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丈之外，裴盛淮一身玄色衣裳，身形健硕挺拔。
他视线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面上并无表情，只是走近时，压迫感扑面而来。
裴思远拱手行礼：“十七皇叔。”
他行礼后朝着对方来的方向看了眼，问道：“皇叔方才是在练箭吗？”
裴盛淮略一点头，不欲多言。
他目不斜视，错身而过时，贺明瑶忽然开口道：“昨日多谢皇叔。”
裴盛淮身形一顿，他侧头望去，身侧的人正看他，眼眸间清凌凌透着光，好似并无他意，只是单纯的一句道谢。
任谁看到这双眼睛都不会怀疑对方的目的，可只有裴盛淮知道并非如此。
她性子娇纵，心高气傲，自小便被捧在掌心里，所以才会在他刻意忽视时将他叫住，笑意盈盈间皆是有恃无恐。
裴盛淮目光落下，道：“不必。”
再无他话，径直离开。
贺明瑶没再开口，她轻咬了下唇瓣，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有股淡淡的不悦，自己都未察觉眉心是何时拧起的。
旁边，裴思远道：“皇叔今日怎么瞧着有些奇怪。”
贺明瑶问他：“奇怪什么？”
裴思远摇了摇头，他也说不上来，只是单单觉得十七皇叔和平日见到时有些不一样，像是急着要离开，可据他所知，今日应当无事。
他没多想，转头收回视线：“妹妹，马牵来了。”
贺明瑶亦敛起了心神。
两人赶到珍兽园时，临近正午，索性先用膳。
不过珍兽园这儿的小厨房做出来的膳食实在一般，贺明瑶挑挑拣拣吃了些，漱口后又往嘴里塞了块果脯。
一抬头就见裴思远正盯着她瞧，于是也塞了块进对方口中。
两人鼓着半个腮帮子出来，说话含含糊糊，还不待分辨对方说了什么，对视的一瞬先笑了起来。
裴思远动了动嘴，阿瑶方才塞给他的那一块太大了，他艰难地将果脯挪到另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妹妹要先去哪儿？”
贺明瑶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只道随便，于是两人随便择了条小道往里走。
珍兽园的小径虽幽深曲折，却无杂草乱石。
贺明瑶还记得这条路，她将一块果脯吃完，问道：“怎么瞧着和去年不一样了？”
裴思远点头道：“好似换过。”
两人沿小径绕了一圈，又换了另一条路，这回倒是见到许多眼熟的，尤其是鸟兽馆里的绿孔雀又新添了几只。
贺明瑶兴致起来，从看管鸟兽馆的下人那儿挑了根打理干净的孔雀翎抱在怀里。
裴思远瞧着也觉得好看，问道：“要不再选一些，让人送去云间别院？”
贺明瑶摇头：“贪多无趣。”
她起先还抱着，到后半程那根孔雀翎就落到裴思远怀里了，自己慢慢吞吞走着，几乎每五步就要停下歇一会儿。
裴思远跟在她旁边，同样慢慢吞吞地走着，不过瞧着轻松多了，他笑道：“要不明日再来？”
贺明瑶不肯，骨子里固执的小性子又冒了出来，偏要逞能。
所幸，终于在日头彻底西坠前，逛完了一整个园子。
待两人骑马回去时，霞光都快要看不清了。
贺明瑶还惦记着数目不对，去年来避暑山庄时，她记得在珍兽园里见过一只豹子，今日找了一圈也没瞧见。
裴思远道：“上半年时，管事的人报，说那豹子食水不进像是要自绝，父皇便命人将它放回西山去了。”
贺明瑶轻轻啊了一声。
裴思远宽慰她道：“前阵子，守林的人还瞧见过它。”
金乌西坠得极快，两人到云间别馆时，已是灯火通明。
这一次，裴思远直接将贺明瑶送了回来，不过他没进去，只在别馆外下马道别：“妹妹早些歇息。”
贺明瑶点头，看着对方走远后，肩膀蓦然一松，往一旁的胧玉身上靠去。
胧玉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扶住人，一叠声地问道：“姑娘怎么了？”
贺明瑶轻轻哼了一声：“好累。”
胧玉顿时哭笑不得，她方才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差点要扯开嗓子唤人。
她扶着姑娘往屋内走，小声道：“三殿下怎么这般不知轻重，也不怜香惜玉些，姑娘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哪能同他们那些男子比。”
贺明瑶笑道：“不关三殿下的事。”
她若是说一声，哪怕一日都坐在水榭里观鱼，裴思远也是乐意的，只是她不说，对方便没瞧出来。
她眨了下眼，想弄清是自己演得太好，还是裴思远太过迁就她了。
正想着，胧玉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问道：“姑娘，现在吩咐下去准备沐浴吗？”
贺明瑶回神：“准备吧。”
胧玉应了一声，利利索索将事情安排了下去，回来时说道：“姑娘今日累了一天，明儿早上起来大约要酸胀上一番，待会儿姑娘沐浴完，奴婢替您捏一捏腿。”
贺明瑶点点头，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一直到沐浴结束，她还在想今日的事儿，所以到底要如何分辨呢？
她单手撑着下巴纠结了许久，胧玉将帕子盖在她腿上时，她还在沉吟深思，直到听胧玉道：“昨儿奴婢就想替姑娘按了，坐了一日的马车定是不舒服的，不过姑娘昨儿晚上正难受。”
贺明瑶听到昨儿晚上几个字时，眼珠转了转，暂且将裴思远的事情抛到脑后，反正还有几日呢，不急。
实在想不通，等娘亲回来了，她再问问娘亲便是。
贺明瑶稍稍坐正了些，问道：“昨晚是十七皇叔抱我进来的？”
胧玉被问得愣了下，点头回道：“姑娘当时腿软站不稳，奴婢本想唤人，后来王爷见了便将姑娘抱了进来。”
贺明瑶记不得了，但是她记得今日在演武场遇到十七皇叔时的情形。
既然昨晚心软将她抱了进来，为什么今日见了面又格外冷漠。
贺明瑶不高兴地撇了撇嘴，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裙摆撩起露出白生生的一段，细腻莹润，没有半点疤痕，瞧着漂亮无比，可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其中的酸涩。
胧玉瞧见姑娘蹙着眉，问道：“姑娘是不是嫌重？奴婢轻些。”
贺明瑶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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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很就好。”
她顿了顿又问道：“你知道十七皇叔住在哪个院子吗？”
胧玉回道：“青玉苑。”
贺明瑶将这三个字念了一遍，十分陌生，往年入夏来时从未听过有人住在此处，她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小院的名字。
她问道：“原本的名字叫什么？”
胧玉说道：“之前便有，不过一直空着，直到今年又重新修葺了一番，奴婢听说是因为十七皇叔的字，所以才取了这么个院名。”
胧玉将听来的消息都说了一遍，又细细道明了位置，问道：“姑娘明日要去？”
贺明瑶笑了下：“谁说明日？”
胧玉愣住了，下意识朝外瞧了眼，眼下虽未到深夜，但天色已然漆黑一片，何况姑娘长发落在肩上，一身中衣，若是要重新梳妆，恐怕太迟了。
她一脸疑惑：“姑娘是要现在去？”
贺明瑶没回她，转而问道：“今年来避暑山庄，可带了哪些东西？”
胧玉不知姑娘找什么，她还想着姑娘是不是要趁夜色去见十七皇叔，所以只略略说了一遍。
贺明瑶又道：“那适合送礼的呢？有哪些？”
胧玉这回反应过来了，认真想了会儿道：“有一块镇纸，倒是适合王爷。”
这些东西每年都会带上些，各式各样的都有，不过多是适合送嫔妃娘娘们的，为的便是方便姑娘应付突发的事宜，只今年多备了些适合男子的。
贺明瑶随意点了点头：“现在送去。”
她瞧着自己莹白如玉的小腿，慢吞吞道：“就说是昨晚十七皇叔送我回来的谢礼。”
青玉苑，夜色深重。
胧玉捧着装着镇纸的锦盒站在廊下，道明来意。
梁文目色复杂地望着她，之前将军进宫请旨赐婚一事他是知道的，所以后来的事也一并知晓了，他实在没有想到那位柔弱纤细的虞姑娘竟然就是贺家嫡女。
他也想不通为何对方放着好好的千金贵女的身份不用，偏偏要编出另一个身份来接近将军，不过将军确实对她动了心。
他事后才知道那位贺姑娘的婚事早有先帝口谕，不可能和将军修成正果。
梁文这会儿看到胧玉来，不由皱了下眉：“是你家姑娘让你来的？”
胧玉表情不变，只道：“劳烦梁将军通传一声。”
梁文动了动嘴，没说话，转身进去，过了片刻，出来道：“将军让你进去。”
胧玉点头道了声谢，捧着锦盒走了进去。
书房内点着两盏连枝灯，烛光清亮，胧玉将锦盒摆在桌案上，打开后向后退了一步，道：“姑娘吩咐奴婢送来的镇纸，谢王爷昨日出手相助。”
裴盛淮抬眼看去，那锦盒里摆着一块上等的泸州镇纸，端正沉肃，只是这样的东西对贺明瑶来说，不过是寻常之物，拿来送人确实合适。
他视线轻飘飘收起，面无表情道：“既然要谢，为何一直拖到现在？”
胧玉照着姑娘的吩咐，一字一句回道：“姑娘白日里同三殿下出游，方才才回。”
裴盛淮神色终于有了波动，眉间掩盖不住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