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眼神原本还算充满期待，却在听见他说这句话的一瞬间，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什么？
他没听错吧？
眼前这个帝国的军人，要拿自己，堂堂的哈德良大帝，向废品回收站老板换钱？
老板急匆匆地跑过来，看到一个大活人，也是吓一跳：“这、这怎么有个人啊？”
“一架破损飞船里翻出来的。”晏明灭掐着他尖尖的下颌，左瞧瞧右看看，像买卖人口的贩子，“看起来像个离家出走的有钱小孩，家应该在中央星。”
“啊？中央星的？那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谁知道呢。八成是飞船失事，被清扫机器人当废铁一起打包丢进废铁回收站了。”晏明灭充满希望地看向老板，“稀罕吧？能换二百星币不？”
回收站老板：“……”
少年：“……”
太过分了。拿自己换钱就忍了，只换200星币忍无可忍。
“太贵了？那一百五也行。”晏明灭看老板不说话，主动妥协让步，“你按照惯例给。”
“……废品站并没有用一个大活人换钱的惯例。”
晏明灭振振有词：“那是因为你们之前没发现回收站会有活人。”
“……就算有发现人，那也要报警，不能拿来换钱。”老板实在受不了了，“少校，你腿脚有问题，脑子也有问题吗？”
晏明灭啧了一声，“你脑子才有问题。我记得你缺30个公民的荣誉积分，才可以申请去其他星球承包垃圾场吧。”他指向少年，“他身上穿的衣服，是中央星才有的名贵品牌，至少也是个贵族才穿得起。你上报一个中央星走丢的贵族，怎么不得因见义勇为奖励你个50积分？”
“啊？”回收站老板愣住。
“这人是我发现的。如果我去上报，那荣誉积分就是我的了。但我要这玩意没用……”晏明灭拍了拍自己的腿，又搓了搓手指，一脸猥琐，“但是200星币对我来说有用。”
老板也终于反应过来，一口答应，自己占了大便宜：“那说定了！”
老板立刻拿起通讯器给晏明灭支付了200星币。
晏明灭仍然站在原地不动：“还有我们修好的零件。”
老板又从口袋里找了两张10星币的纸钞丢给他。
晏明灭满意地查看着到账信息。身边瘦弱的、刚刚苏醒的哈德良大帝，则仍然沉浸在对方把自己卖了换钱的震撼里。
……这是军人？他真的是帝国的军人吗？
训练严苛的帝**？
跟随自己南征北战，一手助自己登上皇位的帝**？
帝**能做出这种事？
把人当破烂卖？
“你看我干什么？”晏明灭拿着钞票，甩了瞪着自己的少年的脑袋一下，漫不经心，“你不是嚷嚷着要回中央星吗？放心，警察会把你送回去的。”
“……你，”少年咬牙，“简直……”
“对，简直太天才了。”晏明灭忍不住给自己拍了两下手，“我拿到钱，老板拿到市民积分，你被警察送回去。大家都得到自己想要的。”
“……”
少年被他气的脸色发白。
“走吧陈西。”他抖抖手里两张寒碜的10星币钞票，得意地招呼陈西。“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啊。给车换个电力系统，顺便修修我们的炮塔！”
而那少年，瘦削而狼狈，诧异而愤怒。
“混账至极……”
他独自立在破烂之中，望着对方吊儿郎当又一瘸一拐的背影，眼神像能从晏明灭后脑勺钻出个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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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船磕磕绊绊地回到了102550军事基地。
“少校，你们回来了！”
名为奥利弗的青年正在低头修着防护栏，听见那辆老车的声音，丢下手中工具，去搀扶从车里出来的晏明灭。
基地里一共就三个驻军，奥利弗就是第三个。
因为条件太穷苦，晏明灭已经三年没招到新兵了，只有这两个孩子陪着自己。
“奥利弗，”陈西一脸骄傲，拿着怀里的万能螺旋，“看，这是什么？”
奥利弗眼前一亮：“游戏舱！”
“走啊，快去修！我们终于可以玩游戏了！”
晏明灭在后边看着他俩的背影，脸上有抹无奈的笑。
这两个孩子也并非富贵出身，从小连这种全息游戏机都没玩过，可惜自己没本事，只能让他们玩淘汰下来的破烂。
拿出方才找到的军防修补材料，他坐在自己同样从垃圾场捡零件组装电动轮椅上，沿着基地外围慢慢巡逻。
边防破损的程度比晏明灭想象的要严重。碎裂的边防线像老鼠咬过的铁皮，破洞蔓延得比预想快得多。晏明灭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年虫潮据军方的预报，会比以往还要猛烈，仅靠一些破烂修修补补是扛不住的。
“少校，游戏舱修好了！走啊，去玩！”陈西兴冲冲的声音唤醒了他的思绪。
晏明灭回头，脸色难得有点凝重，“看来，还是得把军费要到手。”
陈西怔了怔，脸上的笑容有片刻僵住，“少校你别想了，咱之前又不是没试过。若是能要到，早就要了。”
晏明灭摇头，“咱们之前还是太软弱了。来软的不行，就得来硬的……”
“硬的，咱们硬不起来。”陈西嘀咕。
“男人不可以说硬不起来。”晏明灭不轻不重地拍了他脑袋一下。
“……”陈西捂着脑袋，嘟囔道，“那您说怎么办？写信写过，向中央星军事法庭投诉过，您甚至亲自去过中央星财务部门口守着，结果呢，被人打了一顿丢出来，腿还伤的更严重了……您还有什么办法？要我说，别折腾了，虫潮来了咱们跑就是了……”
“混账话。”晏明灭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揪的滋儿哇乱叫，“我可没教你当逃兵！”
“少校、少校！痛痛痛痛……”陈西痛的龇牙咧嘴，“……我真不明白，您这么做有意义吗？帝国有把您当成军人对待吗？压根没人在意您守着的这块驻地！”
晏明灭没搭理他。他自顾自的在脑海中，迅速拟定着不知第多少次的作战计划。
“今天是六月十七日。三天后，中央星有四年一度的军政宴会，那傻逼……哈德良大帝一向会亲自出席。只要在这个场合找到财务官，要求他支付军饷，如果他再敢推脱，我威胁他当着皇帝的面闹起来，他必定会息事宁人。”
“……听起来可行，但您能混进宴会吗？”陈西捂着被揪肿的耳朵，继续嘀咕。
“你忘了吗？你们家少校好歹也有个少校军衔。”
他自嘲地扯扯简章。
“少校，我觉得行不通啊……”陈西喘了口气，又道，“况且，这太丢脸了……”
“行得通行不通，总要试试才知道。”晏明灭自嘲地拍了拍脸，“这张老脸要了也没用。”
陈西长长叹了一口气。目光从劝阻变为痛心，看见一个永远在撞南墙的人。
“……少校，帝国都不要你了，你图什么啊？”
晏明灭没说话。他的眼神落在遥远的夜空，像在盯着某颗即将坠落的星。
“去，先把车给我修好，至少保证我能去，也能回来。”
……
与此同时。
废品回收站。
少年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废品站老板搓着手，看着这位行走的荣誉市民积分，忍不住眉开眼笑，“您先在这待一会儿，要吃点东西吗？喝点水吗？”
少年闻着自己身上臭气熏天的垃圾味道，实在忍不住心生厌烦。他从来是一个很爱美爱干净的人。他厌恶地别过脸。“我想洗澡。”
“洗澡？”废品站老板摇头，“这没办法。”
他心道这果然是中央星来的少爷，毛病还不少，他把瓶装水递到少年手里，语气像哄个贵宾狗：“您再等等，我已经报警了，马上警察就到。”
少年打开瓶盖，小口小口啜着。他虽然形容落魄，可身上却透着一股显然易见的，与这里格格不入不同的优雅。
瞥向一旁，他看到废品站老板正在阅读报纸，顿时心中一紧。糟了。如今自己死掉的消息，也不知媒体是否已得到风声。
“……这位先生，”他喝着水，装作不经意地问：“最近有什么大新闻吗？”
“大新闻？”老板想了想：“当红女星Lydia爆出隐婚算不算？”
“……”
少年奇特地沉默了。片刻后，他艰难地说：“我是说，皇帝陛下，有没有谣言说他已经……”
“皇帝陛下怎么了？”废品站老板奇怪：“他不是在中央星吗？能有什么事？“
老板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捂住嘴巴一脸惊愕：“啊？我操……！该不会！”
少年方才落下去的心脏又提了起来。“什么？”
“该不会……”老板一拳头砸在桌面上，极度震惊：“Lydia的隐婚对象是皇帝？！”
“……没事了。”
少年的心彻底回落在了肚子里。
看来自己的亲信很懂事，把消息掩藏的很好。秘不发丧，这样才能暂时维持星际和平。甚至，也许自己的身体还没有彻底死亡，在抢救？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设法回到中央星。
这不是简单的事。他不能贸然自曝身份——在街头喊“我是皇帝”，只会被当疯子扔进精神病院。更棘手的是，他到现在都不清楚是谁要害他。是虫族？还是那些在朝中盯着皇位的野心家？若是后者，他更得保密自己的身份。
最好能悄无声息地回去，若是有个值得信赖的人又和中央星有关联的人就好了。刚刚他一醒来看见军装的时候，立刻意识到那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方才那个军人……
念及此，他忍不住一阵厌恶，皱着眉头问：
“方才那人是什么来头？”
“啊？谁？”
“他不是中央星的军人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捡垃圾？”少年漂亮的脸上是止不住的厌恶，“还有，他身上一股酒气，帝**人不是严禁饮酒吗？”
“哦！你说晏明灭啊。”老板恍然大悟，眼里不由带了一丝同情，“他很可怜的。原先确实是中央星的军人，但后来在一次战争里伤了腿，残疾的很严重，没办法提供价值了，就被驱逐到了边缘星。原本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如今成了个……废人，酗酒度日也不是什么值得苛责的事……”
“一派胡言！”少年立刻呵斥，厌恶之感溢于言表，“帝国每年的伤残军人不在少数，朕……皇帝从没有驱逐过任何一个伤残军人！帝国几百万军队，也从没有过像他一样颓废堕落的人。他也配穿身上这身军装吗？！”
老板被打断后愣是打了个寒颤。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少年气势冲天，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被呵斥的呆住了，缓过神，才结结巴巴地想为晏明灭辩解几句，忽而听到不远处传来悬浮车降落的声音。
是接到报警赶来的警察。
“是谁报的警？失踪人员在哪？”从悬浮车上下来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我的报警！”老板立刻把方才的话题抛之脑后，一脸谄媚地去迎接。
大致情况讲了之后，一个警察点点头，拿出身份检测仪，“知道了。我们录入一下身份信息。”
检测仪发出蓝光，在少年脸上扫描，发出机械的女声：
“身份已识别！
种族：人类
姓名：宋栖寒。
年龄：十七岁
身份：贱民
籍贯：哈维尔星……“
“等等……”正在记录的警察皱眉抬头，“贱民？哈维尔星？你家不是中央星的吗？”
空气一静。
“我从没说过是。”少年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神色冷漠，“是你们自己以为的。”
“什么？！”
老板如遭雷击，非中央星的贱民，那他的荣誉市民积分呢？他脸色煞白：“你耍我？你不是贵族？！那你……见到晏明灭，说什么把你带回中央星？”
“我确实要回中央星。”他有点不耐烦，“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什么？你……你！”老板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这里阶级自上而下分明，没人会在意一个贱民的死活。他的荣誉积分必然没有了。
警察也有些失望，不耐烦地竖着眉毛质问老板：“你怎么不了解清楚就报警？”
“嘿嘿，这个，抱歉啊警官先生……”老板陪着笑脸，搓着手，“……不过，您都出警了，把他送回真正的老家也算您的业绩啊。”
警察收了做笔录的笔，兴致缺缺：“送他？要是贵族就算了，一个边缘星的贱民，谁管啊。”
“警官先生……”
“我要回中央星。”
少年打断老板，再次开口，嗓音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方才那警察不耐烦地说：“孩子，你听清楚。你并非中央星的人，我们不能把你带回去。除非你有准许进入的签证。”
“我……”少年欲言又止，“我没有签证。但我有一定回中央星不可的缘由。”
“哈！你这种人我见多了，要是随便编一个理由就能进中央星，那中央星不早爆炸了！”警察放声大笑，“每年有无数人偷渡，他们不都有非去中央星不可的理由吗？”
“……先等等。”另一个警察制止了他.。他是上级，工作更久，隐隐能看出这小子身上气势不似一般贱民。他打量着少年，开口询问：
“中央星有你认识的人吗？有谁能证明你的身份吗？”
“认识的人……？”
少年沉默良久。
他需要找到一个足够信任的人，否则自己可能会有危险。无数个名字在脑海里飞驰而过，片刻后，有一张头发花白、慈祥而不失威严的脸出现在他脑海里。
“佐德。”少年说。
“佐德？哪个佐德？全名是什么？”警察继续不耐烦的嚷嚷。
“佐德·尤里乌斯。”少年不是很确定，“……你们应该认识吧。”
“……谁？”两个警卫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
方才替他说话的高级警官也忍不住大笑，“你说你认识佐德元帅？你小子是不是疯掉了，哈哈！”
“佐德元帅是皇帝的亲卫军统领，能认识你这个贱民吗？”
“真是疯了……这年头偷渡者能想到这么奇葩的理由啊！哈哈！”
两个警察笑够了之后，根本不再给少年任何辩解的机会。他们转向老板道：
“这小子是个神经病，警察局可不是精神病院。下次再谎报警情，你也一同拘留。”
说完，二人驾驶悬浮车离去。
“喂、喂……警官先生！可恶，都怪晏明灭那小子！”
眼看到手的市民荣誉勋章不见了，老板心里愤慨到了极点，都怪晏明灭那小子，自己轻信了他！
一回头，看到那少年阴沉的脸色，老板更是忽然意识到一件麻烦事——警察走了，他怎么办？
总不能他呆在我这里吧？
我也不是做慈善的，难不成……吃我的喝我的？
……
不，这都怪晏明灭！
如果不是他发现了一个大活人，自己也不会惹上麻烦。
老板眼珠子滴溜一转，心里算盘啪啦响。
既然是他带来的，那当然得他收走。自己可没义务替他养个这没用的贱民。
这么想着，拿起通讯器拨通了晏明灭的电话。
--
此时，军事基地里。
晏明灭正躺在游戏舱里上号，看到来电显示那一串数字，眉头微皱：“废品站那老头找我干嘛？”
一旁和奥利弗争夺谁先玩的陈西顿时紧张起来：“不会是回过味了吧？刚刚那零件我压根没修完，顶多值15星币，他给了我们20……”
“靠！”
晏明灭一个激灵，电话都没接，手指飞快一按——挂断。
顺手又把老板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一气呵成，毫不犹豫，干净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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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报警，但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