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命的闺女，你大哥是个畜牲，爹娘对不起你啊！”
王美丽察觉到熟悉的身影，定睛看过去看到捂的严严实实，唯独露出一双清澈如水的杏眼的李蓉，心疼地疾步上前把她搂到怀里。
李蓉生生咬着唇，直到发白，颤抖僵硬的身子渐渐放松，杏眼朦胧噙满了水雾，唇齿间泄露出哽咽委屈，连日来克制的情绪顷刻间坍塌。
结婚五年，娘家人几次进城去看她，但不让她回来，生怕大队的人知道家里女儿婚后过得并不好，嫁到城里人是去给婆家人当保姆的。李蓉也害怕一个人出门，更怕小圆丢了，这一次回来竟然是离婚归家。
李家分家闹剧足足闹了一下午，最后是李蓉默认跟着爹娘一起过日子，至于那三百块钱需要李老大家每年拿一部分工分换钱以及三分之一的粮食来抵，直到还清，并且由大队的人直接交到李蓉手上。
大队一般不会掺和家务事，但李蓉把家务事闹到了公安局，公安局副局长顾侦亲自出面提出的建议，大队长哪里敢阳奉阴违？甚至以后李老大一家子不光在大队抬不起头，还要干最累最重的活。
李蓉在向阳大队安顿下来，李成梁和王美丽跟着李老二住到东院，他们一致决定让李蓉母女住最敞亮的屋子。
说来当年张家为了让小儿子从对寡妇的迷恋中回心转意，给了李家一百五十块高彩礼，其中一百加上家里的全部积蓄用来盖了新房，李蓉婚后这几年，李家人没占上大便宜，但小便宜拿了不少，李蓉住大房间说到底是应该的。
李蓉比嫁人之前更加沉默了，整日待在屋子里不出门做衣服和一些头饰小包，小圆被二舅二舅妈家的几个表哥表姐欺负过，她不想让妈妈担心，于是躲在屋里陪她。
李翔和杜芬当二哥二嫂对此没说一句闲话，反倒态度和善的不得了，还故意放高声音把家里几个孩子教训了好几次。李蓉待在屋里听得清楚，但没有出去说和，对此置之不理。
“小妹这是怨上了大哥一家，说不定爹娘和咱们也被牵连上了……”
杜芬在院子里小声嘀咕，声音说小不小，反正除了屋里的李蓉母女，其他人都听到了。
“你别胡咧咧！阿蓉心里苦，以后带着小圆可怎么活？”
王美丽皱眉，眼神警告二儿媳后不自觉开始发愁，李成梁啪嗒啪嗒抽旱烟，这时候没说什么，倒是晚上和王美丽商量过阵子给李蓉相看个人家。
“阿蓉年纪不算大，带着个女儿总归好嫁的，放低条件总能找到称心的，不然把小圆送到张家去，她们家养个女娃不费事。”
王美丽心里嘀咕李蓉怕是根本不想改嫁，更不会丢下小圆，可李成梁说了这话完全是下定了主意，她性子软弱，一向以男人为天，即便心疼女儿却不可能为了女儿反驳男人。
——
海浪岛军区家属院。
“哥，你说程叔买的花裙子和头绳是给谁的呀？我昨天居然看到冷阎王笑了，吓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郑清朗表情夸张，还跟触电似的抖了几下身子，朝着郑清明挤眉弄眼，他长相随了亲爹，是个俊俏爱笑的黑皮小子，而哥哥郑清明冷白皮总板着脸，眼神唬人，性格成熟稳重，两人完全不像只差了半小时出生的双胞胎。
兄弟俩六岁，他们从小跟着爷爷在京市军区大院长大，小小年纪自理能力惊人，无奈一年前郑老爷子被调查控制了自由，于是兄弟俩被送来边疆和父母生活，不到两个月，父母去执行秘密任务失联生死不明，不久后，组织上宣告二人牺牲，程锦收养了兄弟俩。
程锦性格冷硬，沉默寡言，虽然五官俊朗，身姿颀长挺拔，却是军中人尽皆知的冷阎王，前几天执行任务右眼角留下一道狭长狰狞的伤疤，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凶悍，家属院老人妇女小孩几乎躲着他走。
兄弟俩知道他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在京市的时候见过好几次面，不提程锦时不时跟他们寄礼物，继见不到爷爷，失去父母后他们成为养父子，兄弟俩对程锦除了喜欢更多了依赖。
“程叔都二十八了，再不开窍估计要打光棍一辈子了，有喜欢的女同志是好事啊！”
郑清明正收拾他和弟弟的行李，扭过头撇他一眼，嫌弃他一惊一乍。
恰好此时，外面汽车刹车声响起，紧接着兄弟俩八卦的对象疾步回来，面色凛然，神情夹杂着愤怒心疼等他们看不懂的情绪，二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夏然而止。
“程叔？出什么事了？”
郑清明话没说完，程锦从房间里拿出来一个大包，把他们的行李迅速塞进去，一手抄起一个孩子，不过眨眼之间坐上车飞快赶往码头乘船。
登上轮船，兄弟俩才知道原本订好下周去沙市探亲提前到了今天，郑清朗好奇心重，忍不住想问什么，被哥哥郑清明杵了一拐子不情不愿闭上嘴巴。
程锦自接到顾侦的电话，听说李蓉的事情后心神不宁，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去，一路上较以往更加沉默，不住地摩挲一个旧到发黄的手帕。
“咦？这不是芙蓉花吗？去年院子里结出好多呢！哥，你看！”
郑清朗坐不住，凑到程锦跟前，看清楚后激动地拍他哥的胳膊，挤眉弄眼傻乐，郑清明扶额暗骂一声蠢弟弟没半点眼头见识，不料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是芙蓉花。”
李蓉在帕子上绣完最后一针，怔怔看着上面的芙蓉花。
“娘，花花漂亮，一朵、两朵、三朵……”
小圆靠在李蓉身边，手指着上面的花，数完仰起小脸，澄澈的大眼睛满是求夸奖。
“小圆最聪明了，这是……芙蓉花。”
李蓉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将手帕叠好放在她的口袋里。
回到娘家的三天里，一切看似平静，但二嫂一天好几趟带着孩子进来四处打量，瓜分了小圆的饼干，昨天更是话里话外介绍她娘家表弟，明摆着想让她嫁人。
“诶？怎么把门插上了？阿蓉啊，你看二嫂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咚咚咚的拍门声响起，小圆不高兴地撅嘴，饼干和大半袋糖果放在外面被抢走了，剩下的六块糖一定要保住！她跟小仓鼠一样把糖果以及钱藏到床下李蓉锁着的木匣里，拍了拍小手跑去开门。
杜芬差点摔个大马趴，扶着门框稳住身子忍不住想朝小圆脑袋拍一巴掌教训她。
“二嫂，有事？”
李蓉把小圆揽进怀里，不让她看到杜芬充满恶意的眼神，说话的语气没有前几天的温和。
杜芬一下子反应过来，神情变幻，僵硬了一顺恢复满脸笑意。
“你瞧瞧这布拉吉多好看！听说城里姑娘最喜欢了，我那远房表弟现在改头换面，可不是以前惹是生非的小混混了。我跟你说，你二哥最近跟着他倒腾东西赚了不少钱，你要是嫁给他可不是吃香喝辣吗？”
杜芬知道倒买倒卖不宜声张，说到后面捂着嘴声音压低，眼神警惕地朝外看。
李蓉内心一阵烦躁，冷下脸来。
“我不需要你和二哥养，其他事不需要你们为我做主。”
李蓉话少得可怜，要不是实在厌烦眼前这一切，不得不把话说明白，省得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恨不得当个真正的哑巴。
杜芬习惯唱独角戏，乍一听到哑巴小姑子说这么长一句话，愣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
“小妹，爹娘不会由着你的，他们顾忌你刚离婚没张罗，早晚有一天会提起。你别以为自己还是十**的大闺女，男同志争着娶你，那张家是城里人，但把你当回事了吗？要我说我表弟看得上你，你该庆幸……”
“二叔二婶儿，不好了！翔子被革委会的人抓起来了！”
下工没一会儿，刺耳的惊叫声打破宁静，李家大伯在城里上班的儿子李强自行车蹬得飞快，满头大汗闯进来丢下一颗惊雷。
杜芬顾不上找李蓉的茬，神情惊恐无措，瘫软在地哭天抹泪。
原来是李翔和杜芬表弟合伙在黑市倒卖东西，不过几天功夫，李翔点背让人逮个正着，如今免不了被抓去劳改。
李成梁和王美丽最疼小儿子，一听这消息觉得天要塌了，着急找大队书记李老大一家子以及大儿子过来商量怎么办。
两家的男人当即借了大队的拖拉机进城打听事情，杜芬坚持跟着去了，李蓉在家安抚孩子们，心里一阵发愁，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孩子们睡下了，李蓉坐在堂屋等着，直到夜里九点多，拖拉机开回来，门口脚步声响起，杜芬似一阵风跑进来，扑通跪倒在李蓉面前，李蓉不知道发生何事却是感到心惊肉跳，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小妹，现在只有你能救你二哥了，那革委会主任说了只要你愿意……陪他……你二哥三个月后就能出来了……”
李蓉耳边嗡鸣，挣脱杜芬紧攥她胳膊的手，双手撑在桌边，缓缓抬眸看向其他人。
“阿蓉，咱们真是没有办法了，你得罪了钢铁厂工会主任徐伟，那人和革委会的认识，所以……”
李大伯撇过脸，不忍心说下去了。
“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去解决！”
“阿蓉，娘也求你了，救救你二哥吧！”
深夜，李蓉抱着小圆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家门，漫无目的朝着夜色汹涌处走去，眼前看不到一丝光亮，她忘了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也许点头了？
“爹娘，等二弟回来咱们还是别继续分家了，小妹这次肯定要和咱们离心了，做这些没用了……而且那革委会主任名声不好，听说有暴力倾向，有好几个女同志……没了，小妹估计也……”
李蓉弓着身子捂住耳朵，她怎么不是个聋子呢？为什么要听到这些？她又做错了什么？
反抗是不应该的吗？是她错了吗？
不知不觉，李蓉走到山脚下湍急的河流边，她短暂停顿了一瞬，眼神彻底陷入空洞死寂，毅然决然朝前方走去。
“小圆，别怕，娘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