很久了，抬头，却没接过试卷，皱起眉头严肃问他：“你不能往前一点？一定要把椅子靠在我桌前？”
徐威吓了一跳，他本身不是故意的，却没想到金玉明如此生气，便以为金玉明也是来找茬的，于是故意往桌子上撞了三下，胖胖的脸上挤出笑容：“抱歉啦。”
金玉明翻了个白眼，用涂改带涂掉多余的黑线，低头的瞬间抬脚踹了前面的椅背，但徐威的体重将椅子牢牢钉在地上，只有些微晃动。
但两人已结下梁子。
可后来是怎么变成朋友的呢？
哦，他想起来了，是他翻窗户的那天。
金玉明只是去上了厕所，回来就发现教室的门被关上了。他记得侧边有个窗户没关上，于是走到后门处推开窗翻了过去。
没想到里头还有几个人，围着地上一个胖乎乎的身体，手上拿着抹布，正在起哄“肥猪肥猪快来吃好料”。
他们也发现了金玉明，而骑在窗户上的金玉明沉默了一瞬，打了个招呼，就从上面下来，自顾自地去收拾书包。
教室两头陷入了沉默，有人道：“金玉明，你可别去跟老师说，不然，我们连你一起教训。”
“他一看就不爱说话，不用理他。”
金玉明不理会，只是背上书包，但徐威此时却发出了杀猪般的尖叫：“金玉明金玉明救我！”
豆大的泪珠从他脸颊上滑落，本来就小的眼睛更是被泪水淹没得看不见，这剩下睫毛湿哒哒贴在下眼睑处。
可怜又有点好笑。
这次金玉明说话了，他“嗯”了一声，走到杂物间，挑选了一把趁手的扫帚，眼疾手快打得其他小孩哇哇乱叫。
从此，那些霸凌者都绕着他走，而徐威却成天跟着他。
那胖胖的身影总是牵着自行车，等在他家门口，带他上学，路过减速带时，自行车震起的幅度令金玉明都有点吃惊。
只是，那椅子好像贴得更近了，磕磕碰碰之间感情发了芽，跌跌撞撞两个人竟然成了多年的死党。
这家伙，从小就特别倔，跟那群霸凌者从小学斗到初中，他总是坚持不懈在被欺负后，偷偷报复霸凌者，扎破他们的自行车轮胎或者在椅子上放点胶水，结果对方发现后把他揍得更狠。简直就是个记仇的胆小鬼。
但在认识金玉明以后不一样了，他们一起做了很多他原本想做但不太敢做的事，渐渐地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和金玉明一起成了初中一班的小霸王。
这家伙心里会有难以企及的秘密吗？顶多就是立誓减肥却又偷吃了汉堡吧。
话说，怎么过了这么久，徐威还没下来？
金玉明刚想拨个电话过去催催，就见11号楼的电子门打开，里头走出一个高壮的人，正是徐威。
宽宽胖胖的字从他头上冒出来，金玉明聚精会神盯着看，在徐威转身朝他招手后，他终于看清了那几个字是什么。
【昨天买的洛丽塔好像尺码不够大……但是好可爱，舍不得出了，先收着，等我减肥了再穿。】
金玉明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