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这天符岁难得起个大早,换上胡服皮靴,带着自己的围猎队伍浩浩荡荡往禁苑去。
符岁的大早对别人来说实在算不上早,她随行人多禁苑又远,等她到禁苑时其他人已经都到了。
本来约好乔卓,奈何近日乔卓有要事在身,便由乔家二郎君陪乔真真。此外还有个陌生客,他体格健壮,穿一身胡服,脖子上丁零当啷挂着好几串骨头彩石,正爽朗大笑。微黑的皮肤更显得他牙齿雪白,凑近看还能看到两枚尖利的虎齿,正是库勒七王子叱伏烈卓达。他听闻田乾佑在码人围猎,自己缠着田乾佑要来。
和亲一事还是没能瞒住盐山。盐山逼问得知西平郡王曾想以死换盐山离京,几乎哭瞎眼睛,吓得西平郡王连连认错,再三起誓以后绝不做这等傻事。
库勒使团离开时西平郡王还有些不可置信,特意询问越山岭为何使团停留时间这般短暂,其中可有蹊跷。冯贤义也是错估了库勒使团停留时间才想出这等昏招,西平郡王就算没被越山岭抓住,再过两日库勒使团离京,和亲谣言也会不攻自破。
使团离京当日,冯妃就因为冒犯天颜被禁足宫中。西平郡王悬了几日的心总算能落下。
田乾佑询问大家对七王子加入围猎的意见时,西平郡王思及和亲传闻本不欲应。是盐山说他毕竟是库勒的王子,和亲一事也非他所为,为旁人之过迁怒他对他不公;何况他主动请求,随随便便就拒绝他显得续表兄目中无人,西平郡王这才应允。
田乾佑看见符岁来,老远就冲符岁招手。乔真真穿一件天青蓝的圆领袍,骑着一匹温顺的小母马。盐山则少见的穿一件翻领卷草团花锦袍,一头乌黑秀发打成数条辫子散在两肩。
两人驱马迎接符岁,其他人也打马上前。
几声犬吠传来,程力武将数条猎犬放到地上。乔家和郡王府都不养犬。田乾佑带了两只细犬。越山峥倒也养着几只,只是养得实在不成样子,越山岭也没跟他借。
越山岭移目看去,符岁今日没骑那匹活泼爱动的马儿,身下一匹银鬃黑马高大威猛、沉稳神骏。
“掠影”,越山岭几乎要叫出那个名字,仔细端详发现那马前蹄和额头有白色斑块才知不是。这马与掠影长得何其相像,但看身后数十人策马相随,鹰犬环绕,越山岭恍惚间以为还是晋王带他一起围猎。等到符岁身后转出个肤白如玉,俊目流盼却满脸厌烦的男子,越山岭勾唇笑起来,更像了。
严田青得了陪贵人们围猎的差事,昨天兴奋地差点没睡着。今天看这匹马足力好,看那匹马毛色亮,恨不得哪匹都上手摸摸。符岁的猎犬一下地,他两只眼睛就黏在狗身上抠不下来。听见越山岭笑,他才抬头看去,倏然愣在当场。严田青从未见过这样容貌的男子,他三哥生得好看,那男子也好看,却是跟三哥完全不同的好看。三哥就像一把刀,磨得锋利,笔直插在雪山上。那个男人,严田青搜肠刮肚地想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只觉得他就像从水中抽出的蚕丝,洁白柔软,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秦中官别来无恙。”越山岭率先说道。
要不是怕符岁跑马游山出意外,秦安才懒得来。他认真看了一会儿,才把眼前这个挺拔威武的男人跟记忆中的少年对上号。
越山岭微笑着迎接秦安嫌弃的目光。不同于符岁女子对男子的审视,秦安就如在市集上挑瓜拣菜一般:“朝中不给越将军发饷吗,怎么越将军还做上拉纤抗石的活了?”
锦绸衣服不耐磨,在林中挂蹭一日就穿不得了,越山岭穿了一身细布衣服。
“京城米贵,越某也得省吃俭用啊。”听见熟悉的尖酸话语,越山岭心中没有半点恼怒,只有无限唏嘘。“来日越某若无米下锅,不知秦中官可否赏碗粥喝。”
秦安听到这话翻眼看天:“总归饿不死你。”
越山岭哈哈大笑,跟秦安并肩同行。
严田青觉得这个漂亮男人说话难听,可是三哥好像一点也不生气,他摸不着头脑地挠挠头,驱马跟上。
符岁带了一只金雕和两只猎隼。两只猎隼站在两名胡奴臂上,金雕在空中盘旋数圈,俯冲而下,落在一名中原面容的男子臂上。
乔家不许子孙养犬斗鸡耽于玩乐,可是青年男子哪有不喜欢骏马苍鹰的。乔二看着那只金雕很是眼馋,他凑近符岁说:“你还养着这些鹰,早也不说。”
符岁好笑道:“就算你早知道,难道还能日日去我家看?”符岁家中没有男性亲属,乔二敢独自来,乔相就敢打断他的腿。
乔二讪笑两声:“你那鹰奴不错,那么大的鹰他也能擎。”
符岁顺着乔二指的方向看去,见是程力武的哥哥程力扬,提醒乔二:“他父亲制科出身,曾为五品典军,他可不是什么奴仆。”
乔二自知失言,好在离得远那擎鹰人听不见。他向符岁问过那人姓名,想着待会儿向他讨教一二训鹰技法。
田乾佑见人齐,招呼着就要撒开网合围,几人都说笑着向禁苑深处去。
越山岭转身之际,阳光打在他的脖颈上。秦安隐约看见一道细痕一闪而过,还未等看清,越山岭已策马前行。秦安回想着少年时的越山岭好像并无此痕,疑心自己看错了,便不再理会,只吩咐跟随符岁的人务必保护好符岁。
七王子骑行几步,鬼鬼祟祟靠近盐山。
“你就是盐山县主?”
盐山扭头看去,先被一口白亮牙齿晃了眼。男子肩背宽阔,面容棱角分明。他眉骨突出、鼻梁高挺,一双灰色的眼睛藏在深邃的眼窝中,透出不羁,常年风吹日晒造就的麦色皮肤洇着草原男儿特有的粗犷与坚韧。
他见盐山看过来笑得更盛,两枚突出的虎牙给他增添几分天真。
“七王子。”盐山骑在马上略略颔首算是见礼。
年轻的草原王子还没学会京中郎君的矜贵,他乐呵呵说着:“叫我卓达就行。”
盐山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七王子见惯了草原上健壮泼辣的女人,还是第一次见如此纤弱的女子。她说话就像海子上的风一样轻柔,皮肤就像刚开的花一样娇嫩。七王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鬼使神差冒出一句:“还好你没有嫁到库勒去,你就像达子香一样,轻轻一掐就坏了,哪里受得住草原的罡风呢。”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一点赐婚的事。
七王子这话说得很失礼,盐山咬着唇扭过头去不想理他。
七王子见盐山不搭理他,只驱马前行,又追上问道:“你生气了?为什么生气?是我说错话了吗?”
盐山悄悄夹一下马腹,马儿小跑起来。
七王子没得到答案,不死心地继续追:“你不喜欢库勒?那我以后不提了,你不生气行不行?”
西平郡王极少参与射猎,本在向越山岭请教,抬眼看见那个库勒来的人不知何时贴上了盐山,一抖缰绳就冲过去,不由分说地挤进七王子和盐山之间,对七王子怒目而视。
七王子再不懂中原礼节,也看出自己不受欢迎,只好离开。
等七王子走远,盐山拉拉西平郡王的衣袖:“阿兄,他是客人,不要这样蛮横。”
西平郡王不情愿地哼一声,终究没再说什么。
皇帝拨了一队禁军给符岁围猎用,田乾佑忙前忙后跟着禁军围赶猎物,他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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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有猛兽的深林,只在草地滩涂和林子外围猎些獐子黄羊,只需将那些轻巧好猎的动物赶到女眷身边就好。
程力扬将金雕撒出去,自己和严田青一起去林子里探路。两个胡奴则带着猎隼跟在女眷身边。
乔真真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猎隼,见鸟儿翅膀尖长,铁灰色的羽翼绸缎一般顺滑,站在胡奴臂上不安分地左右张望。
乔真真看得专注,那猎隼忽然动作,吓得乔真真连忙后仰,险些喊出声。谁料那鸟只是抖抖羽毛,在皮质的护臂上挪动两步,继续安静站着。
胡奴汉话说得叽里咕噜,他比划着告诉乔真真不用害怕。
乔真真犹豫上前,问可否摸摸它。
胡奴点头表示可以,又指着猎隼身上说着哪里可以碰哪里不能碰,然后用手在猎隼背上撸两把,证明隼不会伤人。
乔真真看着猎隼嘴尖爪利,还是有些害怕,又见它单脚立着,歪着小脑袋左看右看,憨态可掬,壮着胆子伸出一只手。
“先别碰。”乔二过来阻止乔真真,又问胡奴一遍如何触碰猎隼,他先出手学着胡奴的样子落在猎隼层层叠叠的羽毛上。
猎隼抖抖身体,向一旁挪半步。乔二的手跟着追过去,猎隼便又挪回来,来回两次,猎隼终于不动了,脖子一扭任乔二轻抚。
乔二爱不释手地感受着手中厚实光滑的羽毛,一边摸一边看猎隼的眼睛和尖喙,还歪着身子去看猎隼的爪子。
撇见乔真真笑着看他,乔二才恋恋不舍的收回手:“确实不咬人,你小心些试试。”
有人帮她试过,乔真真也多分胆气,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落在猎隼背上,见猎隼并无反应,这才将手轻轻贴上去抚动。
盐山见了也心动,得到胡奴许可后和乔真真一起围着两只猎隼碰碰羽毛,戳戳翅膀。盐山还大着胆子抚了抚一只猎隼的脑袋。猎隼不太习惯地甩甩头,抬起爪子挠了挠被抚摸过的地方。
“它们平时吃什么?”程力扬一溜烟儿就不见人影,乔二就逮着胡奴问。
胡奴指指腰间挂的皮囊。
乔二打开皮囊看,里面是切好的生肉:“这个是怎么喂的?”
按理说狩猎前是不喂鹰隼的,它们饿着肚子才会积极捕猎。不过贵人们狩猎不过是游玩的方式,有什么猎物不重要,让贵人们高兴就好。胡奴从皮囊中取出一块生肉,刚刚还无所事事的猎隼立刻盯上胡奴手中的肉,胡奴只在隼眼前一晃,那隼就猛然伸着颈子啄来。胡奴手腕一翻轻巧地避开,引着隼向另一个方向去啄。不等猎隼啄到,胡奴手一扬,生肉被高高抛向空中。猎隼一展羽翼直冲而去,在空中滑翔一圈落回胡奴臂上,一仰头吞下口中的肉。那胡奴又拿出几块喂猎隼吃了,便问几位贵人要不要喂隼。
乔二跃跃欲试。胡奴不敢让贵人用手喂隼,从随身包中翻出一根长签子,将肉挂在签子上,让乔二拿着签子喂。乔二各喂一块肉,见没什么危险,就询问乔真真和盐山要不要也试试。
盐山举着长签子伸到猎隼面前,看到猎隼一低头将肉啄下吞掉,兴奋不已。
忽得一声鹰啸,盐山闻声看去。
金雕如离弦箭般俯冲直下,七王子立马而起,险险避开金雕。金雕从高抬的马蹄下穿过,转而擦着七王子的肩膀窜入空中。七王子将两指放入口中吹出一声尖锐呼哨,金雕在空中翻身而回在七王子上空盘旋。七王子哈哈大笑,指着金雕喝道:“好灵禽,来随我猎鹿。”说着单手控缰破风而去,留下一串骨铃相撞的叮当声。
见那个粗莽的库勒男人与一只鸟打闹,盐山弯弯嘴角,他倒有几分率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