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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盗墓

作者:狐不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惨白的月光像尸布般蒙在塌陷的陪葬墓冢上,腐朽的气息从裂开的砖缝里丝丝缕缕地往外渗。


    胡赤儿**着筋肉虬结的上身,粗重的喘息混着汗味,手中沉重的短柄钁狠狠劈砍着墓室侧壁松动的青砖,碎屑簌簌落下。


    卢宇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墓壁,右手紧握骑兵匕首,用尽全身力气撬动一块朽烂的椁板,每一次发力,左腕那被粗暴捆扎的断骨处便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冷汗浸透了她的鬓角。


    黑暗挤压着两人,只有那支气味刺鼻的冷光火炬,在胡赤儿脚边投下摇晃不定的幽蓝光晕,将他们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墓壁上,如同挣扎的鬼魅。


    “左边…那漆器镶边…撬金子!”卢宇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颤音。


    胡赤儿喘着粗气,目光扫过那露出的一抹暗淡金色。他丢开钁头,伸出粗糙的手指,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狠狠抠进漆器残骸边缘。薄薄的金片被生生剥离,发出细微的呻吟。


    他掂量着手里一小撮黄豆大小的金,塞进腰间的皮囊。眼角余光瞥见椁室角落淤泥里半掩着的一个物件,圆柱形,鸽子蛋大小,温润的青白色在幽光下若隐若现——一枚上好的青白玉九窍塞。几乎是本能,他佯装整理皮囊,手指一勾,那冰冷的玉塞便滑入怀中,紧贴着滚烫的胸膛。


    “找死!”


    冰凉的匕首尖毫无征兆地抵住了他的喉结,力道之大,几乎要刺破皮肤。胡赤儿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


    他慢慢转过头,对上卢宇那双寒潭般的眼睛。幽蓝的火光映在她脸上,惨白如鬼,额角是未干的血迹和冷汗,唯有那眼神,锐利、冰冷,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意志。


    “尸气入骨,阴毒侵髓,你想浑身烂疮流脓,烂死在哪个臭水沟里?”卢宇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冰碴子刮过骨头,“还是想被当做发冢贼,活活剐了示众?”


    窒息的沉默在狭小的墓室里弥漫,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和火炬燃烧的嗤嗤声。


    胡赤儿死死盯着卢宇,喉结在匕首尖下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半晌,那狰狞的脸上扯出一个扭曲的、近乎认栽的笑容,带着点狠劲儿。


    “行!卢大人…!”他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另一只手探入怀中,将那枚沾着污泥的玉塞掏出来,看也不看,“啪嗒”一声,远远丢进墓室深处粘稠的黑暗里,溅起几点污浊的水声。“我真…服了!”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字。


    最终搜刮出的“盘缠”寒酸得可怜:一小袋薄薄的金粒,一枚造型古朴的青玉带钩,还有一枚从淤泥里抠出的龟钮铜印,印文模糊,勉强能辨出一个“张”字——“巨张君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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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槐里残破的土墙在晨光中显出焦黑的轮廓。所谓的市集,不过是坍塌的城墙根下,一片被踩踏得泥泞不堪的空地。牲畜的腥臊、粪便的恶臭、流民的体味和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热浪。


    卢宇用肮脏的布条裹住头脸,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蹲在靠近牲口区的角落。面前摊着一小块粗布,上面零星散落着几颗小小的金粒。


    她哑着嗓子,对着一个牵着匹瘦骨嶙峋驽马的马贩低语:“家里夫人…就剩这点念想了…换匹能驮人的牲口,老的…瘸的…都行。”


    不远处,胡赤儿正唾沫横飞地跟几个穿着略体面些的人比划着那枚玉带钩:“祖传的老玉!正经的好东西!换粮?换牲口?给个实在价!”他声音洪亮,刻意带着点关西土腔。


    突然,一阵粗暴的呼喝和哭喊声从市集入口传来。“征粮!征丁!都他娘的站好了!乱跑者死!”几个穿着破烂皮甲、挎着环首刀的西凉兵痞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凶神恶煞地推搡着人群,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视着每一个青壮男子。


    卢宇瞳孔骤缩!那领头兵痞皮甲上模糊的徽记,她认得!是李傕麾下的游哨!心脏猛地一沉,她几乎是凭着贾诩营中锤炼出的本能,左臂强忍着剧痛猛地一挥,将包袱里那几个沉甸甸、极易暴露身份的铜鎏金弩机零件扫到地上,紧接着一脚狠狠将它们踢进旁边一堆还冒着热气的、新鲜的马粪堆里!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迅速用脚拨了些粪渣盖住。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胡赤儿猛地转过头,视线扫过她冷汗涔涔的额头和微微颤抖、裹着破布的断腕。


    胡赤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几乎是同时,他突然拔高了嗓门,对着那个还在犹豫的马贩破口大骂,声音炸雷般响彻嘈杂的市集: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老子这块玉,前朝宫里的式样!够换你三匹上等战马!在这跟老子磨叽个卵蛋?!”


    这粗野的怒吼瞬间吸引了那几个兵痞的注意,领头的立刻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朝胡赤儿这边挤过来。


    就是现在!卢宇强忍着左腕钻心的疼痛和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飞快地将那枚龟钮铜印塞到马贩手里,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再加一袋黍米,一囊水!这印…或许你家主人认得上面的‘张’字!快!”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马贩。


    马贩被那“宫里的玉”的叫骂和逼近的兵痞惊得有些慌乱,低头看到手中那枚虽沾泥污却形制古朴的龟钮铜印,印钮厚实,那个“张”字透着说不出的古意。


    他犹豫了仅仅一瞬,看看卢宇那双在肮脏布巾下异常冷静锐利的眼睛,又瞥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兵痞,猛地一咬牙:“牵走!牵走!”他飞快地把缰绳塞给卢宇,又从一个破麻袋里抓出个半瘪的粮袋和一个皮水囊丢过来,一把夺过铜印塞进怀里,像避瘟神一样推着卢宇和那匹同样瘦骨嶙峋的驴子,“快滚!”


    卢宇抓住缰绳,右手撑地艰难地想要站起,左腕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身形一晃。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猛地托住了她的断腕下方,力道大得让她闷哼一声,却也稳住了她的身体。


    “废物!别拖老子后腿!”胡赤儿不知何时已摆脱了纠缠,挤到她身边,恶声恶气地低吼着,一把将她往那匹最高大的驽马背上搡去。动作粗暴,那只托住她断腕的手却在发力上托的瞬间,微不可查地放轻了力道。


    卢宇借力翻身上马,动作因伤痛而显得僵硬,但那股骨子里的利落还在。胡赤儿也迅速爬上另一匹马,牵起那匹驮着可怜家当的瘦驴。两人一驴,在兵痞彻底围拢过来之前,冲出了混乱的槐里市集,将那股恶臭和喧嚣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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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出数里,直到槐里那焦黑的城墙彻底消失在视野,两人才在一片稀疏的枯树林边勒住马。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枯草的味道,暂时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混乱。


    卢宇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大口喘息,断腕处火烧火燎地痛,冷汗浸透了内衫。她扯下蒙面的布巾,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嘴唇干裂。


    胡赤儿沉默地跳下马,解开驴背上的破包袱,翻出那袋黍米和伤药。他动作不算轻柔,但也不复之前的粗野,仔细掰开一个相对完整的干饼,又找出卢宇从槐里换来的伤药。他先自己啃了一大口饼,然后拿着剩下的饼和水囊,走到卢宇身边,递了过去。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卢宇没接话,默默接过,小口咬着干涩的饼,艰难地吞咽。清冷的晨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也吹散了市集带来的些许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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