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场臭气熏天。门口摇椅上坐着一个大爷，是废品回收站的老板。
他看着晃晃悠悠降落的飞船，忍不住摇头感慨，“每次看到你们，都觉得这一路上没有出任何事故真是堪称奇迹。”
陈西从车上跳下来：“刚接到你电话，我们就来了。今天新到了什么好东西吗？”
“有不少，还有飞船的遗骸呢。”废品回收站老板摇着椅子，“不过，你们来晚了。今天有几个人来得早，早把好东西都捡走了。”
“哈？”晏明灭拖着残疾的腿，艰难地刚从悬浮车里挪出来，就听到这么一句，怀疑自己的耳朵除了问题：“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人跟我抢垃圾？”
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几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胳膊上带着花臂纹身的年轻小混混聒噪的声音：“家人们，今天我们来测测传说中最荒凉之星的垃圾场，看看和普通垃圾场有什么不一样，家人们点个小心心，咱这就开测！”
“喏。”老板抬了抬下巴，“搞流量直播的。”
“不就是直播么，我们也搞过。”陈西嘀咕道。他们缺钱到极致，什么邪门的法子都搞过，“这年头，捡垃圾都有人直播了。”
“别管他们。”晏明灭抬了抬下巴，“你离远点，去找需要的材料。”
陈西点了点头，拖着装废品的拖车，往垃圾山走去。
晏明灭腿不方便，不好动弹，坐在老板旁边，老板递给他一支廉价香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不远处在直播的小混混袋子里提了不少东西，都是电子边防常用的元件，够他们换几轮了，晏明灭看的痛心。
“老板，下次垃圾列车到了，早点告诉我们啊。”
“哎呀得得得，”老板把火给他点燃，啧啧称奇：“好歹也是个穿军装的，咋穷成这样。听说你又往财务部写信了。军费要到了吗？”
晏明灭缓缓吐出一口呛人的白雾，“你猜。”
“不用猜。连续三年了，一分钱也没收到。”老板也是老油子了，这么多年的人生经验让他对社会的运行方式很了解，“当官的一向看人下菜碟。你腿断了，啥也不是了，自然不会有人搭理你。难为你了，一个少校，沦落到来捡垃圾。”
晏明灭耸肩，“也还行，至少还有垃圾可捡。”
两人一顿吞云吐雾，透过呛人的烟，晏明灭有些懒散的目光忽而落在不远处那个咋咋呼呼的黄毛身上。他脚下有一块万能螺旋，品相看起来不错，能值50个星币，也正好能修好陈西的游戏舱。
他按灭了手里的烟。
“你去哪？”老板问。
他没回答，只是从椅子上费力起身，一瘸一拐向前走去。
“……主播现在正挑战一小时翻出价值一百星币的废品，哎呀，传说中的102550星球，这编号在地图上都找不到，果然，垃圾中的垃圾，什么都没有！”
黄毛捂住鼻子，艰难在垃圾山中穿梭着，把摄像头对准垃圾堆，对着屏幕念弹幕评论：“这块万能螺旋看着还可以……在哪？家人们，有人看到吗？”
正当他还在四处搜寻时，忽然一只手先他一步，把黄毛眼下的螺旋抢了过去。
对方没料到忽然冒出一个人，向后退了几步。
黄毛一惊，退了一步，看到来人身穿军装，脸色微变。但紧接着，他看清了——那身军装已经破旧，褪色，脱线，根本辨不出所属军区，于是轻蔑之意瞬间浮现在脸上。
看来，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边缘星驻军了。
帝国的军人受人尊敬，但仅限中央星的几个军团。中央星的军人都基本是贵族出身，身份尊贵；至于边缘星那种杂牌军，多数是贱民出身，根本不配备军官，也不保障待遇，平时除了打杂，就是清理星际垃圾，社会地位低下，连普通的平民都不如。
“喂，长没长眼，这是我的！”黄毛叫嚷道。
“你的？”晏明灭提在手里，眼皮也不抬，“你喊它一声，看它应不应你。”
“……”黄毛被他怼的一噎，“你讲不讲理啊？！”
对方似乎是笑了声：“这是垃圾场，又不是法庭。都捡垃圾了，还讲什么道理。”
他吹了吹螺旋上的灰尘，搁在自己掉色的军装上擦了擦，收进口袋里。
这人明摆着是个废物，还这副口气？黄毛愈发笃定——这人八成就是个没人撑腰的边缘老兵，欺负起来毫无后果。
直播捡垃圾多没意思啊，但要是引起矛盾就不一样了，观众就爱看撕逼。
黄毛冷笑一声，立刻把摄像头对准了晏明灭的脸：“家人们快看，这有人抢主播的垃圾，好像还是个穿军装的！有没有人为主播发声啊！“
直播间弹幕瞬间活跃起来。
“这是军人？看着不像啊。”
“帝**人就这素质？”
“这可不一定是军人，军人会沦落到去捡垃圾？”
晏明灭皱了皱眉头。他伸手挡住镜头，语气不善道：“如果你还想要你的设备，就离我远一点。“
“哟，怎么，怕了？”黄毛变本加厉地把镜头往他脸上、身上怼去。
忽然，他看向了晏明灭不太灵活的右腿，眼前一亮，好似发现了新大陆。
“家人们，快看，这是个瘸子！我说堂堂帝**人怎么沦落到在垃圾场和平民抢垃圾啊，原来是个断腿残废！”黄毛阴阳怪气地道，他把镜头愈发晏明灭脸上怼了过去，“大家看看清楚这人长相，有没有同样在军队的老铁认识啊？”
对方的羞辱像刀子似的割在身上，晏明灭皱着眉忍无可忍，抬手将他凑过来的镜头推开。
常年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手劲不是假的，那弱不禁风的黄毛一下子被他推倒在地上。
他愣了愣，反应过来，立刻摆出夸张姿势喊：
“哇哇哇！军人竟然攻击平民，大家截图报警啦！”
直播间弹幕瞬间爆炸：“这也算军人？！” “废物，只能挥刀向更弱者！” “边缘星的杂碎也敢这么嚣张？”
这时，弹幕里夹杂着一条：“他身上的军装好像是中央军团的制服……可这是边缘星啊？”
但很快被淹没在了义愤填膺的弹幕里。
“哎呀，哎呀，少校！”
不远处的陈西听见声音，赶紧丢下手里的东西，冲过去像搬旧洗衣机一样把他架了起来，拖出镜头范围。
直到跑的足够远了，陈西才恼怒道：“少校你腿没事吧？你怎么不一拳揍翻那孙子啊！”
“我跟一混混计较什么，”晏明灭从口袋里拿出方才的螺旋，丢在他怀里，“拿去修你的游戏舱吧。”
“……啊。”陈西怔了怔。“少校，你是为着这个……？”
他沉默片刻，两眼瞬间蓄满了亮闪闪的光，刚要开口就被晏明灭压住：“别说没用的话。”
陈西闭嘴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螺旋。
少校一向如此，虽然人看似混蛋又不靠谱，但很把下属放在心上。
晏明灭走到拖车前，看着陈西捡回来的东西。
“嗯，边防材料有了，但修车的东西还不够。”他捡起一个裂开的电磁脉冲发生器，又敲敲一块烧焦的发动机，“这俩能换钱，修一下送回废品站，至少能换二十星币。”
陈西点头，这种修补换钱的方式他们做惯了。
陈西掏出工具箱，一边修东西，一边嘟囔：“其实……咱下次出来可以不穿军装的。”
“不，身为军人，我无论做什么都要穿着这身衣服。”晏明灭深沉地说，“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陈西点头。
“主要因为，”晏明灭低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他耳边，“军装，耐磨。”
陈西：“……”
他丢下元件，又走向垃圾山。
“你去哪？”晏明灭问。
“我给你捡几件衣服！”陈西没好气地道，其实他就是有点嫌弃这人，想离远点。
“哦，那不要捡黑色的。”晏明灭非一瘸一拐跟在他后边，继续问，“哎，刚刚那零件修好没啊？值20星币呢！”
“修不好！那个太破了，最多值15星币！”陈西更不耐烦了。
“十五就十五。”晏明灭又伸着脖子叫道，“哎，那块铁皮看见没？看起来很好嘛，像高级飞船的船身。捡起来，咱们修车顶棚。”
“啊啊啊！！！少校，你烦死了！！！”
陈西抓狂地拉着自己的头发。不过，他虽然嘴上抱怨着，却还是向晏明灭说的那块铁皮走过去。
别说，确实是一块不错的铁皮。
他刚蹲下，掀开那块半嵌在垃圾堆中的铁皮，正准备使劲拽。
谁知，铁皮下传来微弱的一声动静。
才挪开一点点，下方赫然露出一只苍白的，毫无血色的人手。
"这、这是什么东西……"陈西的声音颤抖着。
下一秒，他看清楚了之后，惨叫一声坐倒在地：“哇啊——这下面有人！！！”
他连滚带爬地冲回晏明灭身边，眼里都快吓哭了：“少校，有人，有个活人埋在垃圾里！”
晏明灭神色一凛，立即起身。
他半掀开铁皮，下方蜷缩着的赫然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不省人事，五官清丽动人，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衬的他肤色苍白的吓人，不知是死是活。
晏明灭半蹲下来，指尖落在少年鼻下，感到微弱气息。
“还活着。”
他动作粗暴地揪着少年一条胳膊，把他从铁皮下方拖拽出来，丢到身旁空地上。
他拍了拍少年的脸。
见对方没反应，又啪、啪两声大力抽了过去，干脆利落，“醒醒！”
这下终于起效了。少年被两个大嘴巴子硬生生抽醒了，缓缓睁开眼，聚焦的瞳孔看向晏明灭的脸，声音嘶哑：“……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环顾四周的瞬间，少年的视线触及晏明灭那褪色到几乎辨不出颜色的军装。
少年的眼神瞬间怔住。虽然破旧的过分了，但独特的领口和袖口设计，能看出那确实是中央星的军装，肩膀上两杠二星的徽章也依稀可辨。
一丝惊讶、一丝戒备，随后是压抑不住的希望浮现出来。
“你是军人？！”少年的猛地攥住晏明灭的手臂，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绳。
军官，隶属于中央星乔氏军队的少校军官！
惊讶、迟疑、戒备……最后，是无法掩藏的希望，如潮水般冲刷过他灰败的瞳孔。
少年眼中重新亮起光，语气嘶哑，却带着命令般的锋芒：
“快，带朕离开这里！”
“……朕？”
晏明灭蹙着眉头看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少年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失言，立刻改口，可仍旧无法改变下意识的命令口吻，“这位少校，立刻送我回中央星！”
他语气里那种理所当然的命令感让陈西一激灵。能认出少校的军衔，还敢如此理直气壮命令的，绝不是普通人。陈西连忙凑过来小声说：“少校……他、他看起来，好像有点来头啊……”
晏明灭仍旧没动，眯着眼，将他全身打量了个遍。
半晌，他抬起手指，摩挲着少年的衣领：
“的确是中央星独有的织料……穿得起这玩意儿的中央星少爷，怎么会出现在下层星的垃圾场？”
他对上少年黑色的瞳孔，那双眼里全是急切。
晏明灭忽然对着他微笑了一下，露出两颗洁白虎牙，还算得上友善。
可是那笑容却让少年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那是皇帝多年纵横沙场和政界锻炼出的第六感。
果然。
只见下一秒，晏明灭站起身，扯开喉咙朝远处废品站的老板喊：
“喂！老板，我这捡了个值钱货，跟你换二百星币，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