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江晚念藏好，秦商澧便一个人匆匆走了下去。
江晚念探头看了眼，一个身着冥夜谷弟子道袍的人神色焦急地和他说了些什么。
是有急事吗，她想，该不会是仙盟来了吧？
但商离让她在这里等，她便不再乱跑，靠在石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孤零零的小木屋，还有再下面若隐若现的弟子房。
太阳已经升起，阳光穿梭在树叶之间，落下细碎的光斑。
突然，江晚念站直了身体，往一个方向看去。
一团黑雾在不远处若隐若现。
江晚念警惕起来，她手上暗自聚集灵力，防护型法器调整到了储物芥子最好拿的位置。
“别紧张，别紧张。”
那黑雾里竟然发出了声音？
江晚念的手攥得更紧了，随时准备防御黑雾里的幺蛾子。
黑雾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防备，在一个恰好的距离停了下来。
“江晚念，江小姐对吧？”那黑雾说道，“我是秦商澧的朋友。”
商离的朋友？
“我知道秦商澧原名商离，十几年前进的冥夜谷，也算是看着他在冥夜谷一点一点爬到少谷主这个位置，他真的，付出了很大的心血，”黑雾感叹，“但是，我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放弃自己的‘道’。”
江晚念听它说了一通，等它停下来，问道：“请问你是？”
黑雾顿了顿：“你不问他的‘道’是什么吗？”
江晚念眨了下眼睛：“他的‘道’是什么？你又是谁？”
黑雾似乎无语了一瞬，然后道：“他的‘道’和你一样，都是希望地脉能够平稳下来，能够将枢灵珠补全，但是现在……”
“不，等一下，”江晚念打断它，“你还没说你是谁。”
黑雾这次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是上一任冥夜谷少谷主，陆静，当少谷主的时候改名为秦静。”
江晚念有些惊讶：“所以你没有死？”
陆静听了这话，冷笑一声：“这样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只不过魂魄没散罢了！”
“那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我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不重要，”陆静的口吻开始急躁，“重要的是，如果枢灵珠碎片不补全，秦商澧的下场说不定还不如我，说不定就跟我的上几任那样魂飞魄散！”
江晚念的手攥紧了一瞬，她问道：“历任少谷主……都是怎么过世的？和枢灵珠有关？”
冥夜谷少谷主短命几乎是修真界的共识，但原因众说纷纭。
“冥夜谷的修炼功法和枢灵珠息息相关，越靠近枢灵珠的地方修炼越稳定、枢灵珠完整程度高也会越稳定；我不知道三千年前怎么样，但是三千年后，你见冥夜谷谷主出去过几次？”
“可谷主的修为那么高，也会受这个影响？”
“这种功法，修为越高受影响就越大！”
江晚念莫名觉得，这功法的描述有点熟悉。
她想了下，想起来了。
这不就跟商家的那个功法差不多吗？修为越高死得越快，反而是低修为者受影响最小。
“枢灵珠三千年前破碎，导致修炼之地不稳定，你猜谷主用什么稳住枢灵珠所在的地核？”
“什么？”
“当然是冥夜谷少谷主的魂魄！”黑雾震声道，“地核不稳定，就要用人的生魂去压，冥夜谷弟子最后疯魔的不少，但他们心智不坚，被处理后，灵魂没用，只有灵根可以炼成容纳枢灵珠碎片的法器；只有高修为弟子，尤其是经常和枢灵珠碎片的打交道的冥夜谷少谷主，不会心智不坚入魔，但会因为修为越高而越受到地核的影响，这样的魂魄才会成为最好的稳住地核的工具，所以枢灵珠一日不全，冥夜谷少谷主的未来就只有祭地核！”
一阵风吹来，明明还是艳阳天，江晚念却感觉到了一阵寒冷。
黑雾看她抖了下，便放低了声音：“秦商澧他的修为就要到受影响的时候了，如果枢灵珠碎片再不补全，他马上就会成为下一个祭品！”
江晚念问道：“所以你希望？”
“我刚才听到了你们的争吵，”黑雾声音软下来，“你的‘道’也是希望地脉平息、枢灵珠完整，对吗？说实话，秦商澧有恩于我，当年正是他瞒下了我的存在，我才能以这样的状态活到现在，所以相对的，我也希望能救他一把。”
江晚念垂下眼睫：“我没有办法取出我灵根里的碎片。”
“若是我说我有办法，那肯定是在诓骗你，”黑雾缓缓说道，“所以，这得看你的选择，作为冥夜谷前少谷主，我自然也处理过不少枢灵珠碎片，我只能保证会帮助你做完最后一枚碎片的融合，但是……”
黑雾顿了顿，江晚念感觉到那团雾气里似乎有一双眼睛看向了自己。
“灵根上嵌入碎片的人，几乎都是死路一条，你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枢灵珠碎片早晚都要归位，可若你选择了现在，那你还能赶得上再救一条人命。”
“一条你很在乎的人命。”
若这是笔交易，那么这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
一条注定不会善终的性命换取成全自己的大道外加一条自己在乎的人命。
江晚念深深吸了一口气：“我选择……”
她话没说完，黑雾的身形突然晃了晃，骤然消失在半空中。
江晚念愣住，下一刻，她便知道那黑影为啥消失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山坡上，江晚念定睛一看，竟然是许江？
许江正朝这边走来。
许江是秦商澧一直以来带在身边的副手，江晚念以为他是商离派过来的，可没想到许江见到她也十分惊讶。
“江小姐，是您。”
这话让江晚念一愣：“你不知道是我？”
许江摇了摇头，说道：“谷主说让我来这里迎一位客人，我奉命而来，没想到是您。”
冥夜谷谷主？秦封凛？
江晚念身在冥夜谷中，本就是偷偷摸摸进来，如今被谷主发现，自然只能跟着许江前去。
跨过数道传送阵法，江晚念看着周围的山越来越高，越来越险，他们前行的方向一路向下，一直到一处看起来有些简陋潦草的院子才停了下来。
江晚念上一次见到秦封凛的时候，还是十几年前，在父亲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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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秦封凛唤醒，让她做出选择。
当时江晚念的选择并没有让这位看好她的谷主满意。
她对他唯一的印象，是个和蔼但又冷然的伯伯。
让她做选择时和蔼，做出选择后一脸冷然。
如今她再次见到了这位当了三千多年的冥夜谷谷主，她有些惊讶地发现，他比自己记忆中要苍老上不少。
现在的秦封凛两鬓已经斑白，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起来。
修真之人年岁不显，而按照秦封凛的修为，他这十几年理应不该有这样明显的变化。
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他的大限将至。
快速地衰老后迈入死亡轮回，这是任何一个没能飞升的修真者最终的宿命，他们逆天改命，将自己的青壮年时期无限延长，到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天道将他们本该体会到的衰老如数奉还。
江晚念站在茶桌旁，看许江给秦封凛和自己面前的茶盏斟茶。
斟好茶后，许江行礼退下。
秦封凛先是品了一口灵茶，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向江晚念，说道：“江家大小姐，对吧？”
江晚念行礼：“见过谷主。”
秦封凛压了压手：“不用这么拘谨，坐吧。”
江晚念这才落座。
秦封凛将茶盏放下，眉目和蔼，像邻家爷爷一般怀念道：“我记得十六年前，哦，可能是十七，年纪大了，记不清了，你大概还这么点的时候，在你父亲怀里，被抱着来冥夜谷，治疗因为地脉破碎而魔气侵入的灵根。”
江晚念道：“非常感谢冥夜谷出手相救，没有冥夜谷帮忙，晚念难有今天。”
“嗳，这话不对，”秦封凛看向江晚念的目光带着欣赏，“我记得当时你是极灵根，然后选择了保留灵根，对吗？”
江晚念点头。
“其实，冥夜谷对于治疗灵根，是有两个方向的，天灵根及以上，会建议去除灵根，让人留在冥夜谷修炼谷内功法，成为谷内弟子，而天灵根以下，会选择去除灵根中已被侵蚀的部分，你可知为何？”
江晚念摇头。
秦封凛如一个极具耐心的先生，给她解释道：“因为啊，人如果从万米高空骤然上摔下来，必死无疑，但若从只有几阶的台阶滚落，或许只是受皮肉伤。修炼亦是如此。”
他站起身，从桌案后走出来，江晚念也赶紧站起来。
秦封凛看着门外，江晚念在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远处是直耸入云的峭壁，明明还不到夜晚，但因为山的遮挡，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没有了阳光。
秦封凛缓缓道：“如果一个人从未有过高品阶灵根，那么他的灵根就算是废弃一部分，他也只是需要习惯和适应治后的灵根对身体的影响；但若一个人，他一开始就是高品阶灵根，那他就会给自己规划很多，比如自己的‘道’、自己要修炼的功法，甚至会产生飞升的奢望。”
“但如果他的灵根品阶下跌，那么他所期待的、所规划好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曾经拥有过，再被剥夺，和从来不曾拥有过，是两种心境。”
“前者，是滋养心魔的最好的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