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今日无需上朝,但翰林学士周轩谨的仆人突然登门拜访,见到堂屋有除了裴璟之外的客人,还是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他的视线短暂停留于苏遮身上,而后双手抱拳,身体微微弯曲,恭敬地说:
“裴大人,我家大人请您去听雨阁一叙。”
周轩谨是他的好友,邀他前去会面自然是有要事相告。
裴璟侧目看向一旁的少年,对方抬起小脸,很知趣地起身告辞。
“既然哥哥有事,那我就不便打扰了。”
他说完,自然以为会很顺利的离开,结果刚往前走两步,腰身被轻轻一扯。
苏遮没站稳踉跄两步,惊讶茫然地回过头,发现青年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旁,修长手指拢着他腰腹的绦带。
方才的两步白走了,现下又回到了原地。
“用完午膳再回去。”
郎君的声音似珠落玉盘,清冷悦耳。
苏遮唇微动,下意识想说“不用了”,但对方抬了抬手,吩咐下去,一旁的侍女很快取来了一坛酒,裴璟接过,又递给他。
“这是我姑母酿的梨花酿,很好喝,给你尝尝。”
姑母身子孱弱,却极为疼爱他,每一年的生辰,姑母亲手酿的梨花酿总是如期而至,从不缺席。
裴璟是很珍贵这些梨花酿的。
他姑母从前教导他,日后倘若遇到了心悦的人,若是对方对他三分好,他要还上七分好,这样才会让对方感到被珍视。
心悦与否暂且无从而知。
但无论如何,苏遮方才送了他娘亲绣的香囊,他秉着礼尚往来、你来我往的礼数风尚,自然也要送予他觉得珍贵的物件。
裴少傅知情达理,善解人意,全然忘了先前是自己“胁迫”了人才把香囊要到手的。
苏遮看着手里这坛梨花酿有些出神。
裴璟的姑母,是国公府的夫人,但自从诞下次子后身子骨便一直不怎么好,常年于府上调养。
苏遮那日是听见裴府有人通报,国公府的人前来为裴璟贺生。
面容姣好的婢女鱼贯而入,素手捧着一坛坛梨花酿,还有一些名贵的丝绸制品。
现如今,那众目睽睽下送与生辰宴主人的梨花酿,转手落入了他手中。
谁能想到,名贯京城的少傅大人,竟与他这样的人有了牵扯不清的关系?
苏遮心觉好笑,又觉得世事难料。
压下心中思绪,以及那点夹杂着的微妙情愫,也被苏遮刻意忽视掉了。
他稍稍弯唇,低眉顺眼地道了谢。
偏生让他生了烦絮的人又开了口:
“用膳前要是觉得无聊,就让人带你在府里转转。”
苏遮的心弦又被拨了一下,不痛不痒,微乎其微,却足够扰乱他的冷静、从容与敛束。
他很想跟裴大人说——您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好,可以好,但别太好,行吗?
让我别对你有那么多的贪恋,别产生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别做一些痴心妄想的梦。
裴大人不知道他这些弯弯绕绕、九曲回肠的念头,嘱咐完就随着周家仆从一同走了。
方才的侍女走到苏遮的面前,颔首低眉:“苏公子,离用膳还有些时辰,奴婢带您四处走走吧。”
苏遮看向她,点了点头,“多谢。”
裴府他总共来了四次,每一次目的都很明了——直奔着这宅子的主人去的,现如今倒是有机会能好好领略一下这座当今圣上亲赐的明哲府。
圣上宠爱裴璟,知道他祖上起于江南,赐的府邸便也是遣了江南的能工巧匠赴京专门打造的,因而亭台楼阁都蕴着水乡情调,倒也是很合衬主人的芝兰玉树、清风朗月。
苏遮随着侍女刚逛了一座湖心亭与一处庭园,恰好路过了一处别院,前几日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正趴在窗畔百无聊赖地逗着蛱蝶玩。
他们的距离不近不远,小姑娘的眼睛流连在翩翩而飞的彩蝶上,自是没注意到自己的院门口来了人。
苏遮瞧着她看了会,许是他虽神色未变,但目光软和下来,自家主人又对苏遮态度不同他人,现下又展露出一些兄长对妹妹的关切,连带着,侍女也有些同他亲近起来,于是不由自主地开了口:“公子,前些日子是当年长公主离京的日子,每逢这时,小姐难免感伤难过,就会来家主府中小住。”
“我记得,长公主大致是鸿和十年自请离京的,那这么算来……”苏遮抿唇,看向小姑娘时有些不忍。
侍女垂下眼,声音很轻,“小姐那时才诞下,还未曾见过长公主一面。”
苏遮的心微微抽痛了一下,他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又想起了那年……裴璟也不过才十三岁。
最为意气风发的年纪,几乎没有什么不顺遂的事情,几月前方于太学斋岁末之试拔得头筹,圣上嘉奖,京城同庚者无一不羡煞钦仰,就连他父亲也在席上让苏陵和苏翊多向裴璟看齐。
可偏偏母亲却自请离京,去了岭南的一座道观潜心修道,自此之后再未回来看过他,仿佛就像是把他和裴琼一同遗弃了。
他也曾羡慕过他这位金枝玉叶的表兄,却也在被前尘往事羁绊桎梏住脚步时,偶尔想过他兄长的身边也没有娘亲相守……会不会也和他一样觉得伤心,觉得难过,觉得冤抑憋闷?
而今又掺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于是这些所有的一切都汇归成了怜惜。
生了恻隐之心,自然无法再视若无睹,他轻轻敲了敲院门,一时间彩蝶惊飞,引得枝摇花颤,松花色衣裙的小姑娘讶异地转过脸,与院门外的少年郎君对视。
“珠珠,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这次没有疏离,没有刻意的冷落,没有点到为止的客气有礼。
而是来自于一个兄长对于妹妹的温和亲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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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