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江愿安,见过璟王殿下。”
碎雪翩跹,琼枝映月,她的双眸却全然不带一丝寒意,只是发梢间落了些雪。
他大致扫了两眼面前的女子,一眼便认出她那身皇帝钦赐的那套官袍,目光却不由停留在了她腰间那把梨花碎雪剑上。
哪有寻常人家的闺阁女子腰间会佩剑的?还真是有些意思。
只不过瞧这身板,提不提得起剑怕不是都要另说。
“起身吧。”
他口中只淡淡道了三个字,江愿安如他所言起身,二人就这样站在亭内,风雪簌簌,一时讲不出再客套的话来。
江愿安的眼睛虽没敢看向他,但又哪里闲着,很快便注意到方才梁疏璟与谢元祯下的那盘棋,粗粗略一眼便看出明显是黑子占了上风,按照梁疏璟那副过人的棋艺来看,想必他执的定是黑子了。
梁疏璟自然瞧到了她这般小动作,便故作不知问了句:“江少卿棋艺如何?”
江愿安黛眉轻蹙,随即盈盈一笑,心中早就料到他要这么问。
“略知一二,不过在殿下面前,怕是要逊色不少。”
梁疏璟闻言轻笑一声,究竟是自谦还是当真逊色,一试便知。
“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将视线落至亭内石几那盘棋上,示意江愿安同他下一盘。
二人坐的不远,他总是能嗅到江氏身上那股若隐若无的缕缕梅香,时而渺渺,时而依依。
梁疏璟眸子沉了沉,有些心烦意乱,接连几个回合下来,他与江愿安都打成平手,更是一处巧都别没能讨来。
看来谢元祯所言不假,江氏还真不是什么软绵绵的角色。
他看着棋盘不意间轻笑一声,江愿安闻声怔愣片刻看向他,实则指尖不由绞尽了衣袖,薄薄一层汗液早已浸湿了手掌心。
“殿下笑什么?”
“整个京川能与本王打成平手的,江少卿是第一个。”
语落,江愿安这才松开了指尖的衣袖,随即又不由皱起眉头深思起来,这算是嘉许她呢,还是...
“殿下谬赞了...愿安平日也喜同家父对弈,下多了便手巧了些。”
梁疏璟觉得这盘棋真是下的颇有趣味,有意落错了一颗黑子。
“看来江知府果真教导有方。”
江愿安一眼便看出他那颗黑子是有意为之,便顺水推舟将错就错,也将白子落错了位置。
“些许年来璟王府都不见一丝皎皎,今年开春却难得落了雪,看来多少是沾了江少卿的福气。”
梁疏璟依旧同她饶有兴致下着这盘棋,口中不紧不慢调侃。
什么沾了她的福气...江愿安闻言口中欲言又止,双颊染上一抹落红,早就听闻璟王殿下喜欢为难人,看来所言丝毫不假...
但她眸光流转又看到梁疏璟那一副极为认真的神情,垂眸如雪,眼角带寒,神情间看不出一丝温度,果真是如外界所言,清冷高峻,不染尘世。
“该你了,江少卿。”清峻的男声淡淡道。
她这才回过神来,慌乱之中便将白子草草落了下去。
“下棋最忌分心。”
梁疏璟薄唇轻抿,紧随其后落下一枚黑子,将她方才那颗白子吃下。
还真是不留余地。
须臾间吹来一阵寒风,掠起了江愿安额角间几缕碎发。
梁疏璟不由又抬头细细端详起她,肤如落雪皎皎,目剪秋水,唇夺夏樱。一袭浅绯官袍穿在她身,倒是愈显贵气了,看来皇帝挑人的眼光倒不错。
眼见二人的棋罐都要见底,棋局却仍呈伯仲之势,瞧不出二人究竟谁能取胜。
梁疏璟心底一片静寂,江氏倒真是非同他心中料想那般,竟能连他每步棋的心思都看的透透。
他眸色一沉,将视线落回了棋盘。
江愿安指尖捏着最后一枚白子,眸色认真,莞尔一笑将那枚棋子稳稳当当落下,宣告了这场棋局的结束。
她垂眸看向这盘险胜的棋局,实则方才心底却替自己暗暗捏了把汗,眉心轻蹙,又随即舒展开来,若有所思道:
“殿下失策了,方才不应那么落子的。”
梁疏璟看着她那股坚定的目光,似乎是今日势必要赢下他这盘棋。
明明自己方才还在训诫她勿要分心,转眼间倒是自己失策了。
他嘴角依旧浅浅挂着笑,看上去风神俊朗,实际眼底藏着满满的坏心思。
“少卿腰间的梨花碎雪剑倒是宝物。”
江愿安闻言不由也低头看向腰间的佩剑,这把剑通体不算修长,只约三尺,细看还打了两朵小梨花在剑身上,又刻上细细的碎冰纹,远观真如碎雪一般。
说起这把梨花碎雪剑,她娘亲许寒枝自幼与父亲在宫中长大,而外祖父正是几十年来京川广为人知的铸剑师,故许寒枝自幼便见过世上诸多不俗宝器,连同江愿安如今腰间佩着的这把梨花碎雪剑,正是她外祖父临终留给母亲的遗物之一。
而梁疏璟幼时被送至翊容山习剑,父亲母亲替他寻来的剑也非俗物,不过当初父亲便告诫过他,用此剑行何事,当先问心,故便曰问心剑。只是问心剑跟了他近十年,直至他自翊翎剑派习成归来,问心剑也未见过血。
无妨...血债,总是要血偿的。
她闻言展颜一笑,
“殿下也能看出这并非俗物么?看来殿下真是慧眼...”
她慧眼识人四个字还未说出口,后知后觉倒像是借着梁疏璟的口吻褒扬自己了,便识趣的又闭上嘴。
“少卿棋艺确是过人,不知剑术如何?有没有兴趣与本王过上两招?”
江愿安一听亮了眼睛,还没来得及拒绝说没有没有,就迎上了问心剑挥面而来的簌簌银光。于是猛然侧身以离弦之势躲开,刚心想好险,梁疏璟便又是一记斩剑,她急忙抽出碎雪剑挡在胸前规避,好在她身姿轻盈,招招都被她躲开了。梁疏璟本就清冷的面容在此时更显凌利,两把剑在簌簌落雪中发出声声琳琅脆响,一时让人分不清充斥在空中的究竟是剑意还是寒意。
翊翎剑派传下的剑术当真不同寻常,江愿安这把剑拿在手中还是略有生疏,被梁疏璟看出不少动作上的迟钝,见她如此吃力,趁人之危总是不好的,他只好放了不少水。
梁疏璟的剑术招招致命,虽只是同她过两个回合,但一股威严之势同漫漫雪意久久挥散不去。她额角都要沁出汗来,本以为这自诩清高的璟王好同人下下棋便罢了,怎么连剑术都要比上一比。
“看来是我趁人之危了。”
梁疏璟将剑收回剑鞘,眼中带着些许失落。只是这股失落,不知究竟是因真的趁人之危感到愧疚,还是因为江愿安同他根本过不了几个回合,无人可知。
“所幸殿下不是奔着我性命而来...否则要真成趁人之危了...”江愿安在旁边默默低头,口中闷闷嘀咕。
“不过,总叫江少卿总生疏了,照本王所想,还是唤愿安如何?”
江愿安见他嘴角弯弯,连连摆手。她并非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身边的人都知道璟王殿下素日里不近女色,如今唤的这样亲昵...传出去怕是二人都要名声不保呢...
“不敢不敢,还是唤少卿吧。”
梁疏璟在府上是出了名的爱刁难人,他最喜欢看别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府上的一众下人无一不被梁疏璟刁难过,即便总不是当真,但下人还总会聚在一起默默议论璟王干的这些好事,再被本人逮个正着,全都罚去后园拔草。
“不过言归正传,江姑娘如今既已奉旨来我府上做少卿,有些细碎我也不必强调,少卿只安心每日按时至我府上当差便足矣,璟王府不同朝堂,没那么多琐碎政事等人来办。若是我不在府上,要事便先通告璇玑,待我回来再处理。至于俸禄么,每月我按宫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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倍月初发放,另外闲暇之余便精炼精炼棋艺剑术诸等,莫要因来了璟王府便就此当上甩手掌柜了。”
待梁疏璟话落,江愿安什么也没听进去,耳边只回荡着“三倍俸禄”...
谁说璟王不近人情了...分明同情达理的很!宫中三倍,那岂不是...一百二十贯!
不过江府人多眼杂,至于这一大笔俸禄,她还真要好好保管...
“听进去了么?又在分神。”
梁疏璟发现她真是极易走神,方才下棋也是。
一双圆圆的杏眼总是四处滴溜着转,处处都在意,偏不在意他。
“嗯嗯!听到了!”江愿安连忙点点头,抬头对上梁疏璟那双寒峻的眸子。
疏影横斜间便到了酉时,正是璟王府要用晚膳的时辰。
而本应来接江愿安回府的马车却迟迟不见身影,梁疏璟怕她留在府上等的无聊,主动提议要留她下来用膳,再顺带领着她摸索摸索府上的路径,总不能日后来了府上还迷路。
江愿安也没想到头一日便闹出这般乌龙,只罢老老实实跟在梁疏璟身后,一步都不敢怠慢。
元璟府比她料想中诺大不少,今日初来璟王府婢子领着她也是走的近道,才让她未觉从正门走到后院竟要那般遥远。梁疏璟步子迈的又大,她险些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听着身后那般急促的脚步声,梁疏璟不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她。
“可还跟得上么?”
江愿安口中小喘着气,语气微颤,
“跟得上...”
“我看未必。”
好在梁疏璟终是将脚步放慢了不少,路上又同她一一介绍起何处是藏书阁、何处是正厅、何处是偏院...
府内四处打点的极为雅致,不论是后院雪景的幽深静谧,还是四处错落有致的亭台雨廊,飞檐翘角,亦或正厅的雕梁画栋,偏院的简朴明静,同江府是全然不同的一处府邸。明明府上上下只伺候梁疏璟一个主子,府邸却建的比上皇宫一般气派,当真不愧是先帝钦封的摄政王储。
后厨早已备好了饭菜,待梁疏璟净完手,才一一将山珍汤、酥琼叶、端木煎以及那藕粉糕奉上紫檀圆桌来。梁疏璟平日甜食吃得少,今日得知府上要来客人,便命厨子特意备了份藕粉糕。
饭桌上,梁疏璟默默看着她那般胃口大开,不觉间自己也有了些胃口,多吃了几口饭。
倒是没白费他命厨子备的藕粉糕。
“本王还有要事处理,若有事便吩咐霜浓与月见。”
而旁边两名整整齐齐着了身素色圆领袍,梳着双螺髻的侍女,正是霜浓与月见。以往府上总是只有他一人用膳,他总是提不起什么兴趣,一旁的下人哪里敢劝他,只罢看着璟王身子日益消瘦下去。
“江少卿,可还要奴婢给您添些饭来?”一旁的霜浓轻轻开口。
眼见碗中米饭已所剩无几,江愿安不好意思笑笑,将碗递了出去:“那...麻烦你啦。”
“不麻烦的,正是有了江少卿在,殿下才能一同陪着用膳呢。”月见又开口道。
“对对对,殿下今日连碗根可都没剩。”
霜浓将饭盛好,笑意盈盈补充道。
“照你们这么说,你们殿下平日在府上是不喜用膳吗?”
几人正聊在兴头上,还未等到下文,反倒是等来了蓦然推开门的梁疏璟。
见几人脸上都挂着笑,便知两个丫头定是又同江愿安说了些什么。
“霜浓月见,本王瞧马上开春了,后园的草怕是有人要去拔了。”
旁边两个小侍女见状赶忙低下头,佯装无事发生。
待她用完膳,夜色早已晚了下来,府上灯火葳蕤,伴着依稀风雪,他领着江愿安走至前院,同马夫交代了几句,便目送她乘着马车回府。
兴许说皇帝有意栽花是错的,如此这般看来,倒像是无心插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